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
菜籽油色澤金黃,氣味芳香。熱油熗鍋,炒出來的菜品絕對是一流的。
可惜,我年少時沒這個口福。那時候,家里很窮,三餐多是糊涂飯,五谷混搭,熬煮而成。即便是炒菜,也是水鹽煨熟,不見油星兒。后來,父親心中愧怍,就背上鎬頭到山里開荒,幾天下來就開出一大片梯田。秋罷,撒上菜籽,父親才長出一口氣。第二年春天,油菜長得老高,花開得沸沸揚揚的,很有氣勢。
小滿前后,菜籽收獲了,赤褐色的籽粒,滾圓肥碩,惹人憐愛。父親用布袋裝了,扛到村東的老油坊,榨油。油坊里架設著一根粗壯的油槽木,泛著古銅色的幽光。許多長短不一的厚木楔,密密地擠在油槽一邊。一個碩大的撞錘,懸吊在空中,好像隨時準備發(fā)起沖擊。我們扛去的菜籽,經(jīng)過翻炒、碾末兒、熏蒸、包餅、裝槽、打榨等工序,最終淅淅瀝瀝地流出油來。綿軟醇厚的油香,霎時彌漫到油坊內(nèi)外。那一次,令我最開心的是,在油坊里吃到了一塊酥硬的餅渣。
在我的印象中,每年冬天,家里還會熬一盆豬油作為調(diào)劑。那時生活困難,家家戶戶買肉,都要買膘厚的肥肉。目的很明確,就是熬油。先把肥肉洗凈,切成小方塊,鐵鍋里稍加一點水,放進肉塊煎熬。不一會兒,肉塊便在鍋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慢慢就有油流出來。接著,肉塊漂浮起來,翻騰著,歡叫著,最后蛻變成色澤褐黃的油渣。鄉(xiāng)里人把這種油渣叫作“油唧燎”或“油刺啦”。把它與白菜同炒,清香四溢,會讓人胃口大開。或者與蘿卜一起剁餡,包餃子,也特別好吃。
剛熬成的豬油清澈透亮。晾涼后舀進瓷盆里,不需多久,就會凝固成晶瑩光潤的“白雪”。母親通常的做法是,連油帶渣一塊倒進瓷盆里。家里來了客人,炒菜時,用鍋鏟挖一塊,也算開葷了。然而,我那時卻不懂事,常常偷著吃。熱蒸饃掰開,撒點辣椒面,再抹一小塊豬油。那種香辣的感覺,簡直要把人的腸胃都融化掉。
多年以后,我讀到作家尤今的一段文字,不禁暗暗稱奇:“豬油渣,真是人間罕見的美味。它極端的脆,輕輕一咬,‘咔嚓一聲,天崩地裂,小小一團豬油像噴泉一樣,猛地激射而出,頓時芬芳四溢……”
我們家每年也種一小片芝麻,但很少吃到小磨香油。芝麻晾曬時,我喜歡掰一捧麻蒴,裝在衣兜里,用手嘣著吃,覺得很有意思。芝麻打好后,母親把它收在陶缸里。隔三岔五炒一把,搟碎,加鹽,這就是地道的芝麻鹽。有時,親戚拿來一瓶小磨香油,母親也舍不得多放。她用一根筷子在油瓶里蘸一下,滴在我們的飯碗里,僅此而已。
有一年秋季,父親幫一個獵戶耕種,獵戶送他一盒獾油作為酬謝。獾油不能吃,卻是治療燙傷、凍傷、燒傷的良藥。將獾油涂抹在患處,可以對傷口進行殺菌消毒,促進傷口愈合。
這些年,我一直在外地。生活好了,花生油、大豆油、葵花籽油換著吃,卻總覺著飯菜不香,就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老菜籽油和豬油。想著想著,我突然明白:想那些油,其實就是想家了,就是想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豫西山村。也許,鄉(xiāng)愁的味道,就是那種老菜籽油的味道吧!
(編輯??余從/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