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加林
20世紀(jì)70年代初,我出生在蘇北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那時候,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很窮,按照老人的說法—“窮得叮當(dāng)響”,吃不飽、穿不暖,家家戶戶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穿著的衣褲都是有補丁的,很多孩子的衣褲都是補丁套補丁。
家鄉(xiāng)的土地大都以種植玉米、小麥、山芋、棉花為主,也不知是水的原因還是土質(zhì)問題,從我記事起,我們村就沒有種植過水稻。那時候的糧食產(chǎn)量很低,尤其是小麥,一畝地也就能收兩三百斤糧食。一日三餐的主食是玉米面窩頭、山芋和蘿卜干,平日里也難得吃上一頓白面飯。
記憶中,我最喜歡吃母親做的手搟面。手搟面,顧名思義就是用雙手拿搟面杖做出來的面條。在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誰家能吃上一頓手搟面,那就是在改善生活了。孩子們想吃手搟面,就天天盼望著自己的生日早點到來。因為過生日要吃長壽面,到了生日時候便能享受吃面條的待遇。
實行土地承包責(zé)任制后,鄉(xiāng)村人民的生活有了改善與提升,吃面條也不再是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到了,啥時候想吃都可以。記得我小時候,鄰居之間聊天被問到中午飯吃什么的時候,十有八九都說手搟面。那時候沒有壓面機,母親只能自己搟面。母親做的面條,薄厚均勻,粗細(xì)適中,口感彈滑,爽口筋道?,F(xiàn)在市面上的面條多種多樣,但無論什么樣的面條,口味都比不上母親做的手搟面。
隨著物質(zhì)生活水平的提高,買著吃已經(jīng)成為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不可或缺的習(xí)慣,手工面也早已被機器面所替代,品種也由原來的豆面面條、玉米面面條、雜面面條換成了好聽的龍須面、空心掛面、雞蛋面等等。
手搟面,算不得什么稀罕東西,跟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蘭州拉面、南京皮肚面、重慶小面等一樣普通,與人們通常所說的美食也扯不上多大關(guān)系,但是,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母親的手搟面卻是揮之不去的“美食記憶”,因為它飽含著歲月的味道、老家的味道、親人的味道。
母親做手搟面時,通常都是把面和好用手揉均勻后,放在一邊醒一會再揉一遍才開始搟面。母親先在桌子上鋪上面板(面板通常都是用蛇皮袋制作的),然后拿出三尺長的搟面杖,把面卷成筒狀,站好馬步,躬著腰,隨著搟面杖碰撞面板的節(jié)奏,身體一前一后,一起一伏,雙手隨搟面杖前推后拉,左右壓均勻,不斷重復(fù),偶爾停下展開面筒,在上面撒些苞米面粉防止面筒粘連,然后繼續(xù)搟。待面塊搟到一定程度時,將搟面杖卷入面塊中,反復(fù)向外推、卷。推、卷幾次后,將面塊展開,撒上適量的苞米面粉,從另一個方向把搟面杖卷入其中,再進行推、卷操作,這樣的動作要反復(fù)好幾次。母親搟面時姿態(tài)優(yōu)美,像在跳舞一樣。別小看了這個動作,這可是個力氣活呢,一會兒母親的額頭就見汗了。直至面團被搟成薄片,就把面展開,再撒上一層苞米面,按一定寬度疊起,然后開始切面。母親的刀功很好,面條的厚度與寬度都很均勻,就像是機器切割的一樣。母親做手搟面的要求很高,和面后,必須“手光、面光、盆光”。
鍋里的水燒開后,母親用手輕輕拿起一把面條,抖掉上面的苞米面才下鍋,有時還會往鍋里加點冷水,母親說:“冷熱一激,面條容易熟透。”在面條出鍋前,母親再往鍋里放些豬油、蔥花等調(diào)料,撈出一碗面,舀上一勺湯,就著蘿卜干,那感覺就是人間美味!這時整個廚房就只聽得到吃面的哧溜聲,沒人顧得上說話。父親喜歡吃油,每次還要單獨在碗里再放點豬油。
母親做飯的時候,經(jīng)常對在她身邊的二姐說教:“女孩子一定要學(xué)會做飯才行,比如做手搟面,面要和硬點,那樣做出的面條才筋道,才好吃;學(xué)習(xí)也是一樣的道理,要抓住重點,掌握方法,才會有好成績?!蹦赣H雖然沒有上過學(xué),不識字,但總能在不知不覺中向我們講些道理,現(xiàn)在想來都很受益。
現(xiàn)在,我偶爾會帶著家人去面館吃面條,當(dāng)那一碗飄著油花、浮著青菜的面條端上來時,我就想起了媽媽做的手搟面。現(xiàn)在面館里各種特色面條很多,但吃起來,始終不如母親親手做的手搟面的味道好。母親已經(jīng)多年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也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吃過母親做的手搟面了,但母親曾經(jīng)做的噴香的手搟面條,泛著溫暖的母愛,滋養(yǎng)著我們姐弟成長的畫面猶如昨日。每次吃面條,我的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出母親弓腰搟面的情景。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多沒有見過手搟面是如何做的,也不會覺得手搟面有什么特別的,其實手搟面的味道遠(yuǎn)比現(xiàn)在買來的面條要香得多,純正得多。
母親的手搟面,我永遠(yuǎn)也吃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