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帆 孟 克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中國WTO研究院,北京 100029)
裝備制造業(yè)是國家制造業(yè)的脊梁,不斷開拓和占領世界市場是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做大做強的重要途徑。然而,中國裝備制造業(yè)打入國際市場的過程充滿挑戰(zhàn)。大型機械裝備具有典型的單價高、購買次數和購買數量有限的特點。因此,在歐美發(fā)達國家占據絕大部分國際市場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外力的推動,國外企業(yè)很難會嘗試使用中國制造的機械裝備,相應地,中國裝備制造業(yè)也就很難進入國際市場。中國企業(yè)參與對外承包工程則為國外企業(yè)了解中國機械裝備提供了良好契機,并有望成為中國機械裝備走出國門的重要突破口。
對外直接投資和對外承包工程是中國企業(yè)“走出去”的兩種形式,但學界對后者的關注遠遠不夠。實際上,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企業(yè)積極參與對外承包工程,在基建設施建設、能源勘探和建筑工程等領域取得了輝煌成績。根據《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國別(地區(qū))市場報告(2019~2020)》,截至2019年底,累計簽訂合同金額達2.58萬億,累計完成營業(yè)額1.76萬億,兩者較2005年都增長接近70倍。尤其是在“一帶一路”倡議引領下,對外承包工程更是進入加速發(fā)展階段,為中國裝備制造業(yè)的出口和發(fā)展帶來新的機遇。因此,本文擬研究中國企業(yè)參與對外承包工程能否成為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重要推力。
從具體案例來看,2009年中石化國際石油工程公司(以下簡稱“中石化”)在科威特獲得中國在該國的第一個石油鉆井項目。中石化努力說服科威特合作方嘗試使用中國裝備,同時積極向科威特其他廠商推介中國機械裝備,并幫助國內生產企業(yè)對接國際標準。數據表明,在中石化的積極推動下,中國在科威特石油鉆井相關裝備產品的市場份額于2009年之后激增,并保持穩(wěn)定的增長態(tài)勢,中國制造的機械裝備逐漸占據科威特市場。科威特石油鉆井項目承包案例充分體現了通過對外承包工程促進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現實可能性。深入分析科威特石油鉆井項目承包案例,可以窺探對外承包工程促進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路徑。在此基礎上,本文進一步利用2005~2019年數據,就對外承包工程對工程類機械裝備及配套產品出口的影響進行實證分析。
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對外承包工程使中國工程產品出口增加近16%,以累計項目合同金額來衡量對外承包工程時,其出口效應更大;“一帶一路”倡議之后,中國企業(yè)承包沿線國家工程項目對中國向沿線國家裝備出口的促進作用進一步增強。這是因為,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后,中國在沿線國家承包的工程項目更傾向于采用中國標準和中國管理服務,所以在沿線國家的工程承包對出口的影響更大。并且,本文發(fā)現對于初始期中國機械裝備市場份額較小的國家,對外承包工程對出口的促進作用更加明顯。此外,相比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對外承包工程對工程裝備產品的出口促進效應更強。
下文內容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文獻綜述,第三部分為本文研究背景和典型案例分析,第四部分為實證設計,第五部分為實證結果,第六部分為結論與政策建議。
現有文獻主要從影響因素和作用兩方面分析了對外承包工程的相關問題。首先是關于對外承包工程影響因素的研究。曾劍宇等(2017)和何凡等(2018)聚焦“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分別考察了國家風險和雙邊關系對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的影響[1][2]。蔣驕亮、何凡和曾劍宇(2017)則從外部經濟環(huán)境的角度進行分析,指出匯率上升及匯率波動均會抑制企業(yè)對外承包工程[3]。呂榮杰、張冰冰和張義明(2018)基于VAR模型發(fā)現雙邊貿易能夠促進對外承包工程,其中貨物出口的影響效應最為明顯[4]。
其次是關于對外承包工程作用的研究。從已有的文獻來看,對外承包工程對東道國及母國均存在積極影響。對東道國而言,曾劍宇、何凡和蔣驕亮(2017)指出對外承包工程能夠促進東道國的產業(yè)結構升級[5];李者聰(2021)基于“一帶一路”非洲沿線國家的樣本發(fā)現,對外承包工程能夠促進東道國的經濟增長[6];徐俊和李金葉(2020)驗證了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對東道國基礎設施質量的促進作用[7]。對于母國而言,楊忻、劉芳和張國清(2005)驗證了對外承包工程對其國民經濟的拉動作用[8];蔡闊等(2013)發(fā)現中國對外承包工程能夠顯著促進對外直接投資[9]。部分文獻也關注了對外承包工程的貿易效應。覃偉芳和陳紅蕾(2018)利用2002~2006年海關數據,發(fā)現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對中國工業(yè)企業(yè)出口存在促進作用[10];喻春嬌(2021)發(fā)現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承包工程能夠促進中國鋼鐵產品出口[11];洪俊杰與詹遷羽(2021)用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海外工程承包額衡量中國與沿線國家的設施聯(lián)通程度,進而分析了其對中國出口的影響[12]。
相較于現有文獻,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從研究視角看,本文重點關注了對外承包工程對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促進作用。裝備制造業(yè)是制造業(yè)最核心的部門。本文指出,由于裝備制造業(yè)具有典型的單價高、購買次數和購買數量有限的特點,在歐美高度壟斷的背景下,對外承包工程能夠有效幫助中國裝備制造業(yè)進入國際市場。第二,從研究方法看,本文通過典型案例分析提供了對外承包工程促進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證據,明確了中間渠道,并進一步通過雙重差分方法保證了估計的可靠性。第三,本文實證分析的樣本更具代表性。由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主要是發(fā)展中國家,所以僅包含沿線國家的實證分析,樣本代表性難以保證。區(qū)別于已有文獻,本文的樣本不僅包含“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也包含其他非沿線國家。此外,考慮到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從2005年之后才開始迅速發(fā)展,本文選取了2005~2019年的樣本進行分析,這保證了文章結論的代表性。
根據商務部“走出去”服務平臺的定義,對外承包工程是指中國企業(yè)在境外建設工程項目的活動。 “走出去”戰(zhàn)略于2000年3月在第九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被正式提出,旨在使中國企業(yè)通過對外承包工程、對外直接投資等形式參與國際競爭與合作。在“走出去”戰(zhàn)略的影響下,中國企業(yè)順應經濟全球化浪潮,積極參與對外工程承包,在基礎設施建設、資源與能源開發(fā)和石油勘探等領域逐步開拓國際市場。
表1展示了自2005年以來,中國企業(yè)對外承包工程項目的情況。2005年中國企業(yè)僅簽訂了18個對外工程項目合同,但經過持續(xù)不斷增長,2019年中國企業(yè)簽署了1364個對外工程項目合同。與合同數量一致,中國簽署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合同累計金額從2005年的81.2億美元迅猛增長至2019年的6772.5億美元。此外,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的地域范圍也在不斷拓展。2005年中國僅在15個國家承包了工程項目,但是到2013年已經在超過100個國家承包工程項目,并且在后續(xù)年份還在緩慢增加。
表1 中國企業(yè)對外承包工程情況
在對外工程項目承包蓬勃發(fā)展的同時,中國工程類機械裝備及配套產品的出口也在逐年上升。如表2所示,本文關注的工程類裝備及相關產品的出口額占比常年維持在45%以上,是中國出口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出口金額看,中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的出口保持了良好的增長態(tài)勢,僅在2009、2015和2016年有所回落,其余年份均保持了穩(wěn)定增長。最后從世界市場份額看,中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出口在世界市場的份額在2005~2020年間從12%左右提高到17%左右。經過艱難開拓和激烈競爭,中國工程機械及配套產品憑借自身的價格優(yōu)勢以及過硬的質量,逐漸獲得國際認可,在世界市場的份額明顯提升。
表2 中國工程類產品出口情況
中石化在2009年成功獲得中國在科威特的第一個石油鉆井項目,一舉打破了歐美在科威特鉆井市場的壟斷,并在隨后8年左右成為科威特最大的鉆井承包商。在此過程中,中石化極力幫助中國石油鉆井裝備和產品進入科威特,中方相關生產企業(yè)也借力逐步占據科威特市場。本文通過該典型案例,探究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對相關工程裝備和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
科威特位于西亞地區(qū),國土面積僅相當于北京市大小,但石油儲量占世界的10%左右。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fā),石油工程市場急劇萎縮。此時,中石化員工前往科威特開拓市場。當時,科威特石油鉆井市場幾乎被歐美和本土公司完全占據。經過詳細考察與縝密測算,最終中石化在2009年4月的投標競爭中以0.2%的微弱報價優(yōu)勢拿下價值8.6億美元15部鉆機的鉆井合同,由此一舉打破歐美壟斷。
起初,本地業(yè)主要求鉆井承包商配備歐美裝備,其對頂驅、封井器等相關裝備的要求十分嚴格。在此情況下, 中石化通過以下兩種方式極力推動科威特石油鉆井裝備產品中國化:(1)聯(lián)系國內相關裝備生產廠商進行合作,幫助廠商對接國際質量控制體系。(2)在科威特積極宣傳“中國制造”裝備,并與科威特國家石油公司管理層進行技術交流。在中石化的努力下,科威特國家石油公司同意以“試用”的名義引入封井器等中國裝備。在此基礎上,憑借質優(yōu)價廉的競爭優(yōu)勢,中國裝備及配套產品逐步得到科威特方面的認可,并迅速占領相關市場。
本文按照海關HS6位碼篩選出石油鉆井相關產品。圖1(A)反映了中國對科威特出口的所有HS6層面與石油鉆井相關的產品總額。如圖1所示,在2009年中國第一個石油鉆井項目承包之前,中國鉆井類裝備和產品在科威特的市場份額一直維持在5%左右。但是在第一個項目承包之后,中國鉆井相關產品出口驟增。2010年,中國市場份額就迅猛上升至17%左右,并在2019年接近25%。圖1(B)(C)(D)分別反映了石油鉆井的三類主要產品出口情況,包括鋼鐵制品(HS2為73)、鍋爐器件(HS2為84)和電氣裝備(HS2為85)。如圖1所示,這三類產品也在2009年之后呈現快速增長的趨勢。
圖1 中國在科威特石油鉆井裝備及配套產品的市場份額注:數據來自UN Comtrade數據。
通過對中國在科威特的首個工程項目進行分析,本文能夠得出如下三點基本結論:(1)中國在科威特首次獲得石油鉆井項目之后,中國對科威特相關裝備及配套產品的出口驟增。(2)該案例也表明,本文的實證研究并不存在反向因果的內生性問題,即并不是相關裝備產品出口增加促進了對外工程項目的承包。從科威特的案例分析來看,項目承包僅以0.2%的微弱優(yōu)勢獲勝,這說明競標成功本身就具有相當大的偶然性。并且,在2009年首個項目承包之前,中國對科威特的鉆井裝備和產品出口一直維持在低位。(3)科威特的案例闡釋了項目承包推動相關產品出口的兩條重要途徑,包括幫助國內廠商對接國際質量控制體系,以及極力宣傳中國產品,增進外方企業(yè)對中國制造的了解和信任。
上述中石化的案例并非特例。又如,中國路橋工程有限責任公司承建的肯尼亞蒙內鐵路,全線采用中國標準、中國技術與管理,并由中國企業(yè)負責后續(xù)運營,這更加有利于項目采用中國制造的裝備。正因如此,項目共從國內13家裝備供應商采購了裝備1450臺(套),帶動中國出口7.4億美元。
實際上,諸如中石化、中國路橋等大型國有企業(yè)是對外承包工程絕對的主力軍。如表3所示,在中國參與對外承包工程的所有企業(yè)中,國有企業(yè)占比90.52%,由國有企業(yè)簽訂的項目合同數量占比更是高達98.18%。相比之下,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中國有企業(yè)占所有參與者的比重為61.24%,顯著低于對外承包工程中國有企業(yè)的占比,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中國有企業(yè)簽訂的項目合同數量占比也相對較低。通過上述中石化、中國路橋的典型案例,以及對外承包工程中國有企業(yè)的高額占比,我們預期,承擔對外承包工程的國有企業(yè),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和經濟責任,幫助中國裝備制造業(yè)企業(yè)進入和占領國際市場,使其出口增加。后文對該問題進行更一般的實證檢驗。
表3 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和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中的國有企業(yè)占比 單位:%
本文研究的問題是中國對外承包工程項目能否促進中國工程類相關裝備和產品的出口。具體計量模型設定如下:
lnexpit=β0+β1OPCit+Xi×f(t)+αBRi×Post2013+γi+γt+εit
(1)
式(1)中,因變量lnexpit表示t年中國對i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出口額的對數。核心解釋變量OPCit用于識別t年中國在i國承包工程項目的情況。本文對OPCit采用了兩種定義方式,具體如下:(1)虛擬變量。OPCit=1表示t年中國在i國承包過工程項目,否則為零。(2)連續(xù)變量。OPCit為t年中國在i國承包工程項目合同的累計金額的自然對數值。第一種定義方式對應的是基準的雙重差分模型,反映對外承包項目發(fā)生前后中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出口的平均變化。第二種定義方式則是在第一種方式的基礎上,進一步考慮中國在同一個國家多次承包項目所產生的累積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β1為重點待估參數,若估計值為正,則表明對外承包工程能夠有效促進中國對該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的出口。
此外,本文引入國家固定效應γi以控制所有不隨時間變動的國家特征變量,引入時間固定效應γt以控制各年份不同國家普遍面臨的經濟沖擊。除上述固定效應以外,回歸模型還引入初始期國家特征變量與時間變量的交互項Xi×f(t),以控制不同特征的國家所特有的時間趨勢。具體地,中國對外投資目的國的選擇很可能會受到伙伴國經濟發(fā)展水平或者經濟規(guī)模的影響,同時中國對不同收入水平或者不同經濟規(guī)模的國家的工程類產品出口也可能存在不同的時間趨勢。鑒于此,Xi包含初始期i國總體GDP規(guī)模、人均GDP水平以及初始期各國對中國工程類產品的依賴程度sharei。其中,我們利用世界各國在初始期從中國進口的工程類產品金額除以該國從世界進口的工程類產品總金額度量依賴程度sharei,各變量均取對數進入模型;f(t)為時間趨勢函數,為了反映非線性的時間趨勢,f(t)包含時間的一次項、二次項和三次項。引入Xi×f(t)交互項能夠緩解因內生性問題導致的估計偏誤。
更進一步,由于工程類投資和貿易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內容,所以“一帶一路”倡議會同時影響中國工程類項目的承包以及工程類產品的出口。倘若不對“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加以控制,那么本文將高估核心解釋變量OPCit的系數?;诖?,本文在模型(1)中引入BRi×Post2013用以控制“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其中,BRi為虛擬變量,用以識別國家i是否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如果國家i屬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則BRi=1,否則BRi=0;Post2013用以識別“一帶一路”提出的時間,對于2013年以后的年份,Post2013=1,否則Post2013=0。
首先,本文依照《商品名稱及編碼協(xié)調制度的國際公約》HS2位碼對工程類裝備及產品進行界定,將與工程建設相關的產品及裝備定義為工程類產品,具體而言,工程類產品包括以下四大類:(1)鋼鐵制品(HS2為73),如葉輪、油杯、彈簧和螺釘等;(2)機械器具(HS2為84),如燃油泵、繼電器和軸承等;(3)電氣裝備(HS2為85),如電機、鎮(zhèn)流器和控制電纜等;(4)精密儀器(HS2為90),例如鉆機監(jiān)視系統(tǒng)、出口排量傳感器和蒸發(fā)溫度表等。工程類裝備及產品的出口額數據來源于聯(lián)合國商品貿易統(tǒng)計數據庫(UN Comtrade),該數據庫涵蓋了中國自1996年以來向各伙伴國出口工程類裝備或產品的貿易額。本文選取2005~2019年中國對伙伴國工程類產品的出口額的對數值作為被解釋變量,選取中國與世界在2005年向各國出口工程類產品的貿易額之比衡量期初各國對中國工程類產品的依賴度。此外,本文為進行安慰劑檢驗,選取了同時期中國對伙伴國非工程類產品的出口額。
其次,中國對外承包工程情況由筆者根據美國企業(yè)研究所2020年秋季披露的《中國全球投資跟蹤(China Global Investment Tracker)》數據整理得來,其包含了2005~2019年中國企業(yè)對外投資及承包工程的相關數據,涉及中國企業(yè)名稱、伙伴國名稱、項目類型、合同發(fā)生時間、合同金額等關鍵數據。其中本文最關注的是中國在伙伴國承包工程項目合同首次發(fā)生的時間以及中國對每一伙伴國所簽署工程項目合同的累計金額。最后,控制變量中各國人均GDP和GDP總量的數據來自“佩恩表”9.0版本(Penn World Table Ver9.0)。本文選取2005年各國基于鏈式的購買力平價理論(PPP)計算的產出層面實際GDP、人均GDP分別衡量初始期國家總體GDP和期初國家人均GDP。上述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4。
表4 描述性統(tǒng)計
雙重差分法適用的一個前提條件是控制組與實驗組在沖擊發(fā)生之前具有相同的時間趨勢。為更好地反映實驗組和控制組之間的可比性,本文首先利用事件分析法進行平行趨勢假設檢驗。具體的回歸方程如下:
(2)
需注意的是,中國對外承包工程項目時間t并非是同一年份,因此本文需對自然年份做標準化處理,標準化后的時間用k表示。具體地,中國在i國承包工程項目合同當年,k賦值為0,承包后1年k賦值為1,承包前1年k賦值為-1,以此類推。
在項目承包發(fā)生之后,參與項目的中方企業(yè)一方面向中國企業(yè)介紹對方國家的相關標準和要求,另一方面又向對方國家推薦中方產品,幫助中方與外方企業(yè)建立聯(lián)系。在此過程中,中國相關企業(yè)憑借自身價格優(yōu)勢和質量保證,開始逐漸在競爭中取得優(yōu)勢地位。正因如此,如圖2所示,對外承包工程的出口促進效應在第一次項目承包之后持續(xù)存在。換言之,由于中方裝備和產品的競爭優(yōu)勢,一旦具體工程項目增加了伙伴國企業(yè)對中方裝備和產品的使用和了解,對方就會繼續(xù)保持對中方裝備和產品的需求。
圖2 平行趨勢檢驗
表5匯報了基準估計結果。第(1)(2)(3)列均以“是否發(fā)生過對外承包工程”作為核心解釋變量。這三列研究的是,相對于沒有發(fā)生項目承包的國家,中國對發(fā)生過項目承包的國家在項目承包前后的出口變化。其中,第(1)列包含了國家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第(2)列進一步加入初始期國家特征與時間趨勢的交互項,第(3)列在模型中控制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虛擬變量BRi與倡議提出時間虛擬變量的交互項,以此控制“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第(1)列中OPC的回歸系數為0.205;在控制了初始期國家特征與時間趨勢的交互項之后,第(2)列中OPC的回歸系數為0.164;在進一步控制“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后,第(3)列中OPC的回歸系數為0.160。并且,三列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表明,承包伙伴國的工程項目有助于促進中國對該國的工程類產品出口。從經濟意義上看,第(3)列結果表明,相對于其他國家,對外承包工程項目能夠導致中國對該國的工程裝備和產品出口平均增加約16%。
為了進一步反映對外承包工程項目的累積效應,本文將第(4)(5)(6)列的核心解釋變量替換為截至當年中國與伙伴國項目承包合同的累計金額,其他設定分別與第(1)(2)(3)列相同。如表5所示,OPC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根據第(6)列結果可知,承包工程累計合同金額提高1%,中國工程類裝備和產品出口額將增加約0.025%。如表1第2列所示,中國從2005年左右開始對外項目承包的合同金額持續(xù)快速增長,0.025%的估計彈性表明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對中國工程類產品的總體出口產生了推動作用。
表5 基準回歸結果
1.基于伙伴國是否為“一帶一路”沿線國的異質性檢驗
基礎設施建設的國際合作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內容。在“一帶一路”倡議的影響下,中方企業(yè)可能更容易通過項目承包幫助中國企業(yè)進入和占據對方相關產品市場。由此,本文進一步檢驗“一帶一路”倡議是否能放大工程項目承包的貿易促進效應。具體的,本文通過如下三重差分回歸模型進行驗證:
lnexpit=β0+β1OPCit×BRi×POST2013+β2BRi×POST2013+β3OPCit×BRi+
β4OPCit×POST2013+β5OPCit+Xi×f(t)+γi+γt+εit
(3)
在式(3)的回歸中,本文重點關注β5和β1的系數。其中,β5反映了對外承包工程項目的平均效應,β1則進一步反映對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異質性影響在倡議提出前后的不同。表6報告了上述三重差分的回歸結果。同樣地,第(1)列中OPC為是否簽署過承包工程項目合同的啞變量,第(2)列OPC為累計項目合同金額。
如表6第(1)列所示,β5的系數仍然顯著為正。這表明平均而言,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對相關產品出口具有促進作用。此外,OPC×BR×POST2013的估計系數為0.186,且在10%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承包工程項目的出口促進效應較非沿線國家而言在2013年之后擴大了18.6%。以累計合同金額為核心解釋變量,表6第(2)列β5的系數仍然顯著為正。同時,盡管β1的系數在統(tǒng)計意義上不顯著,但是三項交互項的系數仍然為正。這同樣表明“一帶一路”倡議對海外項目承包的出口促進效應具有放大的作用。
表6 異質性影響:是否為“一帶一路”沿線國
2.基于伙伴國經濟特征的異質性檢驗
考慮到各國的初始經濟發(fā)展水平和經濟規(guī)模相異,以及各國初始期對中國出口產品的依賴度也各不相同,本文在回歸模型中引入交互項,進一步檢驗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對出口的促進效應在初始期國家人均收入水平(gdp)、經濟規(guī)模(GDP)以及對中國出口依賴度(share)等方面的異質性。
如表7所示,無論是以“是否發(fā)生過對外工程承包”為核心解釋變量,還是以“簽署合同的累計金額”為核心解釋變量,OPC的估計系數都為正。同時,三個交互項的系數均為負,其中與初始期國家人均GDP的交互項和與初始期國家總GDP的交互項均不顯著,與初始期中國出口依賴度的交互項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對中國出口依賴度的定義,該變量始終是介于0和1之間的連續(xù)變量,所以,對中國出口依賴度的對數均小于0。正因如此,表7中交互項OPC×share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恰恰表明對外項目承包能夠有效促進工程類產品的出口。具體而言,表7的異質性分析表明,對于收入水平較高、經濟規(guī)模較大的國家,對外承包工程項目的促進效應與收入水平較低、經濟規(guī)模較小的國家并無顯著差異。此外,對外承包項目的出口促進效應對于初始期從中國進口比重較小(即初始期對中國出口依賴度較小)的國家影響更大。對外承包工程項目之所以能夠推動相關產品和裝備的出口,一個重要的中間渠道就是中方企業(yè)在項目實施過程中主動使用中方裝備和產品,進而幫助國外企業(yè)了解和接受中方裝備和產品。對于那些初始期從中國進口工程裝備和產品較少的國家而言,中方承包工程項目所產生的信息學習和信息傳遞的作用更大,因而更能促進中國對這些國家的工程產品出口。
表7 異質性分析:基于伙伴國經濟特征的研究
在21世紀初“走出去”戰(zhàn)略、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背景下,中國對外承包工程項目數量與日俱增,各類商品出口額均呈現快速增長態(tài)勢。因此本文存在的一個潛在問題是,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和工程類產品出口額的增加都是由伙伴國層面外生的環(huán)境與政策因素導致的,而并非如本文所述的那樣,是對外承包工程項目促進了工程類裝備和產品的出口。為排除此擔憂,我們進行了相應的安慰劑檢驗。如果之前的回歸結果為偽回歸,那么以非工程類產品作為被解釋變量對海外工程項目承包的變量OPC進行回歸,OPC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相反,如果其估計系數明顯小于以工程類產品為被解釋變量得到的估計系數或者不顯著,則說明對外承包工程對工程類產品出口的影響顯著大于對非工程類產品的影響,也即對外承包工程的出口促進效應并非來自其他國家層面的因素影響。
如表8所示,對外工程項目承包對非工程類產品的出口不存在顯著影響。同時,從系數大小看,表8第(1)(2)列的回歸系數較表5第(1)(2)列分別小50%和36%。這表明對外承包工程對工程類產品出口的促進作用并非來自其他國家層面沒有控制的因素所致。
表8 安慰劑檢驗
1.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
對外直接投資和對外承包工程是企業(yè)“走出去”的兩種形式,大量文獻也驗證了對外直接投資的出口效應[13][14][15][16]。考慮到對外直接投資和對外承包工程可能存在正相關關系,且兩者均可能對中國工程類產品的出口產生正向影響,這里將工程項目承包與工程直接投資同時納入回歸模型,以排除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
表9匯報了相關回歸結果。將對外工程項目承包與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分別和同時放入回歸模型,不論是虛擬變量形式還是連續(xù)變量形式,工程項目承包(OPC)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系數大小與表5的基準回歸結果十分接近。這表明在排除了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之后,對外承包工程的出口效應依然穩(wěn)健。
表9 兩種“走出去”方式的比較
相反,工程對外直接投資(OFDI)的估計系數均不顯著,且系數大小明顯小于OPC的估計系數。這可能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在對外工程項目承包的過程中,具體項目實施由中方企業(yè)完成,中國企業(yè)會積極主動地使用中國制造裝備及配套產品,因而派生出巨大需求。相比之下,部分對外直接投資可能涉及股權投資和收購,具體的生產活動仍由外方企業(yè)完成,因此使用中國產品的概率較小。另一方面,如表3所示,對外承包工程中國企所占比重遠遠大于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中國企所占的比重。由于國有企業(yè)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外溢效應更強,所以它對其他企業(yè)的出口帶動作用更加明顯。
2.“鄰國”效應檢驗
我們進一步探討工程項目承包的影響是否在國家之間延伸,即中國在一國的鄰國承包工程項目能否增加中國對該國的設備產品出口。具體地,我們將基準回歸中的變量“中國是否在該國承包過工程項目”(即本國OPC)替換為“中國是否在該國的鄰國承包過工程項目”(即鄰國OPC),或者在基準回歸中加入該變量。變量鄰國OPC等于1,表示中國在該國的鄰國承包過工程項目。關于“鄰國”的判斷,我們采用了兩種定義方式,以保證結果的穩(wěn)健性:第一,按照兩國是否接壤來界定是否為鄰國。若j與i接壤,則界定j為i的“鄰國”。第二,按照國家間距離是否足夠小(即小于所有國家兩兩之間地理距離的5%分位數)。若j與i的距離小于5%分位數,則界定j為i的“鄰國”。具體的回歸結果如表10所示。其中,第(1)(2)列采用方式一定義 “鄰國”,第(3)(4)列采用方式二定義“鄰國”。如
表10 鄰國OPC對中國工程類產品出口的影響
表10所示,變量鄰國OPC的系數十分接近于0,但是本國OPC的系數與表5基準回歸第(2)列相近。由此表明,中國在一國的鄰國承包工程項目對該國幾乎沒有影響。
實際上,表10的回歸結果進一步增強了本文回歸的可靠性。從本質上講,鄰國工程承包如果對本國存在影響,那么就是雙重差分中處理組受到的沖擊對控制組存在影響,即處理組對于控制組存在溢出效應,溢出效應的存在又會導致雙重差分的識別出現偏誤。因此,表10的結果恰好可以消除這一疑慮。
機械裝備是中國出口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約占中國出口總額的45%。工程機械裝備具有如下典型特征:單價高,購買數量少,購買次數少。由此,從購買者的角度出發(fā),缺乏激勵嘗試購買和使用來自新生產廠家的機械裝備。在最初歐美廠商幾乎壟斷工程機械國際市場的背景下,中國國產裝備開拓國際市場面臨極大的挑戰(zhàn)。對外承包工程是中國企業(yè)“走出去”的重要形式,尤其是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后,沿線國家的工程承包更是得到快速發(fā)展。
通過案例分析,本文發(fā)現自2009年中石化承包中國在科威特的首個石油鉆井項目之后,中國對科威特出口的鉆井裝備和配套產品激增,且在后續(xù)年份保持了持續(xù)穩(wěn)定的增長。這是由于中方企業(yè)在承包海外工程項目時積極推介本國工程產品并幫助國內企業(yè)協(xié)調產品標準,從而帶動相關產品或裝備出口。在此基礎上,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方法驗證了對外承包工程項目對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促進作用,并發(fā)現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之后對沿線國家出口的促進作用有所增強,對于初始期較少使用中國裝備制造產品的國家出口促進作用更強。此外,本文對比了兩種“走出去”方式——工程類對外直接投資和海外工程承包,發(fā)現后者對中國裝備制造業(yè)出口的促進效應更強。本文還進一步考察了鄰國效應,即中國在一國承包工程項目能否促進中國對該國的鄰國裝備出口,結果表明,鄰國效應較弱,這反過來驗證了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方法的可靠性。
總體而言,參與對外承包工程的中國企業(yè)不僅主動使用國產工程機械裝備,也積極發(fā)揮中介橋梁作用,幫助中國機械裝備生產企業(yè)進入標的國市場。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的迅速發(fā)展為中國國產裝備打破歐美壟斷、搶占國際市場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基于此,本文的政策建議如下:首先,政府應該繼續(xù)鼓勵中方企業(yè)參與對外承包工程,完善相關配套政策和公共服務。目前中國已進入130個國家的工程承包市場,但主要集中在西亞、東亞和中東北非地區(qū),中國在這三個區(qū)域的工程承包金額占比分別約為23%、17%和18%。因此,政府可以適當鼓勵和引導中方企業(yè)繼續(xù)開拓海外工程承包市場,尤其是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相對較少的區(qū)域,例如分別只占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總額6.5%和5.7%左右的南美洲地區(qū)和歐洲地區(qū)。其次,充分利用“一帶一路”倡議帶來的契機,一方面通過與沿線國家基建工程合作,促進中國裝備對沿線國家的出口,另一方面又通過中國提供的優(yōu)質裝備促進沿線國家工程建設,最終實現雙贏局面。最后,鑒于參與對外承包工程的企業(yè)絕大部分屬于大型國有企業(yè),而本文的案例分析表明國有企業(yè)在伙伴國承包工程之后主動履行社會責任和經濟責任,在東道國積極推介中方產品,在對方企業(yè)和中方企業(yè)之間協(xié)調產品標準,從而幫助中方裝備制造業(yè)企業(yè)進入該國市場。因此,政府應該為國內機械裝備生產企業(yè)與參與對外工程承包的國有企業(yè)之間的溝通和聯(lián)系創(chuàng)造更加便利和暢通的條件,繼續(xù)鼓勵和引導國有企業(yè)通過對外承包工程發(fā)揮中間橋梁作用,增強國有企業(yè)在出口市場產生的平臺外溢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