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斐
“滑稽”是喜劇的基本形態(tài)之一,主要通過客體對象的外在不協(xié)調(diào)性,產(chǎn)生令人發(fā)笑的效果。此類外在因素包括角色的衣著打扮、肢體動作、表情神態(tài)、言語表達等?!?〕滑稽效果的生成,不僅有賴創(chuàng)作主體的主觀創(chuàng)造,也受到審美主體的情感需要影響。
李漁(1611—1680)所作《笠翁十種曲》自脫稿后即盛傳海內(nèi)外。日本學者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云:“德川時代之人,茍言及中國戲曲,無有不立舉湖上笠翁者……CurususLiteraturaeSinicae(原注:曾見,編者及刊行年代均失記)一書中,載李漁之《慎鸞交》《風箏誤》《奈何天》三種各若干出本文,而以拉丁文注譯之。其作品之盛傳,于此亦可見矣。”〔2〕不過,他在評論《風箏誤》時頗有微詞:“根本主意之類似兒戲,以及趣味之低級……此劇以喜劇而言,則滑稽趣味不足;以風情劇而言,情味缺乏。此不過為一種滑稽擾亂之風情劇,遂墮惡趣焉。”〔3〕既指出“滑稽”是李漁戲劇的一個顯著特征,又批評其格調(diào)不高。李漁在《風箏誤》尾聲撰詩句曰:“傳奇原為消愁設,費盡杖頭歌一闋;何事將錢買哭聲?反令變喜成悲咽。惟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舉世盡成彌勒佛,度人禿筆始堪投?!薄?〕格外強調(diào)傳奇作品的娛樂功能。那么,對于這位兼有戲劇理論闡述與豐富創(chuàng)作實踐的傳奇作家而言,他自身是如何認識并設計“滑稽”的?本文以《風箏誤》為中心,結合李漁所處時代語境,探究其作品中“滑稽”效果的生成邏輯,借此一窺李漁對觀眾消費心理的把握及其創(chuàng)作旨趣。
“科諢”是中國古典戲曲中與“滑稽”相關的術語,指劇中用以增加喜劇性效果的動作和語言。王國維在介紹唐宋滑稽戲時,曾引孔平仲“山谷云:作詩正如作雜劇,初時布置,臨了須打諢”、呂本中“如作雜劇,打猛諢入,卻打猛諢出”等語,可見“科諢”是其中十分重要的元素?!?〕王驥德《曲律·論插科》進一步肯定“科諢”對于調(diào)動觀眾氣氛的作用:“大略曲冷不鬧場處,得凈、丑間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劇戲眼目?!蓖瑫r還指出,“若略涉安排勉強,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靜過去”?!?〕關于“科諢”,李漁亦有其自成體系的一套戲劇理論。在《閑情偶寄·詞曲部》中,他除了強調(diào)科諢“乃看戲之人參湯”,〔7〕還在前人基礎上進一步探討科諢當如何設置:“不止為花面而設,通場腳色皆不可少。生旦有生旦之科諢,外末有外末之科諢,凈丑之科諢則其分內(nèi)事也。”〔8〕《閑情偶寄》成書于康熙十年(1671)冬,〔9〕李漁時年六十一歲,此書可謂他對畢生戲劇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總結。而他的諸多戲劇理念,在其前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業(yè)已顯露端倪。在其早年所作第二部傳奇作品《風箏誤》中,“科諢”便已不再是凈、丑的專利,而是讓各個角色皆一顯身手。
如第三出“閨哄”中,老旦、小旦分飾二夫人梅氏、三夫人柳氏。老旦出場即自稱“妾身梅氏,詹家署事的正夫人是也”,然而,詹武承前已自報家門曰“正夫人早喪,子嗣杳然,止留二妾,各生一女”,故老旦此語便成了與事實相悖的諢語。老旦與小旦以手互指,一個口稱:“小妖精,你同家主公吃酒,把我娘兒兩個當小菜,怎見得我的教法不如你的教法?怎見得你的女兒強似我的女兒?”一個反唇相譏:“我倒不是小妖精,你是個老妖精。為甚么別人在房里吃酒,要你沿墻摸壁來聽?”搬演了一出詹府兩妾爭鋒的家庭鬧劇?!?0〕二妾矛盾貫穿全劇始末,后來愛娟、淑娟姐妹二人的幾回對手戲,正像是對此一鬧劇的反復搬演。
又如第九出“囑鷂”中,生飾韓世勛,亦有幾段滑稽唱白:“【黃鶯兒】(一任你)橫推豎挪,輕呼重聒,(怎奈他)睡鄉(xiāng)城壘堅難破。(不要怪戚相公一個,近來的人都有這樁毛病,見了書本,就要睡覺。只怕書里的蠹蟲,就是瞌睡蟲變的,也不可知?)[生笑介](書既做了)睡蟲窠,(難道)先賢古圣,(也)做了睡中魔?”“【前腔】晝寢樂偏多,孔先師教法苛,宰予得趣真知我?!薄?1〕反用孔子斥宰予晝寢的典故,以宰予喻戚友先,不僅是對友人晝寢行為的調(diào)侃,更是慶幸戚友先才為自己從容地“李代桃僵”贏得了時間,從而將人物的竊喜心理外現(xiàn)出來。
再如第十三出“驚丑”前半出,末甫一出場即自嘲“手中只少播鼗鼓,竟是街頭賣貨郎”;凈則賣弄唇舌稱“小姐說,這香味不清,扇骨不密,珠不圓,翠不碧,紗又粗,線又嗇;綾上起毛,絹上有跡,裙拖不時興,鞋面無足尺??召M細絲銀,一件用不得??烊Q將來,省得討棒吃”,將末重新支走。另一邊,生則是“俯首潛將鶴步移”,〔12〕對即將發(fā)生的私會既急切又忐忑,因緊張而慌亂。各方心緒皆借由滑稽動作流露出來。樸齋主人評稱“只‘鶴步’二字,畫出一幅偷香小像。其余繪相摹神,使風流活現(xiàn),又不待言矣。神手妙筆!”〔13〕幾個角色的言行舉止,觀之聞之,可令人會心一笑。而上述科諢的安排,皆意在為后續(xù)丑的出場先行鋪墊,由此將劇情推入一個高潮。
可以看到,李漁對“科諢”的運用,除為了立時調(diào)動觀者的視聽愉悅感外,還注意將之納入全劇的整體結構之中,從而使“滑稽”的效果得以接連生成。這可與他“密針線”的理論旨歸互相參照。《閑情偶寄·結構第一》云:“編戲有如縫衣,其初則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湊成。剪碎易,湊成難,湊成之工全在針線緊密。一節(jié)偶疏,全篇之破綻出矣。”尤其強調(diào)各折之間的照應關系,指出“每編一折,必須前顧數(shù)折,后顧數(shù)折,顧前者欲其照映,顧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劇中有名之人、關涉之事,與前此后此所說之話,節(jié)節(jié)俱要想到,寧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4〕亦因此,李漁的《風箏誤》自問世以來毀譽參半,盡管批評者鋒芒直指其行文風格的諧謔不莊與思想意涵的匱乏,卻無不稱道笠翁“針線”之工巧。即便是對其“滑稽”提出批評意見的青木正兒,也肯定“其關目布置之工,針線之密,賓白吞吐之得宜,為其長技,有足稱者”?!?5〕
李漁在《閑情偶寄·詞曲部》謂“談真則易,說夢為難,非不欲傳,不能傳也”,〔16〕本是意在以“夢”之縹緲難測類比寫作傳奇之不易,但饒有意思的是,搬演夢境卻正是他出色的創(chuàng)作技巧之一。在戲劇中設計夢境雖非李漁的發(fā)明,晚明湯顯祖“臨川四夢”即尤擅以“夢”談“情”,但與湯顯祖不同的是,李漁苦心孤詣設計夢境,構成“戲中戲”,其目的在于增強喜劇的滑稽效果。亨利·伯 格 森(Henri Bergson,1859—1941)在《笑與滑稽》中指出,“滑稽的荒謬與夢境的荒謬具有相同的性質(zhì)”,〔17〕即在夢境中,“有些奇怪的矛盾,在做夢者看來是那么的自然,而在清醒的人看來卻是那么的荒唐”,〔18〕而在滑稽場面中,“一個我行我素的人,不管別人怎么阻撓,他都仍然是無動于衷”?!?9〕
在《風箏誤》的中間位置,有一夢魘情節(jié),即第十六出“夢駭”,便是李漁瞻前顧后、照映埋伏的精心安排,使之既承接前一出的“驚丑”,夢醒時分的中舉捷報,也為后文尤其是第二十五出“凱宴”的議婚、第二十八出“逼婚”與第二十九出“詫美”先行鋪墊。與此同時,“夢駭”一出在細節(jié)處也頗下功夫,洵為可觀。韓世勛一再“嘆紅鸞命乖”,祈求老天“(你便舍我個)夢里陽臺,(也暫把)相如渴解”,〔20〕陳說對“佳人”的執(zhí)著念想;然而事與愿違,卻是詹家的“丑婦”尋上門來——因“現(xiàn)實”與想象的強烈矛盾所產(chǎn)生的哭笑不得的情緒,遂通過“驚”這一動作夸張地傳達。隨后,面對丑與凈虛張聲勢、賊喊捉賊的舉動,生(韓世勛)機械地大呼“冤枉”。而一再重復的“冤枉”聲,又先后被更夫與判官所壓制下去——這種如彈簧般反復循環(huán)的場面,也是其滑稽意味之所在。
所謂“夢境的荒謬”在于,韓世勛既已赴京城應試,詹愛娟與乳母遠在千里之外,緣何會驟然出現(xiàn)在韓生房外?但身處夢境之中的韓世勛“自然”地專注于擺脫詹愛娟糾纏上。除此以外,此出中由末分飾兩個人物,一為現(xiàn)實中的小廝,一為夢境中的判官,兩角的出場都是在一陣喧鬧之后。清醒的觀眾對此清晰可辨,置身夢境中的韓生卻將二者混淆為一,以至于在末聞得喜報試圖搖醒他時,仍繼續(xù)做出睡眼蒙朧、口呼冤枉的動作。觀眾置身事外,已覽前情,知曉來龍去脈,自能了解夢境內(nèi)外的不相稱,再觀生“不明所以”的表現(xiàn),其荒誕感油然而生。此為劇中夢魘情節(jié)的滑稽效果之生成邏輯。
有研究者剖析喜劇與正劇、悲劇不同的題材來源,指出在悲劇中,“作家的想象只能是對現(xiàn)實的一個比較完整的反映。如果作家所創(chuàng)造的人物使我們感到活靈活現(xiàn),那只是因為他們就是作家自己——是作家的某個側面”。但是,“喜劇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觀察則截然不同,它不是一種內(nèi)心的體驗,而是一種直接的外部的觀察?!薄?1〕亦因此,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喜劇觀察選擇的是那種可以被重復,因而可以與人的個性相分離的特征——或許也可以說是某類人共同具有的特征……從表面上看,這些作品的目的只是在于取悅于觀眾,但是,這些作品又不同于其他藝術作品,因為它們表現(xiàn)的是一般性的東西,而不是表現(xiàn)個性化的東西”?!?2〕上述特點雖主要是從西方喜劇中歸納而來,實也適用中國喜劇?;谙矂〉捏w裁特點,創(chuàng)作者格外關注世態(tài)人情,從中提取具有普適性的元素,以充分調(diào)動觀眾在視聽上的愉悅感。
誠然,不少論者詬病李漁喜劇出于迎合流俗,不重視思想的深刻性,不過,正是“迎合流俗”這一特點,使得作品成為后世讀者了解當時時代面相的窗口。如前揭李漁對韓世勛夢魘的呈現(xiàn),折射出時人的婚配觀念與審美標準,是彼時男性視角下世俗觀念的生動寫照,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晚明以降肯定私欲的個性解放思潮。這也是傳奇劇本的史料意義。
在李漁的戲劇理論中,有著自覺而鮮明的觀眾(接受者)意識。《閑情偶寄·演習部》曰:“填詞之設,專為登場?!贝藭对~曲部》在闡述傳奇劇本的謀篇布局、語言文辭、角色設置等方面主張時,無不考慮到其觀眾的反應,尤其注重體察雅俗共賞的審美趣味,故而對以往文人案頭創(chuàng)作缺乏重視的賓白、科諢等細微處頗注心神,力求“使觀者倦處生神”,〔23〕在詞采方面亦強調(diào)語言的淺顯與機趣,避免出現(xiàn)令觀者費解、“耳目俱澀”的情況?!?4〕李漁認為,“插科打諢”是調(diào)動與維持觀眾觀劇熱情的關捩:“文字佳,情節(jié)佳,而科諢不佳,非特俗人怕看,即雅人韻士,亦有瞌睡之時。作傳奇者,全要善驅(qū)睡魔,睡魔一至,則后乎此者雖有《鈞天》之樂,《霓裳羽衣》之舞,皆付之不見不聞,如對泥人作揖,土佛談經(jīng)矣。……科諢非科諢,乃看戲之人參湯也。養(yǎng)精益神,使人不倦,全在于此,可作小道觀乎?”〔25〕因此,在他創(chuàng)作的傳奇作品中,科諢手段并不僅是前人所謂烘托氛圍、可有可無的點綴,而是不可或缺的要素。由此生成的滑稽效果,亦承載著作者對作品能迎合觀眾審美趣味的期待。
《風箏誤》問世于順治九年(1652),李漁時在杭州,〔26〕尚未組建家班,其傳奇劇本主要交付刻印或由其他戲班搬演。明代,江南地區(qū)依托“留都”金陵的特殊區(qū)位,加之市鎮(zhèn)經(jīng)濟的蓬勃發(fā)展,形成了廣闊繁榮的消費空間。張岱曾在《陶庵夢憶》中追憶萬歷年間杭州樓船演劇盛況:“西湖之船有樓,實包副史涵所創(chuàng)為之。大小三號,頭號置歌筵、儲歌童,次載書畫,再次偫美人……客至則歌僮演劇,隊舞鼓吹,無不絕倫。乘興一出,住必浹旬,觀者相逐,問其所之?!薄?7〕及至明末崇禎年間,江南地區(qū)的戲曲演出盛極一時,吳偉業(yè)《宋子建詩序》云:“當是時,江左全盛,舒、桐、淮、楚衣冠人士避寇南渡,僑寓大航者且萬家,秦淮燈火不絕,歌舞之聲相聞?!薄?8〕描繪了尚未罹戰(zhàn)亂的江南盛景。而葉紹袁《甲行日注》則記錄下戰(zhàn)火之中的江南:“(戊子二月)十一日,丙子?!胶纪?,盛作神戲,戲錢十二兩一本。國難未紓,居然忘用夷之變。人心忘盡,豈止賈太傅之哭哉!”〔29〕時值順治五年(1648),兩年前清兵方攻破金華,〔30〕然而戰(zhàn)火延綿,歌戲未歇,可嘆亦可哀,亦由此可見江南戲曲消費市場的頑強生命力。
近人孟森指出:“易代之際,倡優(yōu)之風,往往極盛。其自命風雅者,又借滄桑之感,黍麥之悲,為之點染其間,以自文其蕩靡之習。數(shù)人倡之,同時幾遍和之,遂成為薄俗焉?!薄?1〕清初以蘇州派為代表的職業(yè)劇作家,多在傳奇劇本中寄寓蜀黍悲思與勸懲救世之意,固是出自迎合明遺民心志的考量。而李漁以“滑稽”出奇制勝,不啻劍走偏鋒,卻仍獲得了廣闊市場。樸齋主人評點《風箏誤》稱:“從來雜劇未有如此好看者,無怪甫經(jīng)脫稿,即傳遍域中。由是觀之,天下之耳目果相似也。”〔32〕李漁亦嘗言:“此曲浪播人間幾二十載,其刻本無地無之?!薄?3〕足見《風箏誤》在彼時之暢銷,其原因自包括此劇中滑稽特色對觀眾心理的滿足。
在以儒家禮教為底色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滑稽”作為一種調(diào)和力量,對嚴肅現(xiàn)實中的矛盾沖突具有緩沖作用?!妒酚洝せ袀鳌吩疲骸疤饭唬骸斓阑只郑M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薄?4〕司馬貞《史記索隱》中又引姚察對“滑稽”的解釋:“猶俳諧也?;x如字,稽音計也。言諧語滑利,其知計疾出,故云滑稽?!薄?5〕指出“滑稽”具有詼諧風趣的特點與排解糾紛的功效。至宋元雜劇出現(xiàn),“大抵全以故事,務在滑稽”,即便其間隱有諫諍,“若欲駕前承應,亦無責罰。一時取圣顏笑”,〔36〕調(diào)和現(xiàn)實的作用越發(fā)突出。此外,民間大眾文化的日益發(fā)展,還催生了大量以通俗性、娛樂性為主要目的的滑稽喜劇,與寓有一定諷諫意涵的作品并行不悖。李漁對“滑稽”的運用,便未沿襲源于先秦俳優(yōu)的諷諫傳統(tǒng),而是聚焦于世俗市井。前揭青木正兒對李漁“趣味之低級”“滑稽趣味不足”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即針對此特點。但毋庸否認,李漁戲劇“滑稽”效果之實現(xiàn),恰也得益于此。在遺民“憤世”與因科場案獄而“懼世”的緊張時代氛圍中,李漁獨辟蹊徑,把握住了亂世中民眾希求苦中作樂的心理需求,使觀眾能夠以“笑”化解現(xiàn)實的愁苦?,F(xiàn)實中兵荒馬亂,劇中則是設假面智敗洞蠻;現(xiàn)實中家破人亡骨肉散,劇中則是后院嬉鬧巧團圓。作為無功名與無官職的下層文人,李漁在“賣賦以糊其口”〔37〕的目的驅(qū)動下,對觀眾的“投其所好”較之士大夫少了許多顧忌,描摹世風與家風皆是涉筆成趣。因此,李漁對“滑稽”的追求并非只出于對熱鬧排場的偏好,也是迎合明清之際民眾消費心理的一種創(chuàng)作策略。
對作品娛樂性的強調(diào)是李漁文學思想的重要旨趣。李漁“把供人娛樂視為自己唯一的寫作責任,并以此囑望于同人”?!?8〕其《偶興》一詩曰:“學仙學呂祖,學佛學彌勒。呂祖游戲仙,彌勒歡喜佛。神仙貴灑落,胡為尚拘執(zhí)。佛度苦惱人,豈可自憂郁。我非佛非仙,饒有二公癖。嘗以歡喜心,幻為游戲筆。著書三十年,于世無損益。但愿世間人,齊登極樂國。縱使難久長,亦且娛朝夕。一刻離苦惱,吾責亦云塞。還期同心人,種萱勿種檗?!薄?9〕《風箏誤》是李漁對此一創(chuàng)作宗趣的具體落實。他注重科諢手段在戲劇整體結構之中的安排,通過不同角色的相互配合與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滑稽片段,實現(xiàn)了對彼時“天下之耳目”的迎合。李漁對傳奇滑稽效果的追求,既與中國滑稽寫作傳統(tǒng)一脈相承,也是一種基于易代之際觀眾審美趣味與消費心理的創(chuàng)作策略,凸顯其戲劇美學的觀眾意識,亦推進了古典戲曲從注重案頭性向突出舞臺演出性的轉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