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嘉 薇

(西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 西安 710127)

2014年出版的《無聲告白》是美國華裔作家伍綺詩(Celeste Ng)的處女作，該書一經(jīng)出版就大獲成功，一舉成為當代美國小說界的黑馬。小說主要講述了第二代華裔移民詹姆斯·李一家的家庭悲劇，展現(xiàn)出女性與少數(shù)族裔的身份危機與生存困境。

因其主題多元、情節(jié)精巧、敘事策略精湛，在國內(nèi)外都受到了廣泛的研究。國外對伍綺詩及其小說的研究多為采訪、評論與文章，論文與作品較少。Jesmyn Ward評論：“伍綺詩講述了一個充滿死亡和悲傷的故事，故事角色的背叛和愛都是盲目的和撕裂的，他們需要幫助和寬恕?！盵1]1該書中文版2015年由孫璐[2]翻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隨后被廣泛關注和研究。黃瑩運用亞裔與白人、女性與事業(yè)、父母期待與孩子壓力等一系列二元對立的沖突與矛盾，展現(xiàn)了民族文化與異質(zhì)文化的顯性特征，凸顯了溝通這一深層主題。[3]徐銘璠探討了詹姆斯·李一家的心理與情感創(chuàng)傷，并從心理創(chuàng)傷與文化創(chuàng)傷角度分析了這個家庭創(chuàng)傷的原因及愈合的過程。[4]武超瓊采用列斐伏爾空間批評理論，對《無聲告白》中詹姆斯和內(nèi)斯的生存困境進行了探討。[5]從不同角度研究《無聲告白》的論文雖然很多，但從女性主義敘事學角度入手，對《無聲告白》進行研究的成果卻不多。鑒于此，本文運用女性主義敘事學理論，以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為切入點對《無聲告白》進行剖析，探究作者如何采取性別化的手段反映女性意識，構建女性敘事權威。

女性主義敘事學是蘇珊·S·蘭瑟于1981年在《敘事行為：小說中的視角》一書中提出的，開創(chuàng)了敘事形式研究與女性主義批評相結(jié)合的先河。她聲稱“敘述者的身份將對敘述者聲音的權威產(chǎn)生重大影響”[6]166。蘭瑟探究的是作家如何通過敘事策略反映女性意識，建立女性作者的權威。她所謂的權威并不是現(xiàn)實中的確切權力，而是敘事權威，即作者運用各種敘事策略給敘述者或人物發(fā)聲，使他們的聲音變得可靠，作者能夠在這一過程中建構敘事權威，同時確立女性主體性[7]6。因此，她將敘事模式與社會身份結(jié)合起來，以性別權威為焦點，探討女性作家在小說中構建自身敘事權威的途徑。

同時，蘭瑟也指出，作者建構敘事權威的另一種方式是消除或轉(zhuǎn)移自己的權威給人物。也就是說，作者的女性身份并不一定是敘事權威建立的制約因素。[7]117作者通過隱藏自己的聲音，將敘事權威轉(zhuǎn)移到小說中的女性角色上，這打破了敘述者的特權，從而通過女性角色的思想或行為來構建敘事權威。在《無聲告白》中，作者賦予女性角色敘事權威，以表現(xiàn)女性的集體意識和共同困境。本文將從女性主義敘事學的角度分析作者如何反映女性意識，構建女性敘事權威。

一、敘述聲音——表達女性主體意識

蘭瑟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敘事學與女性主義在“聲音”上的觀點有所不同：傳統(tǒng)敘事學只把聲音看作是特定的敘事形式，女性主義則探討敘事形式背后的社會身份和意識形態(tài)。女性主義敘事學將敘事形式與社會身份結(jié)合起來，彌合了古典敘事學與女性主義批評之間的鴻溝。女性主義敘事學中的敘事聲音是社會身份和敘事形式的結(jié)合，使敘事技巧擁有了性別化的意識形態(tài)，它站在女性敘事話語立場上，從社會歷史語境出發(fā)，發(fā)出女性之聲，表達女性主體意識。

在西方文學傳統(tǒng)中，話語權威長期依附于意識形態(tài)霸權的男性[7]6，女性很難發(fā)表自己的話語，建立自己的敘事權威。敘述聲音是女性挑戰(zhàn)男性主導敘事權威、確立自己敘事權威的有效策略。作者作為男性主導社會中的女性作家，通過作者型聲音和集體型聲音反映女性意識，構建女性敘事權威。

(一)作者型聲音——女性意識的沉潛與覺醒

作者型聲音是指“敘述者存在于敘事時間之外，沒有被事件‘人性化’，他們在傳統(tǒng)上擁有一種高于角色的權威，甚至是敘事角色”[7]16。在作者的聲音中，敘述者不參與情節(jié)，以一種客觀的方式敘述一切。作者型聲音表達了一種潛在的自我指涉意義，敘述者和被敘述者都在故事之外，給讀者一種真實性。此外，沒有性別區(qū)分的作者聲音更有利于逃避男性權威的威脅，作品承載更多的權威，這有助于隱藏女性的聲音，進一步表達女性意識。

《無聲告白》中作者采用作者型聲音，塑造了三種反映女性意識從沉潛到覺醒的女性形象。第一種是男權統(tǒng)治下沒有女性意識的女性——沃克爾夫人，她一心只想嫁給一個哈佛人。沃克爾夫人是瑪麗琳的母親，她總是告訴瑪麗琳她會遇到一位杰出的哈佛男士。當瑪麗琳想要找到一些東西來紀念她的母親時，“她翻了三本相冊，連她母親的一張單人照都找不到，她母親像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2]81?，旣惲毡４嫠赣H唯一的東西就是《貝蒂·克羅克烹飪書》，那本書的書脊破裂并修復了兩次。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的本分就是要努力成為賢妻良母。[8]1一個好女人應該是：善于烹調(diào)美味的食物，并為滿足丈夫的胃口而活。在男權社會下，女性失去了自我意識和自身需求，她們愿意以喪失自我價值為代價被人統(tǒng)治。盡管沃克爾夫人能夠用六種方法烹制雞蛋，還能做出美味的沙拉，但她的丈夫卻永遠拋棄了她?！八赣H夢想著過上金閃閃、縈繞著香草味的生活，最后卻孤獨終老，像一只困在這座空蕩蕩的小房間里的可憐蒼蠅。女兒也離開了她，除了書上的鉛筆劃痕，她生命的印跡無處可尋?！盵2]82這揭示了女性必須自力更生并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獨立女性要做的就是在肉體上和精神上做她們自己。

第二種是像瑪麗琳一樣努力平衡家庭和夢想的女人。但現(xiàn)實證明，重新點燃她們心中的火焰來繼續(xù)她們的夢想是困難的。1955年，當她還是拉德克利夫?qū)W院的大一新生時，瑪麗琳注冊了物理學入門課程，導師問她為什么想學物理，瑪麗琳說自己想成為醫(yī)生。而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醫(yī)生都是男性，女性只能是護士。作者用作者型聲音敘述了20世紀50年代美國女性受到不平等待遇的社會現(xiàn)實。但瑪麗琳大膽地與男性競爭，尋求成為醫(yī)生的機會，這證明她的女性意識已經(jīng)覺醒。她最終選擇了化學并開始了實驗室生活，但是“去化學實驗室報到時，瑪麗琳發(fā)現(xiàn)屋里有十五個男的，只有自己是女的”[2]27，這體現(xiàn)當時美國女性被邊緣化的現(xiàn)實。“當她的同學們偶爾把酸液濺到實驗服上……她的實驗結(jié)果是最精確的，實驗報告是最完備的?！盵2]28通過作者的敘述，一個優(yōu)秀、聰明的女孩出現(xiàn)在讀者的腦海中，瑪麗琳在學校生活中表現(xiàn)得并不遜于男性?？墒怯捎趹言?，她不得不放棄了當醫(yī)生的夢想，不得不在家照顧丈夫和兩個孩子。當瑪麗琳參加母親葬禮時，令她驚訝的是，唯一讓自己能夠記得母親存在過的竟是一本烹飪書。那一刻，她的女性意識最強。她告訴自己不能像母親一樣，“絕不”[2]85。因此，她離開自己的家到母親家準備下一次的醫(yī)生考試。從瑪麗琳的經(jīng)歷來看，家庭是影響女性獨立的一個重要因素，這也是作者的態(tài)度。作者用作者型的聲音揭示了女性幾乎都面臨的家庭與事業(yè)的抉擇。期末考試前，瑪麗琳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這是第三次了”[2]137。很明顯，八年前，懷孕毀了她當醫(yī)生的雄心，現(xiàn)在這種事又發(fā)生了。從前面的敘述中，讀者可以了解到她的丈夫和孩子對她未來造成了不可改變的結(jié)果。作者揭示了一個普遍的事實：很少有女性會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放棄孩子和丈夫，女性的獨立仍舊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珍妮特·伍爾夫是第三種類型的代表，她大膽與男性競爭，成為一名當時只能由男性擔任的醫(yī)生。她與丈夫離婚后，獨自撫養(yǎng)兒子。她在上夜班時放任兒子到處亂跑，引起了鄰居們的熱議。考慮到20世紀50年代女性遭受性別歧視的事實，伍爾夫醫(yī)生為那些以照顧孩子和做家務為工作的女性樹立了一個理想的榜樣。一方面，生活在由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社會中，她必須與男性競爭工作，克服來自男性世界的擠壓，以及傳統(tǒng)女性群體的不認可。男人會認為她當醫(yī)生的決定有些輕浮，女人會認為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另一方面，作為一名女性，她在生理上比男性弱，當醫(yī)生對她來說是一條非常艱難的道路。但她成功了，成為不同于其他女性角色的新女性。珍妮特自信且勇敢，當警方稱她為伍爾夫夫人時，她很快就改為了伍爾夫博士?！斑@位伍爾夫醫(yī)生，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好似一條銀光閃閃的項鏈，正手法嫻熟地檢查著一個工人青腫的手腕?！盵2]93作者描述的是一個自信、熟練、沒有任何羞怯的專家。除此之外，“大家都在重復那個稱呼，像念咒一樣。伍爾夫醫(yī)生。伍爾夫醫(yī)生。伍爾夫醫(yī)生”[2]93，到處都有呼叫她的護士。雖然小說中對珍妮特·伍爾夫的描寫較少，但讀者還是可以準確地了解到她的雄心壯志和自信形象。

作者以這三種女性形象為例，通過作者型聲音來展示小說中女性意識的沉潛與覺醒。通過這種方式，讀者可以了解女性的艱難處境，女性必須在巨大的痛苦和疲憊中努力平衡家庭和夢想，以實現(xiàn)自我價值。由于敘述者在故事中的缺席，作者可以隱藏她的性別來建構敘事權威，并以一種可以接受的技巧來表達女性意識。

(二)集體型聲音——女性困境的公開表述

在《虛構的權威》中，集體型聲音是指通過“多個相互授權的聲音”或“一個群體中明顯授權的單個個體的聲音”來賦予敘事權威的一種敘事模式。[7]21與傳統(tǒng)含蓄內(nèi)斂的女性寫作不同，在《無聲告白》中，作者用集體型聲音公開反映了女性遭遇的來自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交織下的困境，喚起讀者與社會對女性群體的關注與理解。

在《無聲告白》中，瑪麗琳作為美國傳統(tǒng)白人女性的代表，在內(nèi)外重壓下被塑造成一名家庭主婦。但她在參加母親的葬禮時覺醒了過來，她害怕成為母親那樣的女人，所以決定追尋自己的夢想。為了告訴丈夫和孩子，她留下了一張可以被視為女性宣言的紙條，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拔乙庾R到，我現(xiàn)在的生活并不快樂。我頭腦里總是憧憬著另一種生活，但實際情況卻事與愿違。我的這些感受在心底壓抑了很久……”[2]100這封留給丈夫詹姆斯的信披露了瑪麗琳婚后的不幸生活。為了她的家人，瑪麗琳舍棄了自己的醫(yī)生夢想，但這個夢想仍然藏在她的心里。八年后，她得到了重新開始職業(yè)生涯的機會，然而當她決定向丈夫傾訴內(nèi)心的想法時，丈夫卻對此一無所知。作為女性，瑪麗琳闡明自己想法的方式代表了在家庭生活重壓下女性意識的覺醒。正如貝蒂·弗里丹在《女性的奧秘》中所說：“除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和我的家庭之外，我還有所企求?！盵8]22

作者還設置了另一個群體——莉迪亞，她是跨種族后裔的代表。莉迪亞的死打破了這個跨種族家庭的平靜。隨著故事的深入，跨種族家庭的秘密逐漸顯露出來。

莉迪亞是亞裔美國人詹姆斯的第二個孩子，瑪麗琳是她的母親。她有著藍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fā)，這也導致了她父母的偏愛。一開始，莉迪亞的家庭是平和溫暖的，直到母親離家去實現(xiàn)她的夢想。莉迪亞為母親的離開而責備自己，并祈禱如果母親回來，她會做一切的。自從母親回來后，她盡自己最大努力取悅母親。當她漸漸長大后，母親與父親強加給她的愛壓倒了她。作為跨種族移民后代，莉迪亞面臨許多問題。一方面，母親瑪麗琳把莉迪亞視為實現(xiàn)自己醫(yī)生夢想的復印機。“終其一生，她都能聽到母親的心跳堅定而有力地叫囂：醫(yī)生、醫(yī)生、醫(yī)生。”[2]159另一方面，她在學校里沒有朋友，她不得不假裝和她的虛擬朋友在電話里交談，因為這會讓父親覺得她很受歡迎。只有和“壞孩子”杰克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釋放自我，把心里話告訴他，而不用擔心他會厭煩與失望。她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有時候，你幾乎會忘了這一點——你看上去和別人不一樣……自己在他們眼中的形象，格格不入”[2]189。這段對話是由莉迪亞的聲音講述的，這也代表了跨種族一代的相同感受，每個人都把她視為“他者”，她們好似與這個世界有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最終，在父母的期待和不同文化的夾縫下她扼殺了自我，以一種幾乎悲壯的方式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唯一一次的反叛中換取了身心自由。

在這部小說中，作者描繪了瑪麗琳和莉迪亞面臨來自性別、主流文化和社會的不同障礙，她們獲得了作者賦予的權力，可以披露她們在以白人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所遭受的痛苦與掙扎。作者用強有力的聲音成功地喚起了公眾對女性和跨種族群體成長的關注。

二、敘述視角——建構作者敘事權威

敘事視角是敘述者或人物觀察故事的視角，反映出觀察者的情感、態(tài)度和評價。[9]101在傳統(tǒng)的男性敘事中，女性“敘述者”的視角往往在敘事中“缺席”，女性形象由掌握話語權威的男性所書寫，女性的自我意識與話語權威在男性書寫下被遮蔽。因此，蘭瑟從社會歷史語境中重塑敘述視角，強調(diào)敘述視角必須包含作者和敘述者的社會性別，必須分析敘事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和敘述者的心理狀態(tài)。正如蘭瑟所說，社會權力限制了作家視角的選擇，尤其是女性作家的創(chuàng)作。[7]37《無聲告白》中作者運用全知視角和有限第三人稱視角對小說中的男性角色進行觀察與描寫，解構男性敘事傳統(tǒng)，構建女性敘事權威。

(一)全知視角——顛覆傳統(tǒng)男性凝視特權

全知視角以其客觀性和權威性成為小說中最常見的敘事策略。在敘述過程中，敘述者從上帝的角度觀察而不參與故事，但是他/她知道并理解一切。[10]306敘述者可以看到每個人物的內(nèi)心，讀懂他的隱私。作者的意識形態(tài)可以通過敘述者與人物之間的距離體現(xiàn)出來。[7]21通常情況下，如果沒有表明敘述者性別，敘述者的性別就與作者的性別相同，敘述者所觀察和聽到的是作者在小說或現(xiàn)實世界中的縮影，讀者不僅可以了解人物，還可以了解作者。

在《無聲告白》中，作者運用全知視角描繪了詹姆斯和瑪麗琳的跨種族婚姻，通過白人女性瑪麗琳對“另一個男人”詹姆斯的瘋狂與主流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做斗爭。

瑪麗琳為她的醫(yī)生夢想與傳統(tǒng)的性別歧視做斗爭，她沒有遵循母親的意圖，成為一名家庭婦女。她認為：“以家政老師的標準，把一道褶邊縫得整齊利落就是了不起的成就……而作為醫(yī)生，她的工作是止血止痛、修皮整骨、挽救生命?！盵2]31作者以全知視角向讀者展示瑪麗琳的內(nèi)心所想，她的想法無疑是對當時社會要求女性應展現(xiàn)女性氣質(zhì)的大膽反叛與對抗。

詹姆斯雖然是美國公民，但他卻從未融入美國，他夢想著能被主流社會所接受。當瑪麗琳吻他時，他以為他的夢想會實現(xiàn)?！八肋h不會告訴她，也不會對自己承認的是……他愛上她的最初原因，因為她能夠完美地融入人群，因為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普通和自然?！盵2]39敘述者以全知視角向讀者揭示詹姆斯愛上瑪麗琳的真實想法，詹姆斯把瑪麗琳看作是融入白人世界的工具。這一深層原因是作者在沒有任何人物意識到的情況下向讀者講述的，這也體現(xiàn)了全知視角敘事全面而徹底的效果。當他和瑪麗琳在一起時，“讓他恍然覺得，是美利堅這個國家對他敞開了懷抱，所以，他是何其有幸”[2]46。因為害怕被大多數(shù)人忽視，他渴望被白人世界接納。作為女性作家，敘述者從女性視角觀察男性，改變了男性敘述者的主導地位。敘述者站在女性的角度，從外表、行為和思想上凝視男性，并對他們進行批判。通過客觀描寫，女性敘述者不僅掌握了主導權，還構建了女性的敘事權威。當瑪麗琳凝視詹姆斯和那些美國白人時，她覺得他們之間完全不同。在她看來，她很容易就能記住詹姆斯的長相，但其他人的長相和她一樣沒有特點。

瑪麗琳認識這幫人：他們曾經(jīng)約她看電影、看橄欖球賽，外表似乎都差不多，淺棕色的頭發(fā)、紅潤的皮膚。高中里這樣的男生比比皆是，瑪麗琳看了一輩子，對他們了如指掌。當她為了完成論文或者讀書而拒絕他們的邀請時，他們會轉(zhuǎn)而詢問其他女孩。[2]38

敘述者解構了男性權威，因為他們長得很像，沒有任何特點，他們很容易改變自己的想法。當瑪麗琳觀察詹姆斯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八l(fā)現(xiàn)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并非在教室里看到的那種黑色。他真瘦啊……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他一樣的人。”[2]36在當時的美國，一個人的外表，尤其是皮膚的顏色，決定了他或她的社會地位。但是，引起瑪麗琳注意的是詹姆斯不同的面部特征。她選擇挑戰(zhàn)“有色人種不如白人”的美國傳統(tǒng)觀念，這是白人世界下的大膽行為，也是對傳統(tǒng)美國女性形象的顛覆。通過全知視角，作者透視人物內(nèi)心，揭露人物內(nèi)心想法，傳遞其價值取向，顛覆了傳統(tǒng)男性凝視特權，增強了女性敘事權威。

(二)有限第三人稱視角——打破“邊緣人物”失語桎梏

除了全知視角，作者還運用了有限第三人稱視角[10]307，打破“邊緣人物”失語桎梏，增強女性敘事權威。人物參與到故事中，從他們的立場敘述他們所觀察到的，通過人物的眼睛，讀者可以直接感受到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最具代表性的是李家最小的女兒漢娜，她是唯一一個既是觀察者，又是參與者；既是“局內(nèi)人”，又是“局外人”。正是這種雙重身份使她獲得了一種既“入乎其內(nèi)”，又“出乎其外”，最后又“超乎其上”的視野。通過她的心理活動以及所觀察到的事物表達了其要言說的一切。這樣一個“邊緣人物”在揭露故事真相方面不可或缺。

在跨種族家庭中，除了莉迪亞之外，漢娜和內(nèi)森都被他們的父母忽視。對內(nèi)森來說，他就是小詹姆斯，他總是讓他父親想起他年輕的時候——那是一段可怕的時光。漢娜破壞了母親成為醫(yī)生的夢想，盡管她生活在家中，“漢娜也仿佛明白她在家庭這個宇宙中的位置，她從安靜的嬰兒成長為善于察言觀色的小孩”[2]15。正是被家人視若無睹，才使她具備了俯瞰全局的視野。她沒有參與家里的任何一件事，卻知道家里發(fā)生的很多事情，注意到被其他角色所忽略的細節(jié)。

在第一章里，漢娜親眼目睹了莉迪亞如何打開門，沿著后院的小路離開了房子。她看著姐姐離開的過程，但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想要的是沒有姐姐的生活。“吃飯的時候，大家會首先把土豆傳給她，父親會給她講笑話，哥哥向她傾吐秘密，她也能得到母親最燦爛的微笑?！盵2]23由于被整個家庭忽視，漢娜像孤兒一樣渴望被照顧。在非正常的家庭生活中，她想到的是失去姐姐后能得到的好處。

除此之外，漢娜在杰克和內(nèi)森的關系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讀者進一步相信“壞男孩”杰克一定與莉迪亞之死的悲劇有關。然而，作者設計了另一個事件來打破這種猜測。內(nèi)森為了尋找莉迪亞死亡的真相，他堅持追查杰克，他認為杰克應該對妹妹的死負責。但作為旁觀者，漢娜確信杰克沒有那樣做?！叭ツ晗奶?，漢娜和內(nèi)森、莉迪亞一起去了湖邊玩……漢娜注意到杰克戴著有色鏡片的眼睛忽而向內(nèi)森撲去，忽而又移開?！盵2]205

當讀者和內(nèi)森仍然認為杰克是疑點最多的人的時候，漢娜觀察到了關鍵的證據(jù)，證明杰克與姐姐的死無關。敘述者用漢娜的視角來揭示事實：“他抬起手放到嘴邊，用舌頭把它舔掉，簡直像在品嘗甜美的蜂蜜?！盵2]208從漢娜的角度看杰克，內(nèi)森和讀者都誤解了杰克，杰克深愛著內(nèi)森。對漢娜來說，這很容易理解，因為她和杰克有同樣的感受?！八豢淳驼J出了它。那是愛，是一廂情愿的深切渴慕，只有付出，得不到回報……她的內(nèi)心深處仿佛生發(fā)出某種東西，鉆出她的身體，像披風一樣包裹著杰克，而他卻沒有發(fā)覺?！盵2]208通過描寫，讀者可以了解杰克的內(nèi)心感受。在當時，同性戀身份不被大眾接受，人們歧視他們，警察稱這是非法和不道德的。如果杰克向內(nèi)森吐露心聲，他們都會陷入痛苦的境地。他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這種細心、安靜的愛，也是這個平凡的小女孩所體會到的。正因為如此，她確信杰克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包括莉迪亞。敘述者從一個“邊緣人物”的角度講述了這個悲傷的故事，揭露了許多同性戀者在20世紀70年代所面臨的現(xiàn)實。讀者以自己的經(jīng)歷來解讀故事，但隨著敘述者描繪更多的情節(jié)，讀者開始考慮歷史和政治背景。

從某種程度上說，通過漢娜的視角，作者成功地推翻了讀者自我建構的故事情節(jié)，支配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并引起讀者的反思，成功地建構了漢娜的敘事權威，從側(cè)面加強了作者本人的敘事權威。

三、結(jié)語

本文結(jié)合《無聲告白》中所反映的身份和性別主題，從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對小說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作者運用作者型聲音和集體型聲音來反映女性意識，每個女性角色都代表著一種女性意識。為了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加強自己的話語權威，她們都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作者通過不同的視角，在敘述者、人物和讀者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全知視角的敘述者向讀者揭示人物話語中所體現(xiàn)想法，有限第三人稱視角揭示故事真相。

綜上所述，作者通過精妙的敘事策略以及新穎的情節(jié)和事件安排，生動地描繪了女性的尷尬狀態(tài)和美國少數(shù)族裔的艱難處境。在小說中，這些女性為自己的獨立和自由而奮斗，但由于家庭和父權制社會的阻礙，最終以失敗告終。考慮到作者的身份和性別，作者必須采用特殊的敘事策略來表達自己的觀點。通過對作者敘事的解讀，為研究女性作家作品提供一個新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