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海青 劉壇茹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內容提要:古今中外,對《紅樓夢》小說進行研究、探討的人不勝枚舉,但大多是從文學的角度出發(fā)。《紅樓夢》中很多事件都是在各種庭園、住所等空間中發(fā)生的,女性居住空間居多。本文將從圖像的視角出發(fā)研究《紅樓夢》中女性居住空間的圖像敘事,通過圖像敘事來揭開《紅樓夢》中女性居住空間的神秘面紗,從圖像的視角去探尋空間布局對人物性格形成所產生的影響。
《紅樓夢》中關于女性居住空間的描述非常多。對女性居住空間的描繪不僅是對小說場景的呈現和補充,也能烘托空間氣氛,使事件更加具有戲劇性。從圖像的某些細節(jié)可以發(fā)現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趣味。我們從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圖像中可以看到對黛玉閨閣空間的描繪。黛玉室內空間布局較為疏朗、明快。窗上有水墨花鳥畫,依稀可辨出墨荷的樣子,這可體現出黛玉的文人傾向??簧戏胖弥┰S被褥,還有一盆梅花,這也暗喻了黛玉的性格。黛玉所居的瀟湘館,如其名字一般富有詩意。院子布滿了竹子,竹子便是黛玉居住空間的獨特之處。除黛玉外,大觀園中還有其他小姐,她們的居住空間又是怎樣的呢?
寶釵的居所為蘅蕪苑,單看“蘅蕪苑”三個字,都是草字頭,這似乎也是對這一空間特點的暗喻。這一院落,不像其他小姐的院落有各種艷麗的花朵,無花卻有芳香,實則不是花香而是草香。小說中是這樣描述的:“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飖,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草在蘅蕪苑中是隨處可見的。
《紅樓夢》中故事多發(fā)生在各種空間之中的,比如庭園空間、女性居住空間。這些小姐的居住空間或展示溫暖的人情,或展示人性的狡詐,或表現人物的圓滑。通過圖像去探究女性居住空間,往往能發(fā)現一些不為人知的意趣。
《紅樓夢》中對妙玉的描述并不算多,但是這一人物的存在有其特別的意義。妙玉并不是賈府中人,原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因家中落難,在大觀園中的櫳翠庵帶發(fā)修行。在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可以看出,櫳翠庵似乎是被山圍起來的,這也暗示妙玉性格孤僻,不愿與人結交,她自稱是“檻外人”,這山似乎就是那“檻”。庵內有幾株梅花,梅花是清高、雅潔的代表。妙玉有很嚴重的潔癖,劉姥姥游大觀園進櫳翠庵喝茶,劉姥姥喝過的茶盞,妙玉因嫌其“玷污”了茶盞而執(zhí)意扔掉。妙玉其實是個矛盾體,雖是出家人,但她六根未凈,七情六欲尚在,從她與寶玉的關系就能看出這一點。如圖1中,妙玉和寶玉在瀟湘館外聽黛玉撫琴,他們相談甚歡,面露笑容,像知己一般。他們坐的位置離得也很近,出家人往往是不可以有這些舉動的,她的頭傾向寶玉,足以說明她對寶玉的情感。而作為出家人,她應該看破紅塵,清心寡欲,不該有什么情感的念頭。圖2整個空間由內臥和室外構成。在內臥中,案上供奉著菩薩,妙玉盤腿坐著,手臂上還掛了佛珠,她在念佛去除雜念——正是她心中有雜念才走火入魔;室外的場景便是她夢境中的那些情節(jié),那些男子是想要求娶她的一些王孫貴族,掩面的婦人是媒婆,內外形成鮮明對比。
圖1 感秋深撫琴悲往事本圖選自《全本紅樓夢》(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
圖2 坐禪寂走火入邪魔本圖選自《全本紅樓夢》(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
說到寶釵,她自然是豁達大方、知書達理、樸素淡雅的代名詞,但在表象之下依然有隱藏的一面。她居住的蘅蕪苑種有各種奇異的香草。屈原在《離騷》中也曾多次用香草自喻,如“紉秋蘭以為佩”“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蘅蕪苑中的異草、奇藤等植物,暗示寶釵不同于常人的高雅情懷。但除此之外,寶釵居所的植物還有非常突出的特點,比如這些植物有的枝蔓繁盛,有的盤根錯節(jié),有的則是互相纏繞,與尋常植物有所不同。清代陳淏子《花鏡》記載:“藤蘿,一名女蘿,在木上者;一名菟絲,在草上者。但其枝蔓軟弱,必須附物生長……薜荔,一名巴山虎,無根,可以緣木而生藤蔓?!边@里所提到的藤蘿、菟絲、巴山虎都是枝繁葉茂、蔓生爬藤的植物,它們通常都是攀附于花架、山石或其他植物,而在寶釵身上可以看到這些特性。寶釵初來賈府,表現得非常穩(wěn)重。雖然她很有才華,但并沒有顯露出來,而是選擇隱藏自己的實力,使自己更好地與新環(huán)境融合。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對寶釵十五歲生日宴會有詳細描繪,賈母讓她點戲,她卻點了一出《醉打山門》,場面好不熱鬧,這顯然是賈母這樣上了年紀的老者愛看的熱鬧戲曲。同樣在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寶釵戲彩蝶場景中,她身姿曼妙,體態(tài)輕盈,模仿著蝴蝶的動作。為了撲到蝴蝶而去模仿蝴蝶,可見她非常懂得如何快速融入新的圈子。人類若想與自然和諧相處,必須首先通過模仿熟悉自然規(guī)律。寶釵顯然明白這一點。
說到探春,她也是金陵十二釵之一,性格爽朗大方,才華橫溢,且有遠大志向,是個有自己獨立思想的小姐。賈府中她排行老三,關于她的故事令人印象深刻的有不認生母、因檢抄大觀園而激憤出手等。在探春身上,我們看出了現代女性的影子。她居于秋爽齋,跟其他小姐或清雅或簡樸的居所不同,“齋”字本是書房之意,《園冶》有記載:“齋較堂,惟氣藏而致斂,有使人肅然齋敬之意。蓋藏修密處之地,故式不宜敞顯?!痹趯O溫繪《全本紅樓夢》中,對探春第一次在秋爽齋聊結詩社之事也有所描繪。秋爽齋這一居住空間十分寬敞,視野開闊,還有湖水、梧桐、假山等,寬敞的居住空間映射出探春坦率的性格。院中的梧桐也有所暗示,梧桐在古代文學中象征高潔并且美好的品格。許多文人墨客也喜用梧桐來表達心境。比如說南唐后主李煜寫的《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边@首詞極為生動地描繪了這位亡國君主在一座寂寞庭院里幽居的孤獨景象。性格爽朗、頗有現代女性特點的探春怎么會和孤獨憂愁相聯(lián)系呢?這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探春生母是趙姨娘,說是姨娘,實則只是被賈政寵幸的丫鬟,地位非常之低,這樣探春的地位自然是不如嫡出的元春。趙姨娘又是那種不講情理的潑皮無賴,與探春的雅完全相反,可以說是人生觀、價值觀格外不同。這樣的母親,探春無法和她親密相處,這也導致了探春的孤獨憂慮。
美術的教育性從古至今都受到一定的重視。比如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就說“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強調的就是繪畫的“教化”功能。古代畫論都非常注重藝術的政教和德育功能,重視美術作品教育人們的作用。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的部分圖像有教育的功能。如劉姥姥初游瀟湘館的場景圖,便隱含著教育性。圖中,劉姥姥走在瀟湘館布滿蒼苔的土地上,不小心滑倒,年歲已高的她摔得四仰八叉,旁邊簇擁著的小姐、丫鬟們皆哈哈大笑,沒有一人想著去扶劉姥姥,只見賈母一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指向穿紅衣服的小丫鬟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只站著笑?!眲⒗牙涯晔乱迅?,甚至比賈母還要年長一些,年紀如此大的老者摔在眾小姐、丫鬟面前,她們的第一反應并不是立馬去扶這位老人家而是笑話她,拿這位鄉(xiāng)下老太太打趣。由此可看出這些小姐、丫鬟對劉姥姥這樣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太沒有同情之心,同時也沒有尊重這位老者。這個場景通過賈母對小姐、丫鬟們的教育表達了要尊敬老人的思想。
我們通過繪本圖像去深入了解紅樓女性居住空間,通過冰冷的建筑可以看到紅樓女性更多的可能性。藝術作品中的女性居住空間,不僅能展示女性的個性風格,也是揭示出作家或者畫家對女性的態(tài)度。從文本到圖像,實現了從文學到藝術學的跨越,《紅樓夢》小說亦是如此。從小說到圖像,也是一種媒介的轉換。《紅樓夢》中的圖像再現文本,獨立展現故事,同時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紅樓夢》。我們可以通過圖像空間解讀出文字所表達不出的含意,如果文字只是單純描述人物表面的性格,那么其潛在的深層性格便可通過圖像的細節(jié)去挖掘、探尋?!都t樓夢》圖像獨立“展現故事”的能力更是不言而喻,同時也體現了圖像獨立文本的敘事能力,令觀者看后如身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