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
家姚有次在國內(nèi),對朋友說:“我是海邊一咸魚?!?/p>
朋友喊起來:“咸魚也會翻身的!”
咸魚們,都有一個會翻身的故事。但家姚說自己是咸魚,不是表明她翻身了。
翻身又怎樣呢。每條咸魚都會被翻身,繼續(xù)曬干。它是被動的。它已經(jīng)死了,脫離了水,沒有了新鮮,不會游泳。
咸魚家姚也曾經(jīng)是條活蹦亂跳的魚,一條愛自由自在游泳的魚。家姚新婚,來到了日本小城。老公是個日本中年人,溫和而有點羞澀。老公為結(jié)婚新租了房子,這是她的家。是個2DK(二室一廳)。老公說:我只喜歡鄉(xiāng)下。幸虧是鄉(xiāng)下,能租得起這么大的房子。
窗外能遠看到藍色的大海,近處一個山坡,山坡的樹可以算是自家的庭園,能看一年四季更迭,閑云繾綣?!澳芸吹胶G,太好了?!奔乙σ策@么想。
老公是一名社畜,工資不高,加班天天有。但家姚真的覺得很滿意,錢少一點沒有關(guān)系,小城市沒有鱗次櫛比的商場,淡化物欲,除了生活所需沒什么要買的。
但聽不懂說話就比較苦悶了。家姚希望能參加一個日語班。老公說日本語學校太貴了,那是留學生來日本要考學校之前上的語言學校。你去免費的學日語團體吧。
于是家姚去了和主婦老人進行日語溝通的社工團體組織的日語班。去了幾次這種日語班,家姚發(fā)現(xiàn)在自己詞匯量很少的情況下,進行一個半小時的純?nèi)照Z溝通是非常痛苦的。熱心的社工很愿意教,但他們本身不會中文或英文。這種不系統(tǒng)的學習,每一次都隨機和人聊天的日語班,去了幾次便不想再去。
家姚嘗試想找個工作,但因為不會日語,都被婉言拒絕,如果是工廠不用語言的工作,她又不愿意去。她回國時和朋友說,我真是要被晾干了,我是一條咸魚。
沒關(guān)系,家姚很快有了寶寶。生寶寶后帶寶寶很忙;她似乎沒啥需要和她的世界溝通,只和自己的寶寶說話了。
家姚起初沒有手機,有時需要和老公聯(lián)系孩子的問題,老公買了一個簡單功能的給她。在國內(nèi)智能手機成了人類身體的一部分,她真的不需要手機。家姚最經(jīng)常的是和孩子在樓下的庭院玩,空中掠過飛鳥,孩子摘來野花,她的世界溫和安穩(wěn)。
公寓里有很多人住,但家家戶戶幾乎不會在樓道見面。也許房子里面的人,聽到樓道外面有人經(jīng)過,會在門里等,等人走過再推門而出。擦肩而過需欠身微笑,打招呼也似乎是負擔,這是家姚的猜想。偶爾在樓下經(jīng)過的人,面孔無須正視,程式化的一聲“你好”就可匆匆而過。人和人不過是對方的風景,就像某一棵樹對于某一只鳥的存在。
家姚明明在過往的熱鬧和繁華中逃離,但在這個理想的與世無爭中,卻為何確定不了自己是否有點情緒。孩子還沒有到去上幼兒園的年紀,家姚想回國。但老公說:“我們是一個家,孩子怎么能不在爸爸身邊成長?”
爸爸倒是能見到,不過,只有在周日,見到的是疲憊的、總是倒頭就睡的爸爸。
那個向往日本生活的粉色的夢、那個可以看見遙遠的藍色海岸的家、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有禮有序的安心,以及排遣不去的憂郁,都是異國生活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