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 昂
我是24歲那年開始寫詩的,歲數(shù)乘以二之后,依然得到了這樣一個結論:寫詩是這一生上天最鄭重其事的才能的賜予,不能辜負不能輕慢,不能因為一時一地的得失而否認她的絕對價值。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已經獲得了全部,任何榮耀的來臨都是錦上添花,所以,先感謝這次為我和我的詩歌錦上添花的赤子詩人獎。
24年前,寫詩確乎是一件光芒萬丈的事情,然而,為什么僅僅過了24年,寫詩就不再是一件光芒萬丈的事情了呢?是時代的變遷,還是價值觀的轉移使然?實際上時代只是變遷到了需要每個人自己去決定和選擇自己的價值觀而已,你做怎樣的選擇,幾乎你就會有怎樣的命運和人生,作為創(chuàng)作者,這是他們作品的底色。我不能說自己已經全然做了選擇,還需要常常提醒自己當時從事寫作這個行當是為了什么。確乎,你得用自己的身體、精神和或許有的靈魂,去蹚去感受,甚至不惜遍體鱗傷血肉模糊,才能夠得到一點點寫詩的驅動力。燃料確乎越來越稀缺了,你用技巧為續(xù),也不能夠全然替代情感與豐厚的生命能量。
這24年,我從青春期徑直走向了更年期,從一個實打實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實打實的年輕的老人,寫詩是青春期的伴生物嗎?青春期是寫詩的充分必要條件嗎?從我的經驗而言,并非如此。在每一個人生階段,詩歌的表現(xiàn)是不一樣的,青春期的激情、血氣與沖動,或許在之后的時間內隱藏得更深,泛出慎重。然而,好詩人不受時間的影響,時間只會讓他們深思,尋找不同的途徑去深入詩歌這個文體自身,將探索內在的溶洞變成一次驚心動魄的旅程。也因此,年齡未必是詩歌敗犬的代名詞,我堅信持久與堅守的力量,知道那會帶來怎樣的新的、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所謂的審美陌生化,所謂的創(chuàng)新,所謂的寫從未有人寫過的,既是險途,也充滿了刺激與快感,要做一個老戲骨,當然需要好本子,需要撥開云霧見真章的勇氣。
這次交付“赤子詩人獎”的詩稿,也是在獎項資助下出版的詩集,名叫《健忘癥復健計劃》,正是我在2017年至今,約4年時間所做的努力與嘗試。收入本詩集的120首詩,做了編號,我寫得慢一點,但希望是深入一些,哪怕是一毫米一微米,對于我來說,已經是繼續(xù)寫詩的全部的意義了。
難道寫詩已經沒有創(chuàng)造的空間了嗎?在物理性的死去之前,還有沒有機會?我認為是肯定的,光是詞的選擇,都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光是句子與句子之間形成怎樣的關系,都還有那么多的變數(shù);光是句式的結構和形成的節(jié)奏,還有那么多的未知。何況是背后的精神屬性,背后要橫切一刀還是縱剖一刀的安排,還有那么那么多的未曾開拓的荒地。
時至今日,假如人們問我如何保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活力,我現(xiàn)在能夠回答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答案:用肉身去深切地擁抱生活與自己的經歷,每天閱讀每天工作每天自我懷疑,因為自我懷疑與否定,是組成詩人內在結構的一些必不可少的層面。你只想要成型的肉、完整的骨架,而不要雜質,不要潰爛的組織,不要瀕死的細胞,不要玻璃碴與被污染的水源,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實就是如此,本來就是如此!
時至今日,如果有人問我作為一個詩人最重要的幾個品質是什么,我想我現(xiàn)在能夠回答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答案:保持天真,保持正直,保持誠懇,保持自律,保持一種開放性,并盡可能地去扶持和幫助愿意寫詩的新人。因為文學這門技藝也需要傳承,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時至今日,如果有人問我跟詩歌是一種什么關系,我覺得必須要動用一個比喻:詩是能夠給予我生命的最好的比喻句,最無與倫比的修辭手法,一個無可替代的隱喻,一種客觀存在與主觀意愿,我愿意為她保守自己,奉獻時間、精力,以及忠貞。
謝謝各位,謝謝赤子詩人獎的提名與評委會諸君對我和我的作品所給予的美譽。
本文為第九屆“赤子詩人獎”受獎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