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至漢代女性婚戀意識轉變探析

房春曄

摘要：《氓》與《孔雀東南飛》皆是古代描寫女性意識的佳作，其中婚戀意識的轉變更是女性意識覺醒的關鍵。本文借助這兩篇作品來探析先秦至漢代女性對待婚姻愛情態(tài)度的轉變，可知先秦時期女性自由開放熱烈地追求自己的婚姻愛情，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是大膽自由的，而漢代女性在父權社會體制下，受到封建傳統(tǒng)和男權至上思想的雙重壓迫，婚戀意識轉為對傳統(tǒng)婚姻和封建傳統(tǒng)的“反叛”。通過探究女性婚戀意識的變化，明晰女性意識在封建制度下的壓抑與反抗中的自我建構。

關鍵詞：婚戀；家庭；女性意識；覺醒

《孔雀東南飛》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講述的是劉蘭芝和焦仲卿之間的愛情悲劇；《氓》講述的則是一位情竇初開的女子滿心歡喜嫁給心愛的男子，結果卻遭到婚姻欺騙的悲劇。先秦時期的女性是自由的，具有原始的自由意識，但長久以來的封建禮教制度束縛了女性的思想。本文不僅要從時代背景這個大框架、大范圍下研究女性的婚戀觀，還要從傳統(tǒng)風俗、家庭背景等多種角度探究女性的婚戀觀，探究從先秦到漢代之間女性意識在多重束縛和限制中如何走向覺醒。

一、先秦與漢代的女性婚戀意識

愛情意識與生俱來，既源于人的生命本能，又屬于人類所特有的高級精神活動，是人的本性之一。中國古代女性對愛情的真正追求的藝術表述起源于《詩經(jīng)》，其中《氓》中的女主人公初步表現(xiàn)出對于愛情的大膽追求，而從漢代作品《孔雀東南飛》中可以看到女性對婚戀觀的進一步覺醒。

（一）先秦：女性追求自由熱烈的婚姻

《詩經(jīng)》作為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被譽為古代社會的“人生百科全書”，其中有著多種體裁的詩歌。《詩經(jīng)》中的《氓》可以作為其中描寫婚戀愛情的典型?！睹ァ返那鞍氩糠置枋龅氖桥訉Υ龕矍榈拇竽懪c自由，明知當時男子的行為不合乎禮數(shù)仍滿心歡喜地堅持嫁給該男子，體現(xiàn)出了在周朝女子能較為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婚姻。

在嫁給心儀男子之后，男子露出了真面目“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在察覺丈夫行為前后不一致，與丈夫在婚姻中無法達到和諧之時，女子發(fā)出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慨嘆，男子可以從愛情掙脫出來，但女子則陷入愛情無法自拔，最后淪落到被拋棄的地步。《詩經(jīng)》在本質上是宣揚儒家的思想，所以《氓》在其本質上來說，仍是告誡人們禮法的重要性。但我們依然能從女主人公身上看到當時女性身上的那種對婚姻愛情的大膽熱烈的追求，以及最后對婚姻的反思。她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是有思想的，是當時女性勇敢追求自由婚姻的一個縮影。《毛詩序》中指出了《氓》“美反正”的主旨：意在喚醒婚戀中女性的自我意識，敘述者先是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并理智地總結“女耽不可說”的深刻教訓。[1]

（二）漢代：父權桎梏下女性在“圍城”中的反叛

在《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的婚姻是悲劇且有層次性的。首先是在丈夫家受到婆母的嫌棄，理因是焦母認為劉蘭芝“舉動專自由”；其次劉蘭芝的哥哥逼其再嫁，讓劉蘭芝未能感受到母家的照顧。作品本身已朦朧地意識到悲劇的原因，開頭便以女性視角來進行敘述并探討問題。在劉蘭芝對愛情及婚姻的態(tài)度中，包含了她對婚姻自由的訴求，這與當時封建禮教有著深刻矛盾，使她呈現(xiàn)出一種反對封建禮教的新女性形象。但其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自由的女性意識引起焦母的不滿，倘若說焦母是悲劇的推手，那根本原因還是在焦仲卿身上。焦仲卿與劉蘭芝相愛嗎？有些學者持反對態(tài)度，焦仲卿認為自己的妻子沒有過錯，并不如焦母所說那樣，但他作為一個男人，男權社會賦予了他決定女性去留的權利，他卻沒能留下妻子。有人說這是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也有人說這是主人公性格導致，也有人說這是當時社會的“孝”文化害人害己等，凡此種種，其中都不無道理，也都甚是可能。[2]在劉蘭芝被趕回娘家之后，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沒有辦法容納她，站在男權的角度認為她是被休棄的?！扒洚斎談儋F，吾獨向黃泉！”男權至上思想的傀儡焦仲卿對劉蘭芝的壓迫，也導致了劉蘭芝的死亡。劉蘭芝所代表的漢代女性身上具有一種反叛精神，她身上帶有封建女性所沒有的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即渴望自由幸福的婚姻。劉蘭芝的思想里雖然有追求自由的成分，但是她也無意識地維護著她反抗的男權思想。[3]

（三）先秦至兩漢：女性婚戀意識轉變探究

先秦是自然與文明相搏擊的時代，也是自母系社會之后僅存的女性權力優(yōu)勢泯滅的時代。《詩經(jīng)》被創(chuàng)作的時代是女性原始意識日漸消退的時代，也是封建女性意識初始建構的階段?？梢钥闯?，《詩經(jīng)》是文明壓抑與自然要求、“禮教”束縛與個性凸顯，女性開始尋找屬于自己的社會價值與喚醒女性意識的沖撞，也可以從中看到封建女性意識建構的原始狀態(tài)。先秦時期的女性還處在被迫接受禮教制度階段，從《詩經(jīng)》來看，其中的女性形象多種多樣，婦女觀是原始女性意識的繼承與發(fā)展。

從先秦到漢代，女性意識發(fā)生了重大的演變。漢代是封建禮教形成的重要時代，也是封建女性意識得以確立的關鍵時期。從漢代開始，三綱五常的確立就將父子、夫婦關系與君臣尊卑位列其中，這一制度的確立，使得男尊女卑的傾向更為明顯，女性受到長期的壓制。從兩漢的作品中也反映出禮教下的女性意識思想，如漢賦、樂府詩等。先秦時期《詩經(jīng)》中自然的女性形象不再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是禮教下哀怨、含蓄的女性形象。漢代的女性只是男權社會的附庸，沒有了《詩經(jīng)》時代女性對情感的大膽追求，逐漸失去了獨立自主的精神美。雖也有部分女性因壓迫太久而做出反抗，但總體而言這個時期的女性意識在封建禮制的影響下已經(jīng)朝著“弱化”方向發(fā)展。

二、女性婚戀意識轉變的原因

在不同的時代背景的影響下，人們對婚戀的態(tài)度不盡相同。結合先秦與漢代的社會背景不難看出《氓》與《孔雀東南飛》中所提到的女性婚戀意識的轉變，很大程度受到了來自傳統(tǒng)遺風與嚴苛禮教的影響。

（一）傳統(tǒng)遺風的影響

《氓》的背景是在周朝，在這一時期，禮教并不是作為阻礙男女婚嫁的規(guī)則而存在，相反，它能夠促進男女之間的婚戀，《氓》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與社會生產(chǎn)力的提高，[4]人們漸漸對男女之間的關系作了更多的規(guī)則與約束。隨著人們對私有制意識的強調(diào)，漸漸地，母系氏族走向沒落，父權社會開始建立，一夫一妻制得以確立。當時雖然有了更豐富和完善的婚戀系統(tǒng)，但是仍然保留著原始遺風，男女之間的接觸是不受過多限制的，是自由的。其時素有“禮不下庶人”的規(guī)定，這也就表明了統(tǒng)治者并不會過多地干預和影響民間，民間的婚戀依然帶有傳統(tǒng)的野蠻和天然。為了統(tǒng)治更加方便和有力，有時候統(tǒng)治者也會促進男女之間的接觸和交流，因此男女可以自由地追求理想的愛情而不受束縛，如《鄭風·溱洧》就是展現(xiàn)鄭地上巳節(jié)時男女自由選擇婚戀的對象，[5]推行自由的戀愛和允許不遵規(guī)定的嫁娶。也正是因為這種婚姻政策，周朝女子的婚戀觀較為自由、大膽和奔放。

（二）禮教制度的牽絆

《孔雀東南飛》是漢樂府民歌。在漢代，女性在家庭中往往處于一種從屬的或者說是一種附屬的地位。漢代女子已經(jīng)完全被束縛于家庭，沒有自己的自由。男尊女卑不斷被強化，女性無論是在社會的政治方面還是在經(jīng)濟方面的存在感不斷降低?！岸Y教”也進一步取消了女子的政治權利，使得女子完全成為附庸。儒學出現(xiàn)“夫為妻綱”，丈夫居于主導地位而妻子是附屬地位，妻子要聽從丈夫的管制。女性在三綱五常中是最卑微的一類，無論是在從小長大的娘家還是出嫁后的婆家都沒有依靠，她們無法自給，只能依靠丈夫或者娘家才能夠生存。

在古代夫妻關系中，丈夫處于一種主導地位，妻子處于一種從屬地位。封建禮制所規(guī)定的不僅僅只有夫妻之間的關系，還有婆媳、長幼、妯娌之間的關系。禮教要求“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體現(xiàn)了封建家長的絕對權威。焦母對劉蘭芝的態(tài)度也是這種權威下的體現(xiàn)，焦仲卿和劉蘭芝之間的愛情悲劇在很大程度上都來自焦母。劉蘭芝在被趕回娘家后也要嚴格按照這種禮制的規(guī)定，如“雞鳴起嚴妝”和“上堂拜阿母”。當時的禮教嚴苛到極致，甚至夫妻之間的感情甚篤都可以成為被休棄的原因。漢代女性受到重重束縛，她們要“遵禮”，不遵守禮法甚至會牽連家人，她們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變得謹慎而小心。有學者認為，漢代的女性是“傀儡”。正如上文提到的，漢代傳統(tǒng)家庭婦女要在婆媳、夫妻關系之間兩難，她們的身上那種原始的自由的婚戀觀或者說追求自由的婚戀意識已經(jīng)被壓制，她們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也被迫變得封建起來。

三、壓抑與反抗：古代女性主體意識的構建

原始社會女性意識主要體現(xiàn)在人類繁衍后代與創(chuàng)造生產(chǎn)上，同時女性有著對美和自由的大膽追求。到了先秦時期，女性意識逐漸被“禮化”，再到漢代被壓抑、扭曲。經(jīng)過長時間的發(fā)展演變，古代女性意識一直在自我消解與建構中實現(xiàn)自我的新生。

（一）原始女性意識權威性的消解

首先，原始的女性意識是什么？中國是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轉變的，無數(shù)的考古和中國的古代神話都能夠論證這一觀點。在中國的古代神話中，女神分為不同的種類，但是無疑她們都是力量、美麗的代表，如女媧、羲和、西王母等等。原始的女性意識最初被解釋為創(chuàng)造天地——女媧是古代神話中最為偉大的一位，是天地的開創(chuàng)者和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其用土造人的傳說可謂是家喻戶曉，其次則是對女性的生殖崇拜，人們認為女性是天神的代表，能夠掌握巫術與神明溝通交流，她們能夠規(guī)范氏族行為，她們能夠維護部落的團結。

女性意識的權威性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不斷土崩瓦解，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使人們的生產(chǎn)需要更加強有力的體魄去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這也就導致母系氏族逐漸走向沒落，女性的話語權與決定性也漸漸消失。從周朝開始宣揚禮化和規(guī)范的婦德，其實婦德就是對女子的行為規(guī)范，歸根結底就是對女性意識的壓制，三從四德的出現(xiàn)將這種束縛發(fā)展到了頂峰。要求女子講求順從，侍奉公婆、伺候丈夫；限制女性創(chuàng)造力，禁錮女性身心發(fā)展，以求將女子完全變?yōu)槟凶拥母接?。對女子美的追求，已?jīng)不再是外貌之美，而是一種扭曲的倫理美。倫理美，顧名思義，是女子對倫理的屈從，它是封建的倫理，代表了符合三從四德、遵從三綱五常的女性標準。在這一階段，女性意識的權威性就已經(jīng)被瓦解。到了漢代，禮教已經(jīng)完全成型，變成社會所共同遵守的規(guī)則，對女子的束縛程度更深，女子幾乎沒有了自由。《氓》中女主人公選擇離開，結束自己的悲劇婚姻，而《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對自己最大的解脫是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此表達自己對封建禮教的反抗。但是她們的這些反抗在許多學者認為并不能改變什么，是徒勞無獲的。從側面看出這是女性意識已經(jīng)不帶有原始的權威性。

（二）女性意識在壓迫中的覺醒

《詩經(jīng)》中的大多描寫愛情的詩歌如《鄭風·出其東門》《魏風·十畝之間》描寫的是男女的幽會是在有山、有水、有樹林之地。男女之間的情愛與山林自然合二為一，體現(xiàn)出一種母系氏族的遺風，女性在這一時期還是自由的、浪漫的，帶有遠古縱情的元素。隨著封建禮教的不斷完善，女性意識也不斷受到壓迫和束縛。在漢樂府民歌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貞婦和孝婦的作品，用于宣揚統(tǒng)治者的價值觀和物化女性。統(tǒng)治者為了使父系社會更完善，用教化手段讓女性心甘情愿地被壓制、被控制，用禮來規(guī)范婚戀行為，同時還倡導婦女要“守節(jié)”。在這之后《女德》《女誡》的出現(xiàn)更加強調(diào)男尊女卑的思想，女性逐漸被規(guī)范馴服而沒有自我。

在如此社會關系與文化中，部分女性仍能夠保持自己內(nèi)心清醒的認識，在這種禮教束縛中仍努力為自己謀求出路，在泥沼中奮力掙扎，一些成功的女性甚至在漢代形成了“母后政治”。在婚姻家庭方面，如《氓》中的女主人公能夠勇敢表達自己情感，尊重自我價值。更為明顯的是，在封建禮教完全建立的漢代，仍有《孔雀東南飛》這樣以女性視角來反抗禮教、反抗男權社會的作品。從劉蘭芝的身上，能看出她對幸福婚姻的追求和對極端男權制的反抗，體現(xiàn)出了女性意識模糊的覺醒。父系制取代母系制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歷史進程，也是人類歷史上經(jīng)歷的一場無聲的、激烈的戰(zhàn)斗。在中國，夏商周三個時期正是完成由父系制的定型到父系制確立的過程。王國維先生說：“中國政治與文化之變革，莫劇與殷、周之際?！盵6]中國女性意識的發(fā)展歷史，是在男性的絕對權威下的發(fā)展史，是在家庭倫理中的沉浮和掙扎，但是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女性意識一定會呈現(xiàn)出一個不斷復蘇的狀態(tài)，到了近現(xiàn)代，女性意識覺醒，無須依靠他人就能實現(xiàn)徹底解放。

四、結語

《孔雀東南飛》與《氓》距我們所處的年代久遠，但如今讀來仍能感覺到那個時代的壓迫和女主人公們鮮明的自我意識。在劉蘭芝的愛情悲劇里，她作為女性一直處于被封建制度所壓迫的位置，但她身上卻體現(xiàn)出一種對禮教制度壓迫的隱忍，在她極力追求婚姻平等的過程中，透露出了她的婚戀意識的覺醒。與《氓》中女主人公對于愛情的果決、追求自由的堅定的婚戀意識作對比，我們直觀地了解到從原始社會女性意識到先秦兩漢女性意識演變的原因，探究到了女性思想會發(fā)生轉變的現(xiàn)實，感受到了傳統(tǒng)遺風與嚴苛禮教對女性婚戀意識轉變的影響。在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女性意識在壓迫中進行反抗，在反復地自我消解中完成了自我建構的新轉變，從而構成了古代女性意識發(fā)展的片段，這種消解與覺醒也是女性婚戀意識逐步走向現(xiàn)代化的必由之路。在當今社會，女性意識還未完全蘇醒，尤其是在女權主義呼吁下，女性思想發(fā)展方向是一個值得探尋的問題。通過研究女性意識的轉變可以促進現(xiàn)代女性自我意識的向前發(fā)展，促進女性在持續(xù)對自己的反思中完善自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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