祝喜堂
王宏任《寫字究竟是不是藝術》(《書屋》2021年第六期),雖是一篇千字短文,但能引人反思,讓人耳目一新。
我訂閱的這期《書屋》,因為刊出這篇文章,被文友們爭相傳閱,不脛而走。
尋常的寫字,如果戴上一頂鍍金的書法桂冠,就會搖身一變,成為眾人廣泛追逐和膜拜的天價神品,成為市場上競價拍賣的緊俏貨,成為打通關節(jié)的開路的利器。這是書法風景獨好的怪異亂象,筆者不能不質疑:寫字,到底是不是藝術?
《紅樓夢》(第八回)寫道:買辦錢華,可算一個收買名家字畫的大賣家、大人物。他特意急忙走進賈府,“打千兒”禮拜賈寶玉這位十三歲的少年書法家,向賈寶玉求購書法、墨寶。眾人隨聲附和這個買辦,齊聲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字法越發(fā)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北娙伺c買辦,無不阿諛奉承賈寶玉:“好幾處都有,都稱贊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p>
面對這伙有頭有臉的書壇“操盤手”,我們的賈寶玉反倒輕蔑地發(fā)笑了,他說:“不值什么,你們說與我的小么兒們就是了?!辟Z寶玉“不值什么”這句話,是對寫字本真的回應,這四個字,字字千鈞。
《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更深刻地寫出書界混混們勢利的丑態(tài)。賈寶玉在苦悶之中,寫了四首即事習作詩,這些詩,寫得一般,并不出色??墒牵耙蜻@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是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騷妖艷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反思這類“求字者”,曹雪芹直斥他們是“一等勢利人”,一大群哄抬炒作寫字的市場經(jīng)紀和買辦。
反思“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寫字市場,勢如千軍萬馬的寫字方陣,反思炒出天價的寫字“神品”,皆在曹雪芹的筆下,一如“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鬧哄哄的寫字亂象,最終收場的,將是一地雞毛,正如賈寶玉所說的“不值什么”。
“不值什么”,并不是貶低寫字的基本規(guī)范和用途,不是輕視寫字的勞動和功夫,不是否認寫字的愛好和樂趣。把寫字的實用性,看成尋常的凡人凡事,這才是寫字的本真。如果人為地神化寫字,肆意變換花樣,欺人騙世地炒作寫字,故意混淆寫字與藝術創(chuàng)造的根本區(qū)別,把寫字當成暴富的聚寶盆,當成上進的天梯,寫字就“不值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