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戴夫·澤爾茨曼
我正思考著這一段落該如何收尾,一只蒼蠅從我的耳邊飛過,另外兩只停落在我眼前的電腦顯示屏上??_爾覺得,面對蒼蠅,我的反應(yīng)可悲可笑,可我就是忍不住。一見到蒼蠅,我就心神不寧。只要知道有蒼蠅在我身旁嗡嗡地飛來飛去,隨時有可能落到我的身上,我就什么事都干不了。這種食肉蒼蠅,我是認(rèn)得的。大頭,身體呈綠色,體型也比較大。以前我們也曾遭受過這種蒼蠅的侵?jǐn)_,后來才知道是地下室里有一只死老鼠。害蟲防治人員告訴我們,這些蒼蠅是食肉的,只要有一只死老鼠,就會招來這種蒼蠅,成百上千的食肉蒼蠅。
等我抓起一本雜志卷好,顯示屏上的兩只蒼蠅已經(jīng)飛走了。我在房間里慢慢地來回走動,最終找到了它們。窗玻璃上的這兩只蒼蠅,我一拍即中。墻上的那只我拍了三下才打中它,那該死的東西在墻面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的污跡。我正想著怎樣用消毒劑清除掉這道污跡,卻發(fā)現(xiàn)鮑澤正站在門口側(cè)著腦袋瞪著我。鮑澤是一只白色的牛頭,這種狗名副其實,有一副牛脾氣。
“那不能怪我,”我對鮑澤說,“那是她的選擇?!?/p>
鮑澤就站在那里盯著我,讓我明白它是不會釋懷的。我看著它,覺得自己要發(fā)火了。
“這是你干的好事,對吧?”我沖著它大吼,“這些該死的蒼蠅!你又去地下室了,是不是?”
它意識到了我的心緒不寧,開始咯咯地笑起來。任何一個養(yǎng)過牛頭的人都會告訴你,這種狗真的會咯咯笑。那是一種輕柔的喘息樣的聲音。這是確定無疑的。笑過以后,它厭惡地嗅了嗅,跑出了房間。
鮑澤算是我的狗。當(dāng)初,我決定嘗試全職寫作,覺得既然是作家,我的腳邊就該趴著一條像牛頭
這樣的狗,于是,卡羅爾給我買來了鮑澤。其實,它真正的主人是卡羅爾。一有機(jī)會,它就撲通一聲趴到卡羅爾的身邊,或者,卡羅爾在廚房做飯的時候,它就擠到她和櫥柜之間。我呢,他會容忍。我可以摸摸它的肚子,或者從桌上拿食物喂它,但僅此而已。我把地下室的門鎖上了。它是怎么進(jìn)去的我不得而知,不過它是一條聰明狗,反正它想出了辦法。
我知道,我得去地下室收拾一下鮑澤留下的殘局,否則就會有蒼蠅來煩我一整天。這些食肉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地飛來飛去,我根本沒法寫作。我站起身來,但感到精疲力竭。我就是覺得力不能及。我先休息片刻,過一會兒再去收拾殘局。
我家的地下室還是泥土地面,我估計這就是那兒還會出現(xiàn)老鼠的原因。老鼠不是很多,而是一會兒這里幾只,一會兒那里幾只,夠讓人心煩的。我買來了材料,這樣我可以先在地面上鋪一層襯板,然后再澆抹一層水泥。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卡羅爾,她哈哈大笑,可我并沒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的?;蛟S是我平時不怎么動手干活吧,但是我能做到,我能像其他人一樣看一些指南類的書。事實上,我打算在接下來的一兩天里暫停寫作,把新的地面打理好。干點兒體力活,也算是換換口味。
我拿來消毒劑,開始擦洗墻上的紅色污跡,一直擦到它沒了蹤跡。隨后,我用紙巾撿起死蒼蠅,把它們沖下馬桶。我坐回到電腦前,試著讓思緒重歸寫作。這部小說已經(jīng)寫到了180頁,我必須強(qiáng)迫自己寫完。這部該死的小說,我已經(jīng)苦苦寫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兩年前我辭去了工作,嘗試全職寫作。剛開始,卡羅爾很支持。辭職之前,我做了十八年的軟件工程師。那時,只要能擠出時間,我就會寫短篇小說。主要是犯罪小說,還有幾個科幻和奇幻故事。漸漸地,我開始在雜志上發(fā)表小說,其他方面也小有收獲。我的一篇小說曾經(jīng)榮登最佳懸疑小說榜單鼓勵獎,還有一個故事被紐約一家大出版社收入選集。在經(jīng)歷了十八年開發(fā)軟件的苦差事后,我走運(yùn)了。我工作的一家初創(chuàng)公司被收購,我擁有的股票期權(quán)為我賺到了不少錢。這些錢雖然尚不足以讓我過上奢侈的生活,但足以讓我辭去工作,有機(jī)會去嘗試寫作。
然而,卡羅爾對我的支持很快就消失了。我似乎總是礙手礙腳。我大部分的時間都盡量待在書房里,但無濟(jì)于事。不管我做什么,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讓她大為光火。如果我走進(jìn)廚房去拿點喝的,她幾乎立刻就會站在我的身后,生氣地說我妨礙了她做飯什么的。如果我試著幫她打掃衛(wèi)生或收拾東西,她會因為我沒有把東西放到該放的位置而隨時大發(fā)雷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最終,她開始找尋各種緣由不在家里待著,其中之一就是大衛(wèi)·布萊斯。據(jù)說,他只是一位朋友,一位跟卡羅爾一起打網(wǎng)球或者陪她去一家新餐館吃飯的朋友。畢竟,我忙于寫作,她也不希望打擾我。我想,他們可能只是朋友,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布萊斯是個英俊帥氣的男人,而卡羅爾的長相,坦率地說,一點兒也不吸引人。她就是那種毫不起眼的女人,看上去跟你在街上看到的一百個女人中的任何一個沒什么差別。
我倆之間真正的爭執(zhí)發(fā)生在我開始全職寫作的第六個月。十八年來,我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有時間專注于寫作,我想,這十八年里,卡羅爾可能經(jīng)常夢想著什么時候能有機(jī)會去旅行。不只是去迪士尼樂園,或者夏威夷,而是去更具異域風(fēng)情的地方,如非洲、印度和曼谷。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對那些地方如此著迷,尤其是曼谷,但她就是喜歡。她知道我對去那些地方旅行絲毫不感興趣,但她并不在乎。說實在的,我覺得她甚至都沒想讓我跟她一起去。我想,她更希望我對她說,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跟布萊斯一起去。但是,我是不會這么做的??梢哉f,她帶給我的所有的壓力與不安影響了我的寫作。我原本希望在六個月內(nèi)完成這部小說,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拖了兩年多,而且還不知道何時能夠完成。是她讓我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天哪!確實是她讓我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
上周,一切都到了崩潰的邊緣。她討厭我,覺得我令人厭惡。她寧愿被尸體觸碰也不愿意我碰她一下。這似乎也沒什么可驚訝的。畢竟,一年半前,她就不再和我做愛了,當(dāng)然,在那之前,我們做愛的次數(shù)也不多。
她沖著我大吼大叫,告訴我她一看到我就感到惡心……
該死的!更多的嗡嗡聲!這次又來了四只蒼蠅。這樣下去,我的寫作怎么可能取得進(jìn)展呢?那本雜志我一直放在腳邊,現(xiàn)在我又把它卷起來,我要把那些蒼蠅一只接一只地打死。這一輪的滅蠅行動不太費(fèi)勁,不到一分鐘,四只蒼蠅就全部被消滅了。
我剛才說到哪兒了?沒錯,卡羅爾告訴我,她要跟我離婚,她說她應(yīng)該有權(quán)拿到大部分的錢。這錢可能是我賺來的,但這些年來,是她不得不一直忍受著我。她一直忍受著我神經(jīng)質(zhì)的行為,忍受著我的瘋狂,忍受著我的邋遢,忍受著我其他的數(shù)不勝數(shù)的毛病。她說的許多毛病只是為了傷我的心,邋遢那一條尤其如此。她知道我很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但她對離婚這件事是認(rèn)真的。不過,她要拿走一半以上的錢,這種想法是可笑的,但是,即便她拿走我一半的錢,這也意味著我將不得不放棄我的寫作夢——而且,面對她的那些譏諷和怨恨,我根本就沒有機(jī)會,沒有任何公平的機(jī)會。如果沒了那一半的錢,我將別無選擇,只能回頭繼續(xù)去干編寫軟件的苦差事,或者更糟?,F(xiàn)在,所有的活都外包出去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還能找到一份軟件開發(fā)的工作,何況我已經(jīng)離職兩年了。
我懇求她重新考慮一下。她一直在說旅行的事。我當(dāng)著她的面打電話,給她買了一張去曼谷的往返機(jī)票。我讓她出去旅行,讓她花一個月的時間,去看看她一直想看的地方,再重新好好考慮一下。
那是一周前的事了。她去曼谷的飛機(jī)是三天前起飛的。怎么說呢……
今天早些時候,布萊斯來找卡羅爾。我告訴他,她獨自去旅行了。他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于是我把航班信息告訴了他。讓他自己去查看吧。如果他四處打聽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有一位與卡羅爾特征相符的女人登上了飛機(jī),使用的是卡羅爾的護(hù)照。當(dāng)然,有時候,有的人會在曼谷失蹤。這樣的事時有發(fā)生且眾所周知。有時候,他們一去不返。
以前我也說過,卡羅爾的長相沒什么特別之處。她可以是成百上千名年近四十、略顯矮胖的女人中的任何一個。如果你花點心思,可以從中找到一位愿意免費(fèi)飛往曼谷的人,一位看上去很像卡羅爾的人,她可以使用卡羅爾的護(hù)照并且蒙混過關(guān)。你得為此支付一筆錢,應(yīng)該說要支付相當(dāng)大的一筆費(fèi)用,但還是比我在離婚協(xié)議中損失的要少得多。至少,現(xiàn)在我還有機(jī)會寫完這部小說。要是這些該死的蒼蠅不來煩我就好了!
又飛來了更多的蒼蠅!我別無他法,我得去收拾一下鮑澤在地下室留下的殘局。這是他第三次干這種事了。牛頭就是這樣,它們執(zhí)拗頑強(qiáng),挖起東西來拼了命似的。它們也很聰明。對于我做的是什么,鮑澤的心里清清楚楚。我真希望我能弄清楚它是怎么三番五次進(jìn)入地下室的。
此刻,我發(fā)現(xiàn)它正目光炯炯地盯著我。該死,這家伙記仇呢!“聽著,”我對著它吼道,“那不能怪我,你難道不明白嗎?”
它不想聽。它轉(zhuǎn)過身去,扭頭看著我,咧開嘴露出諷刺的笑容。你可曾想到,一只狗竟會咧開嘴笑得這么諷刺呢?哦,千真萬確,這個鮑澤,它會。
鮑澤從我身邊走開,我沖著它大聲喊道:“四英尺,你還覺得不夠深,是吧?這一回,我還得挖多深?該死,究竟還要挖多深?”
(濮天:南京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