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林, 楊自由
(1.浙江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2.復旦大學 哲學學院,上海 200433)
本文的主體內容分為兩部分:一是,從受到廣泛認同的“應得正義論”出發(fā),①運用傳統(tǒng)哲學思辨的方法,對正義概念的內涵進行盡可能周詳?shù)耐蒲?,以達到(如果不能窮盡)理性對正義的基本認知;二是,以這些基本認知為依托,對慎審挑選出來、與正義密切相關的三句日常用語進行分析(“一個正義的人”“正義得到了伸張”和“一個正義的社會”),考察和檢驗前述“理性對正義的基本認知”,即正義概念在不同的具體情境下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些認知是否被日常語言進一步豐富了,或者也有可能被證偽,等等。通過這些分析推演,希冀可以增進或豐富對正義的理解。
為什么對正義概念的推演要從“應得正義論”開始?因為,“應得正義論”流傳久遠,已被廣泛接受和認同,在政治哲學史上,有關正義定義的思考要么無出其右,要么就可以被它覆蓋或囊括;但同時它又只是稀薄的思維抽象,缺少任何實體的規(guī)定,因而就為思辨推演預留了足夠的空間。更重要的是,“應得正義論”并非外在于中國文化的,業(yè)報說的基本信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本就內含“應得正義論”思想。因此,“應得正義論”也可以說就是一句日常用語,與本文挑選的另外三句日常用語是和諧對稱的。
為什么值得分析的是“一個正義的人”“正義得到了伸張”“一個正義的社會”三個語句,而不是別的什么?原因是:一方面,這三個語句比較常用,內涵均具有普遍的意義;另一方面,它們既具有某種獨立性,三句話有著各自側重的語義,同時互相之間又有某種潛在的遞進關系?!耙粋€正義的人”側重描述個人的德性,“正義得到了伸張”側重描述事件的性質和狀態(tài),前者是單數(shù)人稱,邏輯上先于后者,可以成為后者的原因,后者也通常指代單個的事件,二者都是特稱判斷;而“一個正義的社會”則是無數(shù)事件集合的結果,它指向一段連綿時間內宏觀上持續(xù)的狀態(tài),屬于全稱判斷,邏輯上處于前面兩個語句的特稱判斷之后。②綜上,對所挑選的三個語句進行分析既不會造成意義重復,又能在正義的理解方面取得某種辯證推進的效果,因而選擇它們符合本文的研究目的。
“應得正義論”的最初表達據(jù)稱來自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正義乃是使某個人獲得其應得的東西的永恒不變的意志?!盵1]古希臘著名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中引用過一句未曾說明出處的話,“一個人做了什么就得什么回報,才最公正”,[2]154-155并說畢達哥拉斯學派“把公正規(guī)定為不折不扣的回報”,[2]154這兩句話和烏爾比安所說的十分接近,可見“應得正義論”還有更加古老的思想源頭?!皯谜x論”的思想內涵簡潔明了:正義就是給予每個人所應該得到的東西,其中的關鍵詞是“應該”。
值得追問的是,人們“應該”得到什么?或者說,什么東西是人們“應該”得到的?如果正義就是“應該”,即一組關于價值判斷和行為規(guī)范、有先后次序和強弱分別的道德信念,那什么是“應該”?“應該”的具體道德指向是什么?
邏輯上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應該”,因此就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正義。一種“應該”是前述亞里士多德著作中引用過的,“一個人做了什么就得什么回報”,認為人們應該得到與其行為的現(xiàn)實結果相稱的報償,這可以說是“應得正義論”的本義。一個人犯下惡行,作為一個結果,應該被懲處;另一個人努力工作,作為一個結果,應該被獎勵。這種“應該”可以稱為結果論,其要義是根據(jù)人們行為造成的某種事實給以獎懲,既根據(jù)這種事實的質,也根據(jù)這種事實的量,這就是通常所說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結果論的邏輯清晰有力,無論賢愚不肖都能理解和接受,堪稱是最大眾化、歷久彌新的正義思想。
但上述分析對結果論而言尚不周延,因為它隱含了這樣的思想,即“同樣的事實應有同樣的報償”,仿佛結果論是對事不對人的,無論何人,只要其行為造成同樣的事實,就應該得到同樣的報償。但這并不是真的。現(xiàn)實中,結果論既對事也對人,就像分配正義的比例平等所要求的那樣,對不同的人給予不同對待,對相同的人給予同等對待。這意味著,同樣的行為和同樣的事實,因為行為的主體不同則報償不同,甚至可以有云泥之別。如,教授和副教授到同一個地方出差,坐同一輛火車,教授可以報銷一等座,每天住宿補助五百元,副教授則只能報銷二等座,每天住宿補助四百元。又如,在蒙元時期,同樣是殺人,蒙古人殺了漢人,適當賠付一點喪葬費即可,漢人殺了蒙古人則不問情由必須被判死。這意味著,結果論還包含一種特殊的“結果”,即人們不同的社會地位——由于社會地位不同導致的人際差異,不僅是一種既成事實,相對穩(wěn)定的,而且還常是相伴終生的,堪稱一種“結果”。結果論是這樣一種正義思想,認為人們應該得到與其社會地位或行為的現(xiàn)實結果相稱的報償。結果論所謂的“結果”不是指某人所應得的報償,而是指一種報償應該與之匹配的既定狀態(tài),如上述教授與副教授、蒙古人與漢人之間的那種分野。
結果論要求考察每個人在社會關系中的某種現(xiàn)實結果,然后根據(jù)這種結果確定人們應得的報償。不論這種結果是既定的社會地位還是既定的勞動貢獻,或者只是某種自然的結果,比如種族或年齡的差異等,總之每個人在同一時刻的這種結果必定有所差別,如果按照結果論的原則給以獎懲,人們所能得到的分配結果必然是不同的,還有可能是天差地別的。因此,人和人之間的善品分配必然表現(xiàn)為某種尊卑貧富和苦樂不均的等級鏈條,而這正是結果論所欲的。結果論應該被稱為等級正義,認為人和人之間有差別的對待才是正義的。換言之,等級正義明確地承諾了人和人之間等級差別的價值正當性。
和結果論迥然不同的另一種“應該”可稱為人本論,③主張不論社會地位和行為結果,每個人僅僅因為自己和其他人同樣是人——像“人人生而平等”的主張那樣——就都應該得到平等的報償或所欲的報償?!捌降鹊膱髢敗笔钦f,每個人得到的報償都和別人得到的同樣好和同樣多;“所欲的報償”是說,每個人得到的報償正好都是他想要的,每個人的欲求都能得到滿足。很顯然,對應于結果論的等級正義,人本論應該被稱為非等級正義,因為它認為人和人之間毫無差別的對待才是正義的。非等級正義不僅認為,教授和副教授的出差補助不應該有區(qū)別,而且認為,教授和副教授、部長和處長這種職位等級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人們之間可以有分工的不同,但這種分工是自愿的而非強制的,開放的而非固定不變的,因此無論貴賤高下,都不可因這種分工區(qū)別而得到不同的報償。這意味著,一個每天生產一萬個單位產品的人,和一個每天僅僅生產一百個單位產品的人,他們都應該得到同樣好和同樣多的報償,一個缺失勞動能力的人也應該和其他正常勞動的人一樣得到同樣好和同樣多的報償——當然,按照馬克思的某些論述,可以合理地推論。這種情況在真正的非等級正義社會其實是不會出現(xiàn)的,由于那時的每個人都得到了“全面的發(fā)展”,因此應該設想不再存在著勞動能力缺失的個體,也沒有人與人之間勞動能力的差異。在這種情況下,由于每個人都應該且能夠得到同等的對待,因此我們熟知的因血統(tǒng)貴賤、地位高低、能力大小和貢獻多少等等而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性善品分配,就都被徹底地取消掉了。
非等級正義的這種構想令主張等級正義的人感到吃驚,他們的許多疑問期待著被解答。比方,每個人都得到同樣好和同樣多的東西這種美好狀態(tài)是如何可能的,即使不去追問它如何可能是合理的?又比方,人本論的邏輯中應該不再存在懲罰了,整個社會不再存在任何負面的行為了,不然這種分配正義就無法實行,但人們道德水準普遍高尚這種情形是如何可能的?等等。不過,就筆者所知,人本論的非等級正義并沒有做好準備對上述疑問作出論證與答復,它的名稱“人本論”也許就是它最強的論證:每個人都應該得到同樣好的對待,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平等權利,此外的論證都不是本質重要的。這雖然只是道德要求而非真正實質性的論證,卻依然是強有力的,即使任何社會實際上都無力實踐人本論,也難以從根本上削弱人本論的道德力量??傊?,非等級正義強調的是,正義是且僅是非等級的,人人是完全平等的,任何有差異的善品分配都不正義,無論其理由是什么。
結果論和等級正義的合理性看起來是不證自明的:人分三六九等,“唯上智與下愚不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社會貢獻,理當?shù)玫讲煌膱髢?。唯其如此,才能形成一種強有力的激勵機制,鞭策人們出于自利而努力工作,從而客觀上推動社會進步。但人本論和非等級正義看起來不僅是正當?shù)?,而且還是高尚的,它強調的是人之為人本身的價值,僅僅由于作為同樣的人,無須考察任何特定的結果,每個人就應該得到同樣的對待,這種思想總能引起廣泛而持久的共鳴,代表著一種“人人生而平等”和“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歷久彌新的夢想。
結果論的等級正義和人本論的非等級正義,它們各自的合理性和局限性等不在這里展開論述,筆者將另辟專文予以討論?,F(xiàn)在的問題是:有沒有上述兩種“應該”和正義之外的第三種“應該”和正義?或者說,上述兩種“應該”和正義是不是兩種不可化約的道德信念?如果它們不是不可化約的,或在它們之外還存在別的道德信念,那說明以上通過“應該”對正義的概念推演和分析要么是錯誤的,要么是不完整的。筆者認為,“等級正義和非等級正義”已經窮盡了正義的可能內涵,就像“至大無外”之類的命題一樣,其正確性是被邏輯決定了的。就社會善品的分配而言,正義總是和等級與平等密切相關(對守護或破壞這種分配的獎懲同樣如此)。一個人要么認為某種等級差別是正義的,要么認為只有非等級的完全平等才是正義的,不存在除此之外的第三個選項。這里的平等不是“每個人都執(zhí)行同樣的標準或程序”這種形式上的平等,而是“每個人都得到同樣好的或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結果的和實質上的平等。人們不可能逸出這種意義上的等級和平等談論正義問題,因此可以說這兩種“應該”和正義是不可化約的。在這個語境下,我們既不可能說出比等級正義和非等級正義更多的東西,比如第三種正義,而且也是不可化約的;也不可能說出比這兩種正義更少的東西,比如僅用其中的一種正義就能夠具有完全的周延性。這兩種“應該”和正義不僅不可化約,還互相沖突。其實這也是邏輯必然的:兩種實體如果不是互相獨立于對方,而是和對方構成一種緊張、沖突和排斥的關系,它們就不是不可化約的。
以上分析表明,正義就是“應該”,而邏輯上存在著兩種“應該”和兩種正義?!罢x就是應該”這個表達還有一個缺陷,就是似乎把正義僅僅看作一種主觀性的東西,而不是看作一個行動。但正義必須是一個行動,并且是一個能夠或已經實現(xiàn)其既定目標的行動。如果不是這樣,正義僅僅停留為一種純粹精神和觀念的狀態(tài),就是說,正義僅僅就是正義感,僅是一個尚未落實的意志,那么它被稱為“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就值得懷疑了。[3]“正義可能遲到,但不會缺席”,這里稱頌和堅信不疑的,不正是正義的實踐性嗎?正義不是先驗的,而是休謨所說的“人為之德”。[4]也就是說,正義是體現(xiàn)在社會關系中的,必然與行動和行動的結果相關。亞里士多德說:“我們通過做公正的事成為公正的人”,[2]37就是說,一個人被看作是正義的,當且僅當他采取過某種行動,維護了某種“應該”,從而使正義得到了伸張。他的行動可能失敗,但他確實以某種“應該”所要求的那種方式行動了(在技術上,行動也可以包括語言的表達和“拒絕行動的行動”,即不去行動。比方強迫一個人加害無辜婦女或兒童,他拒絕行動也就成為一種正義的行動)。“一個正義的人”在于正義的行動,而不在于僅僅持有正義的信念,因為一種純粹精神狀態(tài)的“應該”無法證成其自身,不配充當正義。亞里士多德因此把正義歸為“道德德性”而非“理智德性”,即一種“實踐的邏各斯”。道德德性“不是思辯的,而有一種實踐的目的”,“不是為了解德性,而是為使自己有德性”。[2]39因此我們須把“正義就是應該”修正為“正義是應該得到了實現(xiàn)的狀態(tài)”。正義首先是一個意志,就像那位古羅馬的法學家烏爾比安所說的那樣,“正義乃是使某個人獲得其應得的東西的永恒不變的意志”,但不能停留為一個意志。意志既可導致行動,也可胎死腹中,而行動才能改變世界?!吧鐣贫鹊氖滓滦浴北仨毷歉淖兪澜绲?。
以上對正義的概念推演,可以歸結為兩點:
結論一:正義是“應該”得到了實現(xiàn)的狀態(tài)。而所謂“應該”,即一組有先后次序和強弱之分的關于價值判斷和行為規(guī)范的道德信念。
結論二:正義總是與平等緊密相關。對平等的不同信念和要求,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正義,等級正義和非等級正義。一個人要么認為只有徹底消除人際差異后的完全結果平等才是正義的,即認為每個人僅僅因為自己是人,就應該享有和其他人獲得同樣多和同樣好的社會善品的權利,這被稱為人本論或非等級正義論;要么認為只有尊重人際差異的現(xiàn)實性之相對平等才是正義的,即認為每個人僅僅應該獲得和他的社會地位、責任和實際貢獻相稱的社會善品,這被稱為結果論或等級正義論。除此之外,不存在第三種正義,因為等級的和非等級的兩種正義是不可化約的。
作為特稱判斷的“一個正義的人”并不涉及羅爾斯正義論所要求的那種宏觀的社會基本結構,也不討論財富分配意義上的正義問題,而只是討論微觀層面作為道德價值的正義與“應該”。嚴格地說,本文討論的問題屬于道德哲學而非政治哲學。不過,正如諾齊克所說的那樣,“道德哲學為政治哲學設定了背景和邊界”,[5]6政治哲學歸根結底也是一種道德哲學,因此“一個正義的人”或“正義得到了伸張”這種“對基本原則的微觀檢驗”,④[5]246也就可以看作是屬于政治哲學的議題。
正義的人在中國古代被稱為義士,或俠義之士,就是在必要時勇于犧牲生命或財富以維護正義的人。那么,“某人是一個正義的人”這個表達應該蘊含哪些義項才可以說是意思完整的?按照本文第一節(jié)的“結論一”,如下義項顯然必不可少:
(1)某人必定采取了一個或一組行動。因為正義是實踐的和人為的德,它不能僅僅停留為純粹意志或精神的狀態(tài)。
(2)某人的行動必定成功地維護了某個特定社群普遍確信的某種“應該”,無論這種“應該”采取了法律的還是僅僅習俗或禁忌的形式。
(3)既然某人的行動使某種“應該”得到了實現(xiàn),那么某人的行動就是一個正義的行動,因此就可以說某人是一個正義的人,也就是前述所說的,“我們通過做公正的事成為公正的人”。
下面且以《水滸傳》第2回“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為例,把某人具體落實為魯達(魯智深),依序討論兩個問題。魯智深的故事廣為人知,不贅述,僅提示要點。
1.如何可以說魯達是一個正義的人?
我們首先要區(qū)分“一個正義的人”和“一個有正義感的人”兩種表達。一個人有是非立場和道德義憤,并用恰當?shù)姆绞奖憩F(xiàn)出來,人們就可以說,這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但還不能說這是一個正義的人,因為“一個正義的人”依賴于行動的證成,魯達即是如此。
(4)依照上面的(1),魯達對酒樓偶遇的金翠蓮父女的遭遇充滿同情,對仗勢欺人的鄭屠戶充滿憤怒,并為此采取了一組行動。
一是為金氏父女贈送盤纏。魯達“只把這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fā)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6]47
二是協(xié)助父女兩人逃脫?!棒斶_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里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得遠了,方才起身,徑投狀元橋來?!盵6]48
三是為父女報仇雪恨,打死了鄭屠?!棒斶_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zhèn)€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尾奖阕摺!盵6]50
總之,魯達的所為完全符合(1)的要求。
(5)遵照上面的(2),魯達的系列行動成功維護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幾個重要的“應該”,即道德信念。比如人們認為應該扶危濟困,救助弱小,魯達因此對金氏父女挺身而出;又比如,人們普遍認為義高于利,“金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魯達雖不富裕,卻為金氏父女慷慨解囊;還有,人們認為恃強凌弱的行為應該受到懲罰,魯達路見不平一聲吼,三拳打死了鎮(zhèn)關西。約之,魯達的行動確實滿足了(2)的要求。
(6)按照(3),魯達采取了一系列矯正的行動,使受到欺凌的人得到救助并得以伸冤,并且魯達的行動與貪圖錢財、美色等私人回報無關,即是說,魯達的行動使得好幾種“應該”得到了實現(xiàn),這種行動就屬于正義的行動,因此就可以說魯達是一個正義的人。
不過,按照亞里士多德“通過做公正的事成為公正的人”這個原則,我們只能說魯達在這件事情上確實是一個正義的人,但不能因此說魯達始終都是一個正義的人。“一個正義的人”這個判斷只能是一個特稱判斷,即“魯達在處理金翠蓮父女受到鄭屠欺凌這件事情上是一個正義的人”,而不能說“魯達因此就始終都是一個正義的人”?!耙粋€正義的人”不是一勞永逸的榮譽,它需要不斷地被證明,也隨時可以被否證,比如“魯智深大鬧五臺山”,這件事就不能說是正義的,這件事情中的魯智深就不能說是一個正義的人。把“一個正義的人”當作全稱判斷是危險的,它很難被證實,卻容易被證偽。由于正義高居德性的頂端,不僅要求正當?shù)恼J知,還要求勇敢的行動,因此任何人在正義德性方面都不可能是毫無瑕疵的。
2.魯達維護的是等級正義還是非等級正義?
按照前述第一節(jié)的“結論二”:
(7)“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章節(jié)中,有各種身份和地位不同的人,如低級軍官(魯達),較富裕的商販(鄭屠),賣唱還債的破產者(金氏父女)等,很顯然,這是一種典型的休謨正義環(huán)境,是一個等級差異顯著、資源匱乏(不然金氏父女就不會無力還債,流落他鄉(xiāng))、人性自私(不然鄭屠就不會逼良為妾,又始亂終棄)的社會,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不可能存在非等級正義。
(8)在上述以等級差異為背景的正義故事中,“正義的人”魯達顯然處于有關各路人物的社會等級鏈頂端,并且他正是憑借這種等級優(yōu)勢才得以主持正義的。比如,就社會地位而言,魯達是軍官,吃皇糧的人,鄭屠見了他,“慌忙出柜身來唱諾”,態(tài)度十分恭敬,更不用說金氏父女了。這就使魯達在面對他們時心理上有很強的優(yōu)越感,雖然他利用這種優(yōu)越感成就了正義之事,但就非等級正義的原則而論,人與人之間的這種優(yōu)越感本來不該產生和存在,因為這是不公平的。就武力而言更不平等,因為魯達對鄭屠處在絕對的控制地位,事實上他正是憑借武力上的這種絕對優(yōu)勢來維持正義并成為一個正義的人的,就事實本身而論,這不可能是非等級正義的。
(9)我們還可以合理地推測,一些別的常被人們忽視的等級差異在這個正義故事中也可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比方金翠蓮的外貌:“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地道了三個萬福?!盵6]46以此可知金女姿容不俗。筆者認為如下推測是有意義的:如果金女相貌丑陋不堪,也許魯達的正義之心就不會那么強烈地被激發(fā)出來,這個正義故事因此也就不會發(fā)生。畢竟,人的外表差異是人際差異中至關重要的一種,它可以極大地導致社會善品的差異性分配(其中就包括了魯達這種“正義的人”可能提供也可能不提供的社會救助),甚至超出人的智力或體力不同所能導致的社會善品分配差異。如果這個推測是有道理的,如果我們確實看到有很多盡管遭際不同但和金翠蓮同樣不幸的人,她們的故事中卻沒有出現(xiàn)魯達,那么,綜合(7)(8)(9),魯達所維護的只能是一種等級的正義。
實際上,即使不要(7)(8)(9),僅僅依憑“一個正義的人”這個表達本身,我們就可以確知它只能是等級正義的,因為“一個正義的人”只是一個特稱判斷,而正義的特稱判斷只是等級正義的社會所特有的。非等級正義社會沒有正義的特稱判斷,只有全稱判斷。不能設想非等級正義的社會也有“一個正義的人”,那意味著還存在著不正義的人,但根據(jù)非等級正義的本性,那里每個人都必是正義的,因此這種特稱判斷已經喪失它的表達價值了。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結論三:
正義高居德性頂端,它不僅要求正義的認知,還要求正義的行動,因此要求正義德性方面毫無瑕疵是困難的。
“正義得到了伸張”這個表達預設了正義曾經蒙塵,不過好在它又重放光芒了。這個表達和“正義不會缺席”一樣使用頻繁,受到普遍的歡迎,但彼此的語義頗有不同:“正義得到了伸張”,非常明確,正義已經實現(xiàn)了;而“正義不會缺席”卻可以僅僅表達為一種信念:正義雖然暫時還沒有實現(xiàn)(“正義可能遲到”),但它遲早一定會實現(xiàn)(“正義不會缺席”)。
按照前述的“結論一”和“結論二”,“正義得到了伸張”應該包括如下義項:
(10)某種被普遍認同和尊崇的道德信念受到了踐踏和污損。
(11)由于有人采取了行動(行動主體通常是國家),現(xiàn)在,正義的踐踏和污損者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同時,相關受害者也得到了應得的補償。
(12)正義又恢復到了它被踐踏和污損之前的狀態(tài)。
我們仍然通過一個故事,對上述各項情形進行具體的分析。一個令人悲傷的真實案例是這樣的:26歲的麻姓兇徒,強奸殺害了23歲的林姓大四女生,由于偵察技術等原因,整整28年之后的2020年,麻姓兇徒才落入法網。2020年2月24日,南京醫(yī)科大學以“正義永遠不會缺席”為題發(fā)表聲明:“2020年2月23日,南京市公安局通報,已抓獲1992年我校林姓同學被害案犯罪嫌疑人。學校全體師生員工終得慰藉,我們對逝者致以深切哀悼,對公安機關多年來執(zhí)著追兇表示敬佩,對長期以來南醫(yī)校友和社會各界人士的關心關注表示感謝。我們堅信,正義永遠不會缺席,邪惡必受法律嚴懲?!盵7]這份飽含深情的聲明可以在網上搜索看到。下面,我們對這個案例進行具體分析:
第一,就(10)而言,在這個案例中,現(xiàn)代社會普遍認同和尊崇的一組道德信念,依照由弱到強的意義順序排列,應該是這樣的:基于性別平等,特別是由于每個人的生命都出自女性漫長的孕育和辛苦的撫養(yǎng),女性理當受到尊重和愛護;女性通常在體格上比男性更為柔弱,這種自然安排一般與種群繁育相關,在非極端的情況下男性不應對女性使用暴力,否則就會被視為懦弱無能和缺乏教養(yǎng);女性具有完全自主的性的權利,強奸是極為嚴重且極其丑惡的暴力犯罪;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罪行不可饒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千古不移的正義法則。由于麻兇踐踏和污損了這些基本的道德信念,他的行為激起了民眾的憤怒,而他的遲遲不能落網伏法給人們造成了持久的悲傷和恐慌,人們對“正義不會缺席”的信念被極大地動搖了,而這種信念本來是一個優(yōu)良社會不可缺少的。因此麻兇的罪惡極其巨大,他不只是踐踏并剝奪了林同學的尊嚴和生命,讓林同學的親人陷入永遠的痛苦之中,而且他還減弱了整個社會對正義的敬畏和信心,而這正是一個社會賴以維系和存續(xù)的最基質的東西。
第二,就(11)而言,首先,正義的踐踏者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意味著什么?在我們討論的案例中,麻兇應有的懲罰,按照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必是死刑。但問題在于,就算古老的殺人償命原則得到了落實,正義是否真的得到了完全的伸張?正義得到伸張,不僅與是否伏法有關,還與伏法的時間有關。本該在28年前殺人償命的麻兇卻在潛逃期間結婚成家,生育子女,出國工作。這就不免讓人思考更多的問題:按照矯正正義的要求,從他侵犯林同學尊嚴并且剝奪林同學生命的那一刻起,麻兇就已徹底失去了獲得愛情、家庭和財富的權利,他本該立即去自首、伏法以補償林同學,但他刻意逃避了正義對他的懲罰,用欺騙的方法獲得了他本不該獲得的社會善品分配,因此他所擁有的愛情、家庭和財富,以及28年的生命本身,顯然是一種非法所得。只要我們去設想,當兇犯非法地獲取潛逃期間的那些善品時,無辜的林同學卻早已失去了生命,而她才是本該正當?shù)孬@取那些善品的人,她才是本該享有大好人生的主體,那么,最后麻兇一死百了的懲處就使我們有理由感到不滿。無疑,我們確知實際的結果只能如此,但我們也由此確信正義與時間相關。遲到的正義即使仍是正義,但已是大打折扣的正義,無論如何達不到亞里士多德所要求的“既不太多,也不太少”那種標準了。其次,就(11)而言,真正讓“應得”一詞變得蒼白空洞的是“受害者得到了應得的補償”這一義項。當受害者是死者,如死去28年之久的林同學,她還能有什么“應得”?她的“應得”本來是活著,但已經被剝奪了,沒有任何正義可以將這個“應得”還給她。而除此之外的無論什么東西都不配充當她的“應得”,比如麻兇的死,不能在任何意義上增益于她。實際上她已經沒有能力再得到任何東西了,我們所能做的事情其實都不是為她做的,而是為仍然活著的人做的,為的是在活著的人群中間建立或恢復一種信念和秩序,比如我們判處麻兇死刑,“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但能被告慰的只是活著的我們,讓我們借此重拾對“正義不會缺席”的信心,因此“受害者得到了應得的補償”很多時候僅僅是一個比喻的說法。這意味著正義永遠不會是足額的,對受害者本人而言有時候甚至是不可能的,特別是當正義與時間相關的時候。生命的本質是擁有一段時間,時間一旦被剝奪,就永遠不能再次被給予,因為時間是不可逆的。
第三,就(12)而言,所謂“正義恢復到之前的狀態(tài)”也只能是一個比喻,因為類似林同學這樣的人已經不可能獲得他(她)們的“應得”了。由此我們確知,“正義得到了伸張”或“正義不會缺席”并不像它們在得到上述分析之前那樣美好,這些表達的背后所隱藏的真實情形是正義總是岌岌可危的。如果把不足額的正義和完全不正義加在一起,那只能說正義是偶然和相對的,不正義卻是必然和絕對的,這就是等級正義的真相。這意味著等級正義無論如何都不是最好的正義,它必須得到超越。
本小節(jié)的分析可以歸結為:
結論四:正義與時間相關,遲到的正義常常是不足額的,有些情形下是不可能的。
結論五:等級正義社會的正義是偶然和相對的,而不正義是必然和絕對的。
“一個正義的人”和“正義得到了伸張”只能屬于等級正義,因為它們都是特稱判斷,而非等級正義沒有特稱判斷,只有全稱判斷。但“一個正義的社會”卻既適合等級正義,也適合非等級正義,因為在理想的范型下,等級正義也可以是一個正義的社會,即一個完全符合等級正義規(guī)范的那種正義社會。就是說,這個社會確立了經過普遍同意的法,分配的比例被普遍認為合理,任何對它的破壞也都能得到及時和無偏私的矯正,那么,按照等級正義的標準,這確實就是“一個正義的社會”。
但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理想的范型,上述等級正義的任何一項描述實際上都不可能達到它的理想狀態(tài)。首先,所謂“普遍同意的法”,最好的情況也只能是得到多數(shù)人同意的法。其次,分配比例也不可能被真正“普遍地”認為合理(即人人都認為合理),總有一些人,特別是那些所占比例很低的人,不會同意某種對他們來說極為不利的比例安排,這不需要事實的證明,只需要邏輯推理就夠了,因為不可能有人喜歡得到較少和較差的社會善品,過上不舒適和不受人尊重的生活。只不過,他們的不同意要么不能得到表達,要么被強行忽略了;或者,即使很多人確實看到自己和愛因斯坦相比貢獻較小,能力較差,他們在理智上認同自己應該得到比愛因斯坦更少和更差的善品,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內心產生想要得到更多和更好東西的欲求,導致他們對自己的處境心懷不滿,即使這種處境是由經過他們理性同意的那些規(guī)則所造成的。再次,那些心懷怨尤和蠢蠢欲動的人總會在他們認為合適的時候破壞正義規(guī)則,而一旦正義蒙塵(即使這個正義僅僅是法律意義上的等級正義),及時和無偏私的矯正就很困難。就及時而言,總會存在類似林同學案件這種正義遲到的情況;就無偏私而言,不僅因私廢公的情形并不少見,而且由于無知、傲慢、偏見等導致賞罰不公的例證也屢見不鮮。最后,還存在一種常見的情形,分配正義的理論規(guī)則和它的具體落實總是無法相稱,即使理論上的分配比例確實達到了理想狀態(tài),但也不能保證實際分配效果是否與理想狀態(tài)相稱?!皬R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這種情況總會不斷出現(xiàn)。一個社會雖然預先規(guī)定了為官數(shù)量,各級官階的分布結構、食祿多寡和任職資格等,即使這些規(guī)定科學合理,但究竟坐在某個位子上食祿的人是不是正好就是應該坐在那里的人,是沒有絕對正確和清晰的衡量標準的。這就意味著,潛在的愛因斯坦并不總能成為真正的愛因斯坦,即使成為真的愛因斯坦也不見得就真能得到愛因斯坦所應得的報償。如前所述,等級正義總是岌岌可危的,即使它建立在形式上普遍同意的法的基礎上,也需要依靠強力來維系,因為它只有極小概率的可能才正好偶然地處于它的理想狀態(tài),正好實現(xiàn)了它所宣稱和追求的等級正義,而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它只是圍繞著理想狀態(tài)的等級正義沉浮波動,要么有人持有太多,要么有人所得太少,要么有時正義太遲,要么正義一直闕如,這就不可能稱得上是“一個正義的社會”。
更重要的是,一個等級正義的社會即使完全實現(xiàn)了它所守望和追求的那些價值,即使它始終處于自己的理想狀態(tài),它依然稱不上是一個烏托邦,即人人所欲的,因為總有一些人在等級正義的社會過得不好。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等級正義社會無論如何都不足以稱得上“一個正義的社會”。
非等級正義的社會情況完全不同——如果真有這個社會的話——由于每個人的所欲在這里都能得到飽和的滿足,每個人都沒有任何遺憾和可抱怨的,而且不能設想這里存在任何不理性的社會成員,不然就不是非等級正義社會了,因此破壞這種狀況的行為也就不可能發(fā)生,無疑這是一個可持續(xù)存在的和完全正義的社會,等級正義社會中那種無時不有的動蕩和變化在這里永遠不會出現(xiàn),“一個正義的人”或者“正義得到了伸張”在非等級正義社會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必須順便指出的是,不應把非等級正義的結果平等理解為每個人最后都得到同樣的結果,而應理解為每個人最后都得到了所欲的結果,比如想要龍蝦晚餐的得到了龍蝦晚餐,想要白粥的得到了白粥,愛好辟谷的就可以不吃任何東西,如果不是這樣,而是每個人都得到同樣的晚餐,那不是“一個正義的社會”。
不過,非等級正義的社會看起來事事皆好,邏輯上任何故事都不會發(fā)生,但一個嚴重的問題在于,我們找不到這個社會持續(xù)存在的動力,這使得它的可持續(xù)性突然變得虛幻起來。如果一個人無論怎樣都能得到他所欲的東西,在人類現(xiàn)有的知識和價值體系看來,他為什么還要繼續(xù)工作?這沒有道理。我們因為生存壓力和比較壓力而工作,而這些壓力在非等級正義的社會里都消失了。如果每個人都是如此——必然如此,因為非等級正義的社會消除了人際差異——那么這個社會就失去了活力,它在邏輯上必然走向衰亡。這意味著,即使我們不去追問一個非等級正義的社會是如何可能存在的,即使它真的存在,按照其品性,也不可能持續(xù)存在。如果上述推論是對的,那就意味著非等級正義只能是應然的,并且永遠只能是應然的,因為它不可能完全實現(xiàn),即使真的神秘地突然實現(xiàn)了,也會迅速退回到從前沒有實現(xiàn)的狀態(tài)。
與此相反,等級正義社會中的正義雖然并不能得到飽和的滿足,但這個社會卻是真實的和大有活力的。這里每個人都拼命地追逐著比自己已經獲得的社會等級更高的等級,無數(shù)激情澎湃的力量經由自發(fā)秩序的引領最終形成歷史的合力,推動著社會善品的不斷增加和文明的不斷進步,因此不正義漸次減少和正義越來越多就可以期待,正義的特稱判斷在這個過程中就將越來越多地讓位于全稱判斷。這個過程是社會等級和人際差異不斷被減弱的過程,弱勢群體得到越來越多和越來越好的照顧、等級正義不斷奔向非等級正義的無限發(fā)展過程。這意味著更多的平等既是值得追求的,也是正義演進中必然如此的。這還意味著等級正義是實然的,是我們真實的社會生活,雖然也可以期待它變得越來越好,但它始終只能是等級的正義,并且它唯有保持這種性質才是實然的。
非等級正義看起來就像一個空集,缺乏任何實質的規(guī)定,但這個設計仍有意義,因為非等級正義本身就是好的。即使我們永不可能達到那種事事皆好的社會狀態(tài),但它烏托邦的圣光卻能像黑暗中的明燈照亮大地一般指引著我們前進的方向?,F(xiàn)實不斷得到改善,不平等的狀況日益減少,這一切都需要非等級正義的強力牽引。如果烏托邦的意思就是“遙不可及的理想國度”,那烏托邦一定是有意義的,并且對人類社會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如其不然,為什么就連諾齊克這種極度保守的等級正義的鼓吹者都向往“能夠激動人心、鼓舞人們進行斗爭或者做出犧牲”的烏托邦,并承認“烏托邦必須對我們所有人都是最好的”呢?[5]355-356
可以把本小節(jié)的分析歸結為結論六:
等級正義是實然的,并將永遠是實然的,是不可能被完全徹底地消除的,除非人類基本生物學結構得到了根本的改變;在同樣前提下,非等級正義只能是應然的,是無法真正完全實現(xiàn)的,但如果它“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xiàn)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而是作為某種“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8]那么,它對正義的不斷增進和現(xiàn)實的不斷改善就具有重要價值。
注釋:
①本文不囿于羅爾斯或其他作家出于他們自己的理論需要而對“應得”所作出的那些理解,比方認為應該區(qū)分道德應得和分配正義,或者權利應得和行為應得,等等,也不認為這些理解對本文具有任何規(guī)范意義。本文的研究目標需要對“應得正義論”采取一種最寬泛意義上的理解,比方純粹語義學上的理解,使之能夠同時包容所有羅爾斯要求區(qū)分開來的那些東西。
②“一個正義的人”和“正義得到了伸張”,是說“(至少)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情的處理)是正義的”,即“某些S是P”;但“某些S是P”也預設了“一些S不是P”,即并非所有人都是正義的,亦非正義總能得到伸張,因此這兩句是特稱判斷?!耙粋€正義的社會”在這里系指“一個完全正義的社會”,它不存在“一個正義的人”,因為“一個正義的社會”中的所有人都是正義的,也不存在“正義得到了伸張”,因為“一個正義的社會”中的正義從不蒙塵。因此“一個正義的社會”只能是全稱判斷,只要有一個人或一件事不正義,這個稱謂就被證偽了,即必須“一切S都是P”。
③結果論、人本論這種稱謂并不具有絕對的唯一性,人本論所要求的那種人人平等的狀況也可以說是某種結果,而人和人之間有差別的對待也有人認為是人本論的。這兩種稱謂并非絕對不能互換,就像我們可以從一開始就把現(xiàn)在的蘋果稱為梨子一樣。
④諾齊克批評羅爾斯對社會基本結構的專注是“輕視對基本原則的微觀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