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立新
開春,母親便要去鎮(zhèn)上捉小雞了,一捉就是一籮筐。幾十只小雞,像一團(tuán)團(tuán)活的毛絨,嘰嘰喳喳地來到我家中。
此后,家里便熱鬧起來了,小雞們從早叫到晚,四處覓食溜達(dá)。照料這些小雞,雖不費(fèi)力但卻勞神,工作全由母親來承擔(dān):早放晚趕,每天喂食、歸籠時,都要一一點(diǎn)數(shù)。少了,必須馬上去尋找,鄉(xiāng)野里的黃鼠狼、貓狗,還有暗坑、電線,都可能讓小雞們殞命。
3個多月后,入梅的季節(jié)到了,小雞們都長到了1斤左右。我們期待已久的事來了—— 可以吃入梅雞了!吃入梅雞,是我們那兒的風(fēng)俗,這是為了補(bǔ)充營養(yǎng)和能量,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伏熱和“雙搶”。這大概是一年中,除過年之外,我們家最奢侈的一頓美食:每人可以吃一整只雞。
母親把吃入梅雞的時間,選定在我們都在家的某個周末。從清晨殺雞的那一刻起,我和兄妹們便再也淡定不了了,屁顛屁顛圍繞在母親身邊,生怕她把雞拿跑了似的。
雞肉被洗凈、剁成小塊后,精彩的美食烹飪便開始上演了。母親在院子里支起一個小爐子,架上鐵鍋,燃起柴禾。等鐵鍋燒熱后,淋入村里油坊剛榨出來的新鮮菜籽油,再從黝黑的醬缸里,舀來一大勺自家做的豆瓣醬,放入鍋中,借助猛火熱油,快速攪拌,一股濃香瞬間彌漫開來。待到鍋中青煙四起,再倒入雞塊,快速翻炒后,加清水燉十多分鐘便可起鍋。起鍋前,再來一次點(diǎn)化:加入新蒜和小蔥,去腥殺菌增味。
農(nóng)家散養(yǎng)的雞,長得很慢,體型也不大,但肉質(zhì)很緊實(shí),入鍋前是何分量,燒熟起鍋后,還是那分量。
雞腿、雞翅、雞雜、雞胸肉……整整一碗,鮮嫩可口,油而不膩,香味濃郁。更重要的是,這一整只雞,是給一個人吃的,特別解饞,不像平時,全家難得吃一只雞,一人夾上幾塊,就沒了!
一只入梅雞剛起鍋,另一只便會馬上入鍋。誰第一個吃呢?一般是從小到大排序,小妹第一個吃,我看著眼饞到不行,她便說:“二哥,要不我分幾塊給你,等你的那只好了,還我就行?!蔽艺f:“不行啊,入梅雞一人要吃一整只,不能分人的,我的也快好了……”
整個上午,母親都在爐邊忙碌,而她和父親,是最后吃的。最后一只雞燒好了,不會立即起鍋,防止冷掉。我們跑到田里去喊正在彎腰弓背勞作的父親:“爸,媽叫你回去吃入梅雞了!”
“知道了,你們先吃,我把活干完就回來吃?!?/p>
“我們都吃過了,就剩下你和媽媽沒吃了?!?/p>
“哦,那好,我干完就回來吃?!?/p>
可父親回來后,并沒獨(dú)自吃下整只雞,而是象征性吃上幾塊,然后把剩下的雞端上桌,誰還沒吃夠,可以繼續(xù)吃。他和母親,都沒有一人吃一只雞。
成年入城后,我吃過無數(shù)頓美食,但都沒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再也沒有兒時吃入梅雞時的那份激動了。這可能就是物以稀為貴、以父母的舍得為貴的原因吧。
如今,那些農(nóng)家慢慢養(yǎng)大的小雞,還有母親和父親,都已離我遠(yuǎn)去了,但吃入梅雞時的溫情,會永遠(yuǎn)留存在我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