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桂英 廣西藝術學院造型藝術學院
中國傳統(tǒng)木雕人物作品存世量多且質精,造型更是豐富多樣。本文以佘國平的木雕群像作品《四大美女》(如圖1)為例,談論人物的造型語言。第一次看到佘國平先生的《四大美女》木雕群像作品,筆者就被其極富美感的藝術形象深深吸引。四個人物美得各有千秋,有如春日含苞待放花朵般含蓄的美,有如秋日翩翩起舞蝴蝶般綻放的美,女性的柔軟與堅毅被佘國平先生刻畫得淋漓盡致。《四大美女》木雕群像作品用黃楊木刻成,其木質光潔細膩、硬度適中,佘國平先生并未給作品增添其余色彩,而是還原黃楊木本身的淡黃色色澤,木材本身的顏色賦予作品人物一種溫柔、恬靜的感覺。佘國平先生選取歷史人物題材進行雕刻塑造,首先考慮到了人物的造型動態(tài)美,其次是人物行云流水的線條美,都通過精巧的表現(xiàn)手法使作品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出來,讓觀者直接感受到其獨特的美以及人物形象背后所蘊含的思想與意蘊。
圖1 《四大美女》
形體是雕塑的重要造型語言媒介,是其最為本質的要素之一。木雕有多種表現(xiàn)語言,有圓雕、浮雕、透雕、線刻等,此作品采用圓雕的手法表現(xiàn)題材,帶有一定的浮雕和線刻手法。圓雕的特征是完全立體的,它是獨立地、實在地存在于一定的空間環(huán)境中,不附著在任何背景上的雕塑作品,觀眾可以從不同角度欣賞作品?!端拇竺琅贩謩e是西施、楊玉環(huán)、貂蟬、王昭君,這組木雕群像作品給觀者的第一印象似乎十分平靜,若細觀之,則會發(fā)現(xiàn)其造型大有講究。佘國平先生繼承了傳統(tǒng)的雕刻技法,又結合現(xiàn)代人體的結構比例,恰如其分地塑造了這四位中國絕色美女的形象。四位美女在沒有任何背景環(huán)境的襯托下,卻也能展現(xiàn)出她們各自的特征和意境。
在整體的處理上,佘國平先生先將人物形體比例確定好,思考人物的動態(tài)造型,把表現(xiàn)對象視為一個大的、一體化的形體,明確表現(xiàn)對象大的動態(tài)、體塊走向之后,再進行細節(jié)的雕刻。木雕不似泥塑可增填修補,只能刪減,所以對整體形體的把握非常嚴格,突出表現(xiàn)作品的動態(tài)特征及造型。而對局部而言,對局部的處理進行整合、歸納,基本采用小的形體服從大的形體、局部形體統(tǒng)一于整體形體的原則,使復雜的形體簡單化,使突兀的、瑣碎的形體融入大的形體中,從而不至于因為注重小的細節(jié)而忽視整體。
四大美女中,西施的體形很勻稱,一只手挎著竹籃,另一只手提著裙擺,露出右腳往江水中探去,頭微微向右低,肩膀作溜肩處理,臉型圓潤,眉眼含笑,鼻高而直,額頭豐腴飽滿,頭發(fā)也有講究,梳成兩髻置于耳后,小巧玲瓏,給人一種鄰家女孩清純可人的形象。四大美女之楊玉環(huán),兩只手向上抬高,手指呈蘭花指造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少女曼妙的身姿在衣裙的襯托下若隱若現(xiàn),仿佛剛剛從浴池里出來,身體呈S形,立挺的胸腔、纖細的腰部以及挺翹的臀部等部位的形體粗細變化明顯,形體的起伏變化使外輪廓形成波浪形的優(yōu)美曲線。當時的社會以胖為美,佘國平先生在進行藝術處理時,沒有將楊玉環(huán)的身體處理成清瘦的類型,而是給足了體量感,使得整體形象特征鮮明。四大美女之貂蟬,身體略微向前傾,一手撫摸頸部,一手自然垂落向下輕拿披帛,挺拔的身姿、微微仰起的下巴,使身體呈現(xiàn)出優(yōu)美的曲線,彰顯出她裊裊婷婷的特征。四大美女之王昭君,從造型看只能觀察到兩只手的結構,手指微屈自然擺放,兩條腿完全隱藏在裙擺之中;頭正視前方,圓潤、窄小的肩膀,雙臂纖細,裙擺拖地,凸顯她那翩若驚鴻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出女性柔媚的體型特征。
佘國平先生在雕刻這些人物時,將人物的整體動態(tài)、個體的細微差異把握得十分精準,以動態(tài)的形象打破靜態(tài)的畫面,比例恰當、取舍嚴格,使人物形象鮮活的一面留在木雕上,在刻畫時著意抓住神情,表現(xiàn)人物的動態(tài)。但也不會被精微細節(jié)的表現(xiàn)所禁錮,不會因雕琢人物的面部神情而忽視人物身體的實際比例等,從而將人物的形象與神韻雕刻得栩栩如生。
線條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表現(xiàn)形式具有多樣性,在雕刻藝術中同樣具有多樣的表現(xiàn)形式。佘國平先生用行云流水的線條表現(xiàn)了人物的衣紋和外輪廓。在重力的作用下,《四大美女》的長袍貼著身體下垂,袖子由上往下垂的衣紋線和順著手的結構的弧線,有一個“勢”的走向,體現(xiàn)了衣服軟柔飄逸的質感,也表現(xiàn)了女性的柔美和千嬌百媚的姿態(tài)。
西施,身穿曲裾服飾,上穿襦,下著長裙,手提著裙擺,裙擺順著右下的走向雕刻了許多弧線,呈現(xiàn)一種有秩序的美感,經(jīng)過藝術的處理,像被風吹動起來,使畫面整體呈現(xiàn)柔和的效果。腰間系上了長長的腰帶,采用靈活飄逸的曲線貼合在形體之上,并沒有破壞身體的形體結構,反而起到了錦上添花的效果。腰帶的曲線順著形體結構往下延伸,靈活且富有彈性,給觀者歡快、活潑的感官體驗。楊玉環(huán)身穿浴袍,輕薄透膚的浴袍將楊玉環(huán)的美若隱若現(xiàn)地體現(xiàn)出來,兩袖直直地垂下,與下面裙擺的曲線形成對比,使得畫面方圓結合。為了使浴袍輕薄透氣,佘國平先生在處理這件服飾的衣紋時特別微妙精細,相對于其他三個人物的衣紋雕刻,絲滑流暢的衣紋體現(xiàn)了衣服薄且貼膚的質感,從而更加凸顯了人體形體結構,可見佘國平先生對人體結構的把握。衣飾在楊玉環(huán)膝蓋處做了一個打結的處理,這個結在畫面中起到一個點的作用,使衣紋順下來的線條終止于這個點上,這個轉折也產(chǎn)生了許多的弧線,繁多卻不顯得凌亂,合理地連接了點、線、面,這個處理也顯得畫面更加豐富,使觀者的目光更集中在人物畫面的中間部分。貂蟬上穿短襦,下著長裙,長長的絳帶束腰,裙擺的衣紋受到重力垂感的影響雕刻了幾條長長的豎線,干凈利落的豎線也給人一種靜止卻又很有力量的感受,粗中有細,有虛有實,凸顯服飾的立體感。絳帶同樣也在不破壞人體結構的情況下貼合在長裙上,直直地垂落下來,特別是飄帶尾部的處理,沒有完全貼合在裙擺上,從側面看有一個前后空間的關系,顯得畫面更加立體生動。王昭君身著盛裝,懷抱琵琶作為裝飾,琵琶琴腹被布料包裹,雕刻了幾條折線,折線給人的視覺沖擊力較強,較為急促且跳躍,琵琶琴身采用寫實手法雕刻了一些有規(guī)律的橫線,巧妙利用橫線來緩解折線交錯帶來的緊張感,結合衣裙袖口及裙擺的弧線,使衣服畫面效果更為豐富。這件作品還多加了一件大氅,雖然身穿衣服很多,但卻沒有在大氅服飾上做過多的衣紋處理,只是在大氅邊緣一圈雕刻出毛流感的效果,體現(xiàn)其厚重飽滿的質感,主次分明,沒有喧賓奪主。
佘國平先生仔細考究了衣紋上的線條表現(xiàn),在衣服的領口、袖口、裙擺走向以及形體結構轉折的地方,都以線刻的手法體現(xiàn)出來,合理地利用線條來體現(xiàn)明暗特征的變化,讓衣服更有立體感。雕刻出來的線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有虛有實,線條承轉流暢自然??此凭€條很輕盈,卻沒有一根是多余的。線條豐富的表現(xiàn)力使得木雕造型更為生動,人物形象更加鮮活。若是將這些衣服紋理去掉,那木雕只剩下一個粗糙的、抽象的形體,缺乏細膩刻畫。正因為佘國平先生精細地刻畫了衣服的紋理,不斷地深入推敲與提煉概括,才使得衣服看起來軟柔飄逸。
構圖作為造型藝術的術語,是美術家為了表達內心情感和使作品畫面獲得美的形式,在一定范圍內,按照美的規(guī)律配置和處理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等之間的關聯(lián)和布局。好的構圖會使畫面產(chǎn)生氣勢,使畫面具有意境美和韻律美。
佘國平先生在構圖時,將四個人物都平行站立在圓形底座之上,重心平穩(wěn),構圖結構均衡,整體和諧統(tǒng)一,巧妙地利用人體結構的比例關系,將人物與裝飾配件結合起來,給人畫面飽滿、結構均衡的視覺效果。人物占據(jù)畫面的主要面積,裝飾配件依附在人物之上,突出人物形象,增添了幾分自然美。構圖中要注意虛實相生,經(jīng)藝術處理強化人物結構的“高點”,弱化其余的“低點”。木雕不同于繪畫,木雕既具有可觀賞性還具有可觸摸性,木雕的虛實同光影也有關系,光影與觀賞者的視覺差產(chǎn)生虛實。
楊玉環(huán)人物形體的凸顯,則是實,衣服的弱化處理,則是虛,形成虛實對比。王昭君的琵琶在構圖時將琴腹包裹起來,遮掩物體的局部,采用以露代藏的虛實處理手法,露出來的琴頭和琴身是實的,隱藏在內的琴腹是虛的。構思巧妙,顯得靈動有趣。整件作品沒有過多雕刻底座,保留了一些表面的雕刻痕跡,簡潔明了,與人物細膩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組合成規(guī)整穩(wěn)定的木雕造型。
裝飾是在雕塑形體的基礎上進行加工美化,旨在追求視覺上的美觀悅目,滿足人的審美需求,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人的審美意趣。節(jié)奏與韻律是裝飾雕塑的形式語言之一,佘國平先生善于運用衣紋的節(jié)奏與韻律來體現(xiàn)裝飾美的效果,同時也采用了一些小物件做裝飾,簡潔又不失藝術效果。裝飾藝術中的節(jié)奏與韻律,是按一定的主觀感受和審美需求形成秩序感和規(guī)律化的藝術效果,是審美的最高境界。
佘國平先生在構思時,就想到了給人物加一些配飾來豐富作品的裝飾效果。西施挽著竹籃,竹籃因為由竹子所編,交錯的竹子被佘國平先生采用高超的技法精心雕刻出來,富有規(guī)律的節(jié)奏,給人安靜平和的感受,這樣的藝術處理與衣服的處理形成一個繁復與簡潔的對比。衣紋運用行云流水的線條雕刻,也起到裝飾的效果,在衣服的領口、袖口以及裙擺處都雕刻了浮雕花紋紋樣,精致而又生動?;y的雕刻順著衣服的走勢,不僅沒有破壞衣服的形體結構,反而更凸顯衣服的立體感與質感。貂蟬提著披帛,披帛在沒有與身體貼合的部分獨立垂落著,流暢靈動的線條仿若真的布料絲滑柔軟,前后有致的空間關系,使畫面更具透氣感。同樣是在衣服的領口處雕刻了不同的花紋,花紋立體生動,巧妙地與衣服融為一體。并雕刻項鏈、手鐲與耳飾點綴作品,豐富了作品的畫面效果。楊玉環(huán)頭頂牡丹,牡丹被一層層地雕刻出來,繁復且精致,與衣紋形成鮮明的對比。整件作品沒有過多的裝飾,卻也美得耐人尋味。王昭君頭盤高髻,戴著發(fā)簪一類的發(fā)飾,這些發(fā)飾有富有節(jié)奏地插在頭發(fā)之間的,也有掛在頭發(fā)兩邊的。她手里抱著心愛的琵琶,佘國平先生將琵琶的琴頭以及琴身具象地雕刻了出來,將琴腹采用衣物包裹起來,雕刻了一條條的曲線,與琴身、琴弦的造型做了一個對比,刻畫細膩生動。大氅邊緣的雕刻也起到了裝飾的效果,毛流的痕跡更凸顯了這件衣服的厚重感。里面的衣服袖口以及束腰腰帶都雕刻了花紋紋樣,層次豐富,盡顯衣服的華麗與精美。
這組木雕群像作品的裝飾,既講究造型厚重堅實,又要求雕鏤細膩精致。裝飾的點睛之筆與人物的巧妙組合,使該作品畫面靈動而美麗,更能使觀者產(chǎn)生共鳴。
形體的處理、線條的運用、和諧統(tǒng)一的構圖規(guī)律與裝飾的節(jié)奏韻律都對人物題材的表現(xiàn)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這組木雕群像作品體現(xiàn)出佘國平先生對藝術的獨特認識與感悟,及對木材所特有的質地、色澤、紋理的運用,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