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璇,李雅芳
(東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819)
《文心雕龍》是中國傳統(tǒng)文論中的系統(tǒng)性著作,已發(fā)展成為世界性的顯學——“龍學”。該書以駢體形式“論古今體裁”,其語言雖晦澀艱深,但無法掩蓋其背后的理論價值,是中華文明的文化瑰寶。從外譯來看,《文心雕龍》已被譯成多種語言,目前有三本英文全譯本,分別為:施友忠譯本(LiteraryMindandtheCarvingofDragons)于1959年出版;黃兆杰與他人合譯譯本(TheBookofLiteraryDesign)于1999年出版;楊國斌譯本(Dragon-CarvingandtheLiteraryMind)于2003年出版。由于合譯本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風格的統(tǒng)一,為更準確地了解譯者風格,筆者剔除了黃兆杰與其他兩人的合譯譯本,選取施友忠譯本和楊國斌譯本作為研究對象,以下簡稱為施譯本和楊譯本。
施譯本作為首部英文全譯本,對于中國文論在西方世界的傳播和接受而言價值非凡;楊譯本以漢英對照的形式收錄至大中華文庫,其影響也可見一斑。施譯本和楊譯本處于《文心雕龍》海外英譯的肇始階段和高潮階段,正是因為施譯本的出現(xiàn),海外才第一次開始關(guān)注中國文學理論,而楊譯本則顯示出中國古代文論已處海外漢學中一個相對獨立的研究領(lǐng)域[1]。由此可見,《文心雕龍》的外譯不僅有助于中國文論“走出去”,而且有助于中國文論話語體系的構(gòu)建。
本研究對電子化的譯本語料整理和清洗,自建形符數(shù)為128 823的小型語料庫,使用軟件詞性標注得標注文本,借助語料分析工具具體從詞匯、句法和副文本三個層面進行對比研究,總結(jié)得出對應譯本的譯者風格。
2.1.1 類符/形符比
使用Wordsmith 8.0對施譯本、楊譯本進行統(tǒng)計,得表1。由表1中數(shù)據(jù)可得,施譯本的形符數(shù)和類符數(shù)均高于楊譯本。其中,施譯本的形符數(shù)是楊譯本的1.35倍,多出楊譯本19 167個形符數(shù),這證明施譯本對源語的隱含信息采取了更加明晰化的處理方式。但施譯本的標準類符/形符比要低于楊譯本,說明楊譯本的用詞更為豐富,可讀性較高。
2.1.2 平均詞長
考察詞長分布情況,兩譯本均使用3字母詞最多,占比均超過20%,且兩譯本均偏向于使用2~5字母詞,楊譯本中使用6~19字母詞占比更高,說明楊譯本使用更多長詞。由Wordsmith可得施譯本平均詞長為4.57,楊譯本的平均詞長為4.79。兩譯本詞長均超過4,說明兩譯本閱讀難度均較大。楊譯本平均詞長略高于施譯本,結(jié)合英國國家語料庫BNC的平均詞長為4.68[2],可知施譯本與英語母語文本相比,用詞難度略低。綜合來看,楊譯本用詞較長,文本正式程度較高。
圖1 兩譯本詞長對比
2.1.3 名詞化
名詞化是英語當中一種常用的名詞生成方法,同時也可以用來判斷文體的正式程度。名詞化的比例越高,則能體現(xiàn)出譯文文本的正式程度越高,反過來也是如此[3]。本研究主要針對常見的名詞后綴構(gòu)成的名詞化現(xiàn)象在譯文中出現(xiàn)的頻數(shù)進行統(tǒng)計分析,最終結(jié)果中人工去除了不符合名詞化的單詞形式,例如city、moment等。
從表2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結(jié)果可看出,兩譯本均存在名詞化的現(xiàn)象并且占有一定比例。但楊譯本的名詞化詞匯占全文篇幅的比例更大,因此,楊譯本在正式程度上要高于施譯本。
表2 兩譯本名詞化現(xiàn)象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2.2.1 平均句長
平均句長是指翻譯文本語句中的平均長度。而平均句段長指譯文的文本中句段的平均長度,以句號、問號、感嘆號、逗號、分號和冒號為劃分標準[4]。兩者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語句的復雜程度。借助Word查找功能可得兩譯本各標點符號使用數(shù)量,剔除施譯本中的“A.D.”以及“?-”等干擾項,結(jié)果如表3。
表3 平均句長
從表3看,施譯本平均句長為楊譯本平均句長的1.45倍,可知施譯本多長句,顯化特征更為明顯,語句更加復雜。從平均句段長來看,兩譯本則差別不大,施譯本略高于楊譯本。總體而言,施譯本多用長句,句子所包含的信息量更大;楊譯本句長較短,句長較為整齊,對于讀者而言更加簡潔易讀。
2.2.2 連接詞
連接詞是銜接句子不可或缺的成分。漢語重意合,英語重形合。英語中銜接更多是依靠添加銜接詞來實現(xiàn),而漢語則更多依靠語序和隱含的語義聯(lián)系來實現(xiàn)[5]。所以漢譯英過程中勢必增加大量的連接詞進行構(gòu)句以保持文本的連貫性。通過軟件TreeTagger詞性標注,統(tǒng)計兩譯本中的前5位高頻連詞,結(jié)果如表4。
表4數(shù)據(jù)顯示,施譯本所用連詞占比更高,這是由于施譯本對一些術(shù)語進行了保留英譯外加英文對應詞的處理模式。其中,施譯本中的連接詞or占比是楊譯本的2.44倍。對“+or”進行檢索,得出結(jié)果236項。可以看出施譯本忠實原文,采用直譯加補充的形式,如對出現(xiàn)的人物的字加上名,或是提供對術(shù)語的兩種翻譯。楊譯本則直接將人物的字處理為姓名,處理更為簡潔。
表4 高頻連接詞詞表
譯例1:班固之祀涿山,祈禱之誠敬也;潘岳之祭庾婦,祭奠之恭哀也;舉匯而求,昭然可鑒矣。(祝盟)
施譯:The sacrificial piece offered to the Meng-shan by Pan Ku is the very model of sincerity and reverence in a prayer;and P′an Yüeh′s elegy on his wife Yü expresses the essence of respect and grief in sacrifice. If these pieces are studied thoroughly, the secret of their success will be clearly seen.
楊譯: Ban Gu′s sacrificial prayer to Mount Zhuo is a good example of the first. Pan Yue′s mourning prayer for the wife of Yu Liang is a model of the second. These examples show the salient features of this genre.
從連接詞的角度考察,原文中連詞高度隱化,所以譯本增加連詞來增強譯文的連貫性。其中,施譯本使用3個連詞,選用了高頻連接詞“and”和連詞“if”,而施譯本則使用簡潔短句,未用連接詞。所以施譯本譯文的連貫性更強,語義連接更緊密;楊譯本只借助標點符號連綴,句式整齊也更加簡潔。
2.2.3 被動語態(tài)
被動語態(tài)是反映文體正式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文本中的被動使用頻率越高,則該文本的正式程度越高[6]。在寫作和翻譯過程中,被動句和被動語態(tài)也常給人以客觀和嚴謹之感?!段男牡颀垺愤\用被動語態(tài)來翻譯其中的內(nèi)容可以顯現(xiàn)出其內(nèi)容的客觀性、真實性和有說服力的特點。根據(jù)兩譯本的詞性賦碼文本,使用Antconc進行被動表達的檢索,結(jié)果如表5。
表5 兩譯本被動語態(tài)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楊譯本的被動語態(tài)使用整體頻率無論是從全文形符占比還是從句段占比方面都要高于施譯本,這表明楊譯本的正式程度更高,這與前文名詞化的統(tǒng)計展現(xiàn)結(jié)果如出一轍。
譯例2:故知正言所以立辯,體要所以成辭;辭成無好異之尤,辯立有斷辭之義。(徵圣)
施譯:So we know that the way to establish significant distinctions is by using language accurately; and the way to perfect writing is to emphasize the essential. If the writing is thus perfect, there will be no danger of succumbing to the love of the extraordinary; and if significant distinctions are thus established, the beauty of decisive judgments will emerge.
楊譯:Hence it is known that proper names are used to distinguish things, the representation of essentials constitutes language, language thus constituted is not flawed by ostentation, and things thus distinguished take on the value of judgments.
楊譯本首先用了一個慣用的被動式表達“it is known that”來說明事實,比施譯本的“we know”更顯現(xiàn)客觀性,同時用了兩個連續(xù)被動“l(fā)anguage thus constituted”和“things thus distinguished”形成排比和對照,比施譯更加簡潔和符合原文的表達方式。
副文本這一概念最早是由法國文學理論家熱拉爾·熱奈特(Gérard Genette)提出的,指的是在正文本和讀者之間起著協(xié)調(diào)作用的、用于展示作品的一切言語和非言語的材料[7]。副文本可以細分為內(nèi)副文本和外副文本。內(nèi)副文本包括文內(nèi)注釋和文外注釋。
首先對文內(nèi)夾注情況進行統(tǒng)計,使用通配符“[*]”在兩譯本的word文檔中進行檢索,施譯本共得1 011項,楊譯本無;使用通配符“(*)”進行檢索,施譯本得74處,楊譯本76處。施譯本共使用中括號及圓括號的文內(nèi)夾注1 085處,楊譯本采用圓括號的文內(nèi)夾注76處。施譯本中增添了大量文內(nèi)夾注,難免會給讀者譯者現(xiàn)身之感,相比之下楊譯本帶給讀者順暢自然之感。究其原因,還是施譯本對于原文的忠實。
對于文章尾注,統(tǒng)計后數(shù)據(jù)對比如圖2。施譯本使用大量文內(nèi)注的同時,還用了大量的文末尾注,統(tǒng)計得1 174條,楊譯本書末尾注數(shù)量為291,約為施譯本的四分之一。施譯本的異化傾向給讀者帶來了一定的閱讀困難,但通過文內(nèi)注和尾注結(jié)合使用,有助于讀者理解原文語義。楊譯本雖未大量加注,但在譯本末增添了附錄,主要包含中國歷史年代表簡表以及人名錄等,有助于讀者梳理朝代和歷史人物。
基于語料庫對《文心雕龍》兩譯本進行了對比分析,考察兩譯本的譯者風格差異。從詞匯、句法和副文本三個方面總的來看,總結(jié)得出:兩譯本詞匯選擇不同,施譯本采用威妥瑪式拼音,楊譯本則采用漢語拼音。兩譯本體量不同,施譯本篇幅更長,平均詞長更短,但是楊譯本用詞更為豐富,名詞化現(xiàn)象顯著,所以文本正式程度更高。從句法方面看,施譯本平均句長更長,連詞使用更多,楊譯本句長較短,使用更多被動結(jié)構(gòu)式,譯文更加客觀,文體正式程度更高。從副文本方面來看,施譯本加入了大量的文內(nèi)注與尾注,經(jīng)常“譯者現(xiàn)身”,而楊譯本注釋使用很少,譯文“譯者隱身”。
借助語料庫的手段進行翻譯風格對比研究,使得我們可以基于相關(guān)翻譯事實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分析,描寫和歸納譯者風格[8]。兩譯本呈現(xiàn)的譯者風格雖然有所差異,但是都促進了《文心雕龍》的海外傳播,有助于中國文論“走出去”。不過,研究僅僅停留在對數(shù)據(jù)的淺層分析是遠遠不夠的,還應進一步探討譯者風格的成因及其翻譯策略等,以便對譯者風格產(chǎn)生更加全面且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