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怡佳
安葬祖父后不久,對祖父的回憶——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聲嘆息,都猶如涓涓細(xì)流不時在我腦中流過。
祖父有一支竹笛,青的,青得透明,青得不染一絲煙火氣。夕陽嵌于山頂,祖父常領(lǐng)著我到后山。山頂矗立著一塊巨石,平坦而又孤獨(dú)。晚間清風(fēng)吹得人心曠神怡,連竹筍也踮起腳尖,挺起胸膛,個個白白嫩嫩惹人愛。草叢中野花散清香,暈在空氣中。空中有泥土味,有草木味,還有蟲兒的氣味。月光朦朧在樹影中,斑斑駁駁。
我抱膝坐在巨石上,傍在祖父身邊。祖父拿起竹笛,放到唇邊,枯瘦的手骨節(jié)分明,在竹笛上快速擺動著。祖父輕倚著竹子,竹影籠罩著他,像是披上了一塊幕布,神秘而又靜謐。一老一少,一坐一站,相映成趣。
月亮邁著輕盈的步子越過半空,為大地披上帷幔。借著月光,我看清了祖父的臉。他的神情很平靜,蠟黃的臉上,透射出一種剛毅,顴骨很高,額上的幾條皺紋舒展著。他嘴角微揚(yáng),笛聲散入月夜中,讓人感到一種淳厚,一種安全。
天上的明星隨著音樂規(guī)律地閃動著。樹葉窸窸窣窣地,與笛聲唱和著。竹笛的聲音清麗而爽脆,像深夜里的曇花綻放,像桂花的香氣四處飄蕩。整個山林,不,整個鄉(xiāng)村,都浸透了笛聲。
月光極其柔和,石面像浮著一層薄銀。祖父踏過松軟的草地緩緩而來,坐在我身邊。熟睡的螢火蟲被吵醒,閃爍著微光,像是天上星星的倒影。夜已入半。風(fēng),涼絲絲的,弄亂了我的發(fā)絲。我伸出手撫摸竹笛,光滑冰涼的觸感從指間傳來,如玉一般,高清,潔凈。歲月并未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跡,獨(dú)添幾分蒼涼。
祖父用他深沉的嗓音述說著過往。我傾心神往,聽祖父從春講到冬,從幼童講到暮年,從瑣事講到國家,其中大大小小的變遷都細(xì)細(xì)道來,一字一句,像扔進(jìn)湖中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草叢中蟲聲繁密如雨點(diǎn),漸漸地,漸漸地,小了,疏了。鳥兒仿佛明白這是半夜,不應(yīng)叫嚷,便閉起那小小的眼兒安睡了。祖父的聲音輕了,小了,仿佛風(fēng)一吹便沒了。
竹笛在清冷的月光下,渲出淡淡的光暈。風(fēng)輕柔地擺尾,卷下片片落花,散入林中,飄落??侦`的音符再次從笛孔躍出,飄入耳中,飄入人們香甜的夢中,吹軟了我的心。
仰望夜空,星垂平野。腦中再次回響起祖父的笛聲,聲聲入骨,傳達(dá)出的愁思,隨歲月沉淀,愈發(fā)醇厚,一路相隨,伴我永恒。
‖浙江省泰順縣育才初中
‖指導(dǎo)教師:梁祥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