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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學(xué)背景下的詩學(xué)關(guān)照
      ——《詩準(zhǔn)·詩翼》研究

      2022-12-10 02:20:28張曉利
      關(guān)鍵詞:朱熹詩歌

      張曉利

      (淮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安徽 淮北 235000)

      署名“何無適、倪希程同撰”的《詩準(zhǔn)·詩翼》,是成書于宋末的詩歌選本。它的編選深受朱熹詩學(xué)觀念的影響,是構(gòu)建理學(xué)詩觀的實踐成果之一。然自四庫館臣疑其為偽書以來,書之真?zhèn)?、編者為誰一直存有爭議。本文通過對文獻的梳理、文本的解讀,辨真?zhèn)巍⒚骶幷?,并對其編選意圖、詩學(xué)主張以及在后世的影響作一全面考察。

      一、《詩準(zhǔn)·詩翼》真?zhèn)渭捌渚幷?/h2>

      《詩準(zhǔn)·詩翼》雖有宋本傳世,但一直以來仍被視為偽書?!秱螘肌贰吨袊鴤螘C考》《中國偽書大觀》皆直接定其為偽書(1)參見張心澂《偽書通考》,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1006頁;俞兆鵬《中國偽書大觀》,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80頁;鄧瑞全、王冠英主編《中國偽書綜考》,黃山書社1998年版,第793—794頁。,而依據(jù)主要是《四庫全書總目》所言內(nèi)容?!犊偰俊吩疲?/p>

      舊本題宋何無適、倪希程同撰。其詩雜撮古謠歌詞一卷,又附錄一卷,復(fù)掇漢魏晉宋詩二卷,而以齊江淹一首終焉,命曰《詩準(zhǔn)》。雜撮唐杜甫、李白、陳子昂、韋應(yīng)物、韓愈、柳宗元、權(quán)德輿、劉禹錫、孟郊,宋蘇軾、黃庭堅、歐陽修、王安石、陳師道、陳與義、秦觀、張耒、郭祥正、張孝祥詩為四卷,而以陸游一首終焉,命曰《詩翼》。蓋影附朱子古詩分為三等、別為一編之說,而剽竊真德秀《文章正宗》緒論以為之。龐雜無章,是非參差,又出陳仁子《文選補遺》下。疑為明人所偽托,觀其《岣嶁山碑》全用楊慎釋文,而《大戴禮·幾銘》并用鐘惺《詩歸》之誤本,其作偽之跡顯然也。[1]1736

      從《總目》內(nèi)容來看,之所以疑其為偽書,主要是出于對選文內(nèi)容的無序、誤入明人釋文以及錄文用明人版本等原因。今試從《詩準(zhǔn)·詩翼》的版本流傳來考辨此書之真?zhèn)巍?/p>

      (一)宋刊本

      清季振宜《季滄葦藏書目》曰:“《詩準(zhǔn)》四卷,《詩翼》四卷,四本,宋板?!盵2]此本今已不全,藏于國家圖書館。傅增湘撰《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謂:“《詩準(zhǔn)》四卷,宋何無適、倪希程輯,存二卷。宋刊本,半葉十一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欄。版心上記字?jǐn)?shù)及刻工人名,有李林、王昭等字,魚尾下標(biāo)‘詩’一字。首行題‘詩準(zhǔn)卷之一’,次行頂格陰文題‘歌詩正題’,(以下凡箴銘各類標(biāo)題均用陰文。)三行低一格題‘雅比’二字,加墨圈,(以下風(fēng)雅頌等亦加墨圈以別之。)空一格,‘虞書帝庸作歌曰’云云。鈐有‘季振宜藏書’朱文小印。(己未)?!盵3]可見傅氏所見《詩準(zhǔn)》殘本正是季振宜藏書。張元濟對此本曾做有詳細的???。張氏著錄云:

      《詩準(zhǔn)》殘二卷,《詩翼》殘二卷,宋何無適、倪希程撰。宋刊本,二冊,季滄葦舊藏。兩書均僅存前二卷,有目無序,不著撰人名氏?!端膸臁分洖槊骺?。題“宋何無適、倪希程同撰”。是本半葉十一行,行十八字。宋諱匡、恒、貞、桓、構(gòu)、慎諸字均闕筆。版心上記字?jǐn)?shù),《詩準(zhǔn)》下記刻工姓名,只李林、王昭二人,書名題一“詩”字?!对娨怼穬H題一“中”字,無刻工姓名。所選唐宋人詩,與《提要》所載同,惟《詩準(zhǔn)》則略有不合?!短嵋贩Q:“雜撮古謠歌詞一卷,又附錄一卷,復(fù)掇漢魏晉宋詩二卷,而以齊江淹一首終焉?!庇种^:“《岣嶁山碑》全用楊慎釋文,《大戴禮·幾銘》并用鐘惺《詩歸》誤本,疑為明人所偽托”,云云。是本平分四卷,前二卷卻為古謠歌詞,然目中并無“附錄”之名,且亦無《岣嶁山碑》。即所引《大戴禮·幾銘》,“皇皇惟敬”下不疊“口”字,與鐘惺所刻《詩歸》異。蓋《四庫》所收必明人改纂之本,故不免稍有參差。此則猶為宋刊宋印,館臣所未見也。據(jù)明本尚有淳祐癸卯金華處士王柏仲會父序,此已佚。兩書卷首,均有“季振宜藏書”印記,延令《宋板書目》,有《詩準(zhǔn)》四卷、《詩翼》四卷,注“四本宋板”,必即此書,惜今僅存其半矣。藏?。骸凹菊褚瞬貢?。[4]

      通過宋本與《四庫》本的對照,張元濟明確了《四庫全書總目》所云疑偽內(nèi)容是所收版本的不同所致,基本上否定了《詩準(zhǔn)·詩翼》為偽書的結(jié)論。

      (二)明刊本

      1.嘉靖本

      明嘉靖三年(1524)郝梁刊刻的《詩準(zhǔn)·詩翼》,稱明嘉靖本,今存臺北“中央圖書館”。書末有郝梁題記:“嘉靖甲申春三月三日龍渠山人郝梁子高父書于萃文樓之西燕軒?!笔菚坝型醢匦?。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三十八:“《詩準(zhǔn)》四卷,《詩翼》四卷,明刊本,何夢華藏書。宋何無適、倪希程同撰。無適、希程里貫事實無考。前有淳祐癸卯暮春金華處士王柏仲會父序,云:……有何元錫印,白文方印。”[5]文中沒有提及萬歷刊本所存新樂王序,是知所見正為嘉靖本?!稉P州刻書考》有關(guān)于此書版式的記載:“《詩準(zhǔn)》四卷,《詩翼》四卷,宋何無適、希程編。明嘉靖三年江都郝梁萬玉堂刻本。半葉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盵6]

      《詩準(zhǔn)·詩翼》另有明刻本,國家圖書館、南京圖書館等均有收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289冊據(jù)清華大學(xué)藏明刻本收錄。此本《詩準(zhǔn)》前二卷為古謠歌詞,無“附錄”,且《詩翼》亦無收《岣嶁山碑》。

      2.萬歷本

      萬歷十二年(1584),明新樂王朱載璽刊刻進士沈大忠所增葺《詩準(zhǔn)·詩翼》。傅增湘曾藏此書,并作《明本詩準(zhǔn)詩翼跋》,對此書的內(nèi)容、刊刻情況著錄頗詳。跋文曰:

      此書題“宋何無適、倪希程編類,明進士沈大忠附葺補注”。萬歷甲申重刻本,十行十八字,白口,雙欄,版心下方記刊工、字?jǐn)?shù)。首載淳祐癸卯金華王柏仲會原序,次有新樂王序,署名為“清社載璽信父”,次青州守四明沈大忠序。蓋《詩準(zhǔn)》卷二后有附錄十七葉,乃大忠所增補,而青藩捐祿付梓者?!对娨怼泛笥屑尉讣咨挲埱饺撕铝喊希嘌钥虃鞔藭?。疑嘉靖時郝氏刻于先,至萬歷時,新樂王見沈氏增葺本又覆刻之耳。收藏有“云間陶氏藏書之印”“南村草堂校定”“清風(fēng)涇”“陶松谷家藏本”“南村草堂”“陶氏家藏善本”“風(fēng)溪陶家崇質(zhì)家藏本”諸印。余別藏隆慶本《人物志》,亦有陶氏諸印,未審為何時人,竢檢府縣志乘考之。[7]

      由傅氏跋文可知,萬歷本的《詩準(zhǔn)·詩翼》經(jīng)由沈大忠的修補,在《詩準(zhǔn)》卷二后附錄有文。這與《四庫總目》所言“其詩雜撮古謠歌詞一卷,又附錄一卷”大致相合。沈大忠,明萬歷丁丑(1637)進士。由鐘惺、譚元春合編的《詩歸》至遲在萬歷丁巳(1617)年已經(jīng)刊刻。故而,萬歷本如果收入了楊慎釋文、選用了鐘惺《詩歸》本并不是沒有可能。但《四庫總目》所言《詩準(zhǔn)·詩翼》并沒有提及新樂王序文,或許又是另一版本。從上述內(nèi)容可知,《四庫總目》所言版本與宋本、嘉靖本皆不是一個系統(tǒng);雖與萬歷本有相合之處,但并不能確定就是同刊??梢悦鞔_的是,《詩準(zhǔn)·詩翼》在流傳過程中確實經(jīng)過了明人的篡改。

      可見,《詩準(zhǔn)·詩翼》之所以被疑偽書,是在后世流傳過程中后人篡改所致。是書有宋本傳世,那么,此書會不會是宋人的偽作?畢竟關(guān)于是書的編者說法也不一致。《詩準(zhǔn)·詩翼》成書于宋季,宋代目錄著作無此書的相關(guān)記載。在明代的書目類著作中有關(guān)于該書的著錄,但關(guān)于是書的編選者卻記載不一。高儒《百川書志》載:

      《詩準(zhǔn)》四卷,宋何無適、倪希程選取古歌、謠辭、逸詩、韻語及漢魏晉宋諸作,有合《三百篇》者,為詩準(zhǔn)則。

      《詩翼》四卷,何、倪既成前書,又間取唐宋名公之作合于古者,為羽翼。而又放黜唐律,法度益嚴(yán)。[8]

      王柏(1197—1274),金華(今屬浙江)人,字會之,一字伯會,慕諸葛亮為人,嘗自號長嘯。三十多歲,拋去俗學(xué),感嘆長嘯非圣門持敬之道,遂改號魯齋。師從何基,與何基、金履祥、許謙,并稱“金華四先生”。以教授為業(yè),曾任教于麗澤書院、天臺上蔡書院。何無適、倪希程,明清著錄皆曰其生平、爵里不詳。王柏《〈詩準(zhǔn)·詩翼〉序》謂“友人何無適、倪希程”[9]2,是知此二人與王柏是友人關(guān)系。今試從王柏《魯齋集》來尋繹二人的具體情況。

      王柏《魯齋集》有《跋何無適帖》,曰:

      君諱欽,字無適,北山先生之嗣子也。天才不群,有晉宋之遺風(fēng)焉。予得其帖甚少,止二十有五。“遺硯帖”,其絕筆也。予不敢受,姑勉其意少留數(shù)月,將面還之。未幾,君死矣。[10]卷十二

      北山先生即何基,何基(1188—1268),字子恭,金華(今屬浙江)人。師從黃干。后隱居北山盤溪,人稱北山先生。與王柏師友相得,王柏作《何北山先生行狀》,謂:“(何基)生于淳熙之戊申十月己卯,終于咸淳戊辰十二月乙未?!幽卸耍L欽,后先生半年而卒。次鉉?!盵11]18按,何基卒于咸淳四年(1268)十二月,后半年則為咸淳五年(1269)五月左右。由以上內(nèi)容可知,何無適即何欽,為何基長子,卒于咸淳五年。王柏有《和無適四時賦雪梅》《與何無適》《挽何無適》等詩文,是知王柏與何欽亦頗有交情。

      王柏《魯齋集》有《送倪君澤序》,云:“君舊字希程,今改字君澤,夫致君澤民固儒者之事業(yè),亦朋友以是期君也?!盵10]卷四據(jù)《南宋館閣續(xù)錄》載:“倪普字君澤,貫婺州,庚戌進士,習(xí)賦?!盵12]庚戌即淳祐十年(1250),這與俞文豹《吹劍錄外集》所載也正相符,《吹劍錄外集》曰:“倪君澤普,淳祐十年廷對為第三名?!盵13]在宋佚名《群書會元截江網(wǎng)》中亦有“倪普探花”[14]之言。倪普曾知吉州,德祐元年(1275),除簽書樞密院事。然據(jù)《宋史》記載,元兵將至臨安,與文及翁等人皆棄官而遁(4)《宋史·瀛國公》載,“己巳,大元兵攻嘉定九頂山……文及翁簽書樞密院事,倪普同簽書樞密院事”;“庚寅……簽書樞密院文及翁、同簽書樞密院倪普諷臺臣劾己,章未上,亟出關(guān)遁”。參見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926、928頁。。王柏《〈詩準(zhǔn)·詩翼〉序》作于“淳祐癸卯”,是時倪普尚未入仕,由是可知“希程”當(dāng)為倪普入仕之前的字。

      由此可見,明清書目著錄的“何無適、倪希程”實為何欽、倪普,無適、希程為二人之字。宋人著述題名多示本名,《詩準(zhǔn)·詩翼》題字而藏名顯然不符合常例。《〈詩準(zhǔn)·詩翼〉序》曰:

      友人何無適、倪希程前后相與編類,取之廣,擇之精,而又放黜唐律,法度益嚴(yán)。予因合之,前曰《詩準(zhǔn)》,后曰《詩翼》,使觀者知詩之根源,知紫陽之所以教。[9]2

      是知此書關(guān)于編選者的爭議實始于王柏序文。明清書目中所言“何無適、倪希程撰”或“王柏撰”多是從王柏序文得來,故而才會出現(xiàn)題字藏名的現(xiàn)象。作偽者多是在經(jīng)濟利益驅(qū)動下的粗制濫造,未必會不厭索考地去作一篇序文。

      綜上所述,《詩準(zhǔn)·詩翼》并非偽書,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誤會,是四庫館臣因所見版本在流傳中經(jīng)后人篡改而引起的,后人不加考辨,以訛傳訛。至于編者,當(dāng)是何欽、倪普二人初步編選,王柏在此基礎(chǔ)上再加以整理。

      二、理學(xué)背景下的詩學(xué)關(guān)照

      所謂“詩準(zhǔn)”,顧名思義就是詩歌的標(biāo)準(zhǔn)、典范。所謂“詩翼”,則言詩之羽翼、輿衛(wèi)。那么,什么樣的詩歌可以稱得上是詩歌的標(biāo)準(zhǔn)與典范?什么樣的詩歌是“詩”之羽翼?它們的分類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又有什么現(xiàn)實的指導(dǎo)意義?下文試從《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意圖及其所蘊涵的詩學(xué)思想去考察。

      (一)《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意圖

      《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意圖,王柏在《〈詩準(zhǔn)·詩翼〉序》交代得很清楚,即“使觀者知詩之根源,知紫陽之所以教”。

      其一,“知詩之根源”。宋末理學(xué)家論詩都頗為關(guān)注探求詩之源流,真德秀《文章正宗綱目序》謂:“‘正宗’云者,以后世文辭之多變,欲學(xué)者識其源流之正也?!盵15]《詩準(zhǔn)·詩翼》對詩歌源流的考辨主要理論依據(jù)是朱熹的文論思想。正如序言所云:“昔紫陽夫子考詩之原委,嘗欲分作三等,別為二端:自《書》傳記虞夏以來及經(jīng)史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辭,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于《三百篇》《楚辭》之后,以為詩之根本準(zhǔn)則;又于其下二等,擇其近于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wèi)?!盵9]2朱熹的這番言論見于其《答鞏仲至?xí)罚宋囊彩侵祆湓妼W(xué)思想的主要體現(xiàn)。文曰:

      頃年學(xué)道未能專一之時,亦嘗間考詩之原委,因知古今之詩凡有三變。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魏、晉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后,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后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fù)古人之風(fēng)矣。故嘗妄欲抄取經(jīng)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于《三百篇》《楚辭》之后,以為詩之根本準(zhǔn)則。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于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wèi)。(注:且以李、杜言之,則如李之《古風(fēng)》五十首,杜之《秦蜀紀(jì)行》《遣興》《出塞》《潼關(guān)》《石濠》《夏日》《夏夜》諸篇,律詩則如王維、韋應(yīng)物輩,亦自有蕭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細碎卑冗,無余味也。)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于吾之耳目而入于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為詩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矣。[16]3337-3338

      清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云:“朱子論詩,謂‘虞夏以來……則其為詩,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矣’。愚按詩之源流得失,實盡此數(shù)十言之中。學(xué)者誠知詩無可學(xué),而日治其性情學(xué)問,則詩不學(xué)而亦能之。必不得已,遵朱子此論,而采摘精審,專一沈潛,庶乎其不悖于圣人之詩教,而足為能詩之士矣?!盵17]直到清代,潘德輿依然很看重朱熹關(guān)于“詩之源流得失”的言論,從而為詩歌創(chuàng)作不悖圣人之教又不失詩之教化提供了理論依據(jù)?!对姕?zhǔn)》卷一“詩歌正體”錄選“謠體”“謳體”“誦體”“諺體”“逸詩”“琴操”“箴體”;卷二收“銘體”“祝辭體”“謠體”“韻語”;卷三錄陶淵明詩歌十九首;卷四選古樂府、李陵、張衡、江淹等人詩作。這正是朱熹所言及的“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魏、晉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后,下及唐初,自為一等”?!对娨怼肥赵娝木恚蕴扑卧娙斯朋w詩,這也正是朱熹所云“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從詩歌發(fā)展的角度來看,朱熹的“三等說”既是對詩歌進程的概括總結(jié),也是對詩歌源流的探尋?!对姕?zhǔn)·詩翼》可謂是朱熹文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化,通過對詩歌的編選更為直觀地凸顯詩歌發(fā)展中的“源”與“流”,這在一定程度上何嘗不是對詩歌發(fā)展脈絡(luò)的一種梳理。

      其二,“知紫陽之所以教”。《詩準(zhǔn)·詩翼》編選思想完全來自朱熹,書名亦取自朱熹文章,而其編選目的更是直接為弘揚朱子學(xué)說而服務(wù)的。從《答鞏仲至?xí)芬晃目芍?,朱熹不僅提出了“詩分三等”,而且曾經(jīng)嘗試通過對詩歌的編選以更好地闡述這一理論,遺憾的是,朱熹生前并沒有能夠完成這一工作。《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者中,何欽早逝,倪普無傳,其撰著不可知。王柏拜師何基,一生致力于理學(xué)的研討,著述頗豐,《文章復(fù)古》《文章續(xù)古》《濂洛文統(tǒng)》《擬道學(xué)志》《朱子指要》等顯然都是與理學(xué)相關(guān)的論著,終其一生,王柏對于理學(xué)的發(fā)展,對朱學(xué)的推廣作出了莫大的貢獻。

      由此可見,宋季朱熹后學(xué)對于朱氏思想與文論有著明確的整理與繼承意識。《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準(zhǔn)則嚴(yán)遵朱熹“詩分三等”說,其編選意圖雖是欲后學(xué)“知詩之根源”,但更多的還是讓后學(xué)“知紫陽之所教”,這不過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綜而述之,宋代理學(xué)家在宣講“道統(tǒng)”的同時,也非常關(guān)注“新文統(tǒng)”的構(gòu)建(5)詳見祝尚書《論宋代理學(xué)家的“新文統(tǒng)”》(《文學(xué)遺產(chǎn)》2006年第4期)中的論述。?!靶挛慕y(tǒng)”的實踐成果之一就是在此理論基礎(chǔ)上對傳統(tǒng)詩歌的整理和編選,理學(xué)家們試圖通過“不合者則悉去之”的方式來編選能體現(xiàn)“新文統(tǒng)”的詩歌范本,以此鞏固理學(xué)的地位?!对姕?zhǔn)·詩翼》的編選正是這一背景下的代表作,通過對詩歌的編選,試圖對朱熹的詩學(xué)理論具體化,進而弘揚朱氏學(xué)說。

      (二)《詩準(zhǔn)·詩翼》的詩學(xué)思想

      朱熹《答楊宋卿》一文中謂:

      熹聞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然則詩者豈復(fù)有工拙哉,亦視其志之所向者高下如何耳。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于高明純一之地,其于詩固不學(xué)而能之。至于格律之精粗,用韻屬對、比事遣辭之善否,今以魏晉以前諸賢之作考之,蓋未有用意于其間者,而況于古詩之流乎?近世作者乃始留情于此,故詩有工拙之論,而葩藻之詞勝,言志之功隱矣。[16]1757

      朱熹的詩學(xué)思想在此段文字中有著明確的表達,“詩言志,歌永言”(《尚書·舜典》)、“《詩》以道志”(《莊子·天下》)、“《詩》言是其志也”(《荀子·儒效》),對“志”的一再強調(diào),可見他對“詩言志”的認同。作為古代文論本體論的一個命題,在后世的闡述中,“詩言志”的含義也因個人理解的不同而變得復(fù)雜起來。在朱熹看來,詩所言之“志”顯然是義理,是詩人的道德修養(yǎng),其道德修養(yǎng)的高下直接決定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優(yōu)劣。這是從詩歌之本體來論詩,而從詩歌創(chuàng)作形式而言,格律的精嚴(yán)、用韻的險怪、遣詞的華麗,并不是言詩之志的必要手段,故而,朱熹并不主張以形式上的工拙來論詩,換言之,在詩歌的形式上,朱氏更為推崇質(zhì)樸之作,以能否言詩之志作為論詩之工拙的主要標(biāo)準(zhǔn)。王柏等人根據(jù)朱熹詩學(xué)思想選編的《詩準(zhǔn)·詩翼》,從一定程度上說,也正是朱熹詩學(xué)思想的直接代言和實踐。故而,《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也是反映理學(xué)家主志、黜技詩學(xué)思想的代表之作。

      其一,主志。王柏《〈詩準(zhǔn)·詩翼〉序》曰:“圣人在上,禮樂用于朝廷,下達于閭里,命之以官,典之以教,所以蕩滌其念慮之邪,斟酌其氣質(zhì)之偏,動蕩其血脈,疏暢其精神,由是教化流行,天理昭著,使天下之人心明氣定,從容涵泳于道德仁義之澤,故感于心,發(fā)于聲,播于章句,平淡簡易,有自然之和,雖傷時嘆古,亦無非忠厚之至,可謂洋洋乎得性情之正矣?!庇谷恕爸详栔越獭笔恰对姕?zhǔn)·詩翼》的編選意圖之一,在參與編選是書的王柏看來,只有“從容涵泳于道德仁義之澤”,才能述性情之正,從而使得“教化流行,天理昭著”,這也正是朱熹所言之“志”?!对姕?zhǔn)》收錄了經(jīng)史諸子中的“韻語”,并在目錄卷中進行了說明:“今之韻與古之韻不同,其見于吳才老《韻譜》及紫陽《詩傳》所謂葉韻是也。今從之。”[9]2-3這部分內(nèi)容選錄了《尚書》十三章、《論語》六章、《左傳》二章、《禮記》十五章、《家語》二章、《孟子》三章、《荀子》十二章。所選如《尚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論語》“信近于義,言可復(fù)也。恭近于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荀子》“積土成山,風(fēng)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循焉”等。盡管“韻語”在意思上特指詩詞,《詩準(zhǔn)》所選“韻語”只能說是字句押韻的語言,而不能稱其為詩歌,但《詩準(zhǔn)》不僅選錄了這部分內(nèi)容,且以“詩之準(zhǔn)則”視之。究其原因,皆緣于這些“韻語”所蘊含的道德內(nèi)涵,即朱子所謂“志”。詩歌的工拙不在于技藝的工整,而在乎其內(nèi)容所蘊含的道德之高下,這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了《詩準(zhǔn)·詩翼》主志去情的詩學(xué)主張。《詩翼》所選唐宋詩人之作,在內(nèi)容上亦側(cè)重于詩歌的言志載道功能,所選杜甫二十首詩歌,幾乎都是心系國民之作。杜甫《同谷七歌》被朱東潤譽為是“千古少有的詩篇”[18]。七首詩歌結(jié)構(gòu)相同,既獨立成章又有內(nèi)在聯(lián)系,重言疊章、反復(fù)詠嘆,生動地再現(xiàn)了安史之亂時期詩人一家悲慘的生活。這組詩歌不僅不在《詩翼》的編選范圍,而且在朱熹看來,這抒發(fā)一己之悲歡的詩歌并不高明:“嘆老嗟貧,志亦陋矣。人可以不聞道也哉?”[16]4322可見,詩歌的典范之作最主要的條件就是要能言其志,關(guān)乎道德教化。正如王柏所言“圣賢不作,教化陵夷,謳吟于下者淫褻鄙俚,傷倫悖理”,而“琢句煉字,獵怪搜奇”之作更是尤為低劣。

      《四庫提要》對于《詩準(zhǔn)·詩翼》的選詩頗為不滿,謂其“龐雜無章,是非參差”[1]1736。《詩準(zhǔn)》選錄謠體、誦體、琴操、韻語、魏晉詩歌,這些從詩體上而言,確實是雜亂無序,但是從所選詩歌內(nèi)容而言,這些在內(nèi)容上有關(guān)教化的詩歌,正是朱子及其后學(xué)所稱頌的能言圣人之“志”之作。

      其二,黜技。王柏《〈詩準(zhǔn)·詩翼〉序》曰:“友人何無適、倪希程前后相與編類,取之廣,擇之精,而又放黜唐律,法度益嚴(yán)?!薄对娨怼愤x錄唐宋詩歌,其中選唐詩68首,試從詩歌體裁的角度對所選詩歌進行分類,列表如下:

      五言古詩七言古詩樂府雜言詩杜甫北征羌村(二首)示從孫濟石壕吏新安吏題衡山縣文宣王廟新學(xué)堂宿花石戍新婚別無家別杜鵑出塞(朝進東門營)古柏行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秋雨嘆(雨中有草秋爛死)縛雞行天育驃騎歌哀江頭憶昔兵車行李白古風(fēng)九首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寓言(周公負斧扆)月下獨酌把酒問月關(guān)山月蜀道難天馬歌胡無人戰(zhàn)城南陳子昂感遇詩(六首)

      續(xù)表

      由此表來看,王氏所謂“放黜唐律”并非虛言。不僅如此,在宋詩的編選中對近體詩也同樣放黜不選。詩歌發(fā)展到唐代,格律要求日漸嚴(yán)格,隨著唐初律詩的成熟,以講求聲律、對偶的近體詩在詩壇上日愈盛行。唐代詩壇上出現(xiàn)了不少的名篇佳作,如張九齡的《望月懷遠》、王維的《山居秋暝》、崔顥的《黃鶴樓》、杜甫的《登高》等等,然而這些詩歌并不在《詩翼》的入選范圍。朱熹在談及詩歌的發(fā)展時,曾說“至律詩出,而后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fù)古人之風(fēng)矣”[16]3337。律詩的特點之一即格律要求嚴(yán)格,并且在詩歌的句數(shù)、用韻、平仄上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朱熹顯然不主張以形式的工拙來論詩,并且認為過分追求格律、辭藻的詩歌有失古人之風(fēng)。故而,在他看來唐詩不如晉、宋,不得入“詩之根本準(zhǔn)則”。他提及李杜等人詩作,只稱許其“有蕭散之趣”。可見,在朱氏看來,詩歌的高下只在于內(nèi)容的是否“言志”,而對于詩歌的藝術(shù)形式則是不甚關(guān)心的。王柏在朱子詩學(xué)思想的基礎(chǔ)上又有發(fā)展,故而,在他看來:“琢句煉字,獵怪搜奇,按為事業(yè),資為聲光,鑿之使深而益淺,抗之使高而益下,疲精勞神,雕心鏤肝,而終不足以鏗鏘于古者畎畝旄倪之側(cè),尚何望其動天地、感鬼神,而有廣大深遠之功用乎?”[9]1用韻工整、煉字造句,對詩藝的過分追求不僅不是評判詩歌優(yōu)劣的標(biāo)準(zhǔn),以至于使詩歌失卻了“廣大深遠之功用”。這大概就是《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者放黜唐律的主要原因。

      “主志”“黜技”,不僅是《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所體現(xiàn)的詩學(xué)思想,也是宋末理學(xué)家論詩的主要基調(diào)。宋代詩壇,以黃庭堅為代表的江西詩派,以“點鐵成金”“脫胎換骨”為創(chuàng)作方法,雖不失宋詩的革新精神,但隨后的追隨者過于追求文字技巧、聲韻格律,使得宋詩傾向于形式主義。南宋末年,先后出現(xiàn)的沿襲晚唐詩風(fēng)的“永嘉四靈”和“江湖詩派”,雖不乏清巧之作,但終多衰颯之氣?!对姕?zhǔn)·詩翼》的編選本著追源溯流、探本求末的精神,以朱熹詩學(xué)思想為指導(dǎo),對歷代詩歌進行梳理,崇古貴樸,凸顯了一種渾樸自然的古典審美意趣。這種對古樸之風(fēng)的追求雖有重道輕文之嫌,但對于過分追求詩歌形式美,在細碎冗雜中淺吟低唱的宋季衰颯之風(fēng)仍不失為一種反撥。

      三、《詩準(zhǔn)·詩翼》的流傳與影響

      《〈詩準(zhǔn)·詩翼〉序》后題記“淳祐癸卯莫春望”,是知《詩準(zhǔn)·詩翼》大致成書于淳祐三年(1243)?,F(xiàn)存宋代文獻中提及此書的只有王柏的《魯齋集》。《魯齋集》卷十二《跋韓初堂帖》曰:

      君諱境字仲容,相臺之秀,寓居于越。嘗以架閣言事貶于婺,稱適莊先嫂為姑。而篤親誼焉,議論磊落可聽,詩書筆札皆工,予以《詩準(zhǔn)》《翼》與之,即能洞知其本末。形于謝帖,其胸次已加人一等,宜其眇視一世終于再貶,亦可傷也。[10]

      王柏以教授為業(yè),《宋史·王柏傳》謂:“來學(xué)者眾,其教必先之以《大學(xué)》。蔡抗、楊棟相繼守婺,趙景緯守臺,聘為麗澤、上蔡兩書院師,鄉(xiāng)之耆德皆執(zhí)弟子禮?!盵19]12981韓鏡生平不詳,是否師從王柏不可考,但從王柏授之《詩準(zhǔn)·詩翼》而言,《詩準(zhǔn)·詩翼》是被王柏用來作為教材為學(xué)子課詩的。對于韓鏡的“能洞知其本末”,王柏在稱許韓鏡才俊風(fēng)發(fā)的同時頗有欣慰之情。從中可以推知,當(dāng)時王柏肯定不是僅授韓鏡一人《詩準(zhǔn)·詩翼》。王柏約在景定年間出任麗澤書院講席,而任教于上蔡書院的時間,從《宋史·趙景緯傳》來看也是在景定年間[19]12673,是時《詩準(zhǔn)·詩翼》早已刊刻成書。對于老師參與了編選并作序稱許,且以朱子詩學(xué)理論為指導(dǎo),以傳“紫陽之所以教”為目的的詩選,書院學(xué)子雖不至于人手一冊,當(dāng)也有著較為廣泛的傳播。

      明嘉靖三年(1524)郝梁刊刻的《詩準(zhǔn)·詩翼》在明代文壇引起了較大反響。明代詩壇崇尚唐詩,前后七子高舉“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旗幟,在創(chuàng)作上一味地模擬唐詩而忽視了詩歌發(fā)展的源流,以至于在詩壇上出現(xiàn)了一批形似而神不似的低劣仿作。嘉靖十七年(1538)中進士的馮惟訥,“見世之為詩者多根柢于唐,鮮能窮本知變,以窺風(fēng)雅之始”[20]3,于是自嘉靖二十三年(1544)開始《古詩紀(jì)》的編纂?!豆旁娂o(jì)》專門選錄唐之前的詩歌,“溯隋而上極于黃軒,凡三百篇之外逸文斷簡、片辭只韻無不具焉,秦漢而下詞客墨卿孤章浩帙、樂府聲歌、童謠里諺,無不括焉。七略四部之所鳩藏、齊諧虞初之所志,述無不搜焉”[20]3。《古詩紀(jì)》前十卷收錄了先秦古逸詩,幾乎全收了《詩準(zhǔn)》前兩卷,漢魏詩歌的收錄又包含了《詩準(zhǔn)》后兩卷內(nèi)容?!豆旁娂o(jì)》凡例其一曰:“漢以后篇什廣矣,觀史傳所載歷代作者,其集動若干卷,今所錄千百之一爾。將以著詩體之興革,觀政俗之升降,資文園之博綜,羅古什之散亡,故備錄之,不暇選擇。若必云本道德之旨,葉風(fēng)雅之音,參校論敘成一家之書,尚有望于大雅君子焉?!盵20]4可見,《古詩紀(jì)》的編選目的是探詩歌源流之本末,而選詩又是以能夠體現(xiàn)“道德之旨”、揚“風(fēng)雅之音”為旨歸。這與《詩準(zhǔn)》的編纂可謂是異曲同工。胡應(yīng)麟稱贊《古詩紀(jì)》:“兩京以至六代,靡不備錄,有工于古者也?!盵21]但是在收錄古逸詩、通過對詩歌的編選來探尋詩歌源流這方面而言,《詩準(zhǔn)》雖收詩不多,卻頗有開先河之功。

      明人朱紱編《名家詩法匯編》,此書共十卷,分別收錄了元范梈《木天禁語》《詩學(xué)禁臠》、嚴(yán)羽《滄浪詩話》、楊載《詩法》、白居易《金針集》、揭傒斯《詩法正宗》等。卷九、卷十則是全文收錄《詩準(zhǔn)·詩翼》。萬歷五年(1577)朱紱作《刻名家詩法匯編題辭》曰:“夫子雅言詩,又云:‘小子何莫學(xué)夫詩?’自衛(wèi)反魯刪詩,魯人之《駉》《駜》,太師之《猗那》,皆經(jīng)吾夫子手筆,詩之為教,其所由來久遠矣。厥后世道變,詩道亦從而變,詩變而詩法生焉。自唐及宋元而下,言人人殊。如《木天禁語》《金針》等集行世,試尋繹而深求之,率有味哉!詩之字句、神情、意興,與夫音節(jié)、體裁、境象,大都章章乎備矣。至我皇朝,楊、王、黃氏先后搜比諸集,勒成一家之言,題曰《名家詩法》。前此,宋淳祐何、倪、王氏,摧本晦庵先生所論,選輯古來傳記所載篇章,并漢魏以下名公制作,名曰《詩準(zhǔn)》《詩翼》。可謂窮幽入微,透徹底里。學(xué)者讀《三百篇》,讀《楚辭》,復(fù)進諸此,詩道其殆庶幾乎!”[22]《名家詩法匯編》雖把《詩準(zhǔn)·詩翼》收在了最后兩卷,但對于其選編內(nèi)容卻頗是稱道,認為其在探尋詩歌源流方面窮幽入微、透徹底里。詩變而詩法變,在朱紱看來,詩歌創(chuàng)作中了解詩法是必要的,而對于詩法的理解和借鑒又必須是在明了詩歌發(fā)展源流本末的基礎(chǔ)上。故而,《名家詩法匯編》在編選中收錄《詩準(zhǔn)·詩翼》顯然也是頗有深意的。

      由此可見,在明代的詩壇上,雖然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爭論很是激烈,在“復(fù)古”與“反復(fù)古”之間的爭議中流派紛出,詩風(fēng)數(shù)變,對唐詩的過于推崇時常把詩歌創(chuàng)作推向一種僵硬、呆板的模仿狀態(tài)中。但正是在此背景下,一些文人開始致力于尋繹詩歌源流、探尋詩歌發(fā)展歷程,以此試圖反撥“詩必盛唐”的狹隘論斷?!对姕?zhǔn)·詩翼》的重刊,在一定意義上恰巧給這些文人提供了一個理論基礎(chǔ)、文本借鑒。從《古詩紀(jì)》的編選到《名家詩法匯編》的收錄,《詩準(zhǔn)·詩翼》在明代得到了較為廣泛的流傳,在這一風(fēng)向指引下,甚至引發(fā)了明人對于“詩準(zhǔn)”的探求。周詩雅編選《古詩準(zhǔn)》,謂“詩何以準(zhǔn)稱也,準(zhǔn)于古顓蒙三代以前,立言之旨也”[23],顯然也是受這一時代風(fēng)向的影響。

      作為理學(xué)思潮下的詩歌選本,《詩準(zhǔn)·詩翼》的編選雖被四庫館臣疑為偽書,并對其編選頗有微詞,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編選思想以及通過對古逸詩的收集來探尋詩歌源流的編選方式,在詩歌的發(fā)展中仍是有所啟示作用的,這在明代詩壇表現(xiàn)尤其明顯。從《古詩紀(jì)》的編選到《名家詩法匯編》的收錄,王柏等人企圖通過此書使世人“知詩之根源”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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