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新華
(南京博物院,江蘇 南京 210016)
過去,書信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交流方式,完全是一個個人生命化的獨白空間。它一方面講述了人際交往的真實事情,另一方面承載了親友之間的情感互通,問起居,報近況,告蹤跡,談家務(wù),或千叮萬囑,或砥礪德行,或祝賀吊唁,或請托求索,或探討學(xué)問……大至軍國政務(wù),小至生活瑣事,細微、具體、生動,對研究社會、歷史、文化具有不可低估的價值。
清初畫家王時敏(1592—1680年)在繪畫之余亦善書,隸書力追秦漢,為同代第一,日常書寫毫無拘束,隨性自然,心手兩暢,都是情意的自然流露,不僅可讀,而且可賞。最近,筆者又發(fā)現(xiàn)王時敏信札數(shù)通,多為以往文獻資料所未載,內(nèi)容涉及人情酬酢、藝文生活等,內(nèi)容十分豐富,在一定程度上呈現(xiàn)出老年王時敏的里居生活,能幫助人們重構(gòu)王時敏在明末清初為官、生活的真實情況、心理變化等,可視為研究王時敏行跡的重要材料。
致錢增札,頁,紙本,行書,共3件,每件縱24.3cm,橫29.5cm,故宮博物院藏。(圖1)
圖1 致錢增札
獻春一緘寄候,嗣此久隔音塵。時晤老太翁,恭詢近履,知老親臺家郵中,必惓惓于不肖弟。自分,疏節(jié)既叨,帡庇復(fù)荷,眷存肺腑,肉骨之恩,向猶嘆報稱無從,今則并報稱□敢言,幾同草木,向榮春風(fēng),而終不能謝榮矣。弟賦性顓愚,不知世有荊棘坎陷。前歲在都,正值里中有極難處之事,自謂旅鳧乘雁,飛泛往來于世間,枳徑周行總無交涉,如他人陰陽翕張、權(quán)宜妙用,不但不能,亦且不諳,遂以硁硁落落之素,見疑于君子,而致怨于小人。因而謠諑橫生,群目四射,此雖命運適然,亦繇識機不早,致來此災(zāi)咎耳。此番遣力入告,專為差滿乞骸,蓋知止知足四字久已書紳,但使長林豐草,獲遂素懷,榮逾三旌,豈敢復(fù)有他念?惟是人情崄巇,伏械驚機正未可測。無論金門非習(xí)隱之時,即巖藪亦有張羅之地,所□瑯霄雅誼,曲垂援手,先事消弭,而默為保護,非老親臺與瑞翁之望而誰望也?小疏至日,上而綸篽之?dāng)M俞,下而銓司之題覆,總藉鼎力周旋。小仆愚不諳事,且風(fēng)波之際恐蹈危機,囑令萬分謹(jǐn)慎,每事稟命而后行。萬望老親臺一一指示,曲圖萬全。倘有應(yīng)行事宜,并煩相機□決,至祝至祝。特此吁懇,
伏冀垂慈,戔戔附寄,遠忱曷勝皈命,曝誠之至。
仲春晦日,小弟名正具
左毖
崇禎十一年(1638年)十一月,王時敏自家北行,次年三月抵京,夏赴湖廣武岡州(今湖南武岡)持節(jié)冊封眠世子,一路顛沛流離,十分艱辛,十月歸里后遂不作還朝之想。崇禎十三年(1640年)春,王時敏“具疏遣老仆王宰入都繳節(jié),以病請辭,奉旨在籍調(diào)理,病痊起補,不復(fù)出山”。
此札書于崇禎十三年(1640年)二月廿九日,大致為了遞交辭呈懇請某“老親臺”周全:“此番遣力入告,專為差滿乞骸,蓋知止知足四字久已書紳”,“萬望老親臺一一指示,曲圖萬全”。
另,“前歲在都,正值里中有極難處之事”,應(yīng)指崇禎九年(1636年)三月太倉陸文聲奏劾復(fù)社案。當(dāng)時,王時敏曾寄諸子云:“我為陸人一事,雖綿薄不很排解,然數(shù)月以來,或當(dāng)面痛切曉警,或托人婉持,自謂竭盡心力,不意里中反以為罪。京師此時,群小得志,滴水興波?!痹谶@一政治事件中,他里外不是人,引起了種種誤會與猜忌,為此一直心有余悸,萌生退志。此次請辭,王時敏從這個事件說起,以為鋪墊,拜托某翁與瑞翁鼎力相助。
南京博物院藏有王時敏同一階段致錢增信札數(shù)通,所及也是辭官一事,兩者高度一致,故筆者敢斷定此札收件人也是錢增。錢增(1604—1658年)為王時敏兒女親家。錢父 ,字叔弢,給事中,入清累贈中大夫通政使司左參議,即札中的“老太翁”。
按,瑞翁即顧錫疇(1575—1646年),字九疇,號瑞屏、筍庵,江蘇昆山人。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進士,選庶吉士;天啟四年(1624年)授檢討,次年因故削籍;崇禎初,被召任贊善,升任國子監(jiān)祭酒、詹事等;崇禎十五年(1642年)任南京禮部左侍郎,署尚書事;福王朱由崧(1607—1646年)立,進尚書,與馬士英(約1591—1646年)不合致仕;唐王朱聿鍵(1602—1646年)時,拜東閣大學(xué)士,加督師銜,駐溫州,與總兵賀君堯(?—1647年)結(jié)怨被殺。崇禎十七年(1644年)中秋,顧錫疇迎七十大壽,王時敏繪《仙山圖》奉祝。
致慧翁札,頁,紙本,行草,縱14.7cm,橫48.3cm,故宮博物院藏。(圖2)
圖2 致慧翁札
萬緘示之,至懇至懇。豚兒挺,學(xué)雖未成,然天資筆氣尚可,望沿青箱舊業(yè),何意遂玷冠裳。只緣新圣御極,萬國晞光,寒家世受國恩,瞻天更切。弟既衰遲潦倒,不能趨走闕廷,而兒輩之能典謁者齋郎太祝,無一效執(zhí)事于朝。自棄清時,亦非義所敢出,方爾躊躇。此兒宦興適發(fā),遂全補先兄未任之蔭,往就中書試職,題補后,但得乞一差即歸,便是一天好事。但 孺子世故茫然,冥行畏途,深虞顛躓。幸有仁翁在,凡百可藉指南,知必不靳諄諄提誨,無俟弟勤祝也。茲因其行率爾,布候二金,聊佐酒資,幸勿哂其輶褻。黃伯老極承垂念,以林莽陳人,概不敢通長安之問,故不復(fù)具緘,希
為致聲,諸容嗣音不備。
臘月三日,小弟時敏頓首
慧翁老仁翁先生大人
沖
《奉常公年譜·崇禎十七年(1644年)》記:
會南都部院諸公擁立福藩,起升太常寺正卿,公深惟知止之義,且見爾時朝政混濁,黨論分爭,自分無可報稱,遂引疾疏辭。
《奉常公年譜·順治二年(1645年)》記:
去秋被召已得請,復(fù)為臺中疏薦起原官,仍不赴?!L子挺題補南都中書舍人。
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禎皇帝朱由檢(1611—1644年)煤山自縊。隨后,清兵入關(guān),朱氏宗室及文武大臣紛紛南逃。五月初一,福王監(jiān)國南京,五月十五稱帝,詔以次年改元弘光。
此札書于是年十二月初三,因長子王挺(1619—1677年)赴任在即,王時敏致函慧翁,懇請關(guān)照:“幸有仁翁在,凡百可藉指南,知必不靳諄諄提誨,無俟弟勤祝也”。
因為當(dāng)年有“起升太常寺正卿……引疾疏辭”之舉,王時敏遂有“黃伯老極承垂念,以林莽陳人,概不敢通長安之問,故不復(fù)具緘”之謂,言下自己乃林下老人,已經(jīng)不問京都之事了。
致黃翼圣札,頁,紙本,行書,縱26.2cm,橫21.2cm,故宮博物院藏。(圖3)
圖3 致黃翼圣札
連日恐妨下帷,不敢過東奉候,懷想殊甚。邸報新歲者為江鼎老借去,容即索奉覽,晚帖并昨報十六本先附來使馳納。諸省縣惟浙粵者曾有,亦為友人借觀,余尚未至,當(dāng)總覓上記室也。見呼幾近于虐,不但善謔矣,敢并請罪。人撫兄前兼乞致意。
小弟時敏頓首
子老仁兄大人
順治六年(1649年)春,錢謙益(1682—1664年)南歸常熟,開始杜門編書,精選國朝詩文,由黃翼圣(1596—1659年)致意欲借王錫爵(王時敏祖父,1534—1611年,字元馭,號荊石,官至內(nèi)閣首輔)文集寓目。在王時敏看來,祖父詩文倘蒙采擇入編,乃一大幸事,于是數(shù)次與錢謙益、陸銑(1581—1654年)通信交流,并與黃翼圣開始謀劃,搜尋各種書目與文獻。此札大致書于是年夏秋之間,敘述了借閱、鑒賞王錫爵書札文獻之事。
邸報,也稱邸抄,是中國古代抄發(fā)皇帝諭旨、臣僚奏議和有關(guān)政治情報的抄本。晚帖,清代六科有綸音冊子,因當(dāng)晚即知,故名,次日即登邸報。記室,古時指掌章表書記文檄的辦公之地,這里應(yīng)該引申為書房?!耙姾魩捉谂?,不但善謔矣”取自《詩經(jīng)·國風(fēng)·衛(wèi)風(fēng)》之句“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按,子老即黃翼圣,字子羽,號攝六,江蘇常熟人。王時敏姐夫。崇禎八年(1635年),以賢良方正薦授四川新都知縣,崇禎十三年(1640年)因護城有功,升安吉知州。甲申(1644年)后,歸里筑蓮蕊樓,號蓮蕊居士,專修凈土法門。
又按,江鼎老即江用世(1573—1650年),字仲行,號鼎寰,江蘇太倉人。天啟二年(1622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升員外郎,以忤珰削奪;崇禎初起原官,擢肅州副使,補廣東嶺西道,遷江西按察使,以事被遣歸。
再按,人撫乃吳克孝(1592—1672年),號魯岡,江蘇太倉人。崇禎十年(1637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進員外郎,備兵保定;崇禎十七年(1644年)薦補嘉湖兵備道僉事,后因目疾歸里。
致金之俊札,頁,紙本,行書,縱15.1cm,橫61cm,故宮博物院藏。(圖4)
圖4 致金之俊札
弟衰耄屏居,久疏馳候,顧承老年親臺芳訊頻仍,惠貺稠疊,自分枯木朽株,何以辱云霄知己注存篤摯至此!雖摩天高誼,迥越尋常,而弟內(nèi)訟疏節(jié),彌滋踧踖。惟從北音稔悉老親臺公望愈隆,夢求不遠,深為世道蒼生稱慶。冬仲微聞老親姆體中偶有所苦,既知旋喜勿藥,欣慰難名。月初聞譚府有便郵,曾以荒椷薄侑奉寄,長路間關(guān),未知何日始達記室。乃近接郡信,則知藥餌未即奏功,眠食頓減。舉家惶駭,日夕憂懸,而令愛尤相依為命,煩灼幾廢寢食,恨不能假翼飛侍膝前。雖知吉人天相必保元吉,而一家老稚休戚相關(guān),云山間之,音問寥闊,腸中車輪,其何能一刻暫息耶?歲暮百端俱集,苦乏便鴻,適敝友江虞九北行,草勒附寄,奉候萬安。近況已詳前札中,茲不復(fù)贅,便間幸示好音,臨楮可勝翹切。
弟名別肅
左毖
虞九,即江士韶(?—1687年),號愚庵、藥園,江蘇太倉人。弘光元年(1645年)始館于王家,為五子王抃(1628—1702年)授業(yè),后一度中斷,復(fù)延于順治十一年(1654年)。
也就是順治十一年(1654年)冬,次子王揆(1619—1696年)為次年應(yīng)試北上京城,江士韶也一并前往以便照應(yīng)。當(dāng)時,王時敏賦七律一首抒懷,對北闈充滿期待:
公車州郡檄催忙,游子天涯踐曉霜。三事那知開閣待,雙親時切倚閭望。
側(cè)身燕市風(fēng)塵暗,回首鐘山草木荒。兩地懸思千里恨,早歸相伴曝斜陽。
就“適敝友江虞九北行”一句可知,此札即書于順治十一年(1654年)冬,由江士韶捎帶面呈,主要都是歲暮問候之語。
查考王時敏兒女親家,清初在京師為官者有金之?。?593—1670年)、宋德宜(1626—1687年)兩人。順治九年(1652年),六子王扶(1634—1680年)娶金氏女;康熙元年(1662年),八子王掞(1645—1728年)娶宋氏女。就札中“令愛”之表現(xiàn),知此時已就婚王家。因此,此札收件人乃金之俊。
金之俊,字豈凡,又字彥章,號息庵,江蘇吳江人。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進士,累官兵部右侍郎;入清,仍任原官,官至中和殿大學(xué)士兼吏部尚書加太傅;康熙元年(1662年)致仕還鄉(xiāng)。順治年間,王時敏為家族事務(wù)不停致函金之俊,懇請幫助。此札說明金之俊夫人仲冬生病就醫(yī)之事,兒媳金氏為之焦慮:“令愛尤相依為命,煩灼幾廢寢食,恨不能假翼飛侍膝前”,言語間十分真切。時金氏嫁入王家還不到兩年,王時敏特別提及并夸獎,似乎為免親家翁顧慮。
致王瑞國札,頁,紙本,行書,縱27.8cm,橫18.6cm,故宮博物院藏。(圖5)
圖5 致王瑞國札
弟因愿公屢札訂晤,數(shù)十年道契固難恝然,兼以桑榆末光,欲借此再攬湖山之勝。而守公前者枉賁先祠,未有以謝,須一屈之而后出,昨已面請,蒙許七日見過。竊不自揣,敢邀鼎重光陪,極知屈尊,諒道愛必不見拒,耑此奉讀,萬唯俯俞,至感。
小弟時敏頓首
書翁老仁兄大閣下
順治十二年(1655年)正月至十二月,張學(xué)曾就任蘇州知府。因為舊誼,王時敏為蘇州楓橋王錫爵祠堂、祭田等事宜專門懇求張學(xué)曾申憲批定,雖過程周折,但結(jié)果周全。當(dāng)年,張學(xué)曾還應(yīng)邀來到太倉東園雅集。
據(jù)此,此札大致書于順治十二年(1655年),大致講到郡守蒞臨祠堂當(dāng)去面謝之事。按,守公乃張學(xué)曾,字爾唯,號約庵,浙江紹興人。崇禎六年(1633年)副貢,順治十二年(1655年)正月就任蘇州知府。張學(xué)曾擅長繪畫,與王時敏交契,吳偉業(yè)撰有《畫中九友歌》贊之,其中王時敏:“太常妙跡兼銀鉤,樂效擁卷高堂秋。真宰欲訴窮雕鏤,解衣般礴堪忘憂”,張學(xué)曾:“姑蘇太守今僧繇,問事不肖張兩眸。振筆忽起風(fēng)颼颼,連紙十丈神明遒”。
按,愿公即晦山戒顯(1610—1672年),字愿云,號罷翁,俗姓王,名瀚,字原達,江蘇太倉人。少年受業(yè)于張采,后從舅氏聽講天臺教義。初參徑山雪嶠圓信,往來于海鹽金粟寺、寧波天童寺,從密云圓悟受皈依。甲申(1644年)時,棄儒受戒于金陵寶華山,順治七年(1650年)遷九江云居山,住持十年,康熙六年(1667年)住持杭州靈隱寺,康熙十一年(1672年)退居余杭佛日寺。
此札起首,王時敏談到與晦山赴廬山之約事,但因當(dāng)時需面謝郡守或許推遲。王時敏、晦山稱蓮社道友,交往四十余年,同參一位老師。《靈隱寺志》記載,晦山曾參“天童(密云圓悟)、雪嶠諸大老”,雪嶠圓信是王時敏的皈依本師。所以,王時敏、晦山兩人相交,引為知音。順治十三年(1656年)十月,王時敏致信王翚(1632—1717年)時也提到欲往云居參訪晦山的打算:“比因郡守以鄉(xiāng)飲相困,擬跳避,乘此赴愿公之約?!北M管如此,王時敏的云居山之約因為種種原因可能一直未能成行。
又按,書翁即王瑞國(1600—1677年),字子彥,號書城,江蘇太倉人。天啟元年(1621年)舉人,順治十年(1653年)授廣東增城知縣,三載歸,著作以老。
致陸元輔札,頁,紙本,行書,縱27.7cm,橫12.9cm,故宮博物院藏。(圖6)
圖6 致陸元輔札
道兄以嘉文賁飾,其意甚美,但目前睊目忌喙殊屬可畏,故惟恐外聞耳。日來望京信至,或有新稿可備采擇,而轉(zhuǎn)復(fù)杳然,殊不可解。坊人既不肯刻,即使自任剞劂,亦未必行,不識可竟已之否?挺兒已托圣涯、研德兩兄,當(dāng)俟其回音為行止,仰煩清神,非言可謝。李事差人復(fù)投一揭詞,雖巽而意頗堅,并附覽。
翼老仁翁兄先生大人
小弟時敏頓首
順治十三年(1656年),王時敏時六十五壽?;蛟S是為了祝賀以顯孝心,三子王撰開始編輯王時敏詩集,分二卷,一為《偶諧草》,歷仕時所著,一為《西廬草》,歸田后所著,仲冬請嘉定陸元輔作序:
《偶諧草》者,先朝時歷仕所著也;《西田草》者,國變后歸田所著也。先生詩不茍作,作亦不輕出以示人,故傳之者絕少。異公懼其散佚,從而掇拾編次,繕寫成帙,請余為序?!曛俣站毚ê髮W(xué)陸元輔敬題于婁東寓館。
按,陸元輔(1617—1691年),字翼王,號菊隱,上海嘉定人。明諸生,師從黃淳耀(1605—1645年)、侯峒曾(1591—1645年),康熙間,被舉鴻博,召試時故作規(guī)切語,罷去。順治年間,曾館于王家授業(yè)。此札書于順治十三年(1656年)冬,所述大體是詩集刊印之事,起首對陸元輔賜序表示感謝:“道兄以嘉文賁飾,其意甚美”,然后表達了一些擔(dān)憂,體現(xiàn)了一向持重謹(jǐn)慎的心態(tài)。
又按,挺兒即長子王挺。圣涯,或是蔡濱,國學(xué)生,上海嘉定人。研德,即侯玄涵(1620—1664年),初名泓,字仲德,更字研德,上海嘉定人,侯岐曾三子,諸生,精詩古文,研究性命之學(xué)。
致王士禛札,頁,紙本,行草,共5件,每件縱13.8cm,橫12.3cm,中國嘉德2016年11月13日秋拍,NO.1241。(圖7)
圖7 致王士禛札
自泥金佳報之后,適虞九兄欲附官舫北來,遂附數(shù)行志喜,不意其不果成行。爾時猶望老年翁大廷臚唱,必得巍峨,乃以隨流平進,未快輿情。然牽絲入仕,總于為國宣勞。而惟親民之官,含吐膏雨,可以利生濟物,視索米長安、槖筆螭坳者,功行懸殊。是以曩昔豪杰多不愿居內(nèi),如劉忠宣公辭翰苑而就外服,志識弘遠,卓為一代宗臣。即今新奉明綸,概令先臨民而后內(nèi)轉(zhuǎn),正欲求楨干真材,以備異日棟梁之用,深得有虞明試以功遺意。則如老年臺宏才偉抱,將來敡歷中外,鴻駿之業(yè),建樹靡涯,其名位豈后忠宣?此可預(yù)為邦家得人慶而并為老年翁賀者也。揆兒春初即擬北行,以不能辦裝濡滯至今,鬻田始得就道。選規(guī)每多更變,遲速尚未可期,且其稟性太拘,恐非適時之具。而簿書未諳,物情無務(wù),觸處面墻,弟日夕憂之。惟恃老年臺骨肉至誼,指誨引翼,庶不至顛躓迷途耳。虞兄喬梓偕來,前札并屬奉覽。四金將意,不啻千里一毛,仰希哂存,臨楮惟有瞻企。
皋月十八日,弟時敏頓首
王巢松年譜》記載,順治十五年(1658年)端午節(jié)后,王揆與江士韶“謁選入都,因爾時有怔忡之癥,神思恍惚,不肯就職而歸。十月朔,展墓時相遇于楓橋丙舍”。
當(dāng)時,王時敏不勝凄惋,寄勖四律:
草色侵舷柳拂篷,那堪分手各西東。愁眠放榜三更月,怕聽征帆五兩風(fēng)。
衰老倍添離別苦,窶貧兼慮橐裝空。各天相憶無窮意,都在川煙堠雨中。
臨歧不禁淚汍瀾,己去頻回雙眼看。非為時艱隨牒懶,只緣親老絕裾難。
桑榆殘景雖堪惜,烏鳥私情豈易殫。但使?fàn)拷z從近地,春醪猶得奉余歡。
世路迷陽自可驚,故知性拙簡逢迎??统棠獞勅нh,宦跡應(yīng)看四十成。
欹器貴中勤自省,虛舟不系信風(fēng)行。卑棲利物心常在,何必鹓鸞侍玉清。
此日誰欽郭隗豪,金臺憑吊意蕭騷。拋梭宮錦愁新樣,援瑟齊門嘆獨操。
臚唱,是指科舉時代進士殿試后,皇帝召見,按甲第唱名傳呼,故稱。查順治十五年(1658年)戊戌科進士榜,又結(jié)合王時敏交游圈,可以判定,此札收件人為王士禛(1634—1711年),字子真,一字貽上,號阮亭、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順治十五年春,王士禛赴京,殿試中二甲三十六名,后觀政兵部,備任,九月歸里。次年十月授揚州府推官,康熙元年(1662年)三月遷吏部考功司主事,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官至刑部尚書,謚“文簡”。
新城王家、太倉王家乃世交。王時敏祖父王錫爵、王士禛曾祖王之垣(1527—1604年,字爾式,號見峰,官至刑部尚書)同科進士、同朝為官。王士禛祖父王象晉(1560—1653年,字藎臣,號康宇,官至浙江右布政使),是王時敏至交,二人多有書信往來。就輩分而言,王士禛是王時敏子侄輩。在信中,王時敏祝愿王士禛廷臚唱魁,以忠宣公劉大夏(1437—1516年,字時雍,號東山,湖廣華容人)為榜樣,希冀其“宏才偉抱,將來敡歷中外,鴻駿之業(yè),建樹靡涯”,“為國宣勞”成“親民之官”,諄諄教誨盡在言語間。而后談及王揆將赴京候選之事,原本春初擬行,而因費用所拘,鬻田籌款,現(xiàn)北行在即,王士禛同在京師,遂請托照應(yīng):“弟日夕憂之,惟恃老年臺骨肉至誼,指誨引翼,庶不至顛躓迷途耳”。王士禛任官揚州后,王時敏與之多有往來,曾題畫相贈:
吾宗科名簪組,蟬聯(lián)奕葉,貴盛莫儔者,海內(nèi)首推新城。自先文肅與司馬公聯(lián)鏕曲江,金蘭氣誼。今阮亭昆仲又以文章代興,先世聲華更并昱霅,而溯厥慶源,皆匡廬太翁種德積學(xué),振前烈而啟后賢,其流光者遠也。兒子揆幸附驥尾,實藉龍光,蒙阮翁惠顧前好,時勤尺一,屢復(fù)訊及陳人,而疲暮屏居,一江帶隔,椿庭麗晝,勿能扶杖褰裳,躋堂獻祝,悚歉滋深。漫作小圖,自慚俗癩,非謂足塵法鑒,或供嗢噱,以進一觴耳。
這里,王時敏特意提及兩家世代交誼,又有王揆仰仗王士禛之光而成名等客套話。順治十二年(1655年),王揆進士及第,王士禛亦入都會試,因故未典試即歸,故有“附驥尾”自謙。如此等等。此札收件者為王士禛可以定論。此札書于順治十五年(1658年)五月十八日,即由王揆、江士韶進京時面呈。也就在王揆北上前一年末,王士禛賦詩相寄:
先朝世宗歲壬戌,皇帝策士金華殿。婁江文肅公第一,吾家尚書同召見。
玉堂青鎖并承恩,壓相司徒皆近臣。右軍藍田絕嫌忌,文貞文獻同情親。
君家編修吾司馬,翱翔亦共承明下。吾家方伯君太常,宦游日日商風(fēng)雅。
……
我今飯牛甘落魄,單衣短布還如昨。即君猶作折腰人,手版西山致非惡。
哲兄冠蓋盛時名,小弟滄浪自濯纓。往事低徊如見憶,楊花社燕滿江城。
同樣,王士禛敘述了兩家的世代交誼,從王錫爵、王之垣,到王衡(1562—1609年)、王象乾(1546—1630年),再到王時敏、王揆,可謂情真意切。
致方拱乾札,頁,紙本,行草,共2件,每件縱15.1cm,橫30.8cm、31.7cm,故宮博物院藏。(圖8)
圖8 致方拱乾札
望后有北鴻之便,曾附一緘并拙筆寄呈,但其人舟行,恐未能遽達,計端陽左右始徹臺覽耳。竊惟老年親臺救時巨手,朝野具瞻,海內(nèi)有識,咸以夢卜之應(yīng)求,覘世道之隆替。吾鄉(xiāng)當(dāng)剝削刓敝之余,急資霖雨,颙望倍切。弟衰殘待盡,不能數(shù)通問候,惟冀偷延余息,傾耳延登,遹觀德化之成而已。茲因練川李秋孫之便,附候興居。秋孫為長蘅先生冢孫,能世其學(xué),詩文皆超軼絕塵,品更金玉,真可克紹前美。而弱冠游庠,即遇奏銷,且家以亂廢,遂無一椽,屏跡郡之西山,以樵采自給,窮惡殆不能支。適武林嚴(yán)顥老為先世石交,引與令郎方老共事研席,特附舟以至都下,仰慕老親臺為當(dāng)代中郎、北海,思得望見臺光。弟敢以一言為之紹介,固知好篤緇衣,日勤吐握,且流覽其文辭,必垂鑒賞。當(dāng)使仲宣正平,借以騰聲,不但推情往哲,令羈旅孤生免負薪葛帔之嘆已也。聊借便風(fēng),少展闊臆,幸惟委照,臨紙神馳。
弟時敏頓首
左毖
考:李秋孫即李王燁,更名圣芝,一字電觀,號衡霞,上海嘉定人,長蘅先生李流芳(1575—1629年)之孫。徐枋《居易堂集》卷六《贈李秋孫序》一文有“當(dāng)國變時,不幸為冤家所承有家門之禍,時李子止十四”之語,可據(jù)此推測李秋孫生于崇禎五年(1632年)。史載,明清易代之際,李氏橫遭變故,順治二年(1645年)五十七人罹難,幾乎全族皆亡,李秋孫得王時敏等人庇護,避難山間,時年十四。
王時敏四姐嫁給李流芳堂兄、曾官四川布政使司參議的李先芳次子李宗之,故王時敏家族與嘉定李家乃聯(lián)姻關(guān)系,也是世交。在這次變故中,李宗之、王氏夫婦之子李陟(?—1645年,字舜良)遇難。事發(fā)在清軍攻占嘉定城前夕,時人朱子素在《嘉定乙酉紀(jì)事》中寫道:
閏六月二十二日,南翔復(fù)有李氏之禍。李氏自世廟以來,蟬聯(lián)不絕,其裔孫貢士李陟就鎮(zhèn)糾合義旅,立匡定軍。未就,里兒忌之,倡言李氏潛通清兵,因群至其門。陟與其族叔杭之,自恃無他腸,對眾謾罵自若。市人素畏李氏,恐事定后,必正其罪,遂哄而入,佯言搜得奸細,李氏無少長咸殺之,投尸義冢,縱犬食其肉,慘毒不可言狀,莫敢致問。
順治庚子(1660年)、辛丑(1661年),昆山遺民徐枋(1622—1694年,字昭法,號俟齋,江蘇吳縣人)與李秋孫相遇,二人同病相憐,徐枋寫下《贈李秋孫序》。李秋孫工詩善文,與陳瑚(1613—1675年)有師生之誼,與歸莊(1613—1673年)、汪琬(1624—1691年)等過從密切,卒年八十余。
所謂奏銷案,發(fā)生于順治十八年(1661年),根據(jù)江寧巡撫朱國治(?—1673年)的造冊上報,朝廷將上年奏銷有未完錢糧的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四府并溧陽一縣之人,不問是否大僚,亦不分欠數(shù)多寡,在籍紳衿按名黜革,秀才、舉人、進士,凡欠糧者,一律革除功名,現(xiàn)任官概行降兩級調(diào)用,共計黜降1.3萬余人。王時敏與次子王揆、六子王扶亦名列其中。
此札大加贊譽李秋孫詩文超軼絕塵,因奏銷案之累與家族亂廢而屏跡西山,窮餓不能支,生活凄慘,經(jīng)世交嚴(yán)顥老之引“與令郎方老共事研席”而附舟北上。于是,王時敏致函紹介,稱老年臺求賢若渴,給予垂賞照顧,以免負薪葛帔之苦。
按,嚴(yán)顥老即嚴(yán)沆(1617—1678年),字子餐,號顥亭,浙江余杭人。嚴(yán)沆與王揆一樣,為順治十二年(1655年)進士,選庶吉士,曾官太仆寺少卿、左副都御史等,累至戶部侍郎,總督倉場??滴醺纾?670年)仲夏,王時敏以畫冊十六開持寄:
去歲子月,顥翁年臺過婁,以此冊屬畫。時方寒冬,蹙縮斗室指僵手瘃,盤礴久廢。春來又塵允紛還,酬應(yīng)不遑。夏初稍閑,風(fēng)日清美,思有以踐宿諾,而以公精研畫道,妙得古法,不勝小巫氣索,下筆復(fù)止者再四,然妍媸鏡無遁形,況工倕之門,尤所愿就斧削,不敢自匿其丑,勉滌塵硯,和殘墨漫涂十六幀,腕弱目眵,□極乃止。雖每幀標(biāo)題強名之曰學(xué)某家,其實于古人神韻曾未得其毫發(fā),正米老所謂“慚惶煞人”也,大方家何以教之。
稽核王時敏交游圈,并結(jié)合“引與令郎方老共事研席”“仰慕老親臺為當(dāng)代中郎、北?!鄙婕皶ㄖ?,筆者大膽推測,此札收件人或是方拱乾(1596—1667年),時間大概是康熙元年(1662年)至康熙二年(1663年)四月下旬。時方氏赦歸不久,而李秋孫時年三十出頭,大致與徐枋撰寫《贈李秋孫序》時一致。方拱乾,初名策若,字肅之,號坦庵、甦庵等,安徽桐城人。崇禎元年(1628年)進士,順治十一年起任內(nèi)翰林秘書院侍講學(xué)士,后升詹事府右少詹事。順治十四年(1653年)十一月,江南科場案發(fā),因五子方章鉞參加南闈中舉被劾,翌年與長子方玄成、次子方亨咸先后入獄,仲冬流放寧古塔。順治十八年(1661年)冬,因認修京師前門城樓工程而得贖罪赦歸,康熙二年(1663年)始流寓揚州等地,鬻字為生終老。
“令郎”大概是方拱乾長子方玄成或次子方亨咸。方玄成(1617—1697年),字孝標(biāo),避康熙帝諱,以字行,別號樓岡。順治六年(1649年)進士,累官至內(nèi)弘文院侍讀學(xué)士,康熙二年(1663年)居揚州,康熙九年(1670年)入滇,仕吳三桂,為翰林承旨。方亨咸,字吉偶,號邵村,順治四年(1647年)進士,擅書法,官至御史。
或許就在此前不久,王時敏致信方拱乾:
不肖某每從名山精舍,見閣下率爾題詠,必有深致,不但言語妙天下,而與教義禪宗無不斬關(guān)抽鑰,真當(dāng)世之子瞻也。懷中瓣香有素,非獨因通門年譜,愿接光塵,曩長安道中,輪蹄鹿鹿,其交臂相失也固宜。乃今老年臺開墅東山,長干朱雀,不在天上,而一葦未杭,并筒問缺然者,則衰病使之然也。弟某以疲暮待盡之年,頻年為蠹胥所椎剝,髓枯皮盡,益復(fù)自厭余生,無堪為長者道。惟幸賢喬梓,樾翠參天,蔭及纖草,庶幾顛踣瑣尾之余,猶冀獲有寧宇。颙企禱祈,實勤寤寐。至若筆墨之事,本無所知,年來愁病棼如,腕弱眼花,廢閣日久。讀來教,寓賞輞川,不覺棖觸技癢,即欲滌塵硯,作小圖請正。而辰下適有小冗,促刺未遑,俟少閑即當(dāng)舐筆,覓便郵寄呈耳。趙世翁仰慕甚久,愿見如渴,顧冗中彼此相訪,俱不得晤,且行色甚遽,不能少盡地主之誼,殊切耿耿。茲因具便,率勒奉復(fù)。
從內(nèi)容來看,王時敏當(dāng)時與方拱乾不及深交,言語十分客氣,所談大多是翰墨、繪畫之事,“惟幸賢喬梓,樾翠參天,蔭及纖草”言及方氏父子,“俟少閑即當(dāng)舐筆,覓便郵
寄呈耳”似能吻合這里的“望后有北鴻之便,曾附一緘并拙筆寄呈”之語。再讀推薦李秋孫札中也是極為客氣,情境相類。
致顧見龍札,紙本,行草,縱28cm,橫15cm,朵云軒120周年慶典拍賣,2020年9月24日,NO.1619。(圖9)
圖9 致顧見龍札
吾兄至疁,音問杳絕。有數(shù)字,苦乏便郵。四日前歇家,周元之來,托令馳寄,未審曾達覽否?弟比來□窘萬狀,體亦加憊,更不比吾兄在州時。且鐘樓因程□在系,人各解體,漸成撒局。弟孑身,無人佽助,肩此重擔(dān),勢必?zé)o成。況來春方向,有礙工作。既難暫停,資費又苦不繼,茫不知所結(jié)束,焦灼莫可為計。前字欲吾兄暫歸一商,亦一時無聊。試問原知,未必遂能撥冗。今有始無終,貽笑閭里,徒使垂盡殘年又增一未了之債,深悔其不知量矣。真曾寫就否?欲亟付裝潢,特令小伻奉領(lǐng),幸即付為感。
弟時敏頓首
云老道兄契誼
《奉常公年譜·康熙十二年(1673年)》條:
公倡議修建鐘樓,請法印禪師住持。此見《隨庵年譜》。黃忍庵與堅《鐘樓記》云:“康熙十一年,樓漸圮,太常王公時敏與憲副錢公廣居竊慮之,告之知州張公良庚、州佐單公國玉以再建。工始于壬子十一月,竣于癸丑某月。
札云:“且鐘樓因程□在系,人各解體,漸成撒局。弟孑身,無人佽助,肩此重擔(dān),勢必?zé)o成”,可見,修建鐘樓處于倡議之中,故此札書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工程開工前,大致初春之際,所及多是修葺之事,全是無奈之語。
收件人“云老道兄”,查考王時敏字號含云的友人,主要有:唐宇昭(1602—1672年),字云客,號半園,江蘇武進人,能書善畫,精鑒藏;王豢龍(1606—1677/1678年),字云客,江蘇常熟人,王翚父親,擅山水;顧見龍(1609—1687年后),字云臣,號金門畫史,江蘇太倉人,一作吳江人,居虎丘,善寫真、仕女。他們都是王時敏至交,初不易確定,然從“真曾寫就否”一句來看,便是顧見龍無疑。
顧見龍與王時敏家的關(guān)系似頗密切。順治八年(1651年)六月,王家五子王抃續(xù)弦,吳偉業(yè)(1609—1672年)為虞山孫氏之女做媒,顧見龍曾作為代表前往求親;順治十二年(1655年)十一月,王抃在練川看中紅裙名沈青者,托顧見龍約之來家。康熙五年(1666年)六月,古董商陳定(字以御)來太倉拜訪王時敏就經(jīng)顧見龍引介得以見面。
康熙十年(1671年),顧見龍一度供奉內(nèi)廷,王時敏對顧見龍寫真頗為贊賞,也十分佩服其勤奮精神:
書札最后,王時敏詢問寫真小像是否完成,擬派人奉領(lǐng)。顧見龍曾作《消夏圖》卷(圖10),據(jù)信為王時敏像,今藏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shù)學(xué)院。此卷再現(xiàn)了像主在園林中納涼消夏的場景,工巧細麗,一派山林隱逸之風(fēng)。王時敏所謂“寫真”,殊不知即是此幅否?
圖10 顧見龍《消夏圖》卷,絹本設(shè)色,35.3cm×119.5cm,美國明尼阿波利斯藝術(shù)學(xué)院藏
按,周元之應(yīng)是衙門小吏,王時敏康熙五年(1666年)七月廿四日給王抃的家書中提及:“周元之縣差日逐守定石門邊,屢諭不肯去,其勢萬難支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