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菏㈤_在民間的戲曲之花

從田間地頭的村歌土調，到唱遍大江南北乃至遼遠邊疆的『大戲』，甚至發(fā)展為蜚聲海內外、影響廣泛的全國五大劇種之一，評劇鮮明的藝術特色無疑是吸引觀眾的重要原因。

評劇起源于冀東等地的蓮花落，歷史上曾有“落子戲”“蹦蹦戲”“平腔梆子戲”和“評戲”等諸多稱謂。它誕生于唐山灤州（今灤南縣），在晚清時期正式形成，至今百余年，是我國諸多戲曲劇種中較為年輕的劇種。

植根于民間—生活氣息濃厚

評劇起源于冀東蓮花落已經成為學界共識。蓮花落由唐代一種法事曲調演變而來，曾作為乞丐的乞食唱曲長期流傳，大約在18世紀初傳到冀東，后逐漸與冀東的民間藝術如秧歌、十不閑、灤州皮影、樂亭大鼓等相融合，形成了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冀東蓮花落，也就是評劇雛形。

到了1908年，適逢光緒、慈禧去世的“雙國喪”，清政府明令禁止一切娛樂演出活動。被譽為評劇“鼻祖”的成兆才和任連會、孫鳳鳴等蓮花落藝人聚在一起，悉心總結仍處于“三小戲”階段的彩扮蓮花落藝術的優(yōu)劣，借鑒吸收梆子等大劇種的表演、唱腔和伴奏，對其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如把敘述體改為代言體，創(chuàng)作角色行當，創(chuàng)制新的板式結構，創(chuàng)編《花為媒》《開店》《占花魁》等劇本，采用全套河北梆子樂器伴奏，等等。通過這些改革，彩扮蓮花落脫胎換骨，實現(xiàn)了質的轉變。

1909年演出恢復后，改編后的蓮花落得到了觀眾的肯定。然而，這些藝人并未停止探索的腳步，他們在演出實踐中不斷用汗水和智慧澆灌這株新生的幼苗，終于使評劇這一新興劇種正式定型，并很快從冀東一隅傳播到通都大邑。因此，1909年也被看作評劇誕生的元年。

從評劇的產生不難看出，它植根于鄉(xiāng)土民間，演出的是平民百姓喜聞樂見的劇目。最初的小戲如《老媽開嗙》《傻柱子接媳婦》，雖然玩笑成分居多，但也反映了清末百姓生活的部分實相。家庭倫理戲是早期評劇的主流，這些戲曲多表現(xiàn)家長里短以及普通人家成員間的各種關系，如表現(xiàn)婆媳關系的《勸愛寶》《偏心眼》，表現(xiàn)夫妻關系的《馮奎賣妻》《黃愛玉上墳》，表現(xiàn)兄弟關系的《打狗勸夫》，表現(xiàn)姑嫂關系的《小姑賢》《小姑不賢》，等等。其他如表現(xiàn)繼母與前房子女關系、母子關系、妯娌關系、主仆關系等的劇作不乏其例。可以說，舉凡鄉(xiāng)村重要的社會關系在評劇中都有所體現(xiàn)。

這些劇目對母慈子孝、夫妻和順、兄友弟恭、婆媳融洽等傳統(tǒng)和諧的家庭關系給予大力的肯定和贊美，而對虐待媳婦、不敬公婆、殘害繼子女等惡劣行為給予強烈的譴責與抨擊，且結局一般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盡管今天看來，這些劇目在思想和內容上存在一定的問題，但它生動而鮮明地反映了彼時廣大農民樸素的道德觀念和審美需求，因此深受他們的喜愛。

有人說評劇“土里土氣”，這話用來形容今天的評劇似乎失之偏頗，但誕生在破產農民手中的評劇早期確實如此?！巴晾锿翚狻鼻∏≌f明了評劇植根于村野鄉(xiāng)間，演繹普通百姓的生活是它最初的特征和動力。

繁盛于都市—市井文化特色鮮明

評劇雖然誕生于田間地頭，但很快便從鄉(xiāng)村進入城鎮(zhèn)，并逐漸向天津、北京、上海等全國各大中型城市發(fā)展。在城市，評劇在保留鄉(xiāng)土氣息的同時，從村野小調逐漸轉變?yōu)榫哂絮r明市井文化特色的戲曲藝術。

所謂市井文化，也就是“在市井民間形成的文化”，它反映的是以城市中的市井小民為主體的文化，具有世俗化的特征。另外，市井文化還具有聯(lián)結鄉(xiāng)土文化與文人士大夫和貴族文化的作用（參見焦振文《評劇與鄉(xiāng)土市井文化》）。評劇與市井文化的互滲，為評劇被廣大市民甚至中上層文人所接受奠定了基礎。

評劇向城市發(fā)展，多始于碼頭城市，這也是諸多戲曲班社的選擇。因為這些城市五方雜處、人口眾多、經濟發(fā)達且文化包容性較強。眾生百態(tài)，有庸俗的一面，更不乏世俗的煙火氣息。通俗性可以說是市井文化最突出的特點，從流行于各大城市的評劇劇目中也不難看出。評劇在各大城市演出的流行劇目主要有《馬寡婦開店》《桃花庵》《花為媒》《雙婚配》《貧女淚》《槍斃小老媽》《敗子回頭》《楊三姐告狀》《王少安趕船》《杜十娘》《占花魁》等數(shù)十出，只看劇目的名字，便可窺其主要內容。

清代戲曲家李漁說“十部傳奇九相思”，評劇中關于愛情題材的劇目亦不乏佳作，但其與古代精致典雅的愛情戲卻大異其趣。古代的佳人崔鶯鶯、杜麗娘等多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張生和柳夢梅也是文質彬彬、才華橫溢的文人，他們之間的愛情往往通過和詩彈琴、傳書遞簡傳達，表現(xiàn)的是含蓄之美。評劇卻并非如此。評劇劇目《王少安趕船》中的書生王少安，在河邊偶遇一美麗女子便丟銀試探，繼而又投之以玉鐲進行挑逗。這名叫張翠娥的女子不是大家閨秀，更非官宦之女，而是個漁家女。王少安對她一見傾心，不惜乘船追趕，二人最終在茅舍相見。且看這兩人的唱白：

張翠娥（唱）：縱叫你有愛我們的意，

難道我們就有愛你的心？

自覺甚美你的人品生得好，

俊貌就是你一個人？

世界上的人比你出眾的男子多多有，

你比那豬八戒能強幾分？

王少安（旁白）：別聽，包涵，包涵，是買主！

書生王少安慕色而追求張翠娥，漁家女張翠娥沒有絲毫扭捏之態(tài)，一副我的婚姻我做主的豪爽做派，這里充分展現(xiàn)的正是市井文化中的婚戀觀。

總之，評劇的主題多是世俗的，反映的是市井民間普通民眾的喜怒哀樂和愿望。從評劇中，“我們可以看到廣大民眾的需要，聽到他們的呼吸”，加之其做功表演都很自然，“很少有規(guī)律的動作，因此演員們很能自由地發(fā)揮其天才，不致受了規(guī)律的拘縛而使動作頗顯呆板，所以表演大部分都是接近寫實的”（阿英《蹦蹦戲雜說》）;又評劇的“音調詞句是很容易聽出來的，因此極受到一般人士之歡迎”（劉漢卿《談蹦蹦戲》）。當然評劇迅速發(fā)展還與演員的表演技藝、城市的演劇環(huán)境、報刊媒介的宣傳等諸多因素密切相關，但在這些因素當中，表現(xiàn)普通市民的愿望、滿足他們的審美趣味，無疑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E559006C-9D3C-4CC1-87BE-092703D3943B

兼收并蓄—在創(chuàng)新中不斷發(fā)展

評劇的誕生、形成與發(fā)展，本就是一個吸納多種姊妹藝術經驗為其所用的過程。評劇藝術在蓮花落基礎上，吸收了冀東地區(qū)的戲曲和曲藝的諸多元素，不斷豐富，吸收百家之長，才得以發(fā)揚光大。

早期的評劇沒有女伶，女性角色都由男性扮演，名震華北的月明珠、金菊花等人都是著名的男旦。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觀眾審美趣味的改變，評劇女伶應運而生。第一代女伶為了吸引觀眾，認真研習唱腔，形成了各自的風格，并形成了早期以李金順、劉翠霞、白玉霜和愛蓮君為代表的四大流派。這些女演員無一不是向其他藝術借鑒學習，轉益多師。白玉霜早期曾學京韻大鼓，后改學評劇，到上海后，她為了爭取觀眾，有意改變評劇的一些土音，根據(jù)自身嗓音特點琢磨唱腔，還向話劇甚至電影學習表演技巧，其風靡上海與她對評劇藝術的苦心鉆研是分不開的。

評劇給人的印象基本是以旦角為主，但生行藝術也在一代代演員的努力中不斷發(fā)展。張派小生創(chuàng)始人張德福創(chuàng)造的評劇第一腔“大甩腔”藝術效果極強，被沿用至今。他還在《楊乃武與小白菜》中創(chuàng)造了男生反調，增強了男生唱腔的表現(xiàn)力。評劇藝術家新鳳霞可謂評劇藝術改革的先鋒，她改革舊的演唱技巧，借鑒京劇、湖南花鼓戲等戲曲的唱腔，創(chuàng)造出“凡字調”“格登調”“降香調”等多種新曲調，最終因其鮮明獨特的風格，而形成了唱腔甜潤、清脆又明麗的“新派”藝術。當年的一曲“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唱遍大江南北的街頭巷尾，新鳳霞的改革使評劇不僅風靡全國，還成為紅遍東南亞的大劇種。

評劇歷史上藝術名家燦若星辰，朱寶霞、白玉霜、劉翠霞、愛蓮君、小白玉霜、新鳳霞、鮮靈霞、魏榮元、馬泰、張德福等，每一個名字成功的背后都離不開他們對評劇藝術孜孜不倦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

當下，戲曲環(huán)境在國家的大力扶持下不斷改善。2006年，評劇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與此同時，致力于弘揚評劇藝術的評劇人繼承評劇前輩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精神，勇于嘗試、大膽實踐，為評劇的復興開啟了新的大門。

天津評劇院北戲南唱，幾年間走遍南方的各個省份，為評劇的發(fā)展走出了新路;天津市評劇白派劇團精心打磨傳統(tǒng)劇目，老戲新唱，把評劇唱到了長安大戲院和梅蘭芳大劇院;中國評劇院致力于打造現(xiàn)代戲，近期將曾經熱播的諜戰(zhàn)劇《偽裝者》搬上評劇舞臺并收獲了廣泛好評，還打造出青春版的《花為媒》和《無雙傳》，青春靚麗的演員陣容和精彩的演繹贏得了贊譽和掌聲;一些郊縣評劇團則把目光聚焦在基層，堅持為廣大基層群眾送戲下鄉(xiāng)，如河北灤南縣成兆才評劇團編演的《冤家·親家》《大棚緣》，北京凌空評劇團編演的《潮白人家》等關注現(xiàn)實、反映百姓生活的劇目深受歡迎。

堅持與時俱進、守正創(chuàng)新是所有藝術形式傳承與發(fā)展的根本。正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斷探索和創(chuàng)新中，評劇才歷經坎坷，長成戲曲百花園中一株茁壯清麗的奇葩。

包海英，山東師范大學戲劇影視文學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E559006C-9D3C-4CC1-87BE-092703D394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