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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蹤者

      2022-05-22 08:06:02彭興凱
      當代小說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老彭文質(zhì)驢友

      彭興凱

      隨著封山日期的到來,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的救援組織,都宣告了尋找無尾狼行動的結(jié)束。雖然失蹤者的家人還心有不甘,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卻已經(jīng)明白,即便是再尋找下去結(jié)果恐怕還是徒勞,畢竟,從無尾狼失聯(lián)的那天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四十多天的時間。四十多天拉網(wǎng)式的尋找,二百多人的搜山隊伍,就是一只鉆到石縫中的兔子,恐怕早已找到。那個無尾狼卻似一滴灑在山石上的露水珠,被盛夏如火般的烈日蒸發(fā)得一干二凈。

      無尾狼當然不是一匹沒有尾巴的狼。

      無尾狼是一個驢友的網(wǎng)名。

      無尾狼在成為驢友前叫文質(zhì)彬,名如其人,給人留下的印象也是文質(zhì)彬彬。

      我與文質(zhì)彬雖然同齡,卻并非發(fā)小,兩人在十八歲的那一年,被一同安排到縣紡織廠當了工人。我們并非因為工友關(guān)系而有了交往,實際上,在進廠差不多有兩年多的時間里,我都不知道廠里有一位叫文質(zhì)彬的細紗清潔工。兩人開始交往是在廠宣傳科舉辦的一次文學性質(zhì)的征文比賽中。我與他同時參賽,并列獲得了一個二等獎,在登臺領(lǐng)獎的時候我們相識,并且緊緊地握了握手。從此,我們有了聯(lián)系。接下來不久,兩人牽頭發(fā)起了一個文學社,創(chuàng)辦了一份叫《金梭》的油印刊物。

      《金梭》出刊到第三期的時候,文質(zhì)彬退出了文學社。他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放棄了對于文學的追求,他現(xiàn)在的理想是走仕途,終極目標是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天坐上縣長的交椅。

      文質(zhì)彬踏上仕途的第一步是拿大專文憑,他報名參加了當時十分熱門的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從此開始了緊張的復習,天天貓在宿舍里足不出戶。與文質(zhì)彬相反,我對仕途毫無興趣,依舊堅持對于文學的熱愛與追求,當文質(zhì)彬拿到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大專文憑時,我有個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在一家公開發(fā)行的文學期刊上發(fā)表。正是憑借著這個短篇處女作,我離開了紡織廠,調(diào)到縣文化館當了負責群眾文學創(chuàng)作的輔導員。不知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呢,還是因為已經(jīng)不在同一個單位工作,我與文質(zhì)彬基本上失去了聯(lián)系,甚至十多年過去,連個偶遇的機會都沒有。不過,他的情況我還是知道一些,有了學歷后,他在某一年考取了公務員,安排到縣經(jīng)委辦公室當了秘書。可能是覺得在經(jīng)委干秘書前景黯淡,距他的理想與目標遙遙無期,他找到縣委組織部,主動要求到鄉(xiāng)鎮(zhèn)去工作。

      我們那個縣是山區(qū)縣,縣轄的鄉(xiāng)鎮(zhèn)都在偏遠的大山中,交通不便且不說,經(jīng)濟文化相當落后,發(fā)不出工資是家常便飯。那些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機關(guān)人員,都削尖了腦袋朝縣城跑,甚至有人為此而寧愿降職與降薪。文質(zhì)彬主動要求去鄉(xiāng)鎮(zhèn)工作,自然,他如愿以償,去了縣屬一個最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并且在那里一干就是十幾年。在這十幾年中,他的職務倒是有了不斷的升遷,先是干鄉(xiāng)政府秘書,接著升任組織委員,然后當上了副職的鄉(xiāng)長。當他在那個鄉(xiāng)鎮(zhèn)干到第六個年頭時,終于成了一把手。他任職一把手的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不僅地處偏遠,還崮峰林立、群山連綿,提起那個鄉(xiāng)鎮(zhèn),一個“窮”字就可以概括。文質(zhì)彬卻雄心勃勃,決心要徹底改變那里的落后面貌。他先是號召民眾大力種植優(yōu)質(zhì)桃樹,接著利用那里的獨特地貌發(fā)展旅游,兩措并舉,終于讓那個鄉(xiāng)鎮(zhèn)發(fā)生巨變,他開始在縣城內(nèi)外聲名鵲起。不久,他再次得到升遷,坐到了副職縣長的交椅上。

      我在離開紡織廠后再次見到他,就是在他升任副縣長不久。當然,我所見到的他,并非他的真人,而是縣電視臺新聞節(jié)目中的影像。屏幕上的他,或是到基層視察,或是與外商搞合作洽談,或是主持召開什么會議。此時的文質(zhì)彬,已經(jīng)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在細紗車間掃花毛的清潔工了。那時候的他,總是身穿藍色的工作服,戴頂白色的工裝帽,瘦瘦的,看上去弱不禁風,現(xiàn)在的他富態(tài)了許多,尤其是鼓起來的啤酒肚,使他明顯地有了官相。望著電視上的他,我就想,文質(zhì)彬應該算是取得了成功,雖然還沒有實現(xiàn)當正職縣長的目標,憑著他的才干與努力,那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甚至走得更高更遠都有可能。反觀我自己,雖然調(diào)進了文化館,成為專職的作家,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卻沒有多大的建樹,省級以上的專業(yè)期刊很難見稿,每年只能在那些市級刊物或者報紙的副刊上,發(fā)表幾篇千字左右的小小說。我倒并不怎么羞慚,依舊貓在家里讀書與寫作,有種“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他冬夏與春秋”的味道。

      文質(zhì)彬突然將電話打給我,是在他出任副職縣長兩年后的某一天。此前,我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個縣城,但他當他的副縣長,我寫我的小說,屬于兩股道上跑的車,并不曾有任何的交集,更遑論通話與見面。因此,當有個陌生的電話打過來,當那人在電話里說他是文質(zhì)彬的時候,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過了半天才說道,文縣長,你怎么給我打電話了呢?

      他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老彭,是這樣的,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寫的一篇小說。

      我笑著自嘲道,你是大縣長,天天日理萬機,怎么有時間看這種狗屁小文章?

      他仍然用那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我是在翻報紙的時候偶然看到的,還沒有讀。

      我忙說,那你最好不要讀,讀這種小東西,怕是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他沒有接我的話茬,沉默了半天突然道,老彭,這幾年你還一直搞文學?

      我嘴里說著是,心里卻在想,當年在紡織廠當工人時,他是呼我為“彭兄”的,現(xiàn)在卻呼我為“老彭”了,稱呼的改變,顯然讓我們有了距離。我有點兒不快。正不知道說什么時,他在電話那端又開腔道,老彭,我已經(jīng)離開文學之路二十多年了,在這二十多年中,一定又出了不少名作家與名作品吧?

      我說當然。我接著說,我們還是文學青年的時候,活躍在文壇上的作家是劉心武與蔣子龍等幾位,現(xiàn)在他們依舊筆耕不輟,但新作家也涌現(xiàn)出來很多。

      他們都是誰?文質(zhì)彬頗有興趣地問道。

      我不假思索地說,太多了!我本人喜歡的作家有余華、蘇童、畢飛宇,當然還有莫言、張煒以及劉醒龍與王安憶等。

      他在電話那端略一沉默道,老彭,你能不能給我推薦幾篇讀一讀?

      一個副職的縣長要讀文學作品,我雖然有點意外,還是馬上說,當然可以。隨即我就向他報出了幾位作家與幾部作品的名字。

      他十分認真地記錄了下來,隨即便收了線。

      我原以為他給我打那個電話屬于心血來潮,我原以為他讓我推薦幾部作品,純粹是信口說說而已,沒想到時間僅僅過去了兩周,他便將電話再次打到了我的手機上。電話接通,他幾乎沒有什么開場白,便對我說道,余華的《活著》我讀了,畢飛宇的《玉米》與《玉秀》我已經(jīng)找到,還沒有來得及讀。我很想就余華的《活著》同你見個面交流交流,可惜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無法做到。

      我說,你是縣長嘛,忙,我理解。

      他道,所以,我只能通過電話簡短地同你聊幾句。

      我說,那就在電話里聊吧,我倒是有的是時間。

      他卻沒有與我聊余華的《活著》,在電話那端略一沉默道,老彭,我想問問你,還有什么優(yōu)秀的作家與作品,請再推薦給我?guī)撞俊?/p>

      我再次感到了意外,心里想,他天天忙在官場上,有時間讀文學方面的書籍嗎?余華的《活著》,他是真讀了還是假讀了?當然,我心里雖然畫了個問號,卻沒有去追問與證實,便想,上次給他推薦的作品,大都是些中短篇,最長的不過十來萬字,他如果真的找來看,一個晚上就應該能搞定?,F(xiàn)在,既然他讓我再給他推薦幾部,就索性推薦幾部長篇小說,看他是否真的找來看。和上次一樣,我給他報書名的時候,他取過筆認真地記錄了下來,并且對我說馬上去購買。

      我給他推薦的幾部長篇小說,都是我讀過并喜歡的,有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陳忠實的《白鹿原》、賈平凹的《廢都》、張煒的《刺猬歌》,以及阿來的《塵埃落定》與莫言的《生死疲勞》等。上述作品都是大部頭,每部都有幾十萬甚至近百萬字的篇幅,我不相信一個官員會有耐心與時間讀它們。隨后,我就耐下心來等著他的來電或反饋。

      正如我所料想,時間過去了許久,卻一直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不過,打開電視機看本縣新聞的時候,卻還是經(jīng)常見他一身西裝革履以副職縣長的身份在屏幕上出現(xiàn)。

      我原以為這位曾經(jīng)的工友加文友、如今的副職縣長會在我的生活中再次消失,沒想到時過半年,他再次將電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那天是個周日,我正與驢友們在爬山,剛剛登上蒙山的主峰龜蒙頂,手機就響了起來。我看看顯示屏,是文質(zhì)彬打來的,怔了一下便將電話接通。他仍然沒有什么開場白,仍然用那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老彭,你推薦的那幾部書我都讀完了,有許多感想急于同你交流,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咱們兩人見個面,共同探討一下可以不?

      我急忙說,實在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正在爬山呢,正在蒙山的龜蒙頂上呢!

      他怔了一下道,老彭,你不在家里搞創(chuàng)作,怎么跑到山上去了呢?

      我便告訴他,我是名驢友,兩年前加入了縣城里的一家戶外俱樂部,每周都要爬一次山。

      電話那端的他似乎再次怔了怔,竟然對爬山表現(xiàn)出了特別的興趣,將同我交流文學的話頭拋在旁邊,向我探問起參加戶外俱樂部,以及爬山活動的諸多事宜。我便不厭其煩一一地告訴了他。他聽罷,沉默了片刻,突然鄭重地說,老彭,下周再有活動時替我報個名,我也跟著你們?nèi)ヅ郎剑?/p>

      我有點不相信似的打了個怔,還是點頭答應。

      于是,文質(zhì)彬在成為我的工友與文友后,又成了我的驢友。

      他同所有的驢友一樣,特地給自己取了個網(wǎng)名叫“無尾狼”。

      我不知道文質(zhì)彬為什么給自己取了如此一個網(wǎng)名,這與他的性格及身份似乎有點不符。他人如其名文質(zhì)彬彬,進入官場又多了點矜持與嚴肅,與狼這種動物似乎沒有絲毫的聯(lián)系。那么,他取這樣的網(wǎng)名,是自嘲呢,還是自虐?我無法找到答案。當然,畢竟是網(wǎng)名,虛擬的,認不得真。實際上,在我們那個戶外俱樂部的驢友中,取類似網(wǎng)名者大有人在,比如我本人,就取了個網(wǎng)名叫“地精”。據(jù)說,那些以放牧馴鹿為生的鄂溫克人,就將魔鬼稱之為地精。

      無尾狼的第一次旅行,就把自己累成了狗。當時我們搞的是一次蒙山山脈的西部穿越,西起九女關(guān),東至龍鳳峪的風門口,全程有二十余公里。那一天,剛走上九女關(guān)旁邊的山道,他就落在了由三十多名驢友組成的隊伍后面,而且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臉上大汗淋漓。這且不說,他竟然穿了一身西裝,腳上是一雙皮鞋,手中更沒有持登山杖,肩上背的登山包是他兒子上學時棄用的書包。如此的行裝,哪里是爬山,分明是去赴某個會議或者酒局的。我叫道,無尾狼,登山要穿沖鋒衣,要拿登山杖的呀,你怎么穿著西裝就上山了呢?

      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拉下臉來批評我道,老彭,我是第一次爬山,什么都不懂,這些問題你應該事先告知我,讓我做好準備的吧?

      我心里雖然有點不快,還是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身為他的引薦人,的確應該事先將這些情況對他交代一下的,我沒有說什么,將自己兩支登山杖中的一支遞給了他。

      盡管有了登山杖,他還是落在隊伍的后面。

      我原來登山的時候,喜歡走在隊伍的前面,如此爬山,可以最先領(lǐng)略沿途遇到的美景,也可以先于他人坐下來休息,當大家從后面趕上來的時候,再背起行囊前進,讓自己始終處在從容不迫的狀態(tài)。無尾狼加盟后,我只好擔當起斷后的角色,每當他與隊伍拉得太遠時,我就要站下來等等他,遇到陡峭難行的路段時,還要伸手拉他或者托他的屁股一下。盡管如此,他的步子還是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艱難。當整個行程行進了還不足五分之一的時候,他終于無法再堅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我不行了,再也走不動了。

      幸虧我們行進的路線屬于蒙山的余脈,海拔并不高,沿途有許多可以下山的小徑,很容易就能走到山下的公路上。俱樂部的領(lǐng)隊見此情況,決定讓無尾狼中止穿越,先行下山,并且把陪無尾狼下山的任務交給了我。我見他面色發(fā)白,汗如雨下,怕出現(xiàn)什么不好的情況,盡管心里不怎么情愿,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當眾驢友們沿著既定的路線繼續(xù)向前行進的時候,我陪著無尾狼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山來。

      第一次登山就半途而廢,我原以為無尾狼會知難而退,從俱樂部退出,再也不言爬山的,沒想到當下周爬山的線路與招募驢友的帖子在群里公布出來時,他竟然又報了名,而且是趕在第一時間里報的名。到了周日那天,當我趕到集合點準備登上大巴的時候,他幾乎是與我同時趕到。讓我驚訝的是,他已經(jīng)煥然一新,完全就是標準的驢友打扮了:米黃色的沖鋒衣、黑色的沖鋒褲、灰色的遮陽帽,背著一只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持著的則是兩支新嶄嶄的登山杖。與我相見的時候,他指著身上的裝備對我說,老彭,你看我算是一個合格的驢友了吧?

      我打量他一下,不無譏誚地道,光有裝備恐怕還不行,還要有充沛的體能才算是合格的驢友呢。

      他可能想起上次旅行半途而廢的事情,閉上嘴巴不再言講。

      那一天,也許是線路比較短、強度不太大的緣故,他雖然依舊落在隊伍的最后面,卻沒有再發(fā)生半途而退的情況。

      隨后的日子里,俱樂部仍是每周組織一次爬山活動,無尾狼只要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會報名參加。

      我們這家戶外俱樂部是個非營利性質(zhì)的俱樂部,大約有五十來名成員,來自縣城里的各行各業(yè),大家都崇尚和熱愛大自然,都喜歡到戶外去活動。在鋼筋水泥組成的城市里,緊張的工作與種種生活瑣事,讓大家都感到了身與心的疲憊,到了周日,進入大山,與山水草木融為一體,不僅寵辱皆忘,還有種完全徹底的放松。因此,只要走進山中,大家就會盡情盡興地放松心情,回歸一個人原來的本真。特別是登上峰巔,望著腳下的茫茫群山,忍不住就會發(fā)出一聲聲歡呼。而掏出手機或者相機拍攝照片,更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五十多名成員中,差不多有半數(shù)是女驢友,她們都穿著五顏六色的沖鋒衣,打扮得好似搖曳多姿的山花,她們喜歡擺出各種姿勢進行拍照,咔嚓咔嚓的快門聲和著她們的笑聲與呼喊聲,不時地在山間回蕩。

      唯獨無尾狼臉上難得見到笑容,似乎從登上大巴的那一刻,他的面孔就是板著的,除了象征性地和我點個頭或者說幾句話外,與其他的驢友從不打招呼。進入山中的時候,他依然如故。跟著隊伍爬了幾次山,他的體能似乎有了明顯的提高,但依然喜歡走在隊伍的最后面。半路上休息的時候,大家喜歡聚攏在一起,掏出隨身帶來的水果或者點心分享,他則有意躲在別處,將背部對著大家獨自發(fā)呆。如果有誰遞給他食物,他總是非常堅決地拒絕。登上峰巔或遇到好風景的時候,大家在那里歡呼或者拍照,他依舊獨自躲在旁邊呆呆地望著遠方愣神。

      我走到他身邊道,你怎么不去拍照?

      他淡淡地說,我不喜歡拍照。

      我接著問,你怎么不同大家聊聊天?

      他仍是淡淡地說,我不喜歡聊天。

      我說,那你為什么喜歡爬山呢?

      他望了我一眼,卻沒有回答我。

      在此之前,他給我打電話說想同我見見面,一同探討探討文學,可是到現(xiàn)在都三個月了,一起爬山也有了七八次,他卻再也沒有提起探討文學的事。他不提,我自然也不提。他不愛拍照,不想同大家聊天,我就不邀請他拍照,不同他聊天。女驢友中有我的妻子,我妻子最喜歡拍照,我就唯有拿著手機圍著她團團轉(zhuǎn)了。

      有一天,我們爬上了蒙山的另一個主峰天蒙峰,在峰巔拍攝了一陣照片之后正好到了中午,大家便在峰巔上共進了午餐。午餐過后,大家紛紛掛起吊床,準備來個短暫的午休。誰都沒有想到,大家正準備入睡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凄厲而又恐怖的狼嚎。大家嚇了一跳,忙抬起頭循聲望去,見無尾狼獨自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正眺望遠方,狼嚎聲就是從他口中發(fā)出來的。

      如果僅僅是發(fā)出了狼叫聲還不足為奇,有許多驢友,甚至包括一些女驢友,同樣喜歡在爬山時發(fā)出幾聲狼嚎。無尾狼發(fā)出幾聲狼嚎后,卻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他的哭聲同狼嚎一樣凄厲而又恐怖,有種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味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都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忙從吊床上跳下來,跑到他身邊,關(guān)切地問,文縣長,出了什么事?你哭什么??!

      他打了個激靈,似乎回過了神,有些慌亂地擺擺手,沒什么事,沒什么事。

      我看看他的臉色,見他已經(jīng)恢復到正常狀態(tài),便沒有再說什么。

      從在天蒙峰上哭過之后,無尾狼再也沒有參加俱樂部組織的登山活動,他以“無尾狼”之名注冊在QQ群里的賬號也從此消失。

      無尾狼退出了俱樂部,自然并不影響大家繼續(xù)每周一次的爬山活動。事實上,驢友的隊伍中沒有了他,反而讓我輕松了不少。畢竟,他是我?guī)淼?,他在驢友中的不合群行為,是一直讓我尷尬,也讓眾驢友們反感與詬病的。

      他不再爬山,我自然沒有再見到他,倒是??吹剿愿笨h長的身份出現(xiàn)在本縣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里。熒屏上的無尾狼仍是西裝革履、文質(zhì)彬彬。

      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在這近兩年的時間里,文質(zhì)彬依舊當他的副縣長,依舊經(jīng)常在本縣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中現(xiàn)身。我呢,自然還在縣文化館擔任群眾文學創(chuàng)作的輔導員,偶爾有作品發(fā)表在各地的報紙副刊與專業(yè)性質(zhì)的文學期刊上。每周一次的戶外登山活動,我更是從來沒有缺席過。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家中看電視,看完央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繼續(xù)收看本縣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再次見到了文質(zhì)彬。屏幕上的他,陪著市里下來的某位副市長正在視察縣里的某家外資企業(yè)。他仍然穿著筆挺的西裝,原本挺起來的啤酒肚似乎小了一些,這讓他看上去年輕了不少。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忙拿起來接聽,竟然是他打來的。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和驚慌,他氣喘吁吁地告訴我,他現(xiàn)在正在山中,被困在半山腰無法脫身,讓我馬上去救援。然后他又囑咐我,他遇險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官方及其他的人,讓我獨自趕到山下的村子里,找?guī)讉€當?shù)厝饲巴鶢I救。我理解了他的意思,問清他被困的位置后,忙沖出家門。到了大街上我叫了輛出租車,飛一般地趕到蒙山腳下一個叫老龍?zhí)兜拇遄永铮瞄_農(nóng)戶的房門,花六百元錢雇了三位村民,帶上手電和繩索等救援工具,沿著小路上了山。

      山里的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幸好他的手機保持著暢通,幾位村民又經(jīng)常進山采蘑菇、挖藥材,有著豐富的登山經(jīng)驗,大家在高山密林中折騰了三個多小時,終于在半山腰處找到了他。然后,用繩索將他捆起,從那片幾乎垂直的裸巖上將他緩緩地吊了下來。

      當大家沿著小路下了山,駕著車子返回縣城時,山村里的雞已經(jīng)啼唱了兩遍。

      快到縣城時我才知道,文質(zhì)彬離開那家戶外俱樂部之后依然繼續(xù)爬山,只是由原來的集體活動變成了他自己一個人爬。為此,他特地買了一輛越野車,又買了一輛折疊式自行車。每次爬山的時候,定好上山與下山的線路,先將折疊式自行車放在山下,然后開始登山。等走完整個行程下了山,取回折疊式自行車騎上,直奔停在起始點的越野車,再駕著越野車回家。

      我說,你怎么還爬山呢?

      他反問我,我為什么不爬山呢?

      我說,你為什么非要一個人去爬山呢?

      他又反問我,一個人爬山有什么不可以嗎?

      我提高了嗓門叫道,無尾狼,文質(zhì)彬副縣長,你知道一個人爬山有多危險嗎?

      他看了看自己,臉上與身上有多處劃痕,沖鋒衣也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兩支登山杖還丟在了山中,樣子很是狼狽,便垂下腦袋沒有吭聲。

      我盯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到了下一個周日,他又駕著那輛越野車獨自爬山去了。知道了這個情況后,我自然無話可說。前車之鑒擺在那里,他又是個有著正常行為能力的人,會發(fā)生什么樣的后果,他自然十分清楚,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還要堅持獨行,那么,出現(xiàn)的后果就只有他自己來承擔了。之后發(fā)生的事情的確如我所擔心的那樣,半年之后,他在一次登山時失蹤了。

      兩百多人的搜山隊伍,拉網(wǎng)式尋找,哪怕山再大,植被再豐茂,也應該能把他找到,可是,四十多天過去了,除了找到他停放在山下的越野車與那輛折疊式自行車之外,其他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發(fā)現(xiàn)??催@個結(jié)果,無尾狼已是兇多吉少。隨著封山日期的到來、尋找行動的結(jié)束,無尾狼的失蹤便成了難以破解的謎。

      到了森林防火封山期,驢友們自然不能再進山,但是并不影響我們的戶外活動。我們那個山區(qū)小縣,地質(zhì)地貌較為獨特,南部地區(qū)多為砂石山,山上植被豐茂,到了冬季極容易發(fā)生火災,是火災防范的重點,絕對不允許隨便進山;北部地區(qū)則是青石山,山中除了林立的崮峰,就是些石灰石,樹木非常少,防火規(guī)定相對寬松,俱樂部便組織大家攀登北部地區(qū)的山。作為一名鐵桿驢友,我自然每次都會參加。只是,每當我登上山頂?shù)臅r候,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無尾狼,想起他的神秘失蹤。我常想,足足四十多天的尋找,怎么就沒有找到他的任何形跡呢?那一天,在高高的大山深處,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是失足跌入深淵,正巧落入一個隱秘的洞穴而難以被發(fā)現(xiàn),還是被什么人殺害而匿尸?當然,他的失蹤除了上述兩種情況外,還可能有下面三種情況:其一,他自殺了,為了不讓世人找到他的尸體,特地選擇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其二,他在山中遭遇了外星人,被天外來客劫掠而去;其三,他既沒有失足也沒有自殺或被殺,他故意在山中制造了一個失蹤的假象,獨自出走,或者到某個寺廟出家為僧去了。

      上述五種情況都有可能,究竟哪一種屬實,卻難以找到正確的答案。分析來分析去,我倒是覺得他的失蹤應該是離家出走。也許他在二十多年的官場生涯中有了什么覺悟,看破了紅塵,抑或發(fā)生了別的情況,讓他選擇了歸隱。那天,他意外地打電話找我,突然關(guān)注起文學方面的事情,應該就是個苗頭。后來,他加入驢隊,尤其是他在天蒙峰上發(fā)出的狼嚎及大哭,以及種種的異樣行為,都是預兆。

      我曾經(jīng)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失蹤者的妻子,讓她改變尋找的思路,或許就會柳暗花明。那個不幸的女人除了抹眼淚,卻沒有其他的表示。如果真像我所料想的那樣,憑著無尾狼的智商與能力,是不可能讓人輕易找到的。

      三年過去了,不曾有無尾狼的任何消息,我把無尾狼的失蹤漸漸放了下來。又一個三年過去了,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都很少再想起這個人了。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失蹤者妻子的電話。她告訴我,在無尾狼父親的極力主張下,本周的周日,要為無尾狼舉行一次葬禮,為他埋一個衣冠冢。

      我不解地問,人是死是活還沒有定論,怎么能舉行葬禮呢?

      他妻子說,六年都過去了還沒有任何消息,人就是還活著,又能怎么樣呢?

      我說,如果還活著,舉辦葬禮似乎不妥吧?

      他妻子說,在他父親心里,這個兒子已經(jīng)死了,他老人家不肯讓兒子成為孤魂野鬼,打算埋個衣冠冢,把他的魂兒招回來。

      我們這地方有個風俗,如果一個人死在外地不能找回尸骨,家里人就會為逝者埋個衣冠冢。有了衣冠冢,客死他鄉(xiāng)的逝者就等于回歸了故土。我沒有再說什么,心里想,舉辦這么一個葬禮,對于失蹤者的親人們來說,也許是一種安慰與寄托,這樣,事情才會畫上一個句號。

      盡管周日那天俱樂部又組織了登山活動,我卻破天荒地沒有參加。我駕著新買的奇瑞小汽車參加了無尾狼的葬禮。

      無尾狼的老家在縣城的東部,那里有座大型水庫。當年,無尾狼之所以被招入紡織廠當工人,就是因為他身在庫區(qū),縣里剛剛建起的紡織廠有扶貧任務,農(nóng)村青年文質(zhì)彬得到了一個名額。那個村里的八百多口人都姓文,據(jù)說,無尾狼是從村里走出來的唯一一個官居副縣長之職的文氏子弟。因此,他的葬禮非常隆重,墓用青石砌成,棺則是楸木大棺,全村人幾乎傾巢出動抬著棺木,帶著紙扎,拋著紙錢,披麻戴孝地走向村外的祖墳地。

      不一會兒,一座新墳便高高地隆了起來。

      而我,則是送葬隊伍中唯一的一個外姓人。

      整個葬禮上,我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他們進行一個又一個的儀式。我知道,在他們的心目中,失蹤者已經(jīng)真正死去。當那口巨大的棺木埋入地下的時候,理智告訴我,那位文友工友加驢友真的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只是,我的感情仍然讓我不肯接受這個現(xiàn)實,畢竟沒有找到他的尸骨,沒有得知他死去的任何消息。我心里想,如果他還活著,現(xiàn)在究竟在哪里呢?如果他哪一天回到故鄉(xiāng)看到了自己的墳冢,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我正想著,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忙掏出來接聽,手機顯示屏上卻是“文質(zhì)彬”三個字,我頓時毛骨悚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也嗦嗦地抖了起來。

      記不清我是怎么接聽這個電話的,我只記得無尾狼用他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道,老彭,我是文質(zhì)彬,謝謝你來參加我的葬禮。隨之,手機里就沒有了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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