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品成
圖書館是母校江西師范大學最老的建筑之一,位于校園的中央,從哪個角度往校門進出,都得經過這地方。對于這幢建筑,每個來這所學校求學的學子,人人印象深刻。我們進校時正值1978年的秋天,記得圖書館凹入的部分種滿了夾竹桃,那時候粉紅的花正開得旺盛,有一種淡淡的馨香。這印象我十分深刻。
那兩年的學生剛剛經歷了“文革”,是有史以來最為特殊的大學生,算得上空前絕后。一是年齡懸殊。我所在的中文系七八級,最小的十五六歲,最大的已經三十多歲,兩代人完全可以以父子相稱。二是成分復雜。我們一百多人的班,應屆畢業(yè)生只有四人,其余皆來自工農兵學商,當然也有機關干部和待業(yè)青年。不過,盡管差異甚大,但這些人都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好學,拼命讀書,如饑似渴。人人都知道四年的讀書機會來之不易,哪肯耽誤了一分一秒?
因此,學校最走俏的地方就是圖書館了。一到晚上或周日,閱覽室總是被填得滿滿的,閱覽室共有六大間,按文理科劃分。那時候,半年間就有七七、七八兩屆學生入校,閱覽室的位子,當然是僧多粥少。
那時候,想要有個座很難。要趕早去占位,常常是晚飯吃過了不回寢室,刷了碗就往閱覽室趕,有些人一邊走還一邊用勺子敲打那只碗。黑壓壓的人守候在閱覽室門口等著管理員前來開門,成了那時候閱覽室于黃昏時分的獨特一景。外語系的學生塞著耳機聽得如醉如癡;數理化專業(yè)的學生總給人一副苦思冥想、神秘兮兮的印象;中文系的手里拎著一本名著談笑風生招惹著異性的注意;只有藝術系體育系的不大往閱覽室去,他們有自己的琴房、畫室和練功房,他們遠遠地站著,不跟我們這幫人摻和。好不容易等到管理員出現,開了門就像放了閘的水,有點鋪天蓋地的感覺。閱覽室的木地板有些年頭了,人群涌入時能聽到很響的吱呀吱呀的聲音。盡管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愿以償有個座位。
座位不好占,一些人就挖空心思想辦法,那時候,我也屬于愛弄點歪歪點子的學生。一樓閱覽室總有一些破損的玻璃窗戶,準備一只破書包,裝些無關緊要的舊書,從破窗戶扔到閱覽室座位上。當然要扔得準才行,扔到地上前功盡棄。為了能夠準確,我還在寢室里練過一陣子,練出一手十拿九穩(wěn)的投擲本事。只是每到那個時候,總有點鬼鬼祟祟的感覺,尤其怕被女生撞見,像做賊似的。
為了占座位,很多人想出些千奇百怪的點子。歷史系有個贛南來的學生,會打藤器。當年那兩屆大學生,多半有下放當知青的經歷,他們在鄉(xiāng)下都學了一手技藝。這個歷史系的同學假期從老家?guī)Щ匾焕咸?,誰也沒想到他會用藤條編織了一張?zhí)僖翁枚手胤旁陂営[室里。那張沒人搶占的座位讓許多人眼紅。我有意無意和他套近乎,那時候學生之間關系純樸,三兩句話幾個笑臉就能成為好友。我們就是那樣成為朋友的,果然他對我想擁有一張?zhí)僖蔚囊蠡卮鸬卯惓K於已杆俑吨T行動。在閱覽室的一角我的“座位”也堂而皇之地擺放在那兒,每天從從容容地去閱覽室讀書,有一種說不出的得意。我在那張?zhí)僖紊献x過工字樓里很多當時還很難讀到的一些中外名著。
對于我們學校的閱覽室,七八級中文系的男生應該印象最深。我們剛剛入學時,部分宿舍還被鄰近的工廠占著,在等待他們搬遷的日子里,我們被學校安排住在圖書館一樓的一間閱覽室里。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間學生寢室了,數百平方米的空間住下了中文系七八級七十多個男生。那些老式的木架床橫陳在這寬展的空間里,亂拉亂扯的晾衣繩和繩上的衣服以及滿地的臟鞋和臉盆碗勺什么的,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劫后的難民營。我家住在省城,那些日子都是走讀,沒有住閱覽室的體驗,據住過的同學說,那些日子刻骨銘心,你想幾十個漢子擠在這樣一個空間里,其熱鬧情形可想而知了。
我們學校館藏圖書頗豐,據說當時排全省第二。經過了十年浩劫,許多大學的圖書散佚甚多,但這里的藏書卻保存得很好。我問過許多人,都說不出個根由。我在省城有個兒時的朋友,很愛書。當年我們常去鐵路中學圖書館“竊書”,大院里的男孩多撕了書來折紙板,只有這位朋友惜書如命。我們曾互相講一些“竊書”的刺激經歷,有一次他跟我說到過師大的圖書館,他兩次光臨那地方卻空手而歸。“你總覺得書架后面有雙眼睛,似乎還有人影晃動,其實什么都沒有,可你就是有那種感覺。有些地方的書是有靈魂的,真的?!倍嗄旰笪胰匀挥浀盟f這句話時的神情。
那時候我對功課不是太認真,我們用的教材多半是用鋼板刻寫由老式油印機印出來的,看上去感覺很糟糕。這種感覺讓我對教授們的授課也提不起什么興趣,我寧愿將更多時間拋擲在閱覽室里??梢哉f我的文學修養(yǎng)及后來的創(chuàng)作,很大程度得益于那個時期的閱讀。當時我差不多是以三兩天一本的速度進行閱讀。當年,要找一本書很困難,沒有電腦檢索,你得寫好了編號交給管理員。由人家進書庫去給你找,一找就是老半天。問題是你等了很長時間還不一定等得到你想要的書,有些走俏的書早被別人借走了。所以,和管理員搞好關系是很重要的。你和他們關系好,他們會特意給你留著,現在回想那時候人家對我的“優(yōu)惠”和照顧,仍然讓我十分感激。
當年的圖書館工作人員有很多是教師的家屬,文化水平一般,但為人非常熱情。不僅外貌像街頭巷尾那些熱心腸的大媽大嫂,說話語調神態(tài)也十分酷似。聽到你一口一個老師地叫他們,他們很高興。而且他們對那些愛讀書的學生有職業(yè)性的偏愛,也許是被我們這批年齡相差懸殊用心苦讀的大學生所感動,他們總能讓你覺得很滿意。學校最早的藏書有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期的,紙張和裝訂都不太好,借這種書閱讀要格外小心,不然容易脫頁破損什么的。記得我曾經借過一本廢名的小說,還書時不知怎么竟缺了最后的幾頁。這事兒讓人很緊張,當時這種書還處于半開禁狀態(tài),沒有新的版本出來,工字樓里也僅有一兩本。賠錢事小,失去信用事大。還書時我小心翼翼地說,“借出時沒留意,這里缺了幾頁……真的,我不騙你,借時沒注意,看到最后才發(fā)現……你看真沒勁,重要的沒看到?!蔽业耐修o拙劣而蠢笨,很容易就能聽出漏洞。但那大嫂模樣的管理員接過書后沒說什么,她轉身進了庫房找到那“孤本”,“坐在這兒,你把那幾頁抄了補上?!蔽沂怯脠A珠筆抄寫的,字跡也很難看。顯然連狗尾續(xù)貂都談不上。我后來想,她一定是相信我沒讀到后面那幾頁,用了一種特殊的方式讓我能讀完這本書。我記得我盡量抄得工整些,用膠水很小心地貼于書后。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圖書館的書架上,那本書是否還在。
幾十年過去了,我因籌備校慶一事回了母校一趟,看見那座建筑已面目全非,新的圖書館就在它的旁邊,很大很現代。舊圖書館那幾間閱覽室已分割改裝成了十二間教室。那些年輕的校友們在其間聽課,很投入很認真。下課時他們把那木板的地面踩出很大的響聲,就是那嘈雜讓我想起許多。這些年輕人是否知道,他們的教室曾經是閱覽室,甚至還曾經做過學生寢室,在那里出過不少的優(yōu)秀人才,也發(fā)生過許許多多的感人的故事。
這名字聽來與遠在莫斯科的紅場同名,但其實沒有任何關聯,它是我們學校的一塊普通操場,不是很大(也就兩個籃球場大?。?,卻被我們那一代學生所銘記。為什么叫紅場?可能是最早修建時在水泥里添加了一種赭色顏料的緣故,看上去有些紅,所以大家以“紅場”相稱。
師大遷到這里時,可能就有了這塊操場,這算來已經是近五十年的事了。同它一起誕生的相鄰的那些建筑:圖書館,第一教學大樓,大禮堂,校辦大樓以及離紅場不遠的那間公共廁所,現在都已經過現代建筑材料的重新包裝早就煥然一新了。
我八九歲的時候,正趕上“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了,成天無所事事,有一天聽同伴說公園不遠處的一所大學搞批斗,趕緊跑去看熱鬧,看到幾個人跪在草坪上曬太陽,當場曬死了一位教書老頭,那場面很驚心,不敢回顧。
1978年,我從知青點考入江西師大,入校以后,才知道當年看熱鬧的那所大學就是自己就讀的這間學校,而批斗現場的那個草坪,就是我們教學大樓跟前的這塊紅場。進校不久,我們就聽說了這個故事,而且敘述者恰恰是目睹慘劇發(fā)生的全過程的親歷者,有關細節(jié)和氛圍都描述得十分細致。那時候十年浩劫才剛剛結束,就覺得那些悲慘的情形仿佛發(fā)生在昨天。每當走過紅場,心總是揪著。
記住的還有慘劇發(fā)生的那個日子,8月18日,這個日子現在被人們看作是難得的好日子。在我居住的這座城市里,有一陣子每年一到這一天,街上陡然增添了許多車許多人。花店里鮮花告罄,街道上鮮艷的橫幅和充氣的彩球張揚于城市的上空。報紙也一定廣告爆滿,要增加許多的版面。但某一年的某個地方,這一天對于一個家庭,一所大學來說,卻是最黑暗最悲哀的一天。
那位跪在紅場上被如火驕陽曬死的教授姓熊。他兒子熊述隆后來也是江西師大中文系的一位教師,教我們寫作。他的散文寫得極好,有點朱自清的神韻,在當年已經很有些名氣了。記得他有篇寫蛙鳴的散文曾經入選過中學語文課本。熊老師給我們上課時已經三十多歲,但看上去很年輕,給人二十出頭的印象。當時我們中文系七八級學生的平均年齡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不僅空前,恐怕也要絕后。所以班上的同學比熊老師大的有許多,但大家都愿意聽他的課,可見他上課是頗有魅力的。熊老師說話聲音不高,和他的表情一樣平靜。講到激動處他話語中有許多的停頓,仿佛有點結巴。但他的課講得妙趣橫生很有條理,很多人不在意他那點小小的毛病。給我們上寫作課的還有一位賴老師,當時也寫小說,上課聲音很大,普通話里夾雜著很濃的萍鄉(xiāng)口音,舉例時喜歡用自己作品里的東西。他講給作品里的人物取名,用的是“甄某某”“賈某某”,其實都是《紅樓夢》里的東西。熊老師講散文,很少涉及自己的作品。那時候我常想,他真不該在這所大學里工作,每天上課下課出出進進都要從紅場走過,太難為他了,總難免勾起內心深處的傷痛。就在我離開江西去了海南不久,聽說熊老師真的調離了,不知道是不是緣于此因。
我很喜歡聽老教授們上課。我們入學時“文革”剛剛結束,才開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討論,人們的思想還處在禁錮和開放的轉變過程之中,老教授們講課極小心,但他們很投入很認真,敬業(yè)精神很讓人感動。我們許多人,至今對他們上課的細枝末節(jié)都記得十分清楚。給我們講邏輯課的是胡正謁教授,據說28歲時已是教授,是西南聯大最年輕的教授。他上課不用講稿,帶來的講義完全是個擺設。有一天他跟我們講因果關系,突然說:“因為昨天吃壞了東西又受了些寒氣,所以我必須離開教室十分鐘,大家自習?!鼻耙蚝蠊粦闳?。弄得我們忍不住想笑,卻又不敢張揚地笑。另一位胡守仁教授,是老教授中年紀最長者。他說話慢條斯理,很有學究氣派??瓷先ニ眢w不是太好,當年上課有時坐著,但他至今還健康地活著,有近百歲的高齡了。他的一個兒子是我們同班同學。給我們開課的教授多半都有獨特個性,像文學作品里的人物。朱安群教授給我們講唐代文學,口若懸河,不僅不看講稿也不看學生,總是將頭微仰著,兩眼盯住天花板的某個地方,能看上整整一節(jié)課。還有一位叫楊高鵬的教授,身體棒得讓人瞠目,大冬天常常只穿一件襯衣來上課。他上課喜歡拖堂,有一回鈴響過二十多分鐘他還沒打住。有些早餐馬虎的學生最怕聽他的課。汪木蘭老師的課也讓我們印象至深,他講的是《紅樓夢》,有一回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聽課不是太認真。汪木蘭老師沒有發(fā)火,只輕輕地說了一句,“現在我背誦一段《紅樓夢》”,他是從最后一回背的,不是一段,幾乎是整個章節(jié)。打那兒以后,他的課同學們全情投入。汪木蘭的兒子汪海林,現在是著名影視編劇。
老教授們上課時我也常常走神,那是因為我就坐在臨窗的位置,一抬頭就看見窗外的那塊紅場,看見紅場我就想起很多,我想要是那位教授不是慘死在那個地方,現在一定也在講臺上給我們上課,他上課會是怎么個情形呢?非常奇怪的是,這種聯想在那些日子隨時產生,無法抑止。
我現在寫紅場,腦海中總是糾纏著那位教授的影子和這樁往事,我不知道現在就讀于這所大學的年輕校友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我懷疑他們是否知道紅場上發(fā)生過的事,即使聽人說過,也許只是當作一個離奇的“事故”聽聽而已,難以有更多深入的思考和聯想?,F在喜慶的日子也多了起來,節(jié)假也比任何時候都多。不僅有國家法定的節(jié)日,而且年輕人中還時興著洋人的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愚人節(jié)萬圣節(jié)復活節(jié)什么的,甚至每個地方出于為經濟搭臺唱戲的緣故都張羅出一個節(jié)日來,諸如風箏節(jié)椰子節(jié)荔枝節(jié)啤酒節(jié)之類,還有各式各樣的廠慶校慶。喜慶能沖淡許多東西,增添許多歡樂,這是他們生逢其時的幸福。但苦難不應該被人們淡忘,而是應該讓人們更深刻地記住一些東西。
我們進大學的那會兒,學校還有幾幢宿舍沒收回來。這是“文革”遺留的問題。當時那里住著的都是附近工廠的工人。我們中文系男生原定住的是六棟。可進校時,六棟住的是南昌手表廠的職工。1969年,成立井岡山大學,師生都搬去了井岡山的拿山,校舍空出許多房子。那時候各級政府叫革命委員會,簡稱革委會。革委會的人說:空著也是空著,工人階級還有許多工友沒房住,先借給工人住吧。
改革開放了,恢復高考,大學里一下子突然多了數千學生,吃喝拉撒睡,那么多的學生要安置。六個人的房住八個人甚至擠住十個人。還住不下,就動員家在南昌的學生走讀,依然還是住不下。那沒辦法了,先克服下,能遮風蔽雨的地方都住進人。學校開動員大會,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其實不必想那么多,“文革”才結束,且大多同學來自農村,居住條件差點不算什么。吃什么苦,有些山區(qū)來的學生家里住得比這兒差遠了。這“苦”不算什么。
宿舍已經“安排”,但須等那些工人住戶搬走才能入住。等多久,三兩個月甚至一個學期。
但開學不能等,能住人的地方先住上再說。中文系七八級的男生,就被安置到圖書館閱覽室里“暫居”。
為什么就是中文系男生呢?學校當時大概有這幾種考慮,一是因為中文系是大班,學生上百人。大班好管理調度,總不能讓歷史系或政教系的男生住一起吧?那得拼班,拼班就有點那個了。各個專業(yè)都有自己的特色,雖說文史不分家,但話題差得遠呢,觀念性格也會因專業(yè)有些許的不同。住在一起,容易產生矛盾,甚至發(fā)生沖突。所以還是讓中文系同班的男生住一起為好。作息時間統(tǒng)一,也有共同語言。
工字樓閱覽室很大很寬敞,和大禮堂及教學樓等,都是上世紀五十年代蘇聯老大哥援建的,質量非常了得。
一百個學生中有十個女生,有近二十個男生走讀,余下七十多個男生就擠住在一間大房間里。這情形大概只有難民營或地震棚里有過,但那都是大難當頭,人們要攜手共渡難關,有個磕磕碰碰,也不會太計較?,F在是七十多個“天之驕子”處一堆,事情就來了,人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七十多個男人住一室,那是個什么情形?
白天還好,大家基本都在教室。有課沒課自習呀,大家都趴教室里。我們中文系七八級的教室,在第二教學大樓。第一個學期在一樓,后來就一直是二樓201教室直到畢業(yè)。白天活動多在校園,相安無事,到晚上,那就不得安寧了。七十多號人,各自的生活習慣不一樣。那時候統(tǒng)一熄燈,這沒什么影響。但關了燈,大家的入睡情況就不一樣了,有人早睡,有人晚睡,早睡的打起呼嚕,不是一人兩人。我出差時不愿和人同屋就是怕呼嚕。有人打呼嚕那攪得徹夜不寧。很多朋友說,你自己睡覺也是呼嚕如風箱,可能是吧,但誰也沒本事聽到自己的呼嚕。一般出差最多住個標間,也就三兩張床,三兩個人的呼嚕。可是十人八人呢?七十多個人呢?呼嚕聲此起彼伏高低有致,讓人想起春天里的田野,蛙鳴蟲呤,好不熱鬧。當然,那些呼嚕聲要比那些蛙鳴蟲呤難聽多了。有人就難以入眠,安靜點的,看書吧,就有人打著手電筒蜷在床上看書。有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忍無可忍出去走走或者跑步,走了一圈跑了一圈把自己弄疲累了再睡。要是天熱,那干脆就卷了席子夾了把蒲扇去八一廣場草地上睡。當年,南昌一入夏,八一大道各條馬路兩邊都是竹床涼席……那場面,蔚為壯觀。但那年我們入校已經是金秋十月,正是“天涼好個秋”的時候,只能窩在閱覽室里聽大江“濤涌”,遠天“走雷”。
忍受不了鼾聲的同學,下床外出溜達或者是跑步,總會有磕碰,再小心也難防,你可以想象,那么個空間住著七十多號人,熱水瓶臉盆口杯七七八八的日用品隨處擺放,黑暗中多半會觸及。那時住的是上下鋪的舊木床,下鋪的還好些,上鋪的要下來常常會弄得那床吱呀作響。在靜夜里,也是種擾人的噪聲。閱覽室是老房子,鋪著木地板,踩上去迸聲如鼓……
所以,出外也并不是一種好辦法,那就只有忍耐,在忍耐中習慣。后來那些噪聲如同病毒,侵入你身體,讓你難受,但你忍受住了抵抗住了其攻擊,最終克服了它,就相安無事了。果然如此,七十多個同學就在那兒住了三個月。頭幾周是忍無可忍,后幾周只是稍有不適,再后來就順其自然完全適應了。也是那三個月的歷練,好像注定了要進行預演,從那以后,就是耳邊響雷大作也能入眠。
不久,中文系七八級男生都搬入了六棟。六棟的環(huán)境更是糟糕,夜里的聲音比七十多人住一室的鼾聲和夜里的磕碰聲要大多了。六棟緊鄰的地方是一處火車貨場,火車駛進駛出的轟鳴不說了,那并不是最煩人的噪聲,令人無法忍受的是那些高分貝的大喇叭。當年調度火車不像現在,用的是電腦,過去就是幾只高音喇叭喊話。每天有很多貨車從那里接受調度,大喇叭的喊話聲不絕于耳。
但是有了七十多人同室而眠的經歷,似乎適應了窗外的任何噪聲,四年下來,耳朵并沒長繭,該吃吃,該睡睡,身體健康,學習并沒受太多影響。
幾十年后,同學們聚會,常常會說起在閱覽室住宿的經歷,感慨不已。前年,我們中文系七八級同學母校聚會,還專門去了老校區(qū)看過這間“寢室”,圖書館早已有了新館,舊館的閱覽室改建成了教室,是間琴房。我們進去時,有音樂學院的老師在指導學生拉小提琴。我們在那兒聽了好一會兒,琴音很美,想想先前那些鼾聲和雜亂噪聲,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