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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與日本大正文壇
      ——以佐藤春夫為線索①

      2022-12-10 02:23:10秋吉收
      關鍵詞:中略佐藤周作人

      [日]秋吉收

      (日本九州大學 言語文化研究院,日本 福岡 8190395)

      一、以往的認識

      魯迅與佐藤春夫(1892—1964)實際意義上的第一次關聯(lián)是在1932年佐藤春夫翻譯了魯迅的小說《故鄉(xiāng)》之后。該譯作于1932年1月1日刊登在《中央公論》第47年第1號上,同年7月《中央公論》又刊登了佐藤春夫翻譯的魯迅散文《孤獨者》。關于佐藤的這次翻譯,丸山升在《在日本的魯迅》一文中有如下闡述:(1)本文根據(jù)日文初版「魯迅と佐藤春夫——散文詩集『野草』をめぐって」(載于『東方學』第126輯,2013年7月)翻譯改寫(得到九州大學研究生汪憶霏的幫助),此為中文版初次發(fā)表。

      當時,魯迅的各種譯文(指佐藤春夫以外的人翻譯的魯迅作品——筆者注)僅在極其有限的范圍內(nèi)被閱讀。因此,《故鄉(xiāng)》由已經(jīng)在日本文壇上獲得第一線作家地位的佐藤春夫來翻譯,并且刊登在很有代表性的綜合性雜志《中央公論》上,顯得意義尤為重大。從那以后,“魯迅”成為了日本文化界家喻戶曉的名字。[1]428

      在日本民眾因“滿洲國”建立而情緒高漲的1932年,佐藤春夫向日本介紹“來歷不明”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魯迅的這一舉動,自然并沒有得到認可。同年4月,佐藤春夫在《新潮》第29年第4號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個人的”問題》的文章。

      XYZ氏在《新潮》2月號《文藝筆記》欄目里的《創(chuàng)作在新聞出版中的位置》一文中,就我在《中央公論》上發(fā)表魯迅的翻譯一事談過幾句?,F(xiàn)將原文引用如下:

      ——《中央公論》等雜志刊登魯迅什么的作品的譯文——至于譯者佐藤春夫氏對于翻譯魯迅的作品什么的有多少個人興趣,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一般來講,能有幾個人會對那樣的翻譯感興趣,或者去關心那樣的作品翻譯呢?云云。

      我不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誰。但是,不知道魯迅是什么人,用“魯迅什么的”來稱呼,除了證明此人很無知以外,還能說明什么呢?魯迅可不是來歷不明的作家,不是非得用“什么的”這種模糊的方式來稱呼他。(中略)國人不了解鄰邦,這種狀況令人堪憂。這就要求我們現(xiàn)在多少得從其他角度來重新認識中國這一新興國家。我希望能對此有所幫助,所以才嘗試翻譯了魯迅的作品。把我的這種情況說成是個人的興趣等等,這是堅決說不得的吧。為了以防萬一,我補充一句,我絕對不是中國出生的。從個人角度來講,很不幸,我與魯迅未曾謀面。[2]

      在《中央公論》上刊登的《故鄉(xiāng)》后記中,佐藤春夫說:“謹以此篇翻譯獻給那些除了把鄰國當成戰(zhàn)爭的敵人以外,還認為對鄰國的關注不可怠慢,為中華民國也有優(yōu)秀的新文明這一事實感到欣喜的諸位君子?!盵3]眾所周知,通過與郭沫若、田漢、郁達夫等后來成為著名文學家的中國留學生們的交流,佐藤春夫是十分靠近現(xiàn)代中國的真相的,而這樣的文人在日本并不多見。雖然佐藤春夫不太懂現(xiàn)代漢語,并且他對魯迅的了解到底有多少也是個疑問,但是鑒于當時的局勢,他的言行的確可以說是正當且勇敢的。

      我們不應忘記,在佐藤春夫把魯迅介紹到日本來的過程中,從翻譯魯迅作品到介紹關于中國文學的基礎知識,一直都是增田涉(1903—1977)在背后支持他。增田涉在《憶魯迅》中說:

      魯迅作為一名文學家(作家),同時也是中國文化界發(fā)揮指導作用的人物,他的存在在日本逐漸傳播開來是在昭和6年(即1931年——筆者注)前后。那時,佐藤春夫?qū)︳斞高M行了介紹(當時我在上海,關于魯迅的事情,我給佐藤氏寫了很多信);另外,經(jīng)佐藤氏幫忙,我寫的《魯迅傳》也刊登在雜志《改造》上。我想,這些對于魯迅在日本的傳播與接受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那時出版的還有松浦圭三譯的《阿Q正傳》,以及林守仁(山上正義)譯的《阿Q正傳》。(中略)我想寫寫魯迅,介紹一下在我們的鄰國中國還有他這樣一位很有價值但是幾乎不怎么被日本所了解的作家,同時也思考一下他所生活的近代中國。于是,我姑且先從傳記一面寫起,寄給佐藤春夫,請他幫忙介紹到雜志上刊登。[4]218

      對東京大學中國文學專業(yè)的課程倍感失望的增田涉,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師從于佐藤春夫(2)參見增田涉的《親筆自傳》,載于《西學東漸與中國事情》,巖波書店1979年版。原文是:“大正12年(1927)4月,入舊制松江高中(文科乙類)。由于芥川龍之介、佐藤春夫等作品的影響,逐漸傾心于中國和中國文學。大正15年4月,入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院中國文學系?!瓕W習之外,還師從于佐藤春夫,并幫助他翻譯中國小說。昭和4年(1929)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畢業(yè)后仍幫助佐藤春夫翻譯中國小說?!?。1931年2月,增田涉拿著佐藤春夫?qū)懡o內(nèi)山丸造的介紹信只身來到上海。他滿腔熱忱,想把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和其他文學作品翻譯、介紹到日本去。于是,魯迅在自己的家里直接給增田涉上了大概十個月左右的課。回國以后,增田涉致力于《魯迅傳》的寫作。1935年,巖波書店出版了他和佐藤春夫合譯的《魯迅選集》。至此,魯迅的名字在日本牢牢地扎下了根。據(jù)統(tǒng)計,佐藤春夫和增田涉對魯迅的譯介情況及引起的反響如下表所示:

      時間對魯迅的譯介及引起的反響1931年3—12月增田涉在上海聽魯迅講解自己的作品1932年1月《中央公論》發(fā)表佐藤春夫譯的《故鄉(xiāng)》《關于原作者小記》1932年2月《新潮》《文藝筆記》發(fā)表XYZ的《創(chuàng)作在新聞出版中的位置》1932年4月《新潮》發(fā)表佐藤春夫的《“個人的”問題》1932年4月《改造》發(fā)表增田涉的《魯迅傳》1932年7月《中央公論》發(fā)表佐藤春夫譯的《孤獨者》1933年3月改造社出版佐藤春夫(實際上是增田涉)譯的《世界幽默全集》第十二卷《中國篇》,其中收錄了《阿Q正傳》和《幸福的家庭》1935年6月巖波文庫出版佐藤春夫、增田涉合譯的《魯迅選集》1935年10月汽笛社出版增田涉譯的《中國小說史》[5]1936年9月河出書房出版佐藤春夫編的《世界短篇杰作全集》第六卷《中國印度短篇集》,其中收錄了《眉間尺》,并附有佐藤的解說《中國短篇小說管見》

      對于自己的文章在日本的動向和反響,魯迅非常關心,時刻關注,這可以從魯迅給增田涉的信中窺見一斑。

      1932年1月5日 一月份的《改造》上沒有刊登某君的傳記。豈是文章之過?乃因某君并非先鋒人物耳。證據(jù)就是甘地(Gandi)雖然赤身裸體,卻還是登上了電影屏幕。佐藤春夫在《故鄉(xiāng)》譯文的后記里面也曾拼命介紹,可是結(jié)果如何呢?[6]191

      從魯迅對增田涉所寫的首部日文《魯迅傳》一直無法刊登這件事的揶揄語調(diào)中可見,魯迅與增田涉交情甚篤。魯迅甚至關注到了佐藤春夫譯的《故鄉(xiāng)》的《譯者附記》,這一點需要特別注意。下文引自魯迅寫給增田涉的信:

      1933年12月19日夜 井上紅梅翻譯的《魯迅全集》已經(jīng)出版,并已運抵上海。譯者也送了我一本。稍微翻開一看,便被這誤譯之多嚇了一跳。好像并沒有對照你和佐藤先生的譯文。這種做法實在是過分。[4]160

      按照魯迅的說法,井上紅梅翻譯的《魯迅全集》(1931年11月由改造社出版,里面只收錄了《吶喊》《彷徨》的譯文,以及卷末的《魯迅年譜》)是很糟糕的。但實際上,井上的翻譯并不比佐藤春夫以英譯本為底本的譯文[7]或比增田涉的譯文差多少??傊瑥闹锌梢钥闯觯斞赣幸飧咛Я俗籼俅悍蚝驮鎏锷娴姆g。

      下面一段引文出自魯迅寫給內(nèi)山完造的信。當時,佐藤春夫翻譯的《故鄉(xiāng)》在《中央公論》上剛刊登不久。信中,魯迅直接表達了他對佐藤春夫的感謝之情。

      1932年4月13日……之前十分渴望去日本生活一段時間,但如今覺得并不好,所以決定還是算了。第一,現(xiàn)在如果遠離中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便什么都寫不出來了;第二,如若為了生計而寫作,則文章必定成為“新聞報道”式的東西,對哪一樣都無益處。況且,佐藤春夫先生和增田涉為了我的稿子大力奔波,像我這種麻煩的人跑到東京去,實在不太好。(中略)對于大家的好意,我深表感謝。我不知道增田涉的“地址”,煩請您轉(zhuǎn)告。特別是對于佐藤春夫先生,我對他的感謝,著實不勝言表。[6]197

      就筆者所見,除日記外,魯迅直接提到佐藤春夫有六次,都是在寫給日本友人的信中,并且其中三封是寫給增田涉的。耐人尋味的是,這都是1932年也就是佐藤春夫翻譯魯迅作品以后的事。魯迅提到佐藤春夫,一律都是贊賞,或是對佐藤向日本民眾翻譯、介紹他的作品表達謝意,完全看不出魯迅考察過佐藤春夫作品的痕跡。魯迅唯一一次提及佐藤的文學作品,是在寫給山本實彥的夫人山本初枝的信中(1934年7月23日):“《陣中的豎琴》……是一本很漂亮的書。如果我懂詩歌,想必一定更有意思。”[6]312佐藤春夫的《陣中的豎琴》是給森鷗外在日俄戰(zhàn)爭時創(chuàng)作的從軍詩集《詩歌日記》所作的注釋,原載于1934年3月1日的《文藝》第二卷第三號,副題為“森林太郎《詩歌日記》中所表現(xiàn)的日俄戰(zhàn)爭”[8],里面充斥著鼓舞斗志的國家思想。中國是日俄戰(zhàn)爭最大的受害者,作為中國人,魯迅不可能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揚佐藤春夫的這部作品,因此也很難看出魯迅曾經(jīng)認真地閱讀過佐藤的文學作品。

      歷來提到魯迅和佐藤春夫,學者往往只關注到他們在中日關系最惡化的時期仍有勇氣交流,令人感動。然而,魯迅真的只是把佐藤春夫作為一位向日本翻譯、介紹他的作品的重要朋友來看待,而在文學上與他沒有一點交流嗎?實際上,本文開頭提到的丸山升也提出過類似疑問。如,丸山升在《座談會 佐藤春夫與中國》一文中這樣說:

      在我的記憶中,魯迅對佐藤春夫的文學本身,沒有做過任何評論?;蛘?,如果大家想到了什么線索,還望賜教。[1]606

      二、魯迅《野草》中《影的告別》與佐藤春夫的《形影問答》

      下面的引文是魯迅的散文詩集《野草》中《影的告別》。這篇作品于1924年12月刊登在《語絲》周刊第四期上。

      影的告別[9]

      人睡到不知道時候的時候,就會有影來告別,說出那些話——

      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地獄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你們將來的黃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樂意的。朋友,我不想跟隨你了,我不愿住。(中略)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沒。(中略)

      朋友,時候近了。

      我將向黑暗里彷徨于無地。

      你還想我的贈品。我能獻你甚么呢?無已,則仍是黑暗和虛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會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虛空,決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這樣,朋友——

      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并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沒,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下面的引文是佐藤春夫的短篇小說《形影問答》,原載于1919年4月1日《中央公論》第34年第4號,之后收錄在1920年天佑社出版的單行本《美的街市》中。1922年1月8日,《晨報副鐫》上刊登了這篇小說的中文版,譯者為周作人(仲密)。以下是周作人的譯文。

      形影問答[10]

      日本 佐藤春夫作 仲密譯

      “當然是不認識,因為我是從月里來的人?!蹦莻€不認識的,青白的額角的人,對我這樣說。(中略)

      “……是從事于在我的故鄉(xiāng)里還是沒有的疾病——孤獨與沉悶之研究,這于我是很適宜的一個研究的題目。因此,我便獨自來了?!?中略)

      “我們在燈臺的底下作別了。”臨別的時候,他對我這樣說。

      “我的朋友呵,我想把我的孤獨與沉悶的研究錄,請你一讀呢?!?中略)

      “怎么樣,我的朋友。同你約過的我的研究錄,有趣味么?無聊么?”不意的從我的后面,發(fā)出昨夜那個人的聲音?!?/p>

      在那里,在坐著的我的后邊,橫在地板和有花樣的墻壁的上面,映出一個歪斜的蹲著的我的影子。

      我想著答道,“我的朋友呵,……我所要的不是那樣的陳舊的憂郁。是生活的力!去吧!我的影!”(后略)

      佐藤春夫生于一八九一年,是現(xiàn)代日本的一個詩的小說家,所著有《田園之憂郁》等五種,我以前曾譯過一篇《雉雞的燒烤》,登在去年本報上;在《覺悟》上登過鳴田君譯的《早春的一日》?,F(xiàn)在在這一篇系從小說集《美的街市》中譯出。法國波特萊耳的散文小詩中有一章《月的恩惠》(我的譯文收在譯詩及小品集《我的華鬘》中,今年春間想付刊),可以參看。

      一九二二年一月五日附記

      魯迅的《影的告別》與佐藤春夫的《形影問答》,題目如出一轍。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兩篇作品都將影子擬人化,從而透視自我,這種十分獨特的手法和整體設定,再加上影子都稱呼“我”為“朋友”,最后“我”都迎來了與影子的“告別”等等,無論是內(nèi)容方面還是描寫方面,兩篇作品中的重合之處隨處可見?!缎斡皢柎稹房胺Q作家佐藤春夫主動剖析自我孤獨、沉悶的靈魂的佳作,然而,在日本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關佐藤春夫的研究并沒有關注到這篇作品,當然,也從未有人把這篇小說與魯迅的散文詩集《野草》中的《影的告別》聯(lián)系在一起(3)這篇論文日文初稿發(fā)表于2013年。。在考察佐藤春夫的《形影問答》之前,筆者想說明一下,1922年1月8日《晨報副鐫》刊載周作人所譯《形影問答》的同時,在同一版面上也刊登了魯迅《阿Q正傳》的第五章《生計問題》。周作人在《形影問答》的附記中說,波德萊爾的《散文詩》對理解佐藤春夫的作品很有幫助,并且稱佐藤春夫為“詩的小說家”??峙轮茏魅税堰@篇《形影問答》也定位成散文詩了吧。

      周作人翻譯的佐藤春夫《形影問答》在《晨報副鐫》上刊登一年多以后,又被收錄在魯迅與周作人合譯的《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1923年6月)里(4)在《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23年版)的《序言》中,周作人說:“這里邊夏目森、有島、江口、菊池、芥川等五人的作品,是魯迅君翻譯,其余(筆者注:國木田、鈴木三重吉、武者小路、長興、志賀、千家、江馬、佐藤、加藤)是我所譯的?!碑敃r魯迅和周作人的文章署名情況復雜,到底哪篇文章是由誰翻譯,眾說紛紜。。在翻譯《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的過程中,魯迅寫給周作人的信里這樣說:“《日本小說集》目如此已甚好,但似尚可推出數(shù)人數(shù)篇,如加能;又佐藤春夫似尚應添一篇別的也?!盵11]

      魯迅在此積極建議增加對佐藤春夫作品的收錄,最終收錄在《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中的4篇佐藤的作品,到底哪一篇是魯迅建議增加的,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魯迅重視佐藤春夫由此可見。也就是說,魯迅并不是從20世紀30年代初佐藤翻譯、介紹他的作品之后才開始關注佐藤春夫的,而是從更早時候就已經(jīng)確確實實地關注佐藤了?!冬F(xiàn)代日本小說集》在1923年出版,也就是魯迅創(chuàng)作散文詩集《野草》的前一年。佐藤春夫的文學可能確實引起魯迅的共鳴了。

      《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的末尾是附錄《關于作者的說明》,其中對佐藤春夫的介紹可以斷定是周作人根據(jù)《晨報副鐫》上《形影問答》的附記改寫而來,具體內(nèi)容如下:

      佐藤春夫(Sato Haruo)生于一八九二年,是現(xiàn)代的一個詩的小說家。芥川龍之介說:“佐藤春夫是詩人,(中略)所以他的作品的特色也在于詩的這一點上。/佐藤的作品里,并沒有諷道德的,也不是沒有寓哲學的東西,但是裝點他的思想的常是一脈的詩情。/佐藤的詩情似乎與世間所謂世紀末的詩情最相近,纖婉而兼幽渺之趣。”[12]

      這里,周作人重新引用了芥川龍之介對佐藤春夫的評價——《佐藤春夫給人的印象 首先是個詩人》[13]。周作人評價佐藤春夫是一個“詩人”,這一點是十分明確的。將佐藤春夫的“憂郁”與19世紀末的“頹廢派”散文詩人波德萊爾相比照,這一點也與《形影問答》的附記所寫一樣。

      佐藤春夫?qū)Α霸姟钡膱?zhí)著萌芽于20世紀10年代末,正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迎來曙光的時期。那時,魯迅和周作人都積極投身于白話文學尤其是新詩的創(chuàng)作中。早在1919年,魯迅已經(jīng)寫出了相當于《野草》萌芽之作的《自言自語》,周作人也已經(jīng)發(fā)表了他的新詩代表作《小河》。他們關注“詩人”佐藤春夫,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三、佐藤春夫《我的窗》與刊載雜志《中央文學》

      (一)

      1919年11月,春陽堂發(fā)行的文藝雜志《中央文學》上刊登了佐藤春夫的短篇小說《我的窗(頭腦不清晰那日寫下的片段)》。

      我的窗面朝墳場。我漸漸地喜歡上了這扇面朝墳場的窗。墳場屬于一座有名的寺院,墳場里所有的墓碑都很大很舊?!鞣N各樣的雜草長滿了墳場的各個角落。所有的這些,都變成了我眼中熟悉而眷戀的風景。(中略)

      讓來自死亡世界的月光照耀埋葬死去之人的庭院,最合適不過。那時,這銀色的廣場變成宏大的夢幻展現(xiàn)在我眼前。我覺得每一塊雄偉陳舊的墓碑都不是“被人安放”在那里,而是“屹立”在那里。有時,我的愛犬“豹”會在其間灰白的縫隙里穿梭?;\罩在它們頭頂?shù)奶炜找粺o所有,抑或飄著幾朵波德萊爾無限熱愛的云,充滿了愛撫的親切。這樣的夜晚,我什么都不做,很享受地對窗而坐,直到那輪圓圓的小小的月亮升上正當空。到底享受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傊?,我關了燈,沐浴著月光坐在那里。宛如一個專心聽音樂的人那般陶醉。我想到了死亡的靜寂,或許也想到了不死的生命和靈魂。(中略)

      這個墓場里的墓碑,有些因為以前的大地震,堆砌墓碑的石塊已全部崩塌或部分崩塌,但仍然原封不動的留在那里。在我的窗前,從這里觸手可及的地方,就有一塊。[14]

      這段文字從整體意境到具體描寫,與魯迅的《野草》有諸多相似之處,首先是開篇的這句“我的窗面朝墳場”。眾所周知,除了《失掉的好地獄》和《死后》等篇目中出現(xiàn)的直接描寫外,魯迅的《野草》充滿了死亡和鬼的色彩,特別是《墓碣文》,恰恰就是描寫與“墳墓”“墓碑”對話的作品?!皦粢娮约赫湍鬼賹αⅰ钡闹魅斯?,在崩塌腐朽的墓碑中間遇見了鬼。

      我夢見自己正和墓碣對立,讀著上面的刻辭。那墓碣似是砂石所制,剝落很多,又有苔蘚叢生,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中略)

      我繞到碣后,才見孤墳,上無草木,且已頹壞。即從大闕口中,窺見死尸,胸腹俱破,中無心肝。而臉上卻絕不顯哀樂之狀,但蒙蒙如煙然。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15]

      佐藤春夫《我的窗》中包含了很多與魯迅《野草》相關的要素,如波德萊爾的登場、對狗和植物(雜草)的描寫等等(5)從吟詠雜草的詩《秋之歌》(發(fā)表于1911年11月《三田文學》),到全篇被草裝點的詩集《抒情新集》(1949),“草”一直是佐藤文學的一個主題。因此,對“草(野草、雜草)”的強烈意識可能也是把佐藤春夫和魯迅聯(lián)系起來的一個要素。。再如,“我關了燈,沐浴著月光坐在那里。宛如一個專心聽音樂的人那般陶醉。我想到了死亡的靜寂,或許也想到了不死的生命和靈魂”[14]413,這部分會讓人想起《野草》中《一覺》里的一節(jié):

      是的,青年的魂靈屹立在我眼前,他們已經(jīng)粗暴了,或者將要粗暴了,然而我愛這些流血和隱痛的魂靈,因為他使我覺得是在人間,是在人間活著。[16]

      (二)

      作家大木雄三的《大地的呻吟 某日拂曉的夢》刊登在1919年11月發(fā)行的《中央文學》上,跟佐藤春夫的《我的窗》刊登在《中央文學》的同一期。

      原來是一個夢。此前一直為那緊張透頂?shù)氖虑槎疵鼟暝淖约?,原來是一個夢。那竟然是一個夢,我總覺得實在太可惜了。其實,現(xiàn)在的我完全有可能遇見那樣的情境,這個夢未免有些過于真實。(中略)

      (夢的大致內(nèi)容:一塊兒辦雜志的朋友們聚在一起討論。他們的雜志出奇地受歡迎,前來購買延期發(fā)行雜志的群眾蜂擁而至,快要把門前擠爆了。于是,主人公主動當起了群眾的解勸人。)

      “諸位,請安靜。我們絕不會拒絕諸位的要求?!?/p>

      我使出最大的聲音,拿出最堅不可摧的架勢,只說了這么一句。

      ——于是乎,我感到腦袋周圍格外難受,想用手拂開——

      我的意識從這時開始漸漸蘇醒過來。原來是被襟從頭上重重地、沉沉地滑落到臉上去了。

      我安靜地睜開了眼睛。[17]

      “原來是一個夢。……其實,現(xiàn)在的我完全有可能遇見那樣的情境,這個夢未免有些過于真實”[17],這一開頭讓人印象深刻。實際上,在現(xiàn)實世界里主人公也同樣跟朋友們一起合辦雜志,但雜志根本賣不出去。所以,雜志大賣的情景的的確確是一場夢。最后,主人公從夢中醒來的場面,與魯迅《野草》中夢境系列作品之一的《頹敗線的顫動》十分相似?!额j敗線的顫動》也是以“做夢”開頭,這個夢是“夢見自己在做夢”。這一設定在魯迅的夢境系列作品中十分特別。

      我夢見自己在做夢。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卻有一間在深夜中緊閉的小屋的內(nèi)部,但也看見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中略)

      我夢魘了,自己卻知道是因為將手擱在胸脯上了的緣故;我夢中還用盡平生之力,要將這十分沉重的手移開。[18]

      魯迅青年時代在日本留學時,立志從事文學,并把最初的夢想寄托在雜志《新生》的創(chuàng)刊上,然而最終慘遭失敗,飽嘗挫折。從這種意義上講,如果重新關注一下夢的“內(nèi)容”,可以說魯迅對這篇作品肯定很有共鳴。佐藤春夫的《我的窗》和大木雄三的《大地的呻吟 某日拂曉的夢》不僅刊登在《中央文學》(6)魯迅藏書(北京魯迅博物館編《魯迅手跡和藏書目錄》1957年版)、魯迅《日記·書賬》、《周作人日記》(影印本)(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中的《讀書購書書目》均沒有對這本雜志的記載。魯迅以及當時中國對日本的雜志是如何理解與接受的,是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課題。的同一期上,而且兩篇作品之間僅隔了兩頁,排版的位置非常近。雖然《中央文學》上刊登的這兩篇文章從未被研究者關注過,但這兩篇作品在原載雜志上也是大放異彩的(7)據(jù)復刻版《中央文學(解說·總目錄·索引)》(雄松堂2005年版)記載,1917年4月至1921年12月發(fā)行的《中央文學》上共刊載了12篇佐藤春夫的作品,而大木雄三的作品則只有《大地的呻吟 某日拂曉的夢》1篇。大木雄三(1895—1963),兒童文學作家,曾參與無產(chǎn)派兒童文學統(tǒng)一團體的結(jié)成。。魯迅的《墓碣文》和《頹敗線的顫動》在《野草》中位列第15和第16篇,也是兩篇挨著的作品。這兩篇文章的創(chuàng)作時間也非常接近,一篇寫于1925年6月17日,另一篇寫于6月29日。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魯迅的腦海里也許浮現(xiàn)出了這些從前接觸過的日本作品。

      與周作人的回憶“(豫才)對于日本文學當時殊不注意”[19]似乎相反,筆者認為,魯迅與日本現(xiàn)代文學的關系可能十分密切。還有,關于佐藤春夫的作品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間的關系,研究者們反復圍繞《亞細亞之子》[20]探討佐藤春夫與郁達夫之間的不和便結(jié)束了。但是,中國與日本在現(xiàn)代文學交流上可能還有不少真正值得研究的課題。

      (三)

      增田涉在《魯迅的印象》中收錄的《佐藤春夫與魯迅》一文中寫道:

      讀中學時,我是一個文學青年。那時,愛好文學的中學生經(jīng)常閱讀的雜志,有新潮社發(fā)行的《文章俱樂部》和春陽堂出版的《中央文學》。此外,還有博文館的《文章世界》和新潮社的《新潮》,只是這兩種雜志相較而言更多了些成人氣息。我那時一收到這些雜志就會馬上閱讀。(中略)

      大概就是《殉情詩集》和《我的1922》(?)出版的時候,我便被佐藤春夫身上那種詩人的魅力所吸引了。(中略)我大學所在的專業(yè),完全是非文學的。(中略)在學校里無法獲得滿足的,我在佐藤氏的會客間里得到了。雖然沒怎么學到知識,但是憑感覺所獲得的個性化的觀察和理解,對于我來說是很新穎而有益的。

      我不久便開始幫助佐藤氏翻譯中國小說,并為他查找、提供一些必要的資料。[4]265

      這里,增田涉提到了當時在日本很流行的兩種雜志:《文章俱樂部》和刊登《我的窗》《大地的呻吟 某日拂曉的夢》的《中央文學》。1931年增田涉在上海將近一年的時間里,魯迅幾乎每天與他展開文學上的討論,增田涉有可能會對魯迅談及日本的文壇以及自己的文學經(jīng)歷吧。增田涉說他“被佐藤春夫身上那種詩人的魅力所吸引”是因為《殉情詩集》,這部詩集是佐藤春夫的第一部詩集且很早就被介紹到中國來了,最早給這本詩集騰出版面的就是《語絲》。1924年,《語絲》第6期上以《殉情詩抄》為題刊登了其中的兩篇譯文《海邊的戀愛》和《斷章》,譯者為張定璜(8)譯者張定璜在京都大學英文系留學時曾師從日本頹廢派的代表人物廚川白村,因此張定璜可能也曾關注過波德萊爾等頹廢派作家。?!墩Z絲》正是以魯迅和周作人為核心編輯出版的雜志,魯迅的散文詩集《野草》當時也連載在該雜志上。魯迅和佐藤春夫的關系確實很密切,甚至使人感覺有點神奇了。

      四、小結(jié)

      1936年10月魯迅去世以后,從1937年2月開始,改造社出版了日本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魯迅作品翻譯集《大魯迅全集》,責編為增田涉。第一卷《小說集》的附錄《大魯迅全集月報》第一號的卷頭就是佐藤春夫的《魯迅文學入門指南》。佐藤春夫在該文的最后說:

      魯迅以其敏銳的目光,看盡了本國的文明,也看盡了當時那個時代?!菍χ袊F(xiàn)代文明和民族性進行的批判。冷嘲過去,熱諷現(xiàn)代。因為愛所以恨。……雖然他自己曾說,作為一名用啟蒙文學來實現(xiàn)為人生這一目的的文學家,并不以美為目的,但是他與生俱來的詩魂,卻讓他的作品到處都能看到詩的影子。詩到底是什么?詩就是以高貴的心情看到的世界的美。[21]

      在中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的前夜,在日本最反動的時代編輯出版中國現(xiàn)代文學家的個人全集,真可謂逆潮流而上,也非常危險。這也可以說是借魯迅這一束光從日本現(xiàn)代文壇發(fā)出的一種抱有一縷希望的吶喊,佐藤春夫在其中確實是牽針引線的重要一環(huán)。在戰(zhàn)爭開始后的1938年4月,佐藤春夫針對菊池寬著的《日本文學入門》一書寫了《新刊批評》,文中說道:

      談到世界文學時卻對中國文學只字不提,這是何等的欠缺。至少應該提一下白話文運動和該運動成就的作家魯迅吧,這點在如今的局勢下顯得尤為重要。然而作者(菊池寬)并沒有這種意識,我感到十分惋惜。[22]

      在中日關系進一步惡化的20世紀30年代以后,佐藤翻譯、介紹了很多中國文學,從古至今。特別是他反復提及魯迅,大力宣傳魯迅所起的先鋒作用,稱魯迅是可以與森鷗外、二葉亭四迷相媲美的作家[23]。從中可以看出,想從文學方面改善中日關系的佐藤春夫一直把魯迅作為一張王牌。魯迅的名字能夠在日本廣為人知,得益于佐藤春夫翻譯的《故鄉(xiāng)》在《中央公論》上發(fā)表,也得益于1935年巖波文庫出版的增田涉和佐藤春夫合譯的《魯迅選集》,并且在《大魯迅全集》里也確確實實留下了佐藤的足跡。但是,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佐藤春夫卻開始迎合日本帝國主義,走上了一條離可以正確認識中國越來越遠的道路。下面引用的是“日本浪漫派”評論家保田與重郎對佐藤春夫的贊美。保田與重郎將魯迅作為引證,難掩輕率與膚淺,也投射出了戰(zhàn)爭的瘋狂。

      作為東洋文人最后最大的傳統(tǒng),我覺得應當立足于當今的日本,比起魯迅等人來,更應該想到的是佐藤春夫。(中略)不僅是日本文人,同時也是東方詩人,并且在這兩個本質(zhì)的基礎上,又是一位具有近代歐洲式的感覺的詩人,這樣集三個地區(qū)和三種歷史的種種文藝形象于一身的一位幾近完美的詩人,就是佐藤春夫。(9)參見保田與重郎著《佐藤春夫》,弘文堂書房1940年版,第67頁。

      將“詩人”的美譽放在當時的佐藤春夫身上再恰當不過,但是,在黃泉之下,魯迅看到中日戰(zhàn)爭中的兩國文壇,會發(fā)出怎樣的感慨呢?

      《周作人日記》中的讀書購書書目(10)參見《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中的《讀書購書書目》,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里,有關于佐藤春夫的詩集《我的1922年》的記載。這本詩集出版于魯迅創(chuàng)作《野草》的前一年,“秋刀魚、秋刀魚╱到底是苦還是咸”,因這句詩而出名的《秋刀魚之歌》被放在了詩集的開頭。詩集里以《浴泉消息》為題的詩中,可以看到以下詩句:

      到了秋天╱我想擁有自己的小家╱(中略)╱安排童子住在那里╱童女的話也不錯╱哦,對了,在此之前╱我應該去一次上海╱把中國的童女買回來╱年方十四的最好╱宛如木芙蓉花蕾般的姑娘,多少錢呢?[24]

      如此“污穢”(11)參見《現(xiàn)代文學中的中國與日本》(東京汲古書院1986年版,第620頁)。丸山升說:“仍然覺得那里不可救藥,主要是因為他在人性方面的觀點很污穢。郁達夫和郭沫若之間不和的理由,我都不明白他怎么會那樣寫,簡直不堪入目。”的話語充斥了佐藤文學的全部。魯迅一方面被佐藤春夫的文學“藝術”強烈地吸引,一方面又始終懷疑他的人性?!疤貏e是對于佐藤春夫先生,我對他的感謝,著實不勝言表?!盵6]197從未評論過佐藤春夫文學作品的魯迅,他的那種“不自然”,越發(fā)讓人猜想《野草》的創(chuàng)作與佐藤文學之間的關系。不僅如此,他的那種“不自然”似乎正悄悄地述說著兩者之間的“影響”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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