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娟
棉花曬滿院子時,我脫了鞋
安靜地躺在棉花上
一個睡在云朵里的少女
似乎就要飛起來
那時候,所謂青春的煩惱
瞬間飄得無影無蹤
即使人到中年
我也毫不掩飾對一朵棉花的熱愛
我時常在夢里
回到年少時光。白花花的棉海里
母親的身影
像烏篷船一樣浮沉
當母親兜著滿腰布的棉花
從田野里抬起頭
我會擼起袖子,把雙臂伸進
母親的腰布兜里
我摸到的,不只是潔白
柔軟,而是云在天空
身在塵世的那份深愛
是一朵棉花
從茂密的太陽光里
不停地
提煉著我們
一生不可或缺的溫暖
起身時,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讓它們落在門廳的大理石上
代替我
繼續(xù)坐在那兒。
事實上,落日從未消失過
它的余暉
被母親鋪在院子里
曬干的花生
已經(jīng)裝入麻袋
一些稍微老點兒的茄子
切成了長片準備給山羊喂食
天色漸晚。暮色寬大的袍子里
我像一朵黃色的絲瓜花
還在堅持開放著。
而我的身后
空空蕩蕩,既神秘
又靜好……
看天,今天是那樣空
看云,像明日一樣不可捉摸
看到對面的店鋪里
有客人走進去
又走出來,我并不能看清
他們的臉上是滿足
還是遺憾的表情
一陣秋風吹過來
樓下的香樟樹
沒有哪一片葉子不被吹動
而鋪天蓋地的陽光
怎么搖動
都不會從葉子上掉落
此時,我站在陽臺上
像一片秋葉
遮住了鏡子里的自己
神啊,我祈求
在你普遍的恩惠中
我可以回頭
看見光芒照亮的自己
從市場買回來不久
它就在廚房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長出了三束嫩綠的蔥葉
再后來,蔥葉越長越高
原本結(jié)實光滑的洋蔥
卻日漸干癟,唉
寫詩這么久
我竟在此刻突然失語
就像面對我那老態(tài)龍鐘的父母一樣
我的心
不由得顫動了一下
又顫動了一下
不能繼續(xù)
數(shù)了……
關(guān)掉臥室的燈,我俯臥在床上
側(cè)著耳朵
就能聽見自己
清晰而均勻的心跳聲,仿佛一張床
瞬間變成了聽診器
我突然又想聽聽
大地的心跳,于是從黑暗里起身
像一只甲殼蟲,伏在地板上
借著木頭我聽到了寂靜中
時間正像一匹馬,路過我的身體
我分不清是噠噠噠的馬蹄聲
還是大地的心跳聲
因為我的耳朵
不斷貼近地面而漸漸加快
江水東流
而我正沿著江岸
向西奔跑
一片蘆葦蕩
在江風中列隊向我們揮手致意
它們似乎懂得
我向著落日的方向
江水朝著日出的地方
卻總有一天會相逢在途中
在蒼茫的人世間
我們都有可以奔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