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天
“用少得可憐的那點積蓄在這買到了‘入土一條龍的養(yǎng)老日子,還是劃算的?!彼@樣想著,右手有一時沒一時地盤弄著掌心里的珠子,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那棵似乎油燈燃盡的枝丫。兒子送的這串棕色的檀木珠被他手上的老繭摩挲了幾十余年,竟磨得油光發(fā)亮,這大約是這十九平方米的昏暗房間內(nèi)唯一的明色調(diào)了。
就要過年了,生活也確實需要一點亮色。他不由想起兒子的話,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日子!那生活的筆可不就在自己手上嗎,他要怎么涂抹呢?窗外綠草地上的枯葉太突兀了,他不忍多看。挪了挪屁股,想了想,他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這個院子里一群年齡超過六十的老小孩們聚一塊倒還挺熱鬧的。院子前廳內(nèi)一簇一簇擠著老太婆和老頭,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穆閷⒙暫晚懥恋倪汉嚷曨B固地較著勁,爭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大。他走到一面墻那停下來,坐下,喝了口早起泡的茶,重重地咳了幾聲。
“老吳!”有個灰襯衫晃過來了,招呼他,“要不過年和我們家一塊吃晚飯?我家兒媳婦下午就開車來接我?!彼麙吡艘谎勰菬崆榈男δ?,看到那臉上擠出的深深的皺紋,他心里有點暖。他別過頭去揮揮手:“不去了,不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在這里住了半年多,半年前發(fā)生的事他還歷歷在目。七月份的時候,兒子一家要去外地,家里沒人照顧他,他便自顧自來了這里。有一天,是在早上看新聞的時候,兒子一家去的那個城市發(fā)生了事故……直到現(xiàn)在,他們?nèi)詿o音訊。之后,他便在這吵鬧度日的地方晃著光陰。
他們說,會有音訊的。他也相信,他要好好地活著,要等著兒子和孫子回來。
干癟而龜裂的手被歪歪扭扭的青筋爬滿,想到兒子,這干枯的手便又動起來,不自覺在棕色的檀木珠上盤弄起來。木珠在指間回轉(zhuǎn),像是秒鐘,與鐘面不緊不慢地磨著,什么圖案,什么精氣神,似乎全都磨沒了。
“哎喲!”一聲尖利的大驚小怪穿過了院落,四周瞬時安靜下來了?!拔疫@老人機又得充電,你聽!”一邊幾個老頭也附和著迎上去,只聽那小小的老人機扯著嗓子大喊:“手機沒電了,請充電!手機沒電了,請充電……”沒有感情但聲音極大的年輕女聲顯得無比突兀,旁邊俯著身看手機的人笑作一團。
“嘿,你這兒女還真孝順,給你買這樣的手機。”
“怕你手機沒電了聯(lián)系不上,特意請這小姑娘大聲提醒你吧!”
“哎,這是應(yīng)該的嘛,這人老了啊,不記事!若是打不上電話了,這安全問題,上哪說去?”
“是啊……是啊……”
他背過身對著窗外,耳邊似乎還縈繞著“沒電了,請充電”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也要好好地充電了。畢竟,要過年了。
抬起頭,他這才發(fā)現(xiàn),赤紅的天空懷抱著的是碎得不成樣子的夕陽,但那顏色還是讓人感覺溫暖。夕陽落山時,他很難分辨出,掛在天空角落里的,是紫色的憂郁,還是金黃色的懷念。
不知不覺間,街上熱鬧起來了。誰家小孩急不可耐地提前放了煙花,花火在黑夜中照亮一片,隨后又迅速地綻放開來,黃色、紅色的花瓣旋轉(zhuǎn)而又定格,一眨眼卻又消散,像是捉摸不透的影子。
“煙花,煙花升起來咯!”人群齊聲地大笑,“升起來咯!”孩童穿著稚氣的虎頭鞋一伙一伙地在街上穿梭、瘋跑……“升起來咯!”孩子們的臉燦爛起來。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濃郁而又熱鬧的節(jié)日氣息彌漫整個城市。
這熱鬧也映在老吳的眼里,他的淚水早已泛上眼眶。這樣熱鬧的日子他曾有過,他現(xiàn)在可能要多等待一些時日吧。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房間,床前有一輪明月。在月亮的清輝里,他感受到不同往日的過年的興味,咂摸著,品鑒著,他的眼睛堅毅地定格在桌子上的全家福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