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俄語反義詞在《死魂靈》中的作用

姜冰倩

【摘要】反義詞研究是俄語詞匯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向。作為“俄國散文之父”以及諷刺文學大師的果戈理具有極高的文學造詣，在《死魂靈》中其大量運用反義詞，本文正是在這部作品的基礎(chǔ)上具體分析俄語反義詞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關(guān)鍵詞】反義詞;果戈理;《死魂靈》

【中圖分類號】H35?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4-012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4.040

一、俄語反義詞概述

反義詞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在俄語詞匯-語義體系中占據(jù)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其所起的作用也不容小覷。隨著語言研究的逐步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對反義詞這一語言現(xiàn)象愈發(fā)關(guān)注。

（一）俄語反義詞定義

俄語界不同的學者對于反義詞這個概念的界定持有不同的觀點：

М. И. Фомина認為，在詞匯中最能體現(xiàn)體系關(guān)系的一種就是兩個以及多個詞的相互對立，對其詞義而言其本身普遍以及最為重要的語義特征相互對立，這樣的詞就被稱作反義詞。

Н. М. Шанский則認為反義詞是具有不同發(fā)音的詞，它們表達著相互對立，然而卻又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概念。

Р. А. Будагов指出，反義詞通常是指詞義相互對立的詞。А. В. Калинин， Д. Э. Розенталь， М. А. Теленкова， Е. М. Галкина-Федорук這幾位學者的定義與Р. А. Будагов所給反義詞的釋義基本一致。

Л. А. Веденский， Т. В. Дыбина， И. И. Шеболева寫道，反義詞就是詞義相互對立且屬于同一類客觀事實現(xiàn)象的詞。

Л. А. Новиков指出反義詞就是屬于同一詞類且語義對立的詞。

А. А. Реформатский給其所下的定義是：反義詞是語義相互對立的詞。這里所涉及的關(guān)系是純語義的：其基于概念的對立，這種關(guān)系并不是指稱性的。

（二）反義詞的特征

通過歸納總結(jié)，筆者認為，反義詞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概念的邏輯-語義相關(guān)性。具有反義關(guān)系的兩個或者多個詞屬于同一類詞匯語法聚合體，且這類關(guān)系的基礎(chǔ)是它們所表示的概念在邏輯與語義上具有一定的相關(guān)性。

第二，語義對立性。在概念邏輯-語義相關(guān)性的基礎(chǔ)上反義詞又具有不同的性質(zhì)特征，它們所蘊含的語義相互對立。

二、俄語反義詞的分類

根據(jù)不同的分類標準，反義詞具有不同的劃分方法。

（一）第一種分類：依據(jù)結(jié)構(gòu)

根據(jù)結(jié)構(gòu)以及語義對立本質(zhì)，從反義詞中可以劃分出異根反義詞與同根反義詞。

異根反義詞，也被稱作純詞匯反義詞。例如：правда-ложь，кислый-сладкий， далёкий-близкий， говорить-молчать， гибкий-твёрдый， свежий-испорченный。

如果對異根反義詞再進行細化，則其中還可以劃分出換位反義詞。所謂的換位反義詞，即指在原句正常語序中與變化后的句子（通常是逆詞序）中構(gòu)成反義關(guān)系的兩個詞或多個詞。

Л. А. Новиков認為除了異根反義詞之外，同根反義詞也是反義現(xiàn)象的形式表達手段。借助于不同的構(gòu)詞元素，即可構(gòu)成不同的反義詞。例如：借助于раз-（с-）， при-（у-）， в-（вы-）等前綴可以構(gòu)成動詞反義詞。而не-， без-， анти-等前綴則可以構(gòu)成相應的名詞反義詞或形容詞反義詞。

而所謂的同根反義詞又可以劃分出詞義對立反義詞與委婉反義詞。詞義對立反義詞，即一個詞內(nèi)部就包含了相互對立的意義，例如，наверно一詞既有大概的意思，又有毫無疑問，一定之意。而委婉反義詞的使用目的則是含蓄委婉地表達相互對立的語義。

（二）第二種分類：依據(jù)語義

根據(jù)反義詞的不同語義特征又可以劃分出一般語言反義詞和隨機反義詞。

一般語言反義詞，即純語言反義詞。該種反義詞的使用語境、語體所屬以及修辭本質(zhì)相對固定。

而隨機反義詞，也稱語境-言語反義詞。上下文中出現(xiàn)的單詞因?qū)嶋H意義間具有某種對立關(guān)系而稱為語境反義詞。此類反義詞是服務于作家個人寫作意圖的，其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三、反義詞在文學作品《死魂靈》中的作用

作為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大師的果戈理極為擅長細節(jié)描寫，其代表作《死魂靈》被別林斯基評價為“俄國文壇上劃時代的巨著”，其中作家靈活運用大量反義詞，使得文章更生動，更具表現(xiàn)力，幽默而又戲謔地反映出了俄國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本章將通過具體實例來分析反義詞在其文學作品《死魂靈》中所起的作用。

（一）刻畫人物肖像，塑造人物性格

作者果戈理借助于反義詞來刻畫人物肖像和塑造人物性格。例如：

①在輕便折篷馬車里坐著一位紳士，外貌不俊美，但也不難看，不太胖，也不太瘦;不能說是年老，不過也不太年輕。①

分析：小說開篇就借助于多對反義詞來對主人公乞乞科夫的外貌進行描寫。作者并未使用慣常對人物描寫的手法，而是通過對幾組反義詞所描繪的人物特點進行否定，從而在讀者面前刻畫出了乞乞科夫的人物肖像，主人公并沒有十分明顯突出的特征，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物。

②可是，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講到所有這些話題時，他善于措辭，舉止得體。他說話既不響，也不輕，完全恰如其分。

分析：在拜會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時，不管談及什么話題，主人公乞乞科夫總是能夠從容應對，樣樣事情都善于應付，給眾人留下了極好的上流紳士印象，本段使用到了反義詞響-輕，通過對這二詞的否定，從側(cè)面塑造出了主人公的性格：乞乞科夫為人處事圓滑，待人接物面面俱到。

③在他的身上真是什么情感也沒有：既沒有惡的，也沒有善的，但正是在這種一無所有里面潛藏著一種挺可怕的東西。

分析：此段是對乞乞科夫的上司（稅務局科長）的描寫。通過對善惡這對反義詞的否定來描寫沒有任何情感的科長，塑造出了其冷漠無情，鐵石心腸的性格。

通過以上三個例子可以發(fā)現(xiàn)，果戈理善用ни/не+A，ни/не+B（A與B語義對立）的模式，通過對反義詞的否定來刻畫人物肖像和塑造人物性格。

（二）形成鮮明對照，戲謔諷刺現(xiàn)實

反義詞的第二個作用-形成鮮明對照，產(chǎn)生戲謔諷刺效果。例如：

①他也去看了一下城市的公園，公園里只有幾棵生根很淺的枯瘦的樹，樹身下面都撐著用綠色油漆漆得挺美觀的三角形支架。雖然這幾棵樹還不及蘆葦般高，可是報紙在描寫掛燈結(jié)彩的節(jié)日時卻寫道：“感謝地方長官為民操勞，我城乃得享有庭園之樂，園內(nèi)遍植嘉樹，枝葉茂密，綠陰如蓋，炎夏酷暑之時，惠人以清涼之佳趣”，又說“觀夫市民滿懷感激而心靈躍動不已，雙目淚如泉涌，對市行政長官感恩戴德，此情此景殊使人感動莫名而擲筆三嘆也”。

分析：本段是對當?shù)毓珗@中樹木的細節(jié)描寫，果戈理也使用到了大量反義詞，與現(xiàn)實進行對照。原本枯瘦，生根較淺且不及蘆葦般高的樹木與報紙上所寫的大相徑庭，事實令人大跌眼鏡，這些反義詞的使用產(chǎn)生了戲謔諷刺的效果，通過報紙中對樹木的夸張描寫以及對當局的恭維也反映出了當時俄國社會對權(quán)力擁有者趨炎附勢，阿諛奉承的丑陋的社會現(xiàn)實。

②唉！在這個世界上，胖子處理起自己的事務來可要比瘦子精明強干。瘦子干的多半是專員的差使，或者只是掛個名，而人在四處鬼混;他們的存在分量太輕了點，飄忽不定，根本靠不住。胖子卻從來不占據(jù)次要的位子，要坐就總是占據(jù)首要的位子，并且他們?nèi)绻谀膬鹤铝?，就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ぬ崒嵉?，一屁股坐下去，寧可叫那只位子在他們的屁股下面壓得癟下去，壓得格啦格啦直發(fā)響，他們也絕不會讓位的。他們不喜歡表面的光彩;他們身上的燕尾服不像瘦子的剪裁得那么貼身，可是他們的首飾箱里卻積聚著上帝賜予的珍寶。

分析：就像契訶夫筆下的《胖子與瘦子》一般，作者在此處使用到了對照的修辭手法，將當時俄國社會中存在的兩類人：胖子與瘦子進行對照，通過多對反義詞對他們的社會存在感進行了對比，作者運用精妙的語言對這兩類人進行了一定的諷刺。

③當他居高坐在他那些下屬中間的時候，請你們對他瞧一眼吧——你簡直會嚇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驕傲，又威嚴，他的那副尊容上什么表情沒有表達出來啊？你只消拿一枝畫筆來，照他的模樣兒描畫下來就行了：普羅米修斯，一個十足地道的普羅米修斯！他的眼光嚴厲兇猛如兀鷹，他從容不迫、莊嚴堂皇地邁著步子。同樣是這只兀鷹，只要他一走出這個房間，一挨近他的上司的辦公室，他就變得像只鷓鴣似的，三腳兩步急急匆匆地低頭走著，腋窩里夾著公文，連大氣都不敢出。在交際場所和晚會上，只要在場的全是些官銜不大的官員，那么，普羅米修斯依舊還是普羅米修斯，可是只要碰到官銜比他略高一些的人，他又立刻會完成奧維德所設(shè)想不到的變形：變成一只蒼蠅，甚至比蒼蠅還要小，小到變成一粒沙子！看到他時，你會說：“這一定不會是伊凡·彼得羅維奇，伊凡·彼得羅維奇?zhèn)€頭要高大些，可是這個人卻又矮又瘦;伊凡·彼得羅維奇說起話來聲音又低又洪亮，繃著臉從來不笑，可是眼前這個人卻鬼知道是怎么搞的，聲音尖細，像只小鳥似的啁啾著，并且老是賠著笑臉?！弊呓ヒ磺蒲?，——可不是嗎，一點不錯，正是伊凡·彼得羅維奇！

分析：此處是作者對當時俄國社會中所謂的“聰明人”對擁有不同數(shù)目魂靈的地主態(tài)度有所不同的相應例證。此類人當上司的時候神氣十足，從容不迫，志驕意滿;而當下屬的時候則迅速完成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形：低三下四，擁有著一副卑躬屈膝，諂媚奉承的奴才相。通過幾組反義詞戲謔諷刺了此類聰明人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丑態(tài)。

對照可以說是果戈理慣常使用的一種修辭手法，作者使用反義詞，與事實形成鮮明對照，從而起到戲謔諷刺一些俄國當時社會現(xiàn)象以及人物的作用。

（三）勾勒空間框架，賦予畫面空間感

反義詞的第三個作用-勾勒空間框架，賦予畫面空間感。例如：

①旅館的外部和它的內(nèi)部倒也相稱：長長的，有兩層樓;下層沒有抹泥灰，露出了深紅色的磚頭，磚頭本來就有點臟，幾經(jīng)嚴寒酷暑，顏色越加灰暗發(fā)烏了;上層照例抹著黃漆。

分析：本段是對主人公乞乞科夫入住旅館的一段描寫。此段描寫由外向內(nèi)，由下到上。作者在此處使用到了反義詞нижний-верхний，上下層次分明，在讀者心中勾勒出了相應的空間輪廓以及色彩，跟著場景的相關(guān)描寫，情節(jié)也在接續(xù)發(fā)展。

②總是那么幾堵涂過光漆的墻，墻的上部被煙草的煙霧熏得發(fā)黑，下部被各種各樣過路客人，特別是當?shù)厣倘说谋臣鼓サ冒l(fā)亮。

分析：本段是對旅館大廳的一段描寫，通過вверху-снизу一組反義詞，仿佛攝影師由上及下對空間進行掠影，墻的上部發(fā)黑，下部發(fā)亮，使得畫面具有了一定的空間感與色彩感。

③面龐肥大、胸部扎得緊緊的娘兒們從上面的窗子往外張望;從下面的窗子里不是有只牛犢，就是一口瞎眼的豬在探頭探腦。

分析：主人公乞乞科夫去拜會第一個地主瑪尼洛夫時作者對其農(nóng)莊經(jīng)典場景進行了描寫。作者使用到了верхний-нижний這一組反義詞，描寫方法也是從上到下，烘托渲染了敘事場景，為后續(xù)情節(jié)發(fā)展進行了一定的鋪墊。

果戈理在敘事前會使用反義詞對俄國當時社會中的一些經(jīng)典場景進行細節(jié)描寫，作者借助于反義詞勾勒出了相應的空間框架，賦予畫面一定的空間感，同時此類描寫還烘托渲染了相應環(huán)境或場景，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接續(xù)發(fā)展。

四、結(jié)語

作為19世紀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大師的果戈理，借助于精妙的語言藝術(shù)，靈活運用反義詞，通過《死魂靈》這部作品戲謔諷刺了俄國社會中的貴族以及地主，揭露出了當時地主對農(nóng)民無窮無盡的壓迫與奴役。本文正是從這部作品入手，簡要分析反義詞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從中得出以下結(jié)論：

第一，反義詞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其具有概念邏輯-語義相關(guān)性以及語義對立性。

第二，反義詞有著不同的分類標準：根據(jù)結(jié)構(gòu)以及語義對立本質(zhì)，從反義詞中可以劃分出異根反義詞與同根反義詞;而根據(jù)反義詞的不同語義特征又可以劃分出一般語言反義詞和隨機反義詞。

第三，反義詞在文學作品《死魂靈》中所起的作用主要有三個：1.刻畫人物肖像，塑造人物性格;2.形成鮮明對照，戲謔諷刺現(xiàn)實;3.勾勒空間框架，賦予畫面空間感。

總而言之，反義詞的使用使得作品更加生動，更具表現(xiàn)力。同時，反義詞的研究使得我們對果戈理作品的語言藝術(shù)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希望本文能夠?qū)Χ碚Z詞匯學有所裨益。

注釋：

①本文所引譯文均出自滿濤、許慶道譯：《死魂靈》，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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