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峰
摘要:美國媒體報道中國“五四”事件的言說存在洞見與偏見,可謂矛盾重重。既肯定中國反日運動正當合法,又憂其演變?yōu)槊つ颗磐猓瑢税杏煞慈者\動轉向全面反帝;既批評日本占領中國山東的非法性,又試圖承認其合理性;既敦促美國政府制止日本在遠東地區(qū)的侵略擴張,又建議美國政府置身事外,從而避免損害美國利益。這些悖論性言說,實際上與“一戰(zhàn)”后美國遠東政策的矛盾立場基本一致,其中緣由,或可歸結為美國政治文化中國家主義與國際主義兩種理念的結構性張力。秉持“門羅主義”的美國,很難有效回應日本的“亞洲主義”。
關鍵詞:五四“反日運動”;美國輿論;洞見;偏見
中圖分類號:K2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5099(2022)04-0106-09
百年前的五四運動,乃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重大轉折性事件,有“永遠的五四”之稱。自其發(fā)生以降,相關研究成果可謂汗牛充棟,既難以枚舉,亦無需贅列。一戰(zhàn)結束后,中國山東成為西方人眼中的“巴爾干”,因而山東問題及其引發(fā)的五四運動,成為其他國家媒體廣泛報道和深入評析的重大議題。
作為中國的敵對方,日本媒體對五四運動顯然存在“誤構”,多將中國五四反日運動視為“歐美幕后鼓動”“暴力學生發(fā)動”的“排日事件”。而美國是中、日之外的第三方,按照王笛的看法,其媒體多基于自由主義傳統(tǒng),所涉華盛頓會議與山東問題的討論,可以作為了解當時國際形勢和中國處境的“非常重要的參照系”。本文雖然沿襲王笛文章開啟的研究路徑,但試圖擴大資料范圍,并縮小論域和縮短時段,僅攝取美國媒體的三個重要維度進行梳理和剖析,亦即五四運動的合法性、日占山東的非法性以及美國對策的矛盾性,期為深化五四反日運動研究提供一個新視角。
本文僅利用美國國會圖書館公布的數字化英文報紙③,而并未涉及當時其他語種報紙。所涉《紐約時報》,亦僅運用鄭曦原選編和翻譯的相關內容??疾鞎r段則以1919年至1921年為區(qū)間,并非僅限于狹義的1919年。所涉中國反日運動則取狹義,主要包括學生的愛國運動,工商界的罷工罷市以及抵制日貨等諸內容。
一、五四反日運動的正當性
五四運動肇端于巴黎和會對中國山東問題的不公正措置,因而山東主權問題成為美國輿論不可回避的重要議題之一。1919年8月,《紐約論壇報》發(fā)表《山東問題如履薄冰》,從歷史合法性的視角,公正地認為山東主權屬于中國。文章強調孔子誕生地的山東省作為中國領土的一部分,已有3 000余年的歷史,即使是按照國際上任何“已知標準”進行認定,山東也無疑屬于中國這一世界上“最古老的國家”。而早在當年7月底,該報指出日本經由“操縱會議走向”的所謂“三巨頭”之“認可”而強奪山東,自然引發(fā)中國人民的“憤慨”。尤其是中國作為戰(zhàn)勝國之一,意圖收回山東主權,但巴黎和會“秘密條約”卻將其轉讓給日本,此一決定是中國的“恥辱”。日本控制中國山東,不僅是它對中國控制力的強化,也是它在世界政治版圖格局中的地位上升。凡爾賽“和平條約”對山東問題的裁定,其本質就是建立中國版本的“阿爾薩斯—洛林”,因而明確認定日本侵犯了中國“政治和領土之完整”。
基于山東主權歸屬問題的公正判斷,《紐約時報》發(fā)表的哈佛大學伍德(G.Zay Wood)的署名文章,認為中國拒簽《凡爾賽和約》是“明智”的,不僅獲得全中國人民的支持,而且具有“法律和道義上的依據”。他認為,拒簽和約顯示出中國的“政治智慧”:一方面,中國在法律上不會受到條約的制約,因為這一條款本質上是巴黎和會幾個大國“操控會議、違背正義原則的危險典范”。無論日本以武力占領山東一年還是一百年,只要中國沒有承認條約,日本在法律上就不能在山東獲得任何權益,正如英美在未經法國同意的情況下將阿爾薩斯—洛林地區(qū)奪走,同樣無法獲得該地區(qū)任何權益一樣。另一方面,中國拒絕承認條約的同時,獲得了德國放棄的一切權益。因為中國不受《凡爾賽和約》制約,但德國受此制約,因為德國簽署并批準了該《和約》。一旦其他同盟國與德國一樣批準《凡爾賽和約》,該《和約》與中國相關的條款就立即生效。
20世紀上半期,中國民族意識日益勃興,抵制外貨運動系其重要表征,中國民眾拋棄了盲目排外的非理性民族主義,一般倡導并踐行“文明抵制”,以期“尋求正義”。對此,美國輿論亦有比較客觀的評價。伍德將中國代表團的拒簽視為“唯一安全的方法”,并且認為,中國廣泛使用的經濟抵制手段有可能“糾正”巴黎和會的“錯誤”,盡管這可能需要花費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但只要中國人學會“堅持”’,必將贏得“最后的勝利”?!痘▓@島報》同樣認為,抵制日貨是中國進行“自衛(wèi)”的“有效武器”,各大城市的商會都在倡導嚴厲抵制一切日貨,幾乎所有報紙頭版上都有“不賣日貨”的呼聲,和平抵制雖然不足以確保中國在面對武力侵略時“安然無恙”,但中國反日運動的一切行為都很“禮貌溫和”。同時預判性地指出,中國人曾是抵制日貨的“專家”,此次抵制行動亦“可能再次生效”?!吨Z維奇公報》亦指出,中國反日情緒蔓延至各個省份,尤其是上海、南京、武昌、漢口和其它長江流域,“廣泛的抵制日貨,證明是對日本商業(yè)的重創(chuàng)”。
《大??怂瓜闰寛蟆返挠^察則更加微觀和具體,認為中國廠商拒絕向在華日本報紙投放廣告,中國報紙也拒絕登載日本廠商的廣告,中國禁止向日本出口大米和糖等農產品,因而中國的經濟抵制導致日本人“非常驚恐”編輯“按語”指出,該文作者系美國北達科他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對其文中所寫的抵制日貨一事“非常熟悉”,可見編輯認同文中的觀點。而《紐約論壇報》甚至樂觀估計,中國抵制日貨運動給日方造成的經濟損失將成為日本歸還山東的重要因素之一。其判斷的依據是,日本對華政策并不完全一致,政府內部有一“強大暗流”,主張通過較為溫和的方式處理中國山東問題,以實現(xiàn)日本的“最佳利益”。
日方往往倒因為果,將中國民眾正義的經濟抵制視為“排日”,而美國輿論對我國抵貨運動的肇因和性質亦有較為客觀公正的認識?!洞蟾?怂瓜闰寛蟆分赋?,美國人在反對英國殖民者的獨立戰(zhàn)爭中,曾以“不進口、不出口、不消費”作為斗爭的手段之一,而中國的抵貨運動與美國史上的上述“三不”斗爭極其類似。在中國政府軟弱無力的背景下,抵制日貨成為中國民眾反對日本侵略的“唯一可行”的方式。中國經濟抵制的性質并非盲目排外,而是反對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目的不在于破壞日本對華貿易,而是向日本軍國主義表達“義憤”,向日本部分“開明階級”宣示中國不會“妥協(xié)”的立場。此外,中國經濟抵制的另一目的在于國家的“興旺發(fā)達”,也就是中國民族經濟的發(fā)展。它特別指出,由于中國喪失了關稅自主權,經濟發(fā)展極其艱難,故而“抵制劣貨”和“購用國貨”成為五四運動的重要訴求。經濟抵制必須妥善處理已經進口的日貨,在表達民族主義情感的同時,“理性算計”不可或缺,為了降低華商的損失,其已有貨物往往在一定期限內允許繼續(xù)銷售。五四運動期間,不乏焚燒日貨的激進舉動。對此,美國輿論認為,近乎“荒謬”的焚貨舉動,如果僅從經濟角度審視,日方顯然毫發(fā)無損,并無直接損失,但是毫無疑問,此舉在激發(fā)中國民眾的反日愛國情感方面卻“最有效”。
1905年中國民眾抵制美貨,1908、1909和1915年相繼抵制日貨,但其直接目標往往并未全部實現(xiàn),抵制時間或長或短,因而往往被日方甚至國人嘲諷為“五分鐘熱度”?!洞蟾?怂瓜闰寛蟆坊谥袊慈者\動的歷史,認為經濟抵制并無成功的先例,并將其中原因歸結為三:一是中國民眾的組織能力較弱;二是中國民眾的民族情感欠缺;三是日方的政治壓力和軍事威脅。但同時認為,與以往相比較,五四抵制活動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
青年學生在五四愛國運動中的作用,也受到一部分美國輿論的高度肯定。《大桑迪新聞報》于1919年10月刊發(fā)了其記者對哈麗特·史密斯的采訪稿。史密斯是中國基督教女青年會的學生會秘書,在上海生活和工作長達十年。她不僅對中國社會有著深刻理解,而且親眼目睹了五四運動的歷史圖景。在她看來,巴黎和會不公正處置山東問題的消息甫一傳到中國,青年學生的愛國反應是進行罷課和演講,他們深入鄉(xiāng)村、小城鎮(zhèn)和城市貧民區(qū)進行宣稱動員,寧愿犧牲自己寶貴的學習時間,堅持在各自學校參加愛國運動。1921年,《布拉特爾伯勒改革者日報》也刊載了史密斯女士的訪談。她認為中國學生具備杰出的組織和領導能力,甚至女學生也積極參與了“所有的不流血革命”。當中國宣布抵制日貨時,她們承擔了將宣傳資料翻譯成拼音文字的一部分工作。她還特別強調,所有學生拋棄以前所購日制草帽,而女學生開始制作被譽為“愛國帽”的白帽子,并且一度成為中國的流行性消費品,同時青年學生也嘗試制造遮陽傘和滑石粉,以取代市面上流行的日本產品。作為20世紀10、20年代中國歷史變遷的見證者,她認為中國已經實現(xiàn)了從君主政體到共和政體的偉大轉變,在抵抗日本和歐洲侵略的斗爭方面將有“很大勝算”。她堅信假以時日,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共和國之一”。《明星晚報》則通過采訪日方人士,認為中國反日運動對日本在華經濟利益予以重創(chuàng),學生在反日運動中的影響力被重點提及?!堵甯埠忘h報》社論指出,中國警察在日本壓力下頒布戒嚴令,阻止學生講演,數千名學生被關押,但更多學生乘車趕赴天津、河北和山東等地,直到中國政府釋放全部被捕學生。該社論盛贊學生的“骨氣”,因為他們在獲得警察局長道歉之前拒絕出獄。
青年學生無疑是五四愛國運動的先鋒,但抵制日貨離不開商界的參與和配合?!都~約論壇報》社論對此亦有揭示,認為中國人民經由學生“領導”而抵制日貨。商人罷市關門,團結起來舉行集會,示威游行以表達對日本人的“厭惡”。它們將日本商品畫上烏龜,并懸掛于城墻。該社論指出,將日貨視為烏龜,是中國人表達“厭惡之情的最壞方式”。據前引史密斯的觀察,正是因為銀行家和商會的“響應”,經濟抵制的效應才日趨明顯,其證據之一是上海所有商店一律罷市。普通勞工被商、學兩界的愛國熱情感染而進行罷工,但學生努力維持公共事業(yè)部門的正常運轉,并將此舉的性質解釋為與罷工一樣,都是“愛國”,從而說服相關部門的工人堅守崗位?!都~約先驅報》認為,普通民眾對政治的關注已經成為中國的“優(yōu)勢”,大量年輕人秉持愛國熱情,精心制定抵貨計劃,甚至印刷業(yè)也積極配合,給各個商店送達成千份的宣傳冊,為“愛國事業(yè)貢獻力量”。
社會各界在抵制日貨運動中承擔的愛國成本并不完全相等,尤其是學、商兩界,雖然愛國訴求基本一致,但在抵制的烈度、方式和時間長短方面亦不無分歧五四運動時期抵制日貨中商、學兩界之間的分歧和沖突,既有成果所論甚詳,參見。當時美國的個別輿論也認為,通過破壞日本商品以強制提高民族覺悟,可以視為抵貨運動的“局限”。但亦有美國輿論高度認可抵貨運動中社會各界之間的緊密團結,認為盡管中國傳媒和交通并不發(fā)達,通訊線路不暢,鐵路和電話短缺,但能緊緊團結在一起,并且認為此種團結與“社會等級制度”無關,僅僅通過彼此之間的認同感即能聯(lián)系起來,因此將中國人視為組織“天才”。
不能否認,美國輿論對中國的愛國運動亦有誤判。例如,認為中國反日運動有可能發(fā)展成為“一般性的排外運動”,或者認為中國的民族情感正“脫離當局的控制”,理由之一是商販拒絕向日本人銷售貨物,否則被視為“漢奸”。但整體性考察美國輿論,對五四運動愛國性質的肯定系主流。
二、日本占領山東的非法性
美國輿論對日本的對華侵略擴張政策進行了充分和深刻地揭示。早在1919年8月3日,《紐約時報》刊載《日本人在誤導世界》,指出日本對華所擁有的條約權力,是它“對華進行殘酷掠奪的有力工具”,日本與鄰國的交往歷史,證明日本本質上是一個“缺乏道德持續(xù)力的國家”,因此,日本宣布“保證恢復中國在山東的完全管轄權”,此種說法與其過去“慣用的伎倆”并無不同。日本在巴黎和會上“全力以赴、不顧廉恥地爭取山東權益”,及其在山東的所作所為,目的在于“建造一個日本的殖民地”,所謂的“保證”旨在“誤導世界輿論”。而且日本的“保證”僅僅表示將歸還中國的“政治管轄權”,而保留“某些商業(yè)特權”,因此,即使如此,日本仍可繼續(xù)實際控制山東全省,“吞食掉果實,只把空空的果殼留給中國”。換言之,即使日本遵守其“保證”,中國也只不過得到“一個幻影,而不是這個富足省份的任何實質價值?!?/p>
《芝加哥日報》于1919年8月發(fā)表社論,指稱日本意圖在中國推行軍國主義,并且認為日本在戰(zhàn)爭期間與英、法等國達成眾多秘密協(xié)約,在德國殖民地問題方面構成“既得利益同盟”,其重點關切在于通過巴黎和會確認自身利益的“合法性”。因此,英、法兩國在山東問題上不可能支持中國,必定站在日本一邊。《太陽報》明確指出,日本企圖占領中國山東,從而獲得更多資源,以保障其對外擴張的順利進行。《紐約論壇報》認為,日本已經侵占朝鮮半島和控制中國滿洲里,而根據所謂“和平條約”,又將獨占中國山東以及擁有其他諸多權益,如此種種,本質上都是為了獨霸中國的“和平征服”?;趯θ毡惊氄贾袊膿鷳n,該報將中國反日運動視為遏制日本侵略擴張野心的重要手段。該報另文則警示說,日本強行獨占山東,對中國而言,實際上是重返“被德國榨取的時代”,就日方而論,實際結果亦必定是“得不償失”。
隨著遠東局勢的演變,此后的美國輿論并未停止揭露日本的侵略意圖。1921年《明星晚報》載文認為,日本歸還山東主權的本質就是“一場娛樂”,僅僅適用于“對外宣傳”。德國租借山東的領土不僅有一明確期限,并且明確承認中國擁有領土主權,但是日占山東之后,部分日人立即否定中國主權。該文提醒說,日本將來交還山東主權的承諾絕不可信,因為歷史業(yè)已證明,日人的每次讓步,暗中都藏有“某種陰險的舉動”。
雖然中國政府宣稱抵制日貨是民眾自發(fā)行為,政府既未組織亦無權干預民眾的消費選擇,但日本政府仍以中國違背通商條約,或以其僑民人身和財產受到威脅為由,提出外交抗議或展開交涉,且常輔以武力,強勢要求中國官方取締甚至鎮(zhèn)壓抵貨運動1919年,時有日本領事向中國交涉員抗議中國民眾扣留日僑或日企貨物,或以某些貨物所有權有爭議的事件要求中方賠償并取締抵貨運動。蘇州學生聯(lián)合會查獲東和成私運日貨,決議焚毀,事為日本領事得知,致函蘇州交涉公署,稱貨為日本三菱公司所有,請妥為保護,中方也應允。而貨物終被焚毀,日方要求“將加害人從嚴懲辦,以后妥速取締”,并要求如數賠償貨價損失。當年7月,日本代理蘇州領事照會蘇常道道尹,抵制日貨如蔓延,“不獨直接間接與日人之商務妨阻,且延及生命財產之安全亦有危害,益恐惹起不良之交涉,阻害日中人民之親善”,要求道尹“對于所轄管內迅籌便宜辦法,務使抵制日貨歸于絕跡;排斥日人之舉妥為防范,以期不良交涉之事件免再發(fā)生”。而蘇常道以“抵制外貨最為無意識之舉動,自應查照?!绷顓强h縣署“妥為遵辦,以重國交而維商業(yè)”。吳縣知事隨即布告奉令取締排斥日貨。。1919年8月21日,《洛根共和黨報》刊發(fā)社論《被日本強迫》,認為中國政府對愛國行動的策略變化,主要是面臨日方的“不正當壓力”。同時轉引日本輿論的看法,即日人大多預判,被中國人民視為“叛徒”的曹汝霖、陸宗輿和章宗祥,不可能被中國政府開除,或者不接受三人的“辭職”,因為日本不會“允許”。而該報社論在援引日方這一論調時,直接將其譏諷為“吹噓”,認為曹、陸、章三人最終被革職,是因為中國民眾的憤怒“太強烈了”,認為日本對中國政府施加了兩大壓力:一是強迫中國政府違背中國民眾的意愿;二是試圖將中國民眾的反日情緒導向一般性的排外風潮,也就是擴大反帝范圍,將斗爭目標指向在華的全部外國人。而《亞利桑那州共和報》明確宣稱,中國民眾的經濟抵貨與中國政府無關,日方恫嚇中國政府干涉民眾的“合法交易”,顯然有違國際法。
面對抵貨運動的勃興,日本政府不僅通過外交途徑不斷進行抗議,而且屢屢調集兵力進行威脅,企圖迫使中國民眾停止抵貨運動,借用美國學者希恩(Sheehan)關于1928年至1932年天津抵制日貨的研究結論,中國的“經濟抵制”往往遭遇日本的“武力反制”日本學者也指出,由于五四運動,尤其是作為其主要運動形式的抵制日貨運動的沉重打擊,日本“慌恐不安,氣急敗壞”,于是策劃了福州事件,事件發(fā)生之后,日本領事立刻要求其政府派遣軍艦。。美國輿論對五四時期日方的武力反制亦有即時性的觀察。1919年6月,《比斯比每日評論》指出,中國抗日風潮逐步擴大蔓延,尤其是上海、漢口、南京和廣州等城市的反日運動,導致港口航運陷入停頓,日本輪船公司和出口商遭受了巨大經濟損失。日本認識到中國反日運動對其經濟的巨大打擊,并有跡象表明中國反日運動可能演變成為“一般的排外運動”,一些日本軍艦奉命行動,開赴上海和蕪湖,企圖以軍事手段反制中國的經濟抵制。
軍國主義是近代日本的主流,但亦有少數“清醒而孤獨的聲音”,日本個別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對中國反日運動持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和理解,美國輿論對此也有所反映。1919年8月,《明星晚報》發(fā)表了記者吉爾斯對日本吉澤等人的訪談。在吉爾斯看來,吉澤對中國民眾的“非暴力”反日運動充滿同情,認為日本應該與中國保持“友好關系”,而不是將領土擴張作為日本的“座右銘”。吉爾斯還指出,占領中國山東只不過是日本軍國主義者的“渴望”,而將中國反日運動視為“暴行和安全威脅”的言論,也主要來自軍國主義者,其目的在于順利實現(xiàn)控制中國山東的計劃。再如,有報紙轉引日本國內一位匿名人士的觀點,該作者指責大多數日本民眾不顧國聯(lián)制止侵略的宗旨,而一味贊同“陳舊的侵略政策”,并“沉痛警告”日本政府,必須徹底變更其舊政策,以避免與其他國家“隔絕”。同時認為,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表明中國人對日本的“厭惡”,指責中國人對日缺乏感恩之心的大多數日本人,其所作所為恰恰激怒了中國人,因為“此種厭惡并非不合情理”。
1919年5月,《紐約時報》刊載了美國一位國際法學者比格羅(Poultney Bigelow)的文章,對日本侵華行徑高唱贊歌。他宣稱“日本解放了中國”,理由是日本“在解除了俄國對華威脅后,又以同樣的勇氣解除了德國對華威脅”。又認為“每個真正的中國人現(xiàn)在都在贊頌日本”,因為日本將“天皇版門羅主義”“傳播到了孔孟之鄉(xiāng)”,以致于“歐洲白人不能再將遠東當作它們耀武揚威的舞臺”。他甚至將日本的殖民統(tǒng)治視為“文明的福音”“從北極到赤道,日本勝利的太陽旗在高高飄揚。從薩哈林群島到臺灣,從朝鮮到滿洲,只要這一旗幟升上天空,人們都會迅速發(fā)現(xiàn),這代表了警察、學校和有序的管理?!?/p>
比格羅的所謂“解放論”“福音論”,遭到《紐約時報》讀者的嚴厲抨擊。有人指出,比格羅“忘記了中國現(xiàn)正處于日本的威脅之中”,并且忘記了日本的威脅遠比先前俄國和德國加之于中國的威脅“更加危險、更加可怕”,日本與俄、德兩國交戰(zhàn)的目的,決非維護中國利益,“朝鮮、滿洲和山東的事實無不證明”,日本的目的在于取代俄、德,而且日本對華侵略政策的范圍比俄、德兩國“更廣泛、目標更遠大”。日本人宣稱的“亞洲門羅主義”,本質上是對美國原則的“歪曲濫用”,是排斥“其他任何國家侵犯中國主權”,而實現(xiàn)獨占中國之目的。比格羅的所謂“有序管理”,實際上是“強加于占領區(qū)人民頭上的強制性法律”,而其贊譽的日本“警察”,實際上是“殘暴鎮(zhèn)壓占領區(qū)人民的軍事統(tǒng)治”,所謂“學?!?,亦不過是“禁止當地人民學習母語、禁止接受高等教育和毫不留情的文化滅絕”。因此所謂“文明的福音”,其本質不過是“血腥屠殺當地人民的無恥暴行”。還有人建議比格羅“去中國看看”,因為自己“去過中國”,從未見到有任何一個中國人因“‘天皇版門羅主義’的虛假道義而去贊頌日本”。日本僅僅是“尋機趕跑了一小群駐扎在青島的可憐德國士兵而已”,即使日本“從未到過膠州灣,德國人也會像撤離比利時和其他地方一樣撤離膠州灣”,“因為所有這些都已經明確寫進巴黎和約了”。按照比格羅的邏輯,就應該贊頌發(fā)動戰(zhàn)爭的德皇威廉二世,因為他給歐洲德占區(qū)人民帶來的“福音”并不比日本少。
比格羅未曾到過中國而大發(fā)宏論,被相關批評擊中了要害,因此轉而又贊譽中國在許多方面“領先”于美國,尤其是宗教信仰、道德觀和飲食衛(wèi)生方面,堪稱美國的“榜樣”。但是他同時仍然極力辯解,美國的門羅主義與日本的擴張政策完全一致,因為美國門羅主義這一政治信條“暗含的主要意思”,就是“‘山姆大叔’是唯一有權在西半球實現(xiàn)擴張的國家”,門羅明確宣布其著名訓令之后,美國領土迅速擴張,已經足以證明其看法。因此他固執(zhí)己見:“讓我誠實小心地對中國人說一句悄悄話,將來有一天,你們將贊頌日本,如果不是贊頌那個希望中日兩國都好的美國的話?!?/p>
三、美國應對策略的矛盾性
正確評判中、日兩國關于山東問題的正義與不義,這并不困難,但涉及遠東政策問題時,美國輿論界則深感困惑。早在1919年2月,《紐約時報》將中日“爭端”及其解決視為西方人思維模式的挑戰(zhàn):“膠州灣歸還問題成為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面臨的首要難題。對于中國代表團來說,這個問題必須在巴黎和會鋪著綠色絨布的臺面上獲得解決。當然,這個問題與會上討論的其他由大戰(zhàn)引發(fā)的爭端同樣復雜。然而,對于西方人來說,它更為令人困惑。”甚至認為“東方就是東方,西方就是西方,它們永不交匯?!币虼?,“很難按照西方的思維來準確解釋這個問題。”但是,在考量美國如何應對遠東局勢時,國家利益無疑成為相關輿論的首要前提。
早在1918年底,《紐約時報》呈現(xiàn)了美國在華商人的態(tài)度,認為他們在青島擁有商業(yè)利益,而“中日協(xié)議條款實際上將青島及其腹地完全置于日本統(tǒng)治之下。從商業(yè)角度看,日本政府達到了完全吞并青島并在事實上控制山東全省的目的。因為日本準備劃為己有的租界是青島的商業(yè)中心區(qū)……預留給國際租界的區(qū)域……毫無商業(yè)價值?!薄斑@與日本控制大連和滿洲的情況類似,而那里的情況充分說明,美國或其他任何國家希望保持門戶開放、從事對華商貿往來將完全沒有可能?!币虼?,在華美商向美國駐華公使建議,“如果非日本公司在青島和山東全境沒有獲得與日本企業(yè)同等的商業(yè)機會,膠州灣就不應該被國際化或歸還中國政府。”
《洛根共和報》認為,在中國政府所聘外國顧問中,西方人士逐步減少,而日本所占比例則逐步增加,此種變化勢必使日本在干涉中國事務中占有“十分危險”的優(yōu)勢。同時指出,盡管中國民眾的民族情感逐步強化,但由于日本對中國政府具有強大控制力,可向中國政府施加種種壓力,從而消弭中國民眾的愛國行動,因此呼吁西方國家“堅定地幫助中國”。亦有輿論借用美國在華商人的看法,批評美國在巴黎和會上對山東問題措置失當,從而辜負和喪失中國人民對美國的“信仰”,認為中國人曾經非常熱愛和信任美國,但美國的措置讓中國人深信自己“上當受騙”。中國代表團的王寵惠原計劃途經美國回國,但后來改經蘇伊士運河返國,有美方輿論將此解讀為中國疏遠美國的重要例證。
在美國輿論看來,美國一直努力樹立“仁慈、慷慨、公平競爭和利他主義”的國際聲譽。正是基于這一原則,美國曾將庚子賠款歸還中國,從而贏得中國人民的友愛和信任。但美國對日本強奪山東的綏靖政策,足以導致中國人永不“忘記和原諒”美國的“背信棄義”。美方輿論將日方還山東的說辭,視為一種“東方式的外交手段”,絕對不能信以為真,因為日本侵占朝鮮半島亦采用同樣的技倆。因此謹慎地強調其意圖在于敦促美國政、商兩界同情性地理解中國人的立場,同時呼吁美國朝野正確理解中國山東問題,制定正確的遠東政策,拋棄籠絡日本而犧牲中國的綏靖政策。
《紐約論壇報》既承認中國對山東的主權,又呼吁美國朝野“理智、冷靜、公正”地理解日本。一是“公正”的美國人無法否定自己在古巴的示范先例,只能“原諒”日本。美國曾經幫助古巴驅逐了西班牙,正如日本將德國從山東趕跑一樣,盡管聲明其目的不是吞并古巴,但美國以“建立秩序”為借口,并未立即從古巴撤退,實際上成為古巴的“監(jiān)護者”。盡管古巴的情況與山東問題“不相關”,但極其“相似”。因此,美國“同情”中國在山東問題上的主張,但不宜簽署支持中國的“空頭支票”。二是秉持“門羅主義”的美國人應該理解日本的遠東政策。俄國日益南侵滿洲里,逼近朝鮮邊界,日本“被迫”發(fā)動了一場“偉大”的戰(zhàn)爭進行反擊,將其趕了回去。德國占領了膠州灣,在山東擁有了特殊地位。中國一直處于“分裂”狀態(tài)。作為東方世界的唯一“現(xiàn)代國家”的日本,認為自己擁有與德國“類似地位”,確保其“蘭辛—石井協(xié)定”承認的托管權,這并非沒有理由。因此,如果美國無意通過戰(zhàn)爭手段將日本趕出山東,則須避免激烈言辭刺激日本,唯有靜待局勢演變,方系智者所為。
美國記者阿克曼認為,一戰(zhàn)結束后,世界的“麻煩中心”從巴爾干轉到了中國。他試圖尋找“遠東之謎”的答案,亦即美、日兩國關于中國問題的“困局”。他宣稱自己一直保持公正立場,而不選擇“站邊”,并且采訪了美、日政界、商界人士以及兩國民眾。在他看來,遠東困局的根源在于“勢力范圍”,如果西方列強沒有運用外交、商業(yè)和武力在中國最富裕地域建立勢力范圍這一“樣本”,如果中國不是一個港口、城市、河流和省份受控于外國而保持獨立的國家,那么美、日兩國在山東則不會產生爭端,因為日本以其他大國在中國擁有勢力范圍作為占領山東的理由。阿克曼認為,日本尋求的是其他國家在中國所擁有的種種權力,日本以美國為范本,美國用門羅主義保護其在西半球的利益和地位,日本也應在遠東擁有同樣的權力。而吉爾斯則認為,美國必須正確調適中國和其他國家在山東問題上的利益分歧,并對日本內部的各派政治觀點予以“綜合考量”。
部分美國輿論甚至訴諸所謂的“黃禍論”來預測山東問題的走向。此種論調指出,巴黎和會受到西方強國操控,而日本則借此機會運用“種族主義”作為武器,宣稱自己之所以占據山東,是因為黃種人必須獲得充足資源以抵御白種人的入侵,從而使包括中國人在內的黃種人的利益趨向一致。巴黎和會無視中國人的訴求,恰恰表明黃種人與白種人的地位不平等,前者必須服從后者的安排。進而言之,日本已經完全掌控了中國政府,使其成為日方外交的代言人。因此,基于對西方白種人國家的“厭惡”,中國人可能認同日方的“種族觀”。甚至危言聳聽地提出,中國的反日運動在數月之后將演變?yōu)橹腥諆蓢?lián)合針對西方的“種族戰(zhàn)爭”,并且進一步預測20年之后,東方黃種人將做好與白種人作戰(zhàn)的充分準備。此種論調雖然觀察到中、日之間的對立,但又從同屬黃色人種的角度,將兩國混為一談。
四、結語
總體而言,美國媒體對中國五四反日運動進行了全方面的報道,其言說則洞見與偏見并存,可謂矛盾重重,既肯定中國反日運動正當合法,又憂其演變?yōu)槊つ颗磐?,將反帝標靶由日本轉向西方國家;既批評日本占領中國山東的非法性,又試圖承認其合理性;既想敦促美國政府制止日本在遠東地區(qū)的侵略擴張,又想建議美國政府置身事外,以免惹火燒身,從而綏靖縱容日本。美國媒體的悖論性言說,與一戰(zhàn)后美國政界在處理遠東事務的矛盾立場基本一致。其中因由,或可歸結為美國政治結構中國家主義與國際主義這兩種理念的糾結難解。尤其重要的是,秉持門羅主義的美國,實難有效辯駁和真正應對日本的“亞洲主義”。王笛將美國官方與媒體的對華態(tài)度進行二元區(qū)分,認為前者主要著眼于美國本身及其在東亞乃至全球的利益和布局,后者則由于支持中國政府還是中國人民的不同考量,其立場趨向多元分化。美國媒體的“中國觀”無疑是復雜的,但其基本脈絡仍然清晰可辨。
經濟抵制并非中國獨創(chuàng),實際上起源于1880年愛爾蘭土地制度改革同盟排斥地主杯葛大尉(Captain Boycott)的事件,后來均指為了達到某種政治目的,而對對手國的商業(yè)團體或個人進行經濟抵制或經濟絕交抗戰(zhàn)初期,美國學者對經濟抵制和經濟制裁等概念的內涵進行了區(qū)分[32-33]。。我國民眾的抵制日貨即屬此類性質。美國人民曾經運用經濟抵制手段反對英國殖民主義者,日本亦曾采用經濟抵制手段反對美國政府的歧視。1924年,美國頒布法令,禁止日人移民美國,從而引發(fā)日本抵制美國好萊塢電影的運動。日本這一運動與1905年中國抵制美貨運動的起因和性質完全一致。但是,對于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日本朝野則常常倒果為因,將中國的文明抵制作為其擴大侵華行動的借口之一,甚至《李頓調查團報告書》亦將抵制日貨界定為“中日沖突之重要原因”。新近的研究表明,這份重要的歷史文件對抵制日貨運動的認定,之所以立場“搖擺”、結論“模糊”,并未能夠反映抵制日貨運動的“真實面貌”,甚至“偏離軌道”,將“本不相關”的抵制日貨問題列入其調查范圍,“歸根結底是日本的外交壓力及調查團在處理中日矛盾上的雙重立場”。李頓調查團的矛盾立場,與五四運動時期美國媒體關于中國山東問題的雙重認知,實際上亦如出一轍。
在日本侵占中國東北直至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美國政府對日本一直采取“綏靖政策”,而其民眾則不斷發(fā)動抵制日貨運動聲援中國。在評估近代中、日沖突的性質時,美國學界一直不乏誤判或偏見,也就是將中國的經濟抵制視為日本擴大侵略的原因。早在1933年,有人認為日本在上海的軍事行動,系由“滿洲事變”后中國的抵貨運動所“誘發(fā)”,而柯博文在梳理20世紀20、30年代尤其是30年代中前期的中、日關系時,也提出中國抵貨運動“曾經是淞滬之戰(zhàn)的一個深層原因”。這些觀察基于建構主義的理論預設,往往難以正確解釋國際沖突的真正根源。針對近代日本的侵華問題,美國媒介的立場、政界的政策、學界的評判,彼此之間雖然難免異同互見,但其背后無疑都暗含著國家主義與世界主義的結構性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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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蒲應秋)
Insight and Prejudice:on American Media’s Standpoints about May Fourth Movement
ZHOU Shifeng
(School of Marxism,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Guizhou,China,550001)
Abstract:There is a self-contradictory coexistence of insight and prejudice in the discourse about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in American media.Firstly,while affirming the legitimation of China’s anti-Japanese movements,such discourse at the same time shows worry about the potential indiscriminate exclusion evolved from these movements,which will turn the target from Japan to all the imperialistic countries; secondly,such discourse criticizes Japan for occupying Shandong Province in China illegally,but also attempts to admit the validity of it; thirdly,the discourse urges American government to stop Japan from aggression and expansion in the Far East,but also suggests that the government should stay out of the matter so as to avoid harming the interests of America.This kind of paradoxical discourse is in fact fundamentally consistent with the ambivalent Far East policies adopted by America after the First World War.The reason may be attributed to the coexistence and conflict between the ideology of internationalism and nationalism in American political structure.It is also difficult for America,which holds Monroe Doctrine,to respond to the Asianism held by Japan effectively.
Key words:May Fourth Against? Japen Movement; American public opinion; insight; prejud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