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佳樂
來杭州的第三個月,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座城市被雨霧籠罩,下著雨的杭州像一個曼妙的少女,執(zhí)一柄油紙傘,著一身盤扣旗袍,蹁躚地走在街上,手心向上是嫵媚,手心向下是嬌俏。奶奶茶園里的茶苗歡欣地享受著雨露,他們迤迤然地舒張著身子,那幼葉在風的作用下,不斷地變換著舞姿,好看極了。連杭州的茶苗都和杭州一般,柔媚模樣。
也曾細讀過郁達夫《江南的冬景》,也曾心懷著對江南的向往,但都被無休無止的雨給打破了幻想。曬不干的衣裳,被浸濕的球鞋,屋內(nèi)的潮氣,一切都讓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北方人感覺厭煩,想拋下父親的交代,趕緊走人。不過杭州人好似對這糟糕的天氣,天然地帶著“免疫”。奶奶看見這般頻繁的雨潮,眼里滿心歡喜,她慈祥的目光看著這片雨,看著一棵棵茶苗,看著這座活力又慵懶的城市。
站在房檐下,眼前是灰暗的雨幕,看著洋溢著幸福的奶奶,我不禁問道:“這樣下雨,就不煩嗎?”
聽了這話,奶奶抬著頭,帶著吳地特有的軟軟的聲調(diào):“不煩啊,這雨是正正好,再小些,苗苗們冒不出頭,再大些,就要折了。等過幾天,出太陽了,就可以采茶了,雨后龍井的滋味,千金都嘗不到哩?!?/p>
奶奶說這話的時候,語調(diào)上揚,驕傲神氣得很。我覺得有些好笑,順從地點點頭。
其實這樣的老年人,我在北邊是很少見的。在北邊,奶奶都稱“姥姥”,北邊的姥姥們帶著北地女子的豪爽氣,即使已經(jīng)到了七八十歲的年紀,貧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若你問她們些事情,要不就是一無所獲被打發(fā)了去,要不就是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而南邊不一樣,南邊的奶奶們,在懟人這件事上,更偏好“放冷箭”,時不時地來一下,更多的,只是用又軟又繞的方言輕輕嘀咕一下,而對待某些問題也是較真的很。
短短三個月,南北風土人情的不同,可見一斑。
日子一天天的,在或太陽高照或細雨綿綿中匆匆掠過,我也越來越能體會到南北的差異,也慢慢地拋除了那些刻板的偏見,更深地觸摸到杭城的魅力——她不僅僅只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的靈魂也光鮮亮麗。她不像上海、北京這般嬌貴的大小姐,嬌貴得讓人難以適應,迫使人跟著她們的步伐,卻漸漸在物欲橫流中迷失自己;她也不像成都這個慢慢生活、獨享歲月靜好的田園姑娘,讓人在慢節(jié)奏中變得懶怠,失去了風骨。
杭州并不缺作為南宋古都的驕矜,亦不缺魚米之鄉(xiāng)的慵懶,在這片物資并不豐富、地勢并不得天獨厚、氣候也不宜人的江南大地上,杭州人靠著自己的鋤頭,一下一下,深深地,堅定地,搏出一片天。
不日,到了三月下旬。奶奶早前就尋了道士算了日子,怕耽誤了茶苗的好時刻,茶葉不比尋常作物,一年只開張一次,開張便吃一年。龍井茶的采摘是一門大學問,最值錢的莫過于“明前龍井”和“雨后龍井”,奶奶要摘的便是“明前龍井”。
在清明節(jié)前后的兩三天中,奶奶召集了幾個伯伯姑姑,在田里不斷辛勞。龍井茶的采摘,得采細嫩的,鮮葉嫩勻度最是要緊,一片好的龍井茶的茶葉,只取單芽,俗稱“龍牙”,而那些過老的,被稱作“象大”,“象大”的命運往往是被奶奶送給左鄰右舍,雖不值得幾兩錢,但好歹也是龍井,牌面氣足著呢,奶奶說話的樣子還在我眼前浮現(xiàn)。
浩浩蕩蕩的采茶行動,兩天后就結(jié)束了。奶奶開始炒制茶葉,具體的門道,我也不太明了,只記得奶奶颯爽的英姿,與鼻尖的茶香。雖然一家子忙活了兩三天,可炒出的茶葉量也不過三四斤爾爾,奶奶撥了八兩給我,讓我?guī)Ыo遠在北方工作的父親,又將谷雨后炒的旗槍理了三四斤,讓我分給北邊的朋友們,“讓他們感受一下,我們南方的特色。”奶奶是這么說的。
臨別前,奶奶又親身給我煮了一小壺珍貴的明前龍井,像是在看一場表演,奶奶的動作瀟灑飄逸,她的注意力盯在茶壺上。
漸漸地,我懂了,我懂奶奶為什么不肯和我去北邊生活了,她愛茶葉,她也愛這座城市,一愛就是一生。
茶入喉舌,一陣清香,回味又甘甜,茶香與熱氣,騰騰地氤氳了我的眼睛,莫名的,我也愛上了杭州。裊裊的茶香,氤氳了南北。
(指導教師 馮 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