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縣長千金,躲避匪禍走他鄉(xiāng);富闊老翁,萍水相逢起色心。李代桃僵,惡母毒計騙煞癡心人;以身飼虎,一箭三雕射盡寇與讎。
夏雪竹原本不是“胭脂醉”舞廳的舞女,而是豐縣縣長夏正甫的千金,老家在漫城鎮(zhèn)。夏正甫是個有名的清官,他早些年在外求學,后來在省府擔任科長一職。
民國時期土匪多,豐縣這個地方處于兩省交界,管理比較松散,匪患格外嚴重,雖然去了幾任縣長,可每個人還沒呆上幾年,結果不是走后門調走,就是在土匪的槍聲中逃之夭夭。還有一任縣長,竟被當?shù)貛蜁o暗殺了。此后再也沒人愿意去豐縣當縣長,怕丟命?。∠恼π哪钌h?,加上家小在那里,心里很是著急,同時也想為家鄉(xiāng)人出點兒力,便主動請纓去豐縣。省里派不出人,正左右為難,忽然有人毛遂自薦去豐縣,省長非常高興,當即任命夏正甫為豐縣縣長。于是,夏正甫風塵仆仆地回到故鄉(xiāng),擔起了父母官的職責。
夏正甫膝下無子,只有夏雪竹這個女兒,她時年十八歲,長得美麗清純,回眸一笑,臉上露出兩個小酒窩,特別可愛。
夏雪竹的生活本來一帆風順,誰知一個大土匪的出現(xiàn),竟讓她從天堂一下子跌進了地獄。這個土匪,就是在豐縣甚至整個商南府都赫赫有名的朱大頭。
朱大頭本是個兵痞,在一次軍閥混戰(zhàn)中,他所在的部隊打了敗仗,完全散了架,他便收羅了一群亡命之徒,一路搶劫來到豐縣。他看中了豐縣的刀背梁,那兒陡峭連綿,如刀背一樣切割在豐縣境內(nèi),是打家劫舍的天然場所,便在那兒安營扎寨。朱大頭匪幫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氣焰極為囂張。他們要求當?shù)匕傩瞻磿r給山寨送錢糧和女人,否則會下山血洗。常言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朱大頭卻恰恰相反,專吃窩邊草,用他的話說:“老子就這一百多條槍,去遠處吃,半道上還不讓人給掐死了!”天長日久,豐縣及周邊府縣的老百姓都怨聲載道,對朱匪深惡痛絕。
夏正甫上任后不久,就著手準備剿滅這群土匪了。可他手里沒兵,只有幾十個警察,感覺毫無勝算。于是,他寫了一個呈文遞給省政府,請求省府派兵前來援助他剿匪。省府接到他的呈文,反復磋商后,竟將剿匪大任交給了駐扎在商南府商南鎮(zhèn)的鎮(zhèn)守使楊志生。
這個楊志生,其實也是土匪出身。接到省府的命令,他倒是沒怎么拖延,很快派出一個連的人馬,讓連長劉琨領著,按照夏正甫的建議,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開到了豐縣,和夏正甫的警察隊伍會合一處。然后,在一個月明星稀之夜,一百多號人直撲刀背梁,打算來個偷襲,摘取朱大頭的狗頭。孰料朱大頭太厲害了,他仿佛能掐會算,竟然提前得知了官軍剿匪的消息,悄悄將大股土匪埋伏在官軍必經(jīng)之地將軍溝。夏正甫和劉琨他們一踏入將軍溝,就被土匪們團團圍住了。
隨著一聲槍響,四面山上殺聲頓起,一桿大旗豎立起來,旗上寫著“行俠仗義”四個字。旗下站著一人,腦袋锃光發(fā)亮,他扯著破鑼嗓子喊道:“山下的官軍兄弟們,你們已經(jīng)被我們包圍了,老子就是朱大頭!聽我的話,乖乖繳械投降,老子保證你們跟我的兄弟們一樣,從今以后都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銀。”
官兵們一聽,嚇得直抖腿,皆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長官。
劉琨大喝一聲道:“丟那媽,竟敢和官軍叫板?!闭f完舉槍就要射擊,誰知他的槍還沒響,山梁上的槍先響了,“啪”的一聲,劉琨胸前中彈,一頭栽落馬下。
隨著這聲槍響,四下里槍聲爆豆一般響起,官軍躲無處躲,藏無處藏,紛紛倒地,一時間死的死傷的傷。
夏正甫雖是一介書生,卻很勇敢,他舉著手槍喊沖鋒,可部下們早被嚇破了膽,紛紛朝后退卻。他獨木難支,最終也只能跟著人潮往后退。
幾天后,官軍剿匪失敗的消息就出現(xiàn)在省城的報紙上。省里非常生氣,他們不怪官軍無能,卻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夏正甫身上,說夏正甫“大言炎炎,口出狂言,膽小如鼠,臨陣畏敵,未戰(zhàn)先逃”等等。按照省長的意思,是要拿夏正甫開刀的,幸好夏正甫一向官聲不錯,為人清廉正直,所以最終經(jīng)人說情,讓他脫了死罪,官職則被一擼到底,他只能回家當普通老百姓了。
夏正甫也想得開,能撿條命已經(jīng)不錯了,亂世之中,官不如民,回家就回家吧!因此,他呵呵一笑,一襲單衫回到了漫城鎮(zhèn)。夏正甫祖上是開鋪子的,有“恒盛昌”這個老字號傳下來。恒盛昌主要經(jīng)營瓷器、茶葉、桐油、布匹等,生意不好也不壞。夏正甫在省里任職時,就由夏夫人在家里負責打理生意。夏正甫離開時曾笑著對夏夫人說:“看好家里的生意,說不定我還要回來吃這碗飯的?!睕]承想一句玩笑話竟然成了真。
夏正甫被削職為民,和妻子一起做生意,他覺得就這樣過著安安靜靜的小日子也很不錯。
次年夏天,十九歲的夏雪竹回家度暑假。一天晚上,她正在熟睡,突然被一陣槍聲驚醒。槍聲非常急促,隨后還有馬兒的嘶鳴聲和人的吶喊聲傳來。
很快,四下里有人大喊大叫起來:“鄉(xiāng)親們,快跑啊,朱大頭的土匪打過來了!”
喊聲還沒結束,又是兩聲槍響,只聽得一個人沙啞著嗓子大吼道:“漫城鎮(zhèn)的老少爺們兒,大家都別跑,這次老子下山與你們毫無關系,老子是專門來找夏正甫算賬的?!?/p>
馬蹄聲驟,雜沓的腳步聲更近,一會兒工夫,火把照亮了整個夏家大院。
夏夫人驚慌失措地跑進夏雪竹房中,見夏雪竹穿了衣服正準備出去,便一把拉住她,顫聲說道:“雪竹啊,趕快藏起來!這些沒有人性的東西,是下山來搶親的。”
“搶親?搶誰?”夏雪竹一頭霧水。
“搶……搶你啊,孩子!”
“這是怎么回事?他們?yōu)槭裁匆獡屛遥俊?/p>
在夏夫人結結巴巴的敘說下,夏雪竹才明白,朱大頭這次下山搶親,搶的果真是她。
原來,夏正甫被削職為民后,雖一直忙碌于生意,表面上波瀾不驚,腦子里卻始終排除不了一些疑問:自己出兵攻打朱大頭的事極其保密,朱大頭是如何提前知曉消息的?朱大頭真的能掐會算?自己帶去的是一個正規(guī)連,還有幾十名警察,一百多號人,怎么一遇到土匪,還沒怎么抵抗就潰不成軍、一盤散沙了呢?肯定是哪個方面出了問題!據(jù)說兵敗之后,商南鎮(zhèn)守使楊志生也很氣惱,他拍著桌子大聲罵娘,認為肯定是有內(nèi)奸將情報出賣給了朱大頭,不然,朱大頭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設伏,從而大獲全勝。楊志生甚至放出話來,若是抓住了那個內(nèi)奸,一定將他五馬分尸。
夏正甫覺得楊志生的懷疑和猜測不無道理,那次行動暴露,很可能是內(nèi)部有奸細,可這家伙是誰呢?不可能是連長劉琨,他已經(jīng)送命了;當然更不可能是自己。其余的人……想來想去他就是不知道還有誰知道這事!
夏夫人見丈夫冥思苦想不得要領,就在一旁勸說道:“夫君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操那么多心干嗎?管他是哪個,跟你還有啥關系?”
夏正甫卻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個我懂。但是,敗得不明不白,我還是覺得有些委屈!”又說,“我想弄清楚那個內(nèi)奸是誰,這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若是除了那個內(nèi)奸,就等于是給政府剔除了一個毒瘤,為下一次的剿匪奠定了基礎啊!這事,我還是得查一查?!?/p>
于是,一有時間,夏正甫就四處逛,想查到關于那個內(nèi)奸的蛛絲馬跡。
那天,他帶著一個伙計,裝著兩馬車茶葉,從金錢河下游外省的黃店鎮(zhèn)回來。走著走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騎著馬尾隨而來。他們的貨車走得快,對方就走得快。他們的貨車走得慢,對方也走得慢。夏正甫心里一驚:壞了,莫非被土匪盯上了!他趕緊讓伙計將馬車停在一個叫作小溝口的集鎮(zhèn)上,在旅館里住了下來。
不一會兒,他透過旅館房間的窗戶,看到兩個跟蹤他們的人也來到旅館住下了,對方時不時會出來察看他們的一舉一動。
夏正甫假裝不知道,讓伙計趕緊吃飯,早早地歇息了。到了半夜時分,二人悄悄起來,趕上馬車離開了旅館,出了小溝鎮(zhèn)。他們一口氣走了二十多里路,本以為甩掉了跟蹤他們的人,沒想到剛走到前面一處險要的山溝里時,一群人從山崖后擁出來,拿著刀槍將他們攔住了?;仡^看身后,一直追蹤他們的兩個人也亮著家伙,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夏正甫見走不脫,忙走上前,謙恭地笑著,對一個貌似頭領的小胡子一拱手,說道:“山不轉路轉,看不見遇見。如果兄弟們手頭緊了,這點兒錢物還夠各位買點兒酒喝一喝?!闭f著,他拿出一個布包,里面裝著銀元,輕輕一抖叮當作響,遞給伙計,讓他交給小胡子。
小胡子呵呵笑著接過布包,等到伙計回身的時候,他快速拔出手槍,“啪”的一聲將他撂倒。
夏正甫嚇了一跳,據(jù)他所知,劫匪一般都是為錢財而來,沒有幾個會傷人性命的,可眼前土匪的舉動很反常,他們既要錢,還要命!
夏正甫看看橫尸當場的伙計,強忍憤怒,抬頭盯著小胡子,慢慢說道:“怎么?要命???看來夏某今日要死在這兒了?!?/p>
小胡子吹去槍管上的藍煙,看都不看夏正甫,說道:“他可以死,但夏縣長沒人敢殺!放心,就是借我十個八個膽子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樣。我們老大想請夏縣長上山寨一趟。”說完他嘴一歪,讓手下匪徒用一塊黑布蒙上了夏正甫的眼睛。
然后,夏正甫被推拽著到了山頂大寨。
蒙著眼睛的布條被解開,夏正甫才知道這次劫持自己的正是冤家對頭朱大頭。過去他只在通緝令上見過他的照片,這回算是對上真人了。
朱大頭黑黑胖胖的,如一座鐵塔。他仰躺在太師椅上,呼啦呼啦地吸著水煙袋。一鍋煙吸罷,他噗的一聲吹掉煙灰,抬起頭看了看夏正甫,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聲,慢悠悠道:“你就是去年帶著官軍來剿老子的夏正甫?”
夏正甫想,既然被抓來了,看來難以活著離開了,既然好孬是一個死,就得死出個樣子來,因此他哼哼一笑,眼睛冷冷地盯著朱大頭道:“你猜對了,正是我夏某人?!?/p>
朱大頭和夏正甫的眼睛對視了許久,隨之他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狗日的,被罷職了還不死心,還四處打探老子的底細!打探出來了嗎?”
夏正甫擺出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一言不發(fā),目光如冰。
朱大頭擼了擼袖子,將水煙袋“咚”的一聲蹾在桌子上,道:“告訴你老小子,別說你打探不出來,就是打探出來了,又能咋樣?”
夏正甫冷哼一聲,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報應?”
朱大頭再次呵呵一笑,摸著光頭,得意道:“好吧,讓老天來懲罰老子吧,老子將它狗日的也打幾個窟窿。”說到這兒,他舉起槍,“啪”的一聲,一顆子彈飛來,夏正甫頭上的禮帽被打落在地,人卻毫發(fā)無損。
朱大頭得意地再次仰頭大笑起來。
夏正甫俯下身子,撿起帽子戴在頭上,道:“你有啥事就說,如果沒有,夏某人該走了。”
朱大頭大喊一聲:“慢著!”然后回過頭對站在自己身邊的小胡子,“去,老二,拿三百塊袁大頭來?!?/p>
小胡子愣了愣,隨即彎腰答應著,拐著一雙短腿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他拿了個包袱走進來,放在朱大頭面前的桌子上。
朱大頭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堆亮閃閃的光洋,他拿起一塊吹了口氣,放在耳邊仔細聽了聽,然后嘿嘿一笑,指著夏正甫大聲道:“知道你狗日的為官清廉,這些都給你,拿去吧!”
夏正甫看著那些光洋愣了愣,一時摸不著頭腦:哪有土匪發(fā)善心送人錢財?shù)??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沒有接受。
朱大頭嘿嘿一笑,道:“這些大洋可不是白給你的。你趕快拿著它們下山,三天之內(nèi),你得將你的寶貝女兒夏雪竹送上山?!?/p>
小胡子一聽,總算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便“嘎嘎嘎”地大笑著,說道:“對,把你的寶貝女兒送上山來做壓寨夫人,你就是我們老大的老丈人了!”
朱大頭回頭狠狠地瞪了小胡子一眼,吼道:“放屁,夏小姐那樣嬌氣粉嫩的佳人,難道是我們這些粗人能享受得起的?”回頭對夏正甫,“實不相瞞,我也是替人辦事。有個大老爺看上了你的女兒,想要娶她做姨太太,但他擔心你女兒會不答應這門親事,所以……嘿嘿,老子就想保這個媒!”
“你——畜生!”夏正甫破口大罵,“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莫說我女兒,就是我,也不會答應!”
朱大頭不以為然道:“這件事,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就這么定了!我給你三天時間,到時候你不將夏雪竹送來,我會血洗夏家大院的。”說完,他讓小胡子等人將夏正甫拖下山去。
夏正甫回到家里,將事情的經(jīng)過對夏夫人說了??磥砺擎?zhèn)是不能再呆了,于是,他們決定將家里的東西悄悄歸置好,遷到別的地方去住,讓朱大頭撲個空??墒侨f萬沒有想到,才過了一天,朱大頭就帶著人馬下山,將夏家大院團團圍住……
夏雪竹心里這個氣啊,現(xiàn)在都是民國了,這些土匪竟然還敢如此胡作非為,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她準備沖出去和朱大頭理論,卻被夏夫人一把抱住了。
夏夫人哭著說:“傻女兒,就因為是民國,他們才敢這樣。現(xiàn)在是亂世啊,你要是出去,我就不活了!”
夏雪竹無奈,只得蹲下身來勸說母親,自己不出去,就躲在這兒。
這時,只聽外面?zhèn)鱽碇齑箢^的喊叫道:“夏正甫還活著嗎?再不出來,老子一把火燒了你的狗窩?!?/p>
過了一會兒,只聽得“嘎吱”一聲響,門開了,夏正甫的聲音在靜夜里響起,依舊洪亮清脆:“夏某人在此,朱大頭你這個土匪,夜闖民宅,蓄謀作惡,簡直是無法無天!”
朱大頭冷哼一聲,對夏正甫道:“老東西,你太狡猾了,竟然準備帶著你女兒逃走,你以為我傻??!”
土匪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聲震屋瓦。
原來,朱大頭放夏正甫下山后,馬上就派小胡子跟著下山暗暗盯梢,夏正甫的一舉一動,都被小胡子看得清清楚楚,他便立馬回山告訴了朱大頭。朱大頭擔心夜長夢多,便提前下山,打算強行搶親。
“夏正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大頭一揚手中的槍,“你若不乖乖交出夏雪竹,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夏正甫見朱大頭準備來硬的,馬上張開雙手,站在門口攔著。
朱大頭瞪著眼睛罵了一句:“老東西,你以為你還是縣長!”揮手讓小胡子帶著人進去搶人。
小胡子答應了一聲,帶著人就朝里闖。
夏正甫急了,吼一聲道:“你們這幫強盜,夏某人跟你們拼了!”他出其不意地從袖中抽出一把尖刀,猛地插進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土匪的胸口,那人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趁土匪們愣神的當兒,夏正甫拿著刀,血紅著眼睛大喊:“誰進來,我就殺了誰?!?/p>
朱大頭先是一愣,接著目露兇光道:“喲呵,老不死的還有點兒膽子??!”說完,他“啪啪”就是兩槍。
夏正甫身子晃了兩下,大聲吼道:“雪竹她娘,你們快跑??!”然后,他扶著門框,一身是血地站在那兒,如一尊石雕。
土匪們一時之間被夏正甫鎮(zhèn)住了,都不敢上前。
過了一會兒,小胡子膽戰(zhàn)心驚地走上前,輕輕伸手一探夏正甫的鼻息,回頭對朱大頭道:“老大,老狗死了。”
朱大頭這才一揮手里的槍,命令土匪們進去搶人。
可是,土匪們進屋搜了半天,卻不見夏雪竹的影子,也不見了夏夫人。
朱大頭得報,翻身下馬,親自進入夏家大院內(nèi)。他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發(fā)現(xiàn)貨架旁的一幅仕女畫有些歪斜,便用手一拉,后面出現(xiàn)一扇木門。他使勁踢開,發(fā)現(xiàn)門后有個地洞??磥?,夏雪竹是通過這個地洞逃跑了。
朱大頭讓小胡子帶著人下去,自己不放心,也緊隨在隊伍的后面。
一群人順著地道左鉆右鉆,不久就到了洞口,掀翻一塊石板沖了出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城外的金錢河畔。
月光下,遠遠看見兩個人影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著,已經(jīng)快到河邊了。
小胡子舉起槍大喊一聲:“站住,再跑老子就開槍了。”
那兩個人影正是夏雪竹和夏夫人,聽到這話,二人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個小嘍啰見了,急忙舉起槍瞄準其中一個黑影,“啪”,只聽一聲慘叫,后面的那個黑影倒了下去。
小胡子火了,跑過去給了小嘍啰一個耳刮子,罵道:“他娘的,你要是打死了夏雪竹,老大會將你點天燈的!”
中槍的不是夏雪竹,而是夏夫人,子彈從她后背進去,從前胸出來。
夏雪竹見母親倒地,忙撲過去抱住她,連連問道:“娘,您怎么啦?您怎么啦?”
夏夫人大口大口地咯著血,使勁地推著夏雪竹,說:“雪竹,你不要管我,你趕緊逃吧!”
夏雪竹哭著說:“娘,我來背您。我們娘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說著蹲下身子,想讓夏夫人趴在自己背上。
夏夫人痛苦地搖著頭,十分吃力地說:“雪……雪竹……娘不行了,你……聽娘的話,自個兒……快逃吧。”
她見夏雪竹仍然不肯走,突然拼盡全力站起來,朝著身旁的一塊大石頭撞了上去,即刻癱倒在地,眼見不活了。
夏雪竹抱住夏夫人,號啕大哭起來:“娘啊——”
夏夫人掙扎著說出了最后兩個字:“快……跑!”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夏雪竹大聲喊著,搖動著夏夫人的身子,可夏夫人一動不動。眼看著土匪的腳步聲已經(jīng)逼近,都快到跟前了,夏雪竹突然停止了哭泣,呼的一聲站起,瞪著從三面圍過來的土匪們,又望了一眼前面的金錢河,撒開腿就往河邊跑。
小胡子一見,急了,跳著腳喊:“快抓住她,快??!”
幾個土匪見了,忙向夏雪竹撲去,在即將抓住她的當兒,夏雪竹卻一頭扎入水中。待到小胡子他們趕到河邊時,月光下,一河大水浩浩蕩蕩,早已不見了夏雪竹的影子……
夏雪竹跳河后沒有死,她僥幸地被人救下了。救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兒時玩伴周正,小伙子那晚正在下游河里捕魚,忽然發(fā)現(xiàn)水面上有東西漂過來,便用手薅住,一摸,竟是個人,再探鼻息,似乎還有氣。這時,周正又聽到了遠處岸邊土匪們的呼喝聲,大體上猜出是怎么回事,便趕緊將夏雪竹拖到近處的蘆葦叢中藏匿起來,從而使夏雪竹躲過了一劫。
醒來后的夏雪竹對周正感激涕零,為了不連累他,她便連夜逃到了豐縣縣城。夏雪竹想,這里畢竟是縣府所在地,有警察治安,朱大頭再厲害,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攻打縣府吧。
她是逃難出來的,身上當然一文不名,可是她得活著啊。她過去是學生,父母在時,她過的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別無所長,唯一會的是跳舞,于是,她去了豐縣最著名的“胭脂醉”舞廳當了舞女。
半個月之后,她就紅遍了豐縣,很多人趕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伴著夏雪竹在樂聲中跳上一曲。
夏雪竹的舞步輕柔優(yōu)雅,帶有一種古代仕女的韻味,顯得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生澀凝滯之感。過去她家有一臺留聲機,她經(jīng)常會放一些唱片,如《夜上?!贰对聢A花好》《我心依舊》等,隨著音樂聲輕輕地跳著。做了舞女的夏雪竹又絕不同于其他風塵女子,既不妖媚扭捏,也不以色為媒招蜂引蝶。她一襲素白旗袍,上面繡著幾枝白色的荷花,整個人顯得清清淡淡的,像極了一朵出水芙蓉。
夏雪竹做了舞女后,對自己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這是生活所迫,混一口飯吃而已,絕不與輕薄男子共舞,更遑論賣笑賣身了,也因此獲得了“冷艷西施”的稱號。
這天,一個名叫白亮的富商來到“胭脂醉”舞廳,指名道姓要找“冷艷西施”跳舞。結果在跳舞時,白亮竟動手動腳起來。夏雪竹先是忍耐,后來實在忍不住了,就“啪”地給了白亮一記響亮的耳光。
白亮挨了打,很惱火,捂著臉大吼道:“臭娘們兒,你竟敢打我?”說完揮掌向夏雪竹臉上打去。可他手還沒挨著夏雪竹,腳下卻被人一絆,“噗”的一聲狠狠地摔倒在地。抬頭看時,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個年輕小伙子,剛才那一跤正是他的杰作。
白亮火了,捂著腰站起來,怒道:“狗日的,你是哪兒冒出來的一根蔥?也來充英雄好漢?”說著揮拳朝小伙子打過去。
小伙子眼疾手快,手一伸,接住了白亮的拳頭,隨即一擰一推,讓白亮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一個屁墩兒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小伙子上前一步,指著白亮的鼻尖,叱道:“現(xiàn)在是民國了,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你就不怕受到法律的制裁?”說完,他拍了拍手掌,仿佛嫌和白亮過招弄臟了自己的手似的,轉身準備走。
白亮忽然從地上爬起來,目露兇光,倏地從腰間拔出一把閃亮的匕首,向著小伙子的后背狠狠地插去,嘴里同時大喊一聲:“你去死吧。”
夏雪竹見了,嚇得驚叫一聲,捂起了眼睛。
小伙子聽到叫聲,急忙回頭,見白亮的匕首已經(jīng)刺到面前,他一個閃身想躲開,可是仍然慢了半拍,匕首扎在他的肩膀上,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小伙子齜牙哼了一聲,飛起一腳踢向白亮。
白亮一招得手,暗暗得意,沒提防小伙子不顧傷痛進行反擊,這一腳恰好踢中其下身,白亮再次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慘號著翻滾起來。
旁邊幾個開始還嬉皮笑臉看熱鬧的潑皮,大概是白亮一伙的,見小伙子有功夫,不敢上前幫忙,扶起白亮,撒丫子跑了。
夏雪竹這才醒悟過來,急忙跑過去,拿了一塊干凈的白手絹,給小伙子包扎起傷口來。好在傷口并不很深,沒有傷著筋骨,包扎好后,已經(jīng)不礙事了。
小伙子微笑著向夏雪竹點點頭以示謝意,然后用手按著傷口,轉身走向舞廳外面。
夏雪竹站在那兒呆了呆,突然想起外面正下著雨,小伙子沒有帶傘,若是傷口淋了雨,會發(fā)炎化膿的,于是,她趕緊拿了雨具追了出去。
夏雪竹首先對小伙子表達了感謝,接著執(zhí)意將他送回住處,并告誡他一定要好好養(yǎng)傷,說過兩天她會再來探望他的。
幾天后,當二人再次見面時,小伙子肩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他們傾心交談,夏雪竹也不隱瞞自己的身世,將自己本是縣長千金、因遭土匪迫害才來豐縣避難、屈身舞廳的事情悉數(shù)相告。
小伙子在嘆息憐憫的同時,也告訴夏雪竹,他叫陳理,家住洛州城,家境還算殷實,因在某些事情上跟母親鬧了別扭,就離家出走了。
夏雪竹說:“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個壞人,怎么會去舞廳那種地方?”
陳理羞澀地一笑,說:“實不相瞞,我去舞廳……就是為了看你這個‘冷艷西施……”
夏雪竹聞言,面上一紅,輕聲道:“一看之下,一定大失所望吧?”
陳理愣道:“失望什么?”
夏雪竹道:“你看了‘冷艷西施后,感覺如何……”她聲音很低,都不敢抬頭看陳理了。
陳理卻不答話,只顧低頭吃著夏雪竹給他帶來的可口的飯菜。
夏雪竹悄悄地白了他一眼,故意拿著筷子輕輕地敲了一下手邊的餐盤?!爱敗钡囊宦?,陳理嚇了一跳,忙抬起頭看她。
夏雪竹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說:“問你話呢,你倒是回答啊!”
陳理擦了一下鼻尖上沁出的細汗,眼睛看著別處,仿佛不是在和夏雪竹說話,道:“姑娘比別人夸的還要好看一萬倍!”
夏雪竹“撲哧”一笑,心里甜蜜蜜的,嘴上卻裝出不屑道:“原來還會拍馬屁啊,就會討女孩子歡心。”
那天之后,每次看見陳理,夏雪竹的臉上都會微微一紅,心里咚咚跳個不停。她知道自己這是愛上對方了,可陳理究竟對自己是什么態(tài)度呢?她有些拿不準。
一天晚上下班后,已是深夜,街頭沒有黃包車,顯得靜悄悄的。無奈之下,夏雪竹只好步行回家。剛走進一條逼仄的小巷,前面人影突然一晃,幾個潑皮擋住了她的去路,一個個眼睛放光,涎皮賴臉地笑著。
夏雪竹大驚,轉身往回走,可來路也被人擋住了,正是油頭粉面的白亮。
白亮嘿嘿一笑,刻意裝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夏小姐,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夏雪竹驚慌地問:“姓白的,你到底想怎樣?”
白亮用手梳理了一下油光的頭發(fā),彈了一個響指,道:“很簡單,嫁給我做老婆,不強似做一個舞女嗎?”說著,他色迷迷地將一張臉靠近夏雪竹。
夏雪竹“呸”了一聲,說:“做夢!”
白亮擦了擦臉上的唾沫,惡狠狠道:“臭娘們兒,敬酒不吃吃罰酒,只要你在這兒混,就逃不過我的手掌心?!闭f完,他回頭對那些混混一努嘴,“給老子帶走。”
潑皮們發(fā)一聲喊,沖上前來,抓住夏雪竹,拖著她就走。不料,身后突然傳來白亮殺豬般的慘叫,潑皮們回頭一看,只見隱隱的燈光下,一個人揪著白亮的衣領,已把他像抓小雞一般抓在手里。原來是陳理!
陳理用力掐住白亮的頸脖,對潑皮們吼道:“你們放開夏小姐,不然,我只要一使勁,這小子就不會再喘氣了?!闭f完,他將掐白亮脖子的手指漸漸收緊,一陣“咔咔”聲傳來,白亮頓時白眼直翻,雙腳亂踢亂蹬。
陳理一松勁,白亮馬上直咳嗽,喊道:“快……快住手,快……放人!”
潑皮們聽了白亮的喊聲,急忙放了夏雪竹,團團圍住了陳理。
陳理對白亮道:“讓他們滾蛋!”
白亮猶豫了一下,陳理馬上一使勁,白亮便再次呼吸困難起來。他忙喊叫道:“都滾,他媽的給我快滾啊!”
潑皮們一聽,趕緊一哄而散。
等潑皮們都走了,陳理這才松開了白亮。他用手使勁一推,白亮咚咚咚連跌了四五步,才踉踉蹌蹌停下。
白亮回頭指著夏雪竹,惡狠狠道:“臭娘們兒,你就讓他跟緊點兒,千萬別讓老子鉆了空子,不然,哼哼,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闭f完撒腿跑走。
夏雪竹走上前,紅著眼圈,輕聲對陳理說:“謝謝你,都這么晚了,你還……”
陳理的情緒卻有些低落,他嘆了口氣,說:“我一直在等你!今天我來找你,其實是有件事要告訴你,明天,我可能就要回洛州城了!”
“啊——回洛洲城!”夏雪竹一驚,“為什么?”
陳理說:“我母親派人送信過來,非要我回去……”
夏雪竹大腦一片空白,都想哭了,一方面她舍不得陳理離開,經(jīng)過一系列的人生變故,她已經(jīng)沒有了親人。如果還有的話,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將陳理當成親人了;另外,一旦陳理離開豐縣,白亮肯定會回來找自己的麻煩,到時該咋辦?
陳理面對著一臉悲戚的夏雪竹,思索許久,忽然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帶你離開這里,去我的老家洛州城,這樣你就可以遠離白亮,也可以遠離朱大頭他們了。”
“我……”夏雪竹一陣欣喜,這正是她的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她低著頭,“我若是隨你去了洛洲城,你母親……還有你的家人,他們會不會對我……”
“這個你放心!”陳理一聽夏雪竹愿意跟他走,頓時興奮起來,“他們不敢把你怎么樣!萬一他們跟你過不去,我就帶著你離開洛州城,從此再也不回去了!”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夏雪竹感動得直流眼淚。
“當然?!标惱碇刂氐攸c了點頭。
“好,陳理!我答應跟你回洛洲城?!毕难┲衿铺闉樾?。
陳理高興極了,一把將夏雪竹摟在懷里……
第二天,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豐縣。
洛州城也在商南府治下,面積不算太大,沒有豐縣那么熱鬧,可是歷史要比豐縣悠久得多。這里的人崇尚讀書,歷朝歷代出了不少大官。
洛州城城西不遠處,一條河浩浩湯湯地流向遠方,匯入漢水。河上有一座月亮形的石橋,走過石橋,河的那邊就是陳理的家。一圈白色曲折的圍墻,兩扇黑漆厚重的大門,雖然顯得有些陳舊,但仍不失富貴人家的風采。
一路上,陳理邊走邊給夏雪竹介紹家里的情況。他的祖爺爺,還有爺爺,都是清朝的一二品大員,戴過紅頂子,侍候過光緒帝和老佛爺。他說到這兒的時候,眼睛里充滿了榮耀的光芒。他說自己的父親也很有學問,只不過死得太早,留下母親和陳理,守著這樣一座大院子和一點兒家產(chǎn),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昔日的豪門,如今已經(jīng)十分平常了。反倒是從陳家當年走出去的一個仆人,現(xiàn)在成了整個商南府的名人。
“仆人?他是誰?”夏雪竹問。
陳理回答道:“那人就是楊老太爺楊長根。這個楊長根啊,年輕時是我爺爺?shù)母啵簿褪莻€馬弁,可是風水輪流轉,沒想到幾十年后,他兒子竟然成了鎮(zhèn)守使,帶著一旅的人馬駐扎在商南府,威風八面。楊長根也就搖身一變,成了楊老太爺。毫不夸張地說,楊老太爺只要咳嗽一聲,別說洛州城,就是整個商南府都會感冒幾天。”
夏雪竹一愣,欲言又止。
陳理奇怪地問:“你莫非認識那個老東西?”
夏雪竹點了點頭,告訴了陳理自己是如何認識楊老太爺?shù)摹?/p>
那時,夏雪竹正在商南女中讀書。一個星期天,夏雪竹想到書店買一本書,就叫了一輛黃包車往書店趕,可到了那兒掏錢的時候,臉卻紅了,原來她走得很匆忙,忘了帶錢。
車夫搖著頭道:“這樣漂亮的女孩,怎么也是個騙子?”
夏雪竹急了,不高興地反問道:“誰是騙子?。俊?/p>
車夫也生氣了,一梗脖子,伸出手道:“不是騙子嗎,不是騙子就拿錢來呀!”
夏雪竹被懟得無言可答,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就在這時,旁邊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得,你這車夫也別得理不饒人啊!”
夏雪竹聞聲,抬頭一看,旁邊走來一個年逾六十的老翁,他背著手,翹著胡須,沖著夏雪竹點頭,溫文爾雅地一笑。然后,他掏出幾個銅板遞給車夫,很大方地說:“這位小姐的車錢我出了,多余的賞給你喝酒。”
車夫接過錢,連連道謝,拉著車子走了。
夏雪竹也連聲感謝著對方。
老翁微微一笑,道:“區(qū)區(qū)幾個銅板,我楊老太爺還是出得起的,用不著謝?!比缓螅克椭难┲耠x開……
夏雪竹覺得楊老太爺這人還不錯,斯斯文文的,肯幫人,也沒有一般有錢人那種張狂的樣子。她想不到,在陳理嘴里,楊老太爺竟然成了個“老東西”!
陳理聽了,輕輕地笑了笑,嘴里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朝前走去。
到了家門前,陳理輕輕地敲了敲緊閉著的大門。不一會兒,厚重的大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女傭走了出來。
見了陳理,女傭笑著打招呼道:“是少爺回來了呀!”等到望見他身后的夏雪竹,女傭點頭一笑,算是跟夏雪竹打了招呼。
夏雪竹也點頭笑了一下,隨著陳理走進了大門。
只見房子雕梁畫棟,院子正中有一個不大的假山,一掛溪流潺湲下來,給院子增加了一種清靜和優(yōu)雅。從整個院子的建筑布局和擺設,仍能看出陳家的舊日風光,確實如陳理所說的那樣輝煌過。
陳理邊走邊問女傭:“張媽,我娘呢?怎么不見她人?。俊?/p>
張媽說:“楊老太爺家里的姨太太過生日,很多人都去祝賀了,夫人自然也得過去?!?/p>
陳理和夏雪竹剛進屋坐下,就見一個仆婦急匆匆地趕回來說:“太太馬上就回來了,趕緊準備醒酒湯,其余的人出門迎接?!?/p>
陳理忙問:“張媽,我娘知道我回來了嗎?”
張媽說:“應該還不知道。”然后就匆匆地走了。
陳理忙拉著夏雪竹,和大家一塊兒朝門外走去。他邊走邊輕聲告訴夏雪竹:“我們家規(guī)矩很嚴,萬萬錯不得的,這些都是前清的老太爺留下來的,錯一點兒我媽都會生氣,包括我在內(nèi),重則打板子,輕則罰站。”
夏雪竹聽了很緊張,問:“至于那樣嗎?”
陳理說:“母親說了,大戶人家就得這么講究,不然的話還像什么大戶人家!”
夏雪竹聽了,心里很不舒服,心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這個當媽的居然還這么封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好歹也算是縣長家的千金,過去父親當縣長時,一再要求大家平等相待,也沒有現(xiàn)在陳家的講究啊!
她正想著,忽然聽得門外有人喊:“太太回府了!”
只見大門外一頂大轎緩緩停下,張媽算了轎錢,然后對著轎內(nèi)輕聲道:“轎已到府,太太請下轎吧?!?/p>
很快,一個四十歲左右、保養(yǎng)得很好的中年婦女緩緩地走下轎子。她頭上梳著高高的發(fā)髻,插著一朵素雅的牡丹花,手上拿一條紅色的手絹,穿著一襲絲綢旗袍,紫紅底子牡丹圖案,金絲盤扣黃絲滾邊,顯得富貴而莊嚴,慵懶而清冷。
陳理和其他人見了,都忙俯下身子請安。
陳家太太——柳夫人,一只手搭在張媽手上,顯得很疲乏的樣子,說聲“起”,然后高跟鞋啪啪地走進了院子。
陳理忙拉著夏雪竹一塊兒走了進去。
柳夫人進了廳堂,在當中那把太師椅上坐定,斜倚著身子,微微瞇著細長迷蒙的眼睛。
有人捧上一杯茶,不料柳夫人陡地冷了臉,一拍桌子道:“真的是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了?!?/p>
拿茶的仆婦一時傻了眼,站在那兒愣著,不知自己究竟哪兒做錯了。
旁邊的張媽見了,忙拿過一個痰盂和一杯清水,眨眨眼示意那個仆婦下去,然后走上前輕聲道:“她才來,不懂得規(guī)矩,太太請別生氣?!闭f完,張媽遞過清水,請柳夫人漱口。
柳夫人漱罷口,將漱口水吐入痰盂中,這才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丹鳳眼抬起來向四處掃視了一下,沉聲道:“時時刻刻記住,我們是大戶人家,是一品尚書門第,這規(guī)矩是萬萬錯不得的,錯了就不是大戶人家了,就落得那些窮門小戶的笑話?!?/p>
大家聽了都躬腰稱是,屏息站立,生怕哪兒出錯。
這時,柳夫人眼風微微一轉,停留在了夏雪竹身上,道:“你就是隨理兒一塊兒回來的那個女孩?”
夏雪竹點點頭,本來沉靜下來的心一下子有點兒慌了,便忘了陳理告訴她的見面禮節(jié)。
柳夫人不說話,仔細地端詳了夏雪竹一會兒,輕輕點點頭,道:“聽說你是一個舞女?”
夏雪竹仍點點頭,沒有說話。
陳理急了,忙提醒她道:“雪竹,問安啊?!闭f著走過去拉夏雪竹的手,并對柳夫人道,“娘,她才來,不知道禮節(jié),就算了吧,啊?”
柳夫人很溫和地笑了笑,再次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陳理的請求。然后她站起來,走過去拉著夏雪竹的手左右端詳,贊道:“好一個漂亮的女孩!”又回頭告訴張媽,“這段時間得好好教導一下夏小姐,讓她熟悉一下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別走出去讓人笑話,讓人說我們陳府沒有講究。”
張媽忙應了一聲。
柳夫人回房休息去了。
張媽拉著夏雪竹的手,道:“看樣子夏小姐和太太挺投緣的,太太很少笑的,今天她不但笑了,還把你當少奶奶一樣對待?!?/p>
夏雪竹聽了,羞紅了臉,側過頭悄悄去看陳理。
陳理也正望著她,臉上卻不見喜氣,好像還很不高興。夏雪竹想問他怎么啦,可是人多,到底沒好意思問出口。
張媽猜測得不錯,柳夫人對夏雪竹確實不錯,她準備讓兒子陳理娶夏雪竹為妻。
當夏雪竹聽到這個消息時,高興得心“咚咚”地跳著。她想到陳理那天的臉色,暗暗有些擔心,就悄悄詢問張媽:“陳理呢,他愿意嗎?”
張媽笑著說:“少爺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哪有不愿意的?”
夏雪竹仍然有些不放心,自從那天來到陳府后,陳理說有事要辦,得出去幾天,就再也不見影子。她擔心陳理是不是因為那天自己沒有按照他的吩咐對柳夫人行禮而不高興,故意躲著自己。
張媽告訴夏雪竹,陳理是忙著置辦結婚的東西去了,結婚的前幾天肯定會回來的。
夏雪竹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那兩天,陳府上下顯得一派繁忙一派喜氣。尤其到了結婚那天,陳府門上大紅燈籠高高地掛了起來,大紅對聯(lián)貼了起來,映得整個院子一片紅色。
夏雪竹穿上紅色吉服,坐在鏡子前,張媽給她細心地梳著頭。鏡子中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發(fā)髻高高地盤起來,撐著白凈的臉兒如烏云襯月一般。
梳罷,張媽又絞下一朵大紅的花兒插在夏雪竹的發(fā)髻邊,左右看看后,輕聲贊道:“少奶奶這一收拾,更是如天仙下凡一樣?!?/p>
就在這時,隨著“橐橐橐”的高跟鞋聲響起,柳夫人旗袍輕俏地款款走進來。她端詳著化妝后的夏雪竹,一臉微笑道:“真是一個畫中的人兒??!”
張媽笑著贊道:“和太太年輕時可是有得一比。”
柳夫人沒有說什么,只是微笑著叮囑夏雪竹:“呆會兒拜堂時,你千萬別隨意掀起蓋頭,別隨意說話,大家媳婦就要有大家媳婦的樣子,不能鬧出笑話來?!?/p>
夏雪竹聽了,忙點了點頭,脆脆地“哎”了一聲。
柳夫人又問張媽:“一些該準備的事情準備得怎么樣了?”
張媽笑道:“放心吧太太,一切都準備好了,不會出錯的?!?/p>
柳夫人這才放心,再次款款地走出房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媳婦兒,陳府與其他人家在新娘入洞房之后可是有點兒不一樣的!一般人家,新娘入洞房后,安歇前,一對新人要喝交杯酒才能上床就寢;我們陳府則不須掌燈,新人無須喝交杯酒就上床就寢,這叫‘摸黑上床,福壽有雙,是上等的吉祥事情,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或許有點兒不近人情,但絕對不可以更改?!?/p>
夏雪竹雖然覺得這習俗確實很奇特,但也沒往深處想,一臉羞澀地笑著應承了下來。
柳夫人剛剛走出去,外面就響起了“嗚嗚啦啦”的嗩吶聲,鞭炮也“噼噼啪啪”地燃放了起來。張媽忙扶起蓋著蓋頭、穿著大紅吉服的夏雪竹,向陳府大廳走去。
到了大廳里停下來,一根大紅緞帶遞到夏雪竹手中,另一頭牽在新郎手中。兩人拜完堂,夏雪竹在張媽的攙扶下,被新郎牽著綢帶,緩步走進了新房,按坐在床沿上。
夏雪竹有點兒心疼起陳理來,也不知道最近他累成什么樣了,就輕輕地對新郎道:“別傻站著,你也坐一會兒啊?!?/p>
新郎靜靜地沒有搭話。
張媽忙走過來,輕聲對夏雪竹道:“少奶奶千萬不要說話,這樣會不吉利的,太太知道了是要責備的!”
夏雪竹聽了,有些無奈,只有默默地坐在那兒,聽著新郎腳步聲聲地走了出去。
外面熱鬧起來。一直到了晚上,丫環(huán)拿來飯菜,讓夏雪竹吃了,然后她又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等著,心里喜滋滋的,覺得如同做夢一般。
到了很晚的時候,外面的酒席終于散了,客人們也都紛紛告辭,整個熱鬧的氣氛也消失了。
這時,新郎進了洞房。
張媽急忙站起來拉熄各處的燈,輕聲吩咐道:“良宵一刻值千金,一對新人趕快安歇吧?!闭f完,她腳步輕輕地離開了洞房。
夏雪竹站起來,感到新郎來到身邊,大概喝了點兒酒,帶著些微的酒氣,一把拿開她的蓋頭,然后緊緊地抱住她,手忙腳亂地開始寬衣解帶,再然后擁著她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夏雪竹醒來后,旁邊的人仍然鼾聲如雷。她悄悄起來穿了衣服,走過去拉開厚厚的窗簾,一道朦朧的晨光射在房內(nèi),能看清人的眉目了。
這是一間背光的房子,顯得迷蒙不清。夏雪竹用手撫撫自己的臉兒,轉過身,輕聲對著床上道:“哎,快起來,不然別人會笑話的。”
可里面的人仍是鼾聲如雷,沒有吱聲。
夏雪竹笑著罵了聲“懶蟲”,走過去掀起帳子,準備去撓新郎的癢癢。但是她的手高高揚起后卻沒有放下,隨即一聲驚叫:“天啦,你……你是誰?”
床上睡著的人顯然不是陳理,雖然他胡子剃了,保養(yǎng)得很好,但仍能看得出來不在五十歲以下。
那人被夏雪竹的叫喊聲驚醒,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道:“心肝寶貝,你咋起這么早???”
借著窗戶照進來的微光,夏雪竹隱隱約約覺得這人似曾相識,便顫抖著聲音問:“你不是陳理,你究竟是誰?”
那人揉揉眼睛坐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尖,很輕浮地道:“吆,陪我睡了一晚上,竟然連自己的新郎都不認識了?”
夏雪竹仔細端詳著,終于想起來了,眼前的人居然是楊老太爺,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楊老太爺下巴上有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須,隨風飄拂著,今天楊老太爺?shù)纳窖蚝硬灰娏?,下巴上光禿禿的。
夏雪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之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她結結巴巴地問:“陳理呢?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楊老太爺輕輕一笑,道:“你別再念著他了,他啊,已經(jīng)走馬上任,到軍營當大官去了?!?/p>
夏雪竹聽了,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呆呆地站著,整個身體直打顫。
“陳理他……騙了我?”突然間,她聲淚俱下,“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她瘋了一般抓起桌上的一個花瓶朝著楊老太爺扔過去,嘴里不停地罵道,“不,這不可能!昨天拜堂入洞房的一定是陳理。老色鬼你給我出去,趕快滾出去?!?/p>
楊老太爺雖然年逾六十,手腳卻很靈便,他一邊躲閃著,一邊大聲喊叫道:“來人!快來人!”
“來了!來了!”張媽應聲跑了進來。
夏雪竹見了張媽,一把抓住她,顧不得追打楊老太爺。楊老太爺趁機跑出了洞房。
夏雪竹搖晃著張媽的肩膀,急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陳理在哪兒?這些都是誰的主意?”
張媽輕輕拍著夏雪竹的肩膀,紅著眼圈兒,許久才告訴了夏雪竹事情的原委。
原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府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就要日落西山了,柳夫人非常著急,仗著當年楊老太爺曾是自己府上的仆人,無奈之下她只有來到楊府向楊老太爺哀求,希望他能看在當年的份上,給他的兒子楊旅長打個招呼,給陳理找個差事干干,也能光耀一下陳家的門楣。誰知楊老太爺不聽往事還罷了,聽了這些,他便吹胡子瞪眼,對柳夫人道:“呵,還有臉提過去的事情?我告訴你,舊日的黃歷沒用了。過去,哼,我可沒少受你們家的低眼賤看?!碑斎唬掚m然是這么說,可是仍然架不住柳夫人的苦苦哀求,老家伙無奈之下答應幫陳理的忙,但有個條件,就是自己一直想物色一房姨太太,卻一直沒能如愿。他涎著臉對柳夫人道:“你若是能給我弄到手,你兒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怎么樣?”
柳夫人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只是她心里沒底,楊老太爺究竟想找個什么樣的人呢?
楊老太爺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就直截了當?shù)卣f:“我已經(jīng)看上了一個女孩,暗暗打聽過了,名字叫夏雪竹。朱大頭那狗東西曾答應給我弄來的,卻沒有做成,讓那女孩溜走了。據(jù)我所知,夏雪竹現(xiàn)在豐縣‘胭脂醉舞廳做舞女,紅極一時。只要你能把這個女孩給我弄到手,做我的四姨太,你兒子的事情就是鐵板釘釘……”
柳夫人沒有說話,回到家里,思前想后,終于想出一個計策,讓陳理去一趟豐縣,到“胭脂醉”舞廳按計劃行事,將夏雪竹弄到洛州城來。
陳理去了豐縣后,特意找來白亮等潑皮,給了他們一些錢,配合他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終將夏雪竹騙來了陳府……
夏雪竹咬著嘴唇聽完,許久許久,她雙眼如刀,死死地盯著張媽問:“這一切,包括昨晚洞房不開燈都是陰謀,是你們安排好了的,對嗎?”
張媽委屈道:“這個你就錯怪我了,我也是昨晚才知道這事的。楊老太爺說,如果我走漏了半點兒風聲,我們……都會被他殺得一個不留。”
夏雪竹沒有鬧沒有哭,她想了一會兒,對張媽道:“陳理呢?我要見他?!闭f著,無聲地向外走去。
張媽緊緊跟著她,道:“少爺已經(jīng)到商南府上任去了!”
夏雪竹站在那兒,冷笑道:“好一筆生意啊,真劃算!”說完,她繼續(xù)朝著大廳走著,一邊走一邊大聲喊,“柳夫人出來。柳夫人呢?”
大廳里靜悄悄的沒有一人,夏雪竹一屁股坐在大廳的太師椅上,拿了桌上一個茶盞,“咣啷”一聲扔在地上,砸得粉碎,但是仍然沒有人出來。她又拿起一把椅子,朝著旁邊的一個玻璃屏風砸去,“嘩啦”一聲,屏風碎了,碎玻璃落了一地。
陳府的仆人們都躲著沒有出現(xiàn),更沒有人出面阻攔。
夏雪竹氣急了,扯落窗簾放在木制的隔墻下,找了火柴準備點燃,想將陳府給燒了。
柳夫人這才慌了,慌慌張張地朝這邊趕來,后面跟著楊老太爺。
到了夏雪竹跟前,柳夫人小心翼翼道:“雪竹,我來了……”
夏雪竹扔了火柴,站起來呵呵一笑,斜著眼睛看著柳夫人,大聲道:“雪竹也是你叫的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楊老太爺?shù)囊烫?,你可要好好侍候著!?/p>
柳夫人聽了,點點頭說:“是!我們一定伺候好你!”
夏雪竹一努嘴,柳夫人不理解其中的意思,氣得夏雪竹一拍桌子罵道:“榆木疙瘩呀,拿茶?!?/p>
柳夫人忙回頭吩咐張媽倒茶,卻被夏雪竹擋住了,她說:“我偏要你倒,別人倒的不恭敬,這不是陳府的規(guī)矩嗎?不是陳府那個王八蛋祖宗制定的嗎?”
柳夫人聽了,忙答應著,親自去倒了茶遞過來。
夏雪竹再次一瞪眼,質問道:“這是大家庭的規(guī)矩嗎?喝茶之前還得干什么,知道不?”
柳夫人忙放了茶杯,拿了一杯清水和一個痰盂過來。夏雪竹喝了一口清水漱了口,“撲哧”將污水吐出,濺了柳夫人一臉。但她仿佛沒有看見,拿過茶杯喝茶,回過頭看見楊老太爺還傻傻地站在那兒看著她,她就放下茶杯,笑著站起,扶著楊老太爺在太師椅上坐下,眼圈一紅,風情萬種地瞥了他一眼,嬌滴滴道:“你這個老不死的,既然愛上了人家,就明媒正娶唄,怎么弄得這樣鬼鬼祟祟的,讓別人占便宜還看笑話!”
楊老太爺賠著笑臉道:“我還不是怕你不愿意嘛!”
夏雪竹細長的手指一伸,戳在楊老太爺?shù)念~頭上,埋怨道:“你啊,堂堂商南府楊老太爺我都不嫁,難不成我要嫁給玉皇大帝?”
楊老太爺聽了,呵呵笑著,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柳夫人在旁邊見了,也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心想,看來這個騷蹄子也喜歡榮華富貴啊,自己把她想得也太清高了……
當天下午,兩乘轎子來到陳府,接走了楊老太爺和夏雪竹。
到楊府還不到半個月時間,楊老太爺就死心塌地地拜倒在夏雪竹的石榴裙下,一會兒不見她就到處尋找,到處喊著“四姨太!四姨太!”
夏雪竹聽到聲音,就會高跟鞋“橐橐”地趕來,眼風輕輕一瞥,帶著嬌媚的樣子道:“怎么啦?老東西,就像個離不開娘的小孩子一樣!”
楊老太爺挨了夏雪竹的罵,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很高興。
在夏雪竹一再詢問這場移花接木的婚事中,楊老太爺終于告訴了夏雪竹實情:自己就是朱大頭嘴里所說的那個大老爺,因為那次的偶遇,他就對她念念不忘,決定想法子把她弄到手。
楊老太爺十分好色,當年在陳府做仆人時,就因為這個毛病,在挨過陳理爺爺?shù)囊活D馬鞭后,被趕出了陳府。如今他都是六十開外的人了,卻依舊狗改不了吃屎,到處拈花惹草。
談到這兒,楊老太爺不由得意地笑著對夏雪竹道:“我老人家艷福不淺啊,眼饞的女人沒一個能跑出我的手心?!?/p>
夏雪竹聽了,哼了一聲,嬌媚地罵道:“老色鬼,小心哪天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楊老太爺更是得意道:“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怕什么?做鬼也風流啊!”
夏雪竹一折楊柳細腰,坐在楊老太爺腿上,雙手一攏,抱著他的脖子,輕聲道:“我跟你商量個事?!?/p>
楊老太爺?shù)溃骸笆裁词??只要我能辦到,肯定答應你。”
夏雪竹說:“我想回一趟漫城鎮(zhèn)。爹娘慘死后,我至今還沒回去過,現(xiàn)在我既然嫁了人,就得回去給爹娘上墳燒紙,不然我心里會不安的?!?/p>
過去夏雪竹也一直鬧著要回去,但楊老太爺就是不答應,說路上不安寧,有土匪,到時出事了就麻煩了。這次楊老太爺一聽,依舊搖頭不許。
夏雪竹頓時噘著嘴,懶得理楊老太爺,坐在一邊直抹眼淚。
楊老太爺勸她半天不見效果,只好一狠心,說:“我的心肝寶貝,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最近兩天志生就要回來,等大家見過面了你再回去也不遲?!?/p>
夏雪竹無奈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暗暗希望楊老太爺?shù)膬鹤訔钪旧茉琰c兒回來,以便她的復仇計劃早日實施。
商南府鎮(zhèn)守使楊志生是在一個傍晚騎著馬回來的,后面還跟著幾個警衛(wèi),楊志生和他的警衛(wèi)們都清一色穿著國軍軍裝,斜挎盒子槍,顯得格外威風。楊志生面無表情,看似平淡,心里卻很沉重。他最近去省府參加軍事會議,會議是由張司令主持的,聽說日本人要打過來了,而且距離這里不遠,張司令讓每支駐防的部隊都要做好準備,接到命令后立即帶著人馬上戰(zhàn)場和日寇拼殺。
會議結束后,張司令特意找到楊志生,叮囑道:“楊旅長,這回不是打內(nèi)戰(zhàn),而是對付小日本,你可得給我殺出個樣子來?!?/p>
楊志生馬上敬禮道:“放心吧司令,到時楊某一定全力以赴,即便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p>
張司令聽了,摸著光頭哈哈大笑,然后,他拍著楊志生的肩膀,低聲道:“人言可畏啊楊旅長,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在傳言你勾結土匪朱大頭,擁兵自重,上面準備派人前來調查,我暫時算是給你搪塞過去了。”
楊志生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搖頭道:“那都是造謠的,司令千萬不要相信!”
張司令嘿嘿一笑,意味深長道:“無風不起浪,你好自為之吧?!?/p>
楊志生連連答應著走了,心里很煩,聽說自己的爹娶了一個新姨太,生得國色天香,就產(chǎn)生了回來看看的想法。
楊老太爺帶著他的四個姨太太到楊府大門口迎接。
楊志生今年三十八歲,兩撇胡須高高翹起,顯得很是威武,他到了門前跳下馬,拜見了老爹后,又一一拜見了他爹的四個姨太太。當他和夏雪竹四目相對時,夏雪竹嫣然一笑,那笑像雪地的陽光一樣干凈無痕,落在了楊志生心里。
楊志生清楚地聽到自己“咕”的一聲,喉嚨在吞咽口水。
楊老太爺忙咳嗽一聲,重重地道:“志生——”
楊志生驚醒了,一躬身道:“爹!”
楊老太爺說:“聽說你要回來,我讓下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今晚咱們一家人好好團聚團聚,享受一下天倫之樂?!?/p>
楊志生高興地道:“是的,爹,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他隨著楊老太爺,還有四個姨太太一塊兒到了餐廳。六個人一桌坐下,楊老太爺坐在上首,楊志生旁坐著楊老太爺,他的下首就是夏雪竹。
楊志生喝著酒,一邊談論著軍營里的事,一邊使勁地顯擺著自己的能耐和權力,突然感到腿上麻酥酥的,低下頭悄悄一看,一只白嫩嫩的大腿有意無意地挨了一下他的腿。他忙向夏雪竹瞥了一眼,只見夏雪竹也正向他望來,吃吃地一笑,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般。
過了一會兒,夏雪竹用手撐持著自己的頭,輕輕呻吟起來。
楊老太爺忙問:“四姨太,你怎么了?”
夏雪竹說:“老爺,我頭有些痛,想回房休息一會兒?!?/p>
楊老太爺說:“你還是去我房里休息吧,那兒安靜?!?/p>
夏雪竹搖著頭,皺著眉說:“我還是回自己房里喝藥吧,今晚就不陪老爺了。”
楊老太爺無奈,只好讓丫環(huán)扶著夏雪竹下去了。
以前只有三個姨太太時,楊老太爺是靠翻牌子輪流寵幸她們,過著帝王一般的腐朽生活,自從夏雪竹進門后,他就獨寵夏雪竹,每夜只讓夏雪竹去陪他,這晚算是個例外。
夏雪竹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她并不是真的頭痛,更沒有喝藥,而是輕輕地一笑,插上門睡了。到了半夜時分,外面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她知道是誰,一定是楊志生,自從一見面,她就從他的眼神中,還有那失神的樣子里看出,這家伙和他老子是一路貨色。她假裝有病,就是為了擺脫楊老太爺?shù)募m纏,給楊志生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但是,她仍然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爬起來隔著門輕聲問道:“是誰???”
楊志生的聲音隔著門縫傳進來:“我,四姨太,我是志生啊,我有事對你說?!?/p>
夏雪竹沒有開門,故意吊著他的胃口,軟綿綿地問:“志生啊,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不行嗎?”
楊志生猴急道:“不行,很緊要的事情,今晚必須說?!?/p>
夏雪竹停了一會兒,做出剛剛睡醒的樣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輕輕開了門,道:“少爺,半夜三更的,究竟有什么事啊?”
楊志生是何等樣人,他也不搭話,上前一把抱住夏雪竹,進入房中,用腳后跟“嘩啦”一聲關上門,箍緊夏雪竹又咬又啃起來。
夏雪竹掙扎道:“哎呀,少爺,你不能啊……”
楊志生不管不顧,將夏雪竹壓在床上,就霸王硬上弓了……
月光映照進暗幽幽的房間,夏雪竹一動不動地躺著,任憑淚水悄悄滑落。她要報仇,別人讓她家破人亡,她也要讓別人不得好活。作為一個弱女子,她沒有其他的辦法,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自己的身子……
楊志生在家里足足呆了三天,每天半夜都會悄悄跑到夏雪竹的房間里和她云雨一番,假期已滿,他才戀戀不舍地回了商南府。
楊志生一走,夏雪竹就要求楊老太爺兌現(xiàn)他的承諾,讓自己回趟老家,祭祀自己的父母。
楊老太爺不敢忤逆她,同意她回漫城鎮(zhèn),但要她帶上人防護安全。
夏雪竹卻不肯,說:“你是要我的老家人都知道我當上人家的姨太太了嗎?我的父母若是泉下有知,還不得罵死我?我還是一個人悄悄回去的好。就算途中遇到什么麻煩我也不怕,我只須報出你們父子倆的大名,還不把他們嚇個半死!”
楊老太爺一聽,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也就高興地同意了。
幾天后夏雪竹回來,她不再如走時那樣旗袍飄飛、滿面笑容,而是頭發(fā)蓬亂,眼睛紅腫,衣服被撕得東一塊西一塊的。
見了楊老太爺,夏雪竹一下子撲在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嘴里念叨著:“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楊老太爺急了,忙問:“我的心肝寶貝,這……這究竟是怎么了?”
夏雪竹并不答話,哭泣著跑回了臥室。
楊老太爺有些不放心,忙讓丫環(huán)去看,幫著開解一下。
那個丫環(huán)推開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喊:“老爺快來!”
楊老太爺急急忙忙地跑過去,只見夏雪竹在房梁上系了一根綢帶,正準備上吊呢!
這一驚非同小可,楊老太爺一把抱住夏雪竹,心肝肺兒地叫著,問:“你這是怎么了?倒是說??!”
夏雪竹的淚水撲簌簌滾下來,說:“我沒臉活了,還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
在楊老太爺?shù)姆磸驮儐栂?,夏雪竹才告訴他,自己在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刀背梁時,被土匪給劫了,他們把她拖到了山寨……
楊老太爺睜大眼睛問:“朱大頭,他狗日的竟敢打劫你?”
夏雪竹點著頭流著淚,如一朵帶雨的梨花。
楊老太爺埋怨道:“你咋的不說是我的姨太太呢?他要知道你是誰,是絕對不敢動你分毫的!”
夏雪竹說:“我說了,可朱大頭不買賬……要不是忌憚你,我怕連回都回不來!”
楊老太爺試探著問:“他……沒把你那個吧?”
夏雪竹又大哭起來,到處尋刀要自殺。
楊老太爺再次抱住她,翹著短短的山羊胡子,連連安慰道:“我的姑奶奶,我不嫌棄你,你就別尋死覓活的了?!比缓?,他咬牙切齒道,“朱大頭,果然是只養(yǎng)不熟的狗,那次他還專門派人來說幫我娶你呢,原來他是說一套做一套,替自己打算?。〈顺鸩粓蠓蔷?,我這就讓志生帶人去把他一鍋燴了!”
夏雪竹說:“明天我親自去見志生!有些話,你在電話里哪方便說!”
楊老太爺點點頭,說:“去吧去吧。不過,今后出門,千萬不要一個人,你要是再出事,我這把老骨頭怕是會垮掉!”
當楊志生看見夏雪竹一襲旗袍、一雙高跟鞋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他簡直有一種“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感覺,張大嘴哈哈笑著。瞅著沒人,他一把抱住夏雪竹就要求歡。
夏雪竹推拒著,可又不那么堅決,勾得楊志生欲火直躥。就在楊志生將她抱到床上,準備解開她的衣服時,夏雪竹卻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子,死活不讓他得手。
楊志生有些不高興了,氣呼呼地道:“咋的?你究竟咋的嘛?”
夏雪竹不說話,眼圈兒慢慢地紅了,然后淚珠一顆顆地滾落下來。
楊志生更急了,問:“你究竟咋了?是不是老家伙知道我們倆的事了?”
夏雪竹搖著頭,說:“不是的?!?/p>
楊志生又問:“是不是在家里受了欺負?”
夏雪竹再次搖頭。
楊志生坐在她身邊,捏著她的耳垂問:“那究竟是咋的?。俊?/p>
夏雪竹這才將自己準備回家祭祀父母,經(jīng)過刀背梁時,被朱大頭派人劫掠上山糟害的事情說了一遍。
楊志生發(fā)愣道:“你就沒跟他說……是我的……”
夏雪竹說:“我當然說了,說是楊老太爺?shù)乃囊烫?,是楊志生旅長的庶母,如果他朱大頭把我怎么樣的話,楊旅長一定會剝他的皮抽他的筋?!?/p>
楊志生點點頭道:“那他又是如何對你的?”
夏雪竹嗚咽道:“我不這樣說還罷了,我越是這樣說,朱大頭就越是不放過我,而且還得意地說,當初他就是為了得到我,才去漫城鎮(zhèn)搶親的!”
楊志生瞪大眼睛道:“真是欺人太甚!他這是找死!不過……”他有些不相信夏雪竹的話,因為暗地里,他和朱大頭可是稱兄道弟、狼狽為奸的。
夏雪竹哽咽了許久,說:“朱大頭還說了更厲害的話呢,我都不敢隨便說出來。”
楊志生坐不住了,他忽然想起張司令的話。
他站起來,轉悠著,逼視著夏雪竹道:“你不會是為了報復他才這樣說的吧?我得去信問問他?!?/p>
夏雪竹哼了一聲,說:“這樣的事情,他朱大頭會承認?我不妨告訴你,朱大頭說了,你和你的部隊都是他供養(yǎng)著的,他如果撒手不管,你的狗屁旅長就算完了,就永遠當不成了?!?/p>
楊志生聽了,火冒三丈,擰著眉毛罵了一聲“該死”,然后進入里間,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楊志生輕聲對著那頭問:“爹,我和朱大頭的事,您告訴四姨太了嗎?”
楊老太爺說:“啥子?沒有啊,我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好的,我明白了!”隨之,楊志生掛了電話走出來,臉上充滿了騰騰的殺氣,“今晚我就去豐縣,馬上出發(fā)。”
夏雪竹暗喜,說:“我跟你一起去,也好當面跟朱大頭對質?!?/p>
楊志生點頭同意了。
他出門集合隊伍,自己和夏雪竹坐在一輛軍用吉普上,然后手一揮,命令隊伍出發(fā)。
為了達到突然襲擊的目的,楊志生要求部下帶著干糧,一邊急行軍一邊吃著喝著,于第二天下午趕到了刀背梁。他傳下話去,讓部下埋伏在刀背梁四周,封住所有出入口,讓山上的人插翅難逃。
然后,楊志生帶上提前挑選好的三百多人,槍械整齊,服裝嶄新,和夏雪竹一起上了刀背梁。他派人告訴朱大頭,說楊旅長有事親自來見朱寨主。
朱大頭根本不知道禍事到了,一聽說楊志生來了,還很高興,為了表示尊重,他帶著小胡子等人一路到了鐵門檻來迎接。鐵門檻是刀背梁最為險要的地方,兩山高聳猶如刀削,中間夾著一條逼仄的山間石階道路,盤曲而上,算得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這兒有幾個土匪在一個小頭目的帶領下拿著刀槍把守著。
楊志生帶著夏雪竹等一干人走進了鐵門檻。
朱大頭恰好趕到,連連鞠躬道:“楊旅長光臨敝寨,真是朱某的榮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支槍就頂在了他的腦瓜上。
楊志生喝道:“將所有人的槍都給老子下了?!?/p>
幾個跟隨朱大頭下山的土匪,以及鐵門檻的守關嘍啰,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槍就被繳了。隨后,楊志生帶著部下,押著朱大頭朝山寨走去,他們走一路就下一路土匪的槍,等到了山寨大廳,所有土匪都空著手,被一根繩子如串螞蚱一樣串在了一起。
楊志生一屁股坐在山寨的頭把交椅上,一揮手,讓人將所有土匪帶下去,只留下朱大頭和二當家小胡子。
朱大頭早感到情況不妙,他臉色蒼白,一路上不停地向楊志生表著忠心,說:“旅座,您這是怎么了?我朱大頭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啊,我從來都是按照您的吩咐辦事的?。 ?/p>
楊志生一聽這話,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他大喊一聲:“把狗日的嘴給老子堵起來,別讓他再胡亂咬人。”
等到大廳的人都走完,大廳的門被關上后,楊志生這才冷哼一聲,瞇著眼睛慢慢地走到朱大頭面前,一把掏出他嘴里的臭襪子,指著夏雪竹道:“朱大頭,你認識她嗎?”
朱大頭瞅了夏雪竹兩眼,很快認出來,這不是夏正甫的女兒夏雪竹嗎?自己一心一意準備給楊老太爺弄去做姨太太的女子,不是已經(jīng)逃走了嗎?現(xiàn)在,她怎么跟在楊志生身邊,估計沒有好事。
他莫名其妙地點點頭,說:“見過啊,她……她不是夏小姐嗎?”
楊志生呵呵一笑,走過去輕聲道:“認識就好!你究竟把她怎么樣啦?”
朱大頭一愣,他也就是搶親的晚上隱隱約約在火光下見過這個女子,能把她怎樣?于是,他搖著頭,說:“旅座,我沒想怎么樣她??!”
楊志生火了,“啪”地一個大耳刮子抽在朱大頭臉上,吼道:“說,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朱大頭被打急了,說:“旅座,我真的沒有怎么樣她!我聽說楊老太爺喜歡這個女孩,就想方設法準備給老爺子撈到手,除了這,就沒別的了。”
夏雪竹在旁邊,淚光盈盈,指著朱大頭道:“朱大頭,你抵賴也沒用!你將我綁架到這兒,想要糟害我,無論我如何求情,你也不放過我,還說了那么多混賬的話……”
朱大頭急道:“沒有啊,這可真是冤枉啊,旅座!”
楊志生嗖地抽出手槍,指點著朱大頭的腦袋,惡狠狠道:“狗日的,果然像四姨太猜測的那樣不說真話,老子斃了你。”說到這兒,他回頭看了看,目光注視著渾身瑟瑟發(fā)抖的小胡子,將槍口對準了他,“你,告訴老子實話!”
小胡子雙腿發(fā)軟,小便已經(jīng)失禁,黃亮亮地順著褲腿流淌著,他明顯看出,朱大頭所說的話,楊志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猜楊志生肯定是借題發(fā)揮,以便堂而皇之地除掉朱大頭。也就是說,自己現(xiàn)在如果也像朱大頭那樣說,只會跟著他一起死。
于是,狡猾的小胡子咚的一聲跪下,連連拱手作揖道:“楊旅長,我說,我全都說?!?/p>
小胡子眨巴著眼睛,將夏雪竹剛才說的話復述了一遍,這小子很會編故事,竟然將沒影的事兒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就像在眼前發(fā)生的一樣。
朱大頭在旁邊聽了,怒火沖天道:“小胡子,我日你八輩兒祖宗!你等著,我一定會將你點天燈的?!?/p>
他不這樣說還罷了,越是這樣說,越是將自己推入了絕境。小胡子一直跟隨在朱大頭左右,知道他心狠手辣,說得出做得到,想到點天燈的痛苦,他頓時不寒而栗。而要想不被點天燈,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朱大頭盡快去死。于是,他添鹽加醋道:“老大說了,楊旅長的軍需都是我們刀背梁供給的,他就是楊旅長的爹娘,這樣一個娃娃養(yǎng)不熟,哪天如果把他惹急了,他會將這些事情暴露出去,暴露給記者,暴露給政府,讓楊旅長吃不了兜著走……”
楊志生哼哼冷笑著,顯然氣憤至極,讓小胡子更有了說下去的勁道。說著說著,小胡子突然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楊志生舉起手槍對準了他。
小胡子頓時結巴起來,哆嗦著道:“楊旅長,我……我已經(jīng)……”
楊志生惡狠狠地道:“你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币粨赴鈾C,隨著一聲慘叫,小胡子倒在血泊中。
朱大頭看著小胡子的尸體,高興地對楊志生道:“楊旅長,打得好,他狗日的如果不死,我會讓他死得更慘的?!彼詾闂钪旧嘈潘脑?,不相信小胡子的話,才給了小胡子一槍,卻無論如何沒想到,楊志生是為了攔住小胡子的話頭。
楊志生再次冷笑一聲,將手槍交給夏雪竹,說:“我知道你恨他,就將他交給你處置吧。”
夏雪竹拿過手槍,卻不知道如何開槍,楊志生便教她如何瞄準,如何摳動扳機。
朱大頭自知今日必死無疑,便放開膽子大聲咒罵起楊志生來,將楊志生和自己的勾當如唱山歌一樣吼出。
楊志生再也顧不得教夏雪竹了,他拉著她的手,舉起槍指著朱大頭的腦袋,猛地摳動了扳機,朱大頭的聲音立馬停止,身子倒地,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楊志生讓警衛(wèi)人員將朱大頭身上的繩子解開,自己將手槍槍管上的藍煙吹去,將彈倉一下一下壓上子彈,然后慢慢抬起槍口,突然連連發(fā)射,隨著慘叫聲,一個個警衛(wèi)人員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都倒在了地上。等到外面的士兵砸破門沖進來時,楊志生已經(jīng)將自己的手槍放在了朱大頭手里。他冷著臉說:“狗日的朱大頭,窮兇極惡,搶了老子的手槍,朝著警衛(wèi)們開槍,好在我眼疾手快,將其擊斃!”
夏雪竹呆呆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楊志生,竟然眨眼間就朝著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開槍,沒有一點兒猶豫,這該要多么狠毒才行啊!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楊志生接著指揮手下,將山寨里赤手空拳的土匪殺了個干凈。
回去的路上,楊志生坐在軍用吉普里,摟著驚魂未定的夏雪竹,輕聲道:“我知道朱大頭沒把你怎么樣,但即便如此,他狗日的也必須死!我給你報了大仇,從今以后,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夏雪竹心里一凜,但馬上強作鎮(zhèn)定,戳著楊志生的額頭道:“你呀,跟你爹一樣,就是個饞貓。好啦,你既然幫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今后我啥都聽你的……”
回到商南府,楊志生將戰(zhàn)報發(fā)給張司令,說自己親自帶著部下圍剿刀背梁的土匪,經(jīng)過一番血戰(zhàn),終將匪巢搗毀,全殲匪首朱大頭等一百五十余人。
楊志生很快收到了張司令的嘉獎電,同時下?lián)軆扇f塊大洋,讓他火速帶兵趕往前線,配合友軍反擊倭寇。
當?shù)厣虝動崳瑢iT組織人送來了一塊匾,上面寫著“用兵如神,愛民如子”八個大字。同時,他們請求上面不要讓楊志生離開商南府,希望能憑借他的威名彈壓地方,保證一方平安。
楊志生搖著頭說:“各位的心意我領了,但是作為軍人,殺敵保國乃職責所在,鄙人不敢稍有怠慢,萬望父老鄉(xiāng)親們諒解。”
就在大家相互對望著不知所以的時候,楊老太爺?shù)碾娫挻蜻^來了,他在電話里對商會的姜會長說:“大家既有此意,可以拍電報給張司令啊,想張司令一貫愛民如子,定會允準所請的?!?/p>
大家聽了連連點頭,當即拍了電報,且不是一封,而是連著拍了八封,終于得到了張司令的同意。
楊志生接到命令,依然辭氣鏗鏘地回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卑職絕不辜負司令的期望,彈壓一方,維持平安,給抗日一個穩(wěn)定的后方?!比缓?,他呵呵大笑,一把抱著夏雪竹放在自己的腿上,得意地道,“現(xiàn)在終于安全了,我可以不用上前線了?!?/p>
夏雪竹不解地看著他,剛才他不還是那么慷慨激昂地想上戰(zhàn)場嗎?咋的,原來是在做戲??!
楊志生一本正經(jīng)道:“日本人的火力可猛了,商南獨立師的劉副師長昨天陣亡,他是在沖鋒時被日本人的機槍掃中的,身中八彈啊?!闭f到這兒,他摸著腦袋道,“老子守著你這樣一個大美女,可還想好好活幾年呢?!?/p>
然而,楊志生高興得太早了,幾天后,他家里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正在跟夏雪竹纏綿的他很不情愿地罵了一聲:“狗日的,誰啊,專門打攪老子的好心情?”然后拿起了電話。等到聽完電話,他傻眼了,呆坐在那兒,半天不出聲,突然大吼一聲,“他奶奶的,要死你去死,老子才不會陪著你白丟命!”
夏雪竹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走過去,雙手圈著他的脖子,柔聲問道:“怎么啦志生?好端端的,怎么凈說不吉利的話?”
楊志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這個狗日的張司令,真是多管閑事!我讓我家老爺子聯(lián)絡整個商南府商會和各界名流挽留我的事情,不知咋的竟讓他知道了,他剛才在電話里下了命令,要我馬上帶著部隊奔赴前線抗擊日軍,否則就交出軍隊,由姚副旅長率部前去支援友軍?!?/p>
夏雪竹問:“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楊志生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他愿意當英雄,愿意戰(zhàn)死沙場,那是他的事情,老子可不想白白送死。”
夏雪竹問:“那你真打算把軍權交給姚副旅長?”
楊志生冷笑道:“我自己養(yǎng)的軍隊,憑什么交給別人?做夢?!闭f完,他對著外面喊了一聲,“叫陳副官來?!?/p>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軍靴聲,隨著一聲“報告”,雄赳赳走進來一個年輕軍官,對著楊志生敬禮道:“楊旅長有什么吩咐?”
楊志生道:“陳副官,你去將前幾天來拜見我的那個姓趙的商人叫來,我有話要和他細談?!?/p>
陳副官答應了一聲,等到回頭的時候,看到從楊志生臥室里走出的夏雪竹,他不由張大了嘴巴。夏雪竹看見陳副官,也站在那兒愣住了。眼前的陳副官,竟然是陳理。原來,陳理真的做官了,到楊志生的軍營擔任了副官,軍靴锃亮,軍裝齊整,斜挎著手槍。夏雪竹張張嘴沒有說話,陳理也沒有說話,慢慢地低下了頭。
楊志生也不奇怪,顯然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過去的事情,他哈哈大笑道:“你們是認識的,聽說原來關系還不錯啊?!?/p>
夏雪竹冷冷一笑道:“我不認識他?!比缓螅龐舌堑貙钪旧庖婚W,“志生啊,你不是說給人家畫眉嗎?人家可等著你啊。”說完,她細細的腰肢一扭,旗袍飛飛地再次進入了楊志生的臥室。
楊志生高興得哈哈大笑,揮著手告訴陳理快去辦事。
陳理答應一聲,慢慢地退了出去。
陳理走后,楊志生問夏雪竹:“你還喜歡他?”
夏雪竹搖頭。
楊志生問:“那你為什么故意當著他的面發(fā)嗲,這不是在生他的氣嗎?”
夏雪竹哼了一聲,說:“我就是想氣氣他,這人,可是個沒良心的!薄情寡義!”
楊志生道:“你也不要怪他,想當初,我家老爺子還是他陳家的仆人呢……”他也不避諱,將楊老太爺當年如何在陳家當仆人,又如何調戲柳夫人被打的事一一道來。
夏雪竹睜大眼睛,然后“噗嗤”一笑,摸著楊志生的耳朵道:“壞蛋,你在私下里揭你老爹的丑啊!”
楊志生笑了一下,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說:“這有什么丑的,當年是人在屋檐下,如今是亢龍飛九天,不值一提。哈哈哈。只是啊,他一個六十多歲的糟老頭子,憑什么占著你這白皙嬌嫩的身子?”
夏雪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白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家伙,不會壞了心眼子,想像楊廣一樣,為了后媽,竟然打起了老爹的主意吧?”
楊志生聽了這話,怔怔地坐在那兒,眼睛亮亮地盯著夏雪竹。
夏雪竹嚇了一跳,問:“喂,你怎么啦?好嚇人哦!”
楊志生默默無言,從桌上拿了一根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許久緩緩地吐出煙圈,將那根煙狠狠地摁滅在煙灰缸里。然后,他慢慢吐出一句話:“過去我也覺得楊廣不是個東西,現(xiàn)在我卻理解他狗日的為啥這樣做了!”
夏雪竹一驚,抱著楊志生的肩膀,連連搖晃道:“志生,我可是說笑話,你不會當真吧,啊?”
楊志生用手抬起她的下頜,端詳了許久,一字一頓道:“你說呢?”
夏雪竹不說話,珠淚滾滾而下,順著腮邊落下,一顆一顆落在了楊志生的手背上。
楊志生盯著眼前一張含雨沾露的臉,搖頭長嘆,自言自語道:“狐貍精啊,我他媽的真的是撞上狐貍精了啊!”然后,他突然瘋了般舉起巴掌,噼里啪啦地搧了自己六七個耳光,邊打邊罵,罵自己不是人,是豬是狗是畜生。
夏雪竹見了,忙撲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臉上打去,一邊哭著說:“我就不該愛上你,不該讓你這么痛苦,你干脆一槍斃了我得了,這樣大家都免得痛苦,免得難受。”
楊志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紅著眼睛問:“你是不是真的愛我?你是不是在哄騙我?”
夏雪竹聽了,更是哭得哽咽難言,她用頭撞著楊志生的胸膛,道:“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伙,自從看見你,人家一顆心就全在你身上了?,F(xiàn)在我們都這樣了,你還說這種氣人的話!”
楊志生摟著夏雪竹,撫摸著她,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死而無憾了!放心吧,我會想盡辦法和你長相廝守的。”
正在這時,陳理進來報告:“旅座,趙老板來了,您是不是馬上接見他???”
楊志生站起來,大聲道:“當然,快請?!被仡^對夏雪竹說,“我要去見一個重要的客人,你且呆在房內(nèi)等我回來?!闭f到這兒,他眉飛色舞起來,“如果事情成功,什么張司令李司令,都他媽的滾蛋,老子根本不買他的賬!”
楊志生說完,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夏雪竹不知道趙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對自己處境的擔憂,她便想應該去偷聽一下,不然將來死在楊志生手里,還不知道是咋死的呢。于是,她悄悄來到了客廳附近……
楊志生要見的人果然不一般,他和對方談話時,連陳理都被打發(fā)走了。
只聽趙老板呵呵一笑道:“楊將軍讓趙某深夜來此,對那件事情一定是有所決定了,趙某洗耳恭聽。”
楊志生哈哈大笑道:“不瞞趙老板,現(xiàn)在楊某軍中已經(jīng)斷了軍需,因此想和趙老板聯(lián)手做一筆買賣,給軍隊弄點兒給養(yǎng),不知道趙老板肯賞臉否?”
趙老板笑道:“能和楊將軍聯(lián)手經(jīng)商,實在是求之不得。不過,此地不是談論這事的地方啊!”
楊志生拍著自己光光的腦袋,說:“趙老板提醒得是,有一處談生意的好地方,我們一起去吧?!闭f完,兩人站起來,腳步聲響起,朝著門外走去。
夏雪竹見他們?nèi)绱斯硭睿@然是在躲避自己,更加懷疑楊志生是想算計自己,便鐵了心準備偷聽,悄悄地跟了出去。
眼見著楊志生和趙老板從一邊的側門進去,她也悄悄跟著。隨后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她借著外面照進來的燈光慢慢走進去,一會兒工夫,楊志生和趙老板就不見了影子。
她躲在暗角處觀察著,心想,這才多大一會兒啊,他們能到哪兒去呢?等到眼睛慢慢適應了,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如一個胡同,前面一堵墻壁攔著,根本沒有出路。楊志生他們走進來,難道地遁了不成?她有些不死心,在墻壁上四處看著,忽然發(fā)現(xiàn)側面的粉墻上有一處棱角,顯得很不一般。夏雪竹家里曾設有機關,她躲避朱大頭追捉時就是在暗道里逃走的。因此,她對這處棱角上了心,用手慢慢摸著,用指頭摁著,摁到棱角的拐角處,墻壁竟徐徐地開了,是一道暗門。里面顯然是一個套間,內(nèi)間有燈光照著,映襯得外間也隱約一片白色。她擦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大著膽子悄悄閃身進去,輕輕劃上了那道門。
楊志生和趙老板的談話聲清晰地傳到了夏雪竹的耳朵里。
只聽趙老板問:“楊旅長,這些時你應該考慮妥當了吧?那邊一直在等著您的回話呢!”
楊志生嘆息道:“張司令這個老家伙對我畢竟有恩,我那樣做,真是有點兒不地道……”
趙老板站起來,身影在墻上晃動,說:“大丈夫行事,可不能這么婆婆媽媽的!其實,張司令對您的事早有耳聞,不然不會三番五次催您上戰(zhàn)場。我想,一旦等到張司令動手,楊旅長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闭f到這兒,趙老板嘿嘿一笑,語氣中含著威脅,“張司令的手段,楊旅長比趙某人清楚得多啊?!?/p>
楊志生坐在那兒不說話,許久一拍桌子道:“舍不得兒子套不住狼,就這樣辦。”
然后,兩人低著頭唧唧噥噥地商量起來。趙老板答應楊志生,如果他能答應自己提出的條件,那么他的軍餉將不用再操心,至于他的軍隊,仍由他帶領,駐扎在商南府一帶,日后還會高升。
楊志生聽了,高興地哈哈大笑道:“就這么辦,成交。”
趙老板提醒道:“楊旅長,還有一份東西您忘記給我了哦?!?/p>
楊志生哎了一聲,掏出一串鑰匙,在一個柜子里插著,轉動許久,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卷紙遞給趙老板,道:“楊某從此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p>
趙老板舉起手掌,輕輕拍了拍楊志生的肩膀。
兩人隨即走出來,離開了暗室。
估計兩人已經(jīng)走遠,夏雪竹才按動暗門走了出去。
第二天,楊志生的軍營中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姚副旅長騎馬出去巡查的時候,走到一處山腳,那兒叢林密布,翠色漫天,在翠色密集中悄悄伸出一桿槍,指著姚副旅長,“啪”的一聲飛來一顆子彈,姚副旅長正在四處望著呢,胸部突然中彈,他指著前面,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落馬而亡。
聽到消息的楊志生帶著夏雪竹一起趕過去。楊志生抱著姚副旅長的尸體默默無語,半天才站起來告訴部下仔細搜查,一定要抓住兇手,為姚副旅長報仇。
可是,大家忙碌了幾天,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找到。
楊志生便給張司令發(fā)電報,說姚副旅長不幸殉職,現(xiàn)在只能由他暫時執(zhí)掌軍隊了。
夏雪竹提醒道:“張司令會再任命新的旅長的。”
楊志生咬著牙,惡狠狠地道:“老家伙沒有那個機會了?!?/p>
楊老太爺打電話過來,催著楊志生送夏雪竹回洛州城。
楊志生很是舍不得放夏雪竹走,他已經(jīng)徹底沉迷于她的嬌媚中難以自拔。夏雪竹做出依依不舍的樣子告訴他,自己再不回去,老頭子會懷疑的,到時會打死她的。再說了,這事傳揚出去對大家都不好。
楊志生無奈,只得放行。
臨別時,楊志生摟著夏雪竹,眼里冒著奇怪的光,信誓旦旦道:“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和你長相廝守的!”
夏雪竹眼淚汪汪道:“志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夏雪竹走了,坐的是楊志生派的專車。誰知她剛踏進楊府,就驚聞噩耗:一刻鐘前,楊老太爺死了,他是在陳府被人用槍打死的。
夏雪竹又驚又喜,但她憋住自己的情緒,假意抹著眼淚,叫過仆人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楊老太爺與柳夫人的事,只是瞞著陳理一個人,其余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夏雪竹離開的這段時間,柳夫人有時過來,更多的時候是楊老太爺去陳府那邊,公然在那兒吃喝坐臥,如在自己家中一樣,晚上則和柳夫人在一塊兒睡覺。這次他也是這樣,大明大擺地去了陳府,安排仆人休息了,自己則摟著柳夫人顛鸞倒鳳起來。也不知何故,陳理突然回來了,一進門正好撞見二人之間的丑事,他一時怒火焚胸,想都不想,照著楊老太爺?shù)哪X殼連射了兩槍。
夏雪竹一把拉住仆人的手,問:“陳理現(xiàn)在哪兒?逃跑了沒有?”
仆人搖著頭道:“我聽見老太爺死了,魂都嚇飛了,趕忙朝家里來。至于陳理的事情,我不知道?!?/p>
夏雪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們趕快張羅老太爺?shù)撵`堂。我這就打電話給少爺,讓他回家處理這事?!?/p>
陳理打死楊老太爺后并沒有跑,也沒有躲避,他自知跑不了,便坐在房中獨自寫起信來,寫好后交給張媽,并反復叮囑了幾句,讓她無論如何將信交給夏雪竹。
張媽剛離開不久,陳家的大門就被撞開了,一群軍人一擁而進,將陳理五花大綁起來。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楊志生警衛(wèi)班的士兵。
陳理很納悶:不會吧,他們的動作怎么這么快?好像預先知道一樣。
不久,楊志生也帶著一群士兵坐著汽車趕到了洛州城。一下車他就號啕大哭,以頭撞地,每一下都帶著血。
聽到陳理被押到后,他大吼一聲:“把狗日的帶上來,拉到老太爺?shù)撵`前給斃了!”
楊志生手下的吳參謀長在一旁勸道:“旅座,現(xiàn)在是民國,是要講法律的,不能那樣干。”
楊志生紅了眼睛,掏出手槍指著吳參謀長喊叫道:“他殺了我爹,他就得死?!?/p>
楊老太爺已經(jīng)被裝殮入棺,夏雪竹和楊老太爺?shù)钠渌麕讉€姨太太都戴著孝巾,在旁邊哀哀地哭泣著。
楊志生奔上靈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咚”叩了三個頭,大喊一聲:“帶上殺人兇手!”
隨著喊聲,陳理被五花大綁地帶了進來,如一根木樁一樣直直地站著。他看到夏雪竹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一下,定定地望著她。
楊志生氣急了,沖著陳理大喊道:“我讓你當我的副官,正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為什么要殺我爹?”
陳理眼睛里直噴火,說:“他不是人,是個畜生,就應該死!”
“你……你……”楊志生氣急了,上去啪啪就是兩個耳光,鮮血從陳理的嘴角流出來。
楊志生喘息了許久,狠狠地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陳理沒有說什么,只是再次望了夏雪竹一眼。
夏雪竹仍然是他初次相見時的樣子,仍然如初見時那么美麗,可他知道,她已經(jīng)不再是自己當年所見的夏雪竹了。自從那次在楊公館里,他看見滿臉紅暈頭發(fā)蓬亂的夏雪竹后,就知道她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夏雪竹了,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清純的女孩了。他望著夏雪竹許久許久,嘴角抽動了兩下,想說什么,可什么也沒說。
他轉回頭,對楊志生道:“殺了我吧,我的心已死,今天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p>
楊志生愣了一會兒,看著外面很多洛州城的人都在圍觀,有的在低聲嘆息議論,有的搖頭無語,他嘆了口氣,拿了一碗酒走到陳理面前,流著淚道:“兄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天即使不殺你,國法也難容你。放心吧,你走了,你的母親我替你養(yǎng)活?!闭f完,他把酒送到陳理嘴邊,讓陳理一飲而盡。
楊志生把碗一扔,砸得粉碎,拍了一下陳理的肩,轉身對行刑的士兵們說:“帶出去,來利索一點兒,別讓他痛苦。”
陳理笑了笑,回過頭對夏雪竹點點頭,道:“如果有來世,我一定再回到二十歲,再去一次‘胭脂醉舞廳。哈哈哈!”
夏雪竹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的一下涌了出來,她又一次想起了那個晚上,那個英俊的小伙子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情景。可是,這一切都不存在了,都變成水中月鏡中花了?,F(xiàn)在自己成了什么?一個連她自己也不敢認的女人,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骯臟不堪的女人!正是眼前這個人,在自己最孤苦時,給了自己希望,可就在自己向著未來的好日子綻開笑臉的時候,他卻在背后狠狠地踹了自己一腳,把自己踹入萬劫不復的火坑。
想到這兒,夏雪竹擦了一把眼淚,也拿起一碗酒走過來,遞到陳理嘴邊。
看著陳理喝了酒,她咬著牙,輕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來生,那個癡情的女子再也不會在那個地方等那個負心的人了!”說完,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淚水橫流。
陳理滿眼絕望地望著夏雪竹,被行刑的士兵推了出去。
這時,只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哭喊道:“別殺我兒子啊,求求你們,要殺就殺我吧?!?/p>
隨著哭喊聲,柳夫人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她“撲通”一聲跪在楊志生面前,不停地叩頭,抱著他的腿道:“老太爺是我殺死的,是我不愿意做那事才殺死他的,楊長官你要殺就殺我吧,你殺了我吧,放過我家理兒。”說著再次叩頭,滿頭都叩出鮮血來。
當柳夫人抬頭看見夏雪竹時,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一樣,撲過去又跪在夏雪竹面前,告訴夏雪竹,夏雪竹嫁給楊長根的事情,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要報仇就拿她開刀,千萬饒過陳理。見到這兩人仿佛什么也沒聽見,她更急了,再次爬起來跑了出去。
一個士兵匆匆跑進來報告:“旅座,那個女人抱著陳副官不放,要代替他去死。”
楊志生手一揮,呵斥道:“媽拉個巴子,還陳副官,不長眼的東西,你就不會把她拉開?。俊?/p>
那個士兵被罵得灰頭土臉,匆匆跑了出去,外面隨即傳來一聲槍響,接著是柳夫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兒啊,我的兒啊!”
聽到槍聲,夏雪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陳理被埋在洛州城后面的山坡上,和他并排埋著的還有柳夫人,兩堆黃土高高隆起,在蒼黃的夕陽下顯得格外凄涼。原來,就在陳理被處死的當晚,柳夫人也懸梁自盡了……
夏雪竹聽了這個消息后,沉默無聲,并沒有大仇得報后的興奮。她悄悄地弄了幾個菜,準備了一壺酒,用一個籃子裝了,還有一沓兒紙錢,來到陳理和柳夫人母子的墳前跪下,慢慢地擺上了酒菜。
她無聲地燒了紙錢,喃喃道:“柳夫人、陳理,你們安歇吧。我確實是想找你們報仇的,可這事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們在九泉之下千萬不要恨我呀!”然后哀哀地哭了起來。
這時,一個女人也拿著一沓紙錢走了過來,跪在夏雪竹旁邊,默默地燒了起來。這人竟是張媽。
夏雪竹燒罷紙錢,站起來準備離開,卻被張媽擋住了。
張媽紅著眼圈,長嘆一聲,說:“四姨太,你恨我,恨柳夫人,我都能接受??赡悴荒芎尬覀兗疑贍敯?,他也是被我們騙了的,他可是一直愛著你的。”
夏雪竹哼了一聲,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胡說八道哄騙我嗎?”
張媽流著淚道:“四姨太別生氣,您聽我把話說完……”
原來,自從楊家發(fā)達之后,楊老太爺一直對柳夫人的美色念念不忘。雖然這時柳夫人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可他仍沒有放棄占有柳夫人的念頭。這其中的緣由,一方面固然是柳夫人保養(yǎng)得法,四十出頭仍如三十歲左右,顏色不衰,風韻猶存。另一方面,在楊老太爺心中,始終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自卑,每次見了陳家人,這種自卑心理就格外厲害。要消除這種心理,他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原來的主家匍匐在自己面前,讓過去那個在自己面前極端高傲的柳夫人躺在自己的身體下面。
然而,他幾次糾纏,都被柳夫人拒絕了。恰在這時,他得到一個消息:柳夫人正在到處尋找門路,想給她兒子陳理謀個一官半職,以便重振陳家當年的雄風。楊老太爺竊喜,故意放出話,說這樣的小事,他只須一句話就可以幫她解決。柳夫人聽了,頓時感覺到了希望,雖然她知道楊老太爺不懷好意,可心想只要自己不答應,他又能咋的?誰知道楊老太爺很卑鄙,竟然在柳夫人的茶水里放了安眠藥,等到柳夫人一覺醒來,她已經(jīng)像一只光溜溜的白羊躺在了楊老太爺?shù)膽牙铩@霞一锸潞蟾吲d地說:“我終于做到了,終于騎在你們老陳家的頭上了!”這個老不死的家伙,拿捏著柳夫人要面子的死穴,將她握在手心里,卻遲遲不肯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柳夫人很害怕,一方面不得不小心應承著楊老太爺,有求必應,生怕他一不高興將他們倆的事情說出去。另一方面她又苦苦哀求楊老太爺,希望他能放了自己,饒了自己。
這時,楊老太爺已經(jīng)看上了夏雪竹,于是在一次和柳夫人幽會時他提出一個要求,如果柳夫人能想辦法把夏雪竹弄來給他做姨太太,他就放了柳夫人,并給陳理在軍隊里謀個職位。
柳夫人聽了,當即應承了來。
當天,柳夫人回到家,就找來陳理商量。當然,柳夫人并沒有把自己被楊老太爺霸占之事告訴陳理,她只是流著淚告訴兒子,為了振興陳家,他必須想辦法出去做官,光宗耀祖。她說她已經(jīng)找楊老太爺說了,人家答應給陳理找事做,就是有個條件,得給人家弄來那個叫夏雪竹的舞女做姨太太。
柳夫人為了讓陳理聽話,還擺出了這樣做對夏雪竹的好處:“那女孩是一個舞女,風塵中討生活,何等下賤!如果真能給楊老太爺做姨太太,她還不是一步從火坑踏入了富貴窩?”
陳理并不了解夏雪竹的情況,覺得母親的話有道理,這是去火坑里撈人,是做善事啊,便點頭答應了。第二天陳理就去了豐縣,瞅準機會安排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戲……等陳理把夏雪竹接回來后,柳夫人才驚慌地發(fā)現(xiàn),本來是演戲的,可陳理卻愛上了夏雪竹,背地里他曾多次哀求柳夫人,說他只想娶夏雪竹為妻。
柳夫人聽了,又驚又氣又怕,可又不敢反對,怕一旦把這事張揚出去,讓夏雪竹知道了會雞飛蛋打。所以,她就裝作很高興的樣子答應了陳理,讓陳理出去置辦結婚用的東西……等陳理回來時,楊老太爺和夏雪竹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了。
陳理傷心透頂,卻也沒有辦法,只能默默無言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大睡,不吃也不喝。這期間,楊老太爺按照承諾,讓兒子楊志生在他的軍隊里給陳理安排了一個副官的差事。陳理知道大勢已去,便強打精神進了楊志生的軍營。
可是,楊老太爺那老東西娶了夏雪竹后,并沒有放過柳夫人,仍然霸占著她。柳夫人不答應,他就以開缺陳理相威脅。無奈之下,柳夫人只有屈從于楊老太爺?shù)囊?,?jīng)常和對方幽會。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最終還是讓少爺發(fā)現(xiàn)了!”張媽搖頭嘆息,然后,她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交到夏雪竹手中,“這是少爺死前的那個早晨寫的,他讓我務必轉交給您。”說完,張媽抹著眼淚,一步步走下山去,消失在翠色的朦朧里。
夏雪竹流著眼淚,慢慢打開了信,陳理那清雅的字跡立刻呈現(xiàn)在她眼前——
雪竹,我要死了,這是我死前給你寫的信。
我死后,你千萬不要傷心,不要難過。那次當我出外購置結婚用品回來后,聽說你嫁給了楊老太爺,那一刻我的心就死了,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義了。我今天死的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你知道嗎?那次看到你在楊志生的辦公室里,滿面紅暈、衣服不整,我就覺得你變了,你一定不幸福才那樣糟蹋自己的。那一刻的我心在滴血,我恨死了楊老太爺,為什么娶了你卻不能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高興?我在心里暗暗詛咒,楊老太爺一定不得好死,有一天我一定要殺死這個老色鬼。
后來有人給了我一封匿名信,在信中說出了一個讓我不敢面對的事情,我的母親竟然一直被楊老太爺霸占著。那一刻我?guī)子偪?,險些準備跳崖。天啊,為什么我最愛的兩個人都逃不過楊老太爺?shù)哪д??我活在世上還有什么臉見人?還有什么臉稱作一個男子漢?
昨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一個陌生人告訴我,我母親病重,讓我趕快回家??僧斘亿s回家時,母親并沒有病,我卻撞上了令人不齒的一幕……我當即拔出槍擊斃了楊老太爺那個老色魔。我知道,打死他,我也得死,但是我覺得值!真的,我很希望死后再有一個二十歲,我能再去“胭脂醉”舞廳。那時,如果再遇到你該多好啊,我會好好地愛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今生,我們再無緣分!
理
民國二十九年九月三日
夏雪竹讀到這里,眼前再次出現(xiàn)陳理的樣子,微笑地望著她。她再也忍不住,趴在陳理的墳頭號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陳理,那封匿名信是我寫的!我原本只是想出一下柳夫人的丑,沒想到……我該死!我真的該死啊!”
她哭了很久很久,擦干眼淚回到家里,呆呆地坐著。
楊志生沒有回商南府,他以給父親辦理喪事為由住下,每晚都睡在夏雪竹房內(nèi)。
得意的時候,他忍不住輕輕地樂了出來,捏著夏雪竹的下巴,驕傲地說:“咋樣?我說你是我的,說話算話吧?!?/p>
夏雪竹聽他話里有話,問:“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楊志生說:“我能掐會算?。 ?/p>
夏雪竹恍然大悟,說:“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楊志生呵呵一笑,說:“不錯,無毒不丈夫!為了得到你,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饒是夏雪竹早有預感,還是被楊志生的話驚得目瞪口呆。
楊志生繼續(xù)道:“我早在這邊安排了眼線,可以說,無論楊家還是陳家,一舉一動盡在我的掌握之中。我這個計策可是一石三鳥。首先,我死了老爹,抱得美人歸;其次,斃了陳理,除掉了隱患,既報了父仇,也替你解了被騙之恨;再次,在鄉(xiāng)親們面前我那樣對陳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再次贏得了他們的一片贊譽……”
夏雪竹聽了,內(nèi)心極其恐慌,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與狼共舞,稍不注意,就會被楊志生這只惡狼吃得連骨頭渣兒都不剩的。
楊志生將楊老太爺送上山滿“頭七”后的第一天,讓仆人把楊老太爺?shù)乃膫€姨太太都叫來,流著淚告訴她們,老爺子死了,現(xiàn)在戰(zhàn)局急轉直下,國軍在剛剛過去的秋季戰(zhàn)役中大敗,日軍已經(jīng)到了左近不遠了,這兒也馬上就要成為戰(zhàn)場。兵荒馬亂的,他也不敢再收留她們。如果她們愿意走,可以帶上自己的私房錢離開楊家,找個可以依靠的人度過余生。如果愿意留下的,就住在這兒,楊家少不了她們一口飯吃。
聽了這話,那三個姨太太都高興地要求走,當天都歸置好自己的東西,各自雇了車子,帶上東西離開了楊家。只有夏雪竹默默地流著淚告訴楊志生,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一個人孤魂野鬼的無處可去,想留下來。
楊志生當著仆人們的面,很痛快地答應夏雪竹留下,并做出很孝敬的樣子,說:“姨娘,你如果沒地方可去,就留下來吧。我爹雖然死了,可我仍然是你的晚輩,我會孝敬你的?!?/p>
夏雪竹就順水推舟,做出苦兮兮的樣子留了下來。
其實,這些都是楊志生和夏雪竹提前策劃好的,做給別人看的。讓其他三個姨太太離開,是怕夜長夢多,人多嘴雜說閑話。
幾乎同時,國軍戰(zhàn)敗的消息不斷傳來,尤其六郎口一戰(zhàn)更是舉國震驚。戰(zhàn)爭初期,國軍處于上風,在張司令的率領下,國軍將士們頑強阻擊日寇,使得日軍寸步難進,堪堪就要落入國軍布置的前后夾擊的口袋陣。
張司令意氣風發(fā)地對參戰(zhàn)將士做著動員報告:“過去我們打內(nèi)戰(zhàn),自己人打自己人,實在是愧對祖先。今天抵御倭寇,張某愿獻出七尺之軀,以身許國……”
將士們聽了,都熱血沸騰,拼死熬過最為艱難的對峙階段,然后轉入反攻。
沖鋒號聲中,一個個戰(zhàn)士躍身而起,朝著日軍沖鋒,一路上留下無數(shù)尸體,也擊斃了無數(shù)敵人。
意料不到的是,就在日軍再也堅持不住,準備退走的時候,國軍身后竟然響起了炮聲,炮彈一顆顆落在國軍陣地上,戰(zhàn)場形勢頓時逆轉。
張司令見了,紅了眼睛,奪過一挺機槍,對著戰(zhàn)士們喊道:“以身許國的時間到了,弟兄們,沖??!”
他帶著健兒們繼續(xù)沖鋒,不幸被一顆炮彈擊中。
臨死前,張司令表情痛苦地對自己的參謀長說:“日寇如此清楚我們的兵力部署,迂回到我們后面,說明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的作戰(zhàn)計劃……”他話沒有說完就停止了呼吸,一雙眼睛圓圓地睜著,好像在質問蒼天,究竟是誰將這次作戰(zhàn)計劃泄露了,以至于自己功敗垂成,戰(zhàn)死沙場?
參謀長流著淚輕輕撫上張司令的眼皮,然后帶著國軍健兒們繼續(xù)沖殺,最終他們?nèi)苦┭獞?zhàn)場,無一生還。
六郎口失守,日軍村野師團一路輕車直進,下柞安,克鎮(zhèn)南,攻富川,罕逢對手。尤其村野師團的坂本聯(lián)隊更是一路馬不停蹄,沖向商南府,一戰(zhàn)之下就攻占了商南府重鎮(zhèn)鳳鎮(zhèn),接著攻克了豐縣,燒殺三天方才封刀。
這些情況,夏雪竹一直不清楚,是后來周正告訴她的。
那天,夏雪竹在街上走路,忽然看到幾個士兵押著一個人經(jīng)過,那人見了夏雪竹,眼睛一亮,大聲喊道:“雪竹救我!”
夏雪竹聽到聲音,回頭一看,竟是當年在金錢河救了自己的兒時玩伴周正,她忙上前詢問這些士兵為啥抓周正。
帶隊的班長說:“四姨太,這人來洛州城打聽各種信息,我們懷疑他是間諜,就抓起來了,準備帶回去詳細審問。”
周正趕緊說:“這真是冤枉!我是逃難來這兒的。日本鬼子在半個月前攻下豐縣,接著占領了漫城鎮(zhèn),我爹娘都被日本鬼子殺死了,整個漫城鎮(zhèn)的居民幾乎全被殺光,我因為駕船打魚才逃過一難,來到這兒,誰知剛進城就被你們當作了間諜。”
夏雪竹對帶隊的班長說:“這是我表哥,放了他吧,我擔保他不是間諜?!?/p>
帶隊的班長立了個正,恭恭敬敬地說:“是,四姨太!”一揮手,將周正放開了。
士兵們走后,夏雪竹帶著周正進了一家飯館,叫了飯菜。周正顯然餓極了,呼嚕呼嚕地大吃起來,吃罷打了幾個飽嗝,告訴夏雪竹,她那次逃走后自己到處打聽,后來才知道她進入了楊家。
夏雪竹聽他如此說,知道他已經(jīng)曉得自己目前的狀況,就低著頭嘆息道:“這個世道將我逼得無路可走,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周正長嘆息一聲,說:“希望你能好自為之,不要辜負了夏縣長一世清名,讓他老人家在地下難以瞑目?!?/p>
夏雪竹想到父母,再次淚水落下,哽咽無語。
周正想了想,說:“雪竹,你干脆跟我一起走吧?,F(xiàn)在為了反抗日本侵略者,商南府一帶出現(xiàn)了一支抗日武裝,名叫豐漫抗日支隊,我們可以去投奔他們,然后一起抗日,為漫城鎮(zhèn)父老鄉(xiāng)親報仇,也為所有被殺害的中國人報仇?!?/p>
夏雪竹搖了搖頭,說:“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就此放手我實在有些不甘心?!?/p>
周正又勸了一會兒,見沒有效果,就凄然一笑,道:“但愿你還是當年的那個夏雪竹!保重?!闭f罷,起身離開飯館,走向遠方。
夏雪竹完全相信報紙上的報道和周正的話,是在兩天后她和楊志生一起去商南府的路上。
從洛州城去商南府,要經(jīng)過一個叫做塔園的鎮(zhèn)子。這兒由于是豐縣和上津的通道,又靠近商南府府治所在地,因此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市井繁華熱鬧,茶館、酒店、舞廳鱗次櫛比,有著“小上海”的美譽。過去夏雪竹讀書的時候曾經(jīng)到這兒玩過,還在這里的飯館吃了一頓飯,覺得味道很不錯。他們這次回去,警衛(wèi)報告說日軍已經(jīng)占領了塔園。
夏雪竹本想繞道去商南府的,誰知楊志生卻嘿嘿一笑,大手一揮,道:“塔園鎮(zhèn)是楊某的治下,我為什么要繞著走?不,徑直經(jīng)過塔園鎮(zhèn),看誰有膽子動老子一根汗毛。”
夏雪竹忙提醒說:“聽說日本人殺人不眨眼,千萬別往他們的刀口上撞!”
楊志生搖著頭說:“日本人也得講理嘛!不講理還能行嗎?”
車子帶著楊志生和夏雪竹,還有幾個警衛(wèi),一路奔向塔元鎮(zhèn)。沿路只見很多房屋被燒毀,地上到處躺著尸體,其中一個婦女的衣服被剝,身體被刺穿,懷里抱著的孩子也被刺死;也有老太太被刺死的;還有壯年男子被綁在樹上不見了頭顱……
夏雪竹簡直受不了了,她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人間煉獄,不停地干嘔著,渾身顫抖著。
到了塔園鎮(zhèn),這兒的街道幾乎沒有什么人,只有坍圮的房子、橫七豎八的尸體。日軍顯然剛剛占領塔園鎮(zhèn),還沒有來得及掩蓋他們的罪惡。
就在這時,前面?zhèn)鱽砗奥?,一個小孩哭喊著跑過來,對著車內(nèi)搖手,夏雪竹忙讓司機停車。
車子還沒停下,遠處啪的一聲槍響,那個小孩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幾個日本兵哈哈大笑,對著那個開槍的人豎起了大拇指。
夏雪竹捂著嘴,見車旁那個孩子頭上咕嘟咕嘟冒著血,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便不由自主地罵道:“畜生!畜生!這幫畜生!”她的心急速地收縮著,隨之急促地嘔吐起來。
就在此時,幾個日本兵拿著槍跑過來,圍住了汽車。
楊志生讓司機打開車門,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領頭的日本兵,淡定地說道:“交給你們的聯(lián)隊長,我要和他談談。”
那個日本兵看看楊志生,不知道他是什么來頭,于是雙腿并攏,“哈依”一聲,接過名片,轉身飛快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日本兵又跑回來對楊志生道:“楊先生,我們聯(lián)隊長的有請。”
楊志生叮囑夏雪竹他們都在車上呆著,別到處亂跑,自己整理了一下軍服,下車跟著那個日本兵走了。
過了大約一頓飯的工夫,楊志生回來了,毫發(fā)無損。他上了車,一揮手,車子朝著商南府的方向奔馳而去。
夏雪竹有些不解,問:“他們……就這樣放我們走了?”
楊志生得意地點了一下頭。
夏雪竹問:“你和日本聯(lián)隊長說了些什么?”
楊志生很干脆地回答:“說理,在道理上說服他們。”
夏雪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楊志生是在騙他們。
楊志生這次去塔園鎮(zhèn),原來是專門尋找日軍的坂本聯(lián)隊長,和他商談投降事宜的。經(jīng)過談判,日本人收編了他的軍隊,叫做什么和平獨立師,他做了師長,依然鎮(zhèn)守商南府。
楊志生回到商南府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宴會。他將連級以上的軍官請到宴會大廳,舉起杯子,說:“兄弟們,政府跑了,現(xiàn)在我們就如同沒有爹娘的娃兒,要軍餉沒軍餉,要槍彈沒槍彈,大家說咋辦?”
所有軍官都看著他,有幾個他的死黨扯著喉嚨大聲喊道:“旅長想要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反正唯你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楊志生大叫了聲“好”,說:“楊某絕對不會讓兄弟們吃虧的,也不會像張司令那樣,將兄弟們帶向死地。我是要帶著大家找一處給吃給補的主家,和日本人和平相處……”
大家一聽,都愣住了:和平相處?這不是投靠日本人嗎?不是讓他們?nèi)ギ敐h奸嗎?
包括剛才那些扯著嗓子喊著唯他命令是聽的人,這時都閉著嘴不再響應了,整個宴會廳沉默一片。
楊志生急了,酒杯一扔,大吼道:“怎么?都啞巴了?好歹給句話啊!”
整個大廳里依舊鴉雀無聲。
這時,吳參謀長站起來,說:“旅座,日寇殺我同胞,占我國土,你如果帶著大家殺敵抗日,大家自然唯你馬首是瞻,如果投降日本人,恕卑職等難以從命?!?/p>
其他人一聽,都暗暗點頭,表示支持吳參謀長。
楊志生一見情況不好,沒有按照自己設想的進行,于是“哐啷”一聲將酒杯摔在地上。隨著酒杯聲碎,一群士兵沖進來,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大家。
楊志生“哼哼”一笑,指著吳參謀長,說:“將這個吃里爬外的家伙給老子抓起來?!?/p>
幾個士兵走上前去綁住了吳參謀長。
楊志生目光冷冷地瞅著大家道:“再有異議,和他同樣?!?/p>
吳參謀長一笑,看著楊志生道:“和我同樣,千秋流芳。和你一樣,只能招來罵名?!闭f完,在士兵們的推搡下,他被押了下去。
夏雪竹知道這事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她愣了一會兒,聽到楊志生的腳步聲,急忙迎接出來,拉著他的手開玩笑道:“楊師長,祝賀高升,以后我就指靠你了?!?/p>
楊志生拍著胸脯道:“放心,有本師長在,你還怕什么?”
他說話的時候顯得春風得意,滿臉紅光,他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他想實現(xiàn)的目標也都實現(xiàn)了,從此他將占領商南府,永遠成為這一方土地的主宰,成為這兒的土皇帝,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嗎?唯一讓他頭疼的是吳參謀長,處處和他對著干,軟硬不吃,而且在軍隊里威望又很高,槍斃掉他固然不成,會激起眾怒;像姚副旅長那樣將他暗殺掉也不成,因為現(xiàn)在吳參謀長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如果就這樣死了,部下們還是會猜到是他下的手。
他坐在那兒,皺著眉頭品著茶。一杯茶喝完,他突然啪的一拍桌子,惡狠狠道:“他奶奶的,就這么干!”
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過幾天等到事情冷卻下來,將吳參謀長交給坂本聯(lián)隊長,就說他是抗日分子,到時自然逃不過一死,自己也免除了殺死吳參謀長的嫌疑。
想到這兒,楊志生得意地笑了。隨后,他到處揚言,坂本聯(lián)隊長讓他將吳參謀長禮送到塔園鎮(zhèn)日軍司令部,想和吳參謀長好好談談。吳參謀長于是在下一個早晨被押上了一輛汽車。楊志生特地讓自己的親信馬連長帶著二十多個士兵押送,軍車前面架著兩挺機槍。他叮囑馬連長,一定要看押好吳參謀長,如果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可以立即處死對方,以免留下后患。馬連長立正敬禮,答應保證完成任務,然后上車走了。
到了第二天,仍然不見馬連長回來復命,楊志生忙打電話給坂本聯(lián)隊長,匯報了馬連長已押送吳參謀長前往塔園鎮(zhèn)的事,然后試探著詢問馬連長來了沒有。坂本聯(lián)隊長一愣,說自己沒有見到馬連長,更別說吳參謀長了,正想打電話詢問此事呢。
楊志生傻眼了,臉色慢慢鐵青下來,隨后他騎上快馬,帶著一隊士兵朝著汽車駛離的方向趕去。走了一百多里地,車路延伸到一條溝中。在那兒他發(fā)現(xiàn)了馬連長他們坐的那輛軍車,車胎已經(jīng)癟了,車身側翻,旁邊腳印雜沓,顯然在這兒發(fā)生了事故,可是沒有彈殼,沒有鮮血。馬連長不見了,他手下的士兵不見了,吳參謀長更不見了。
在車里,楊志生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漢奸楊志生啟”幾個字。
他一把撕開,拿出里面的信件,信是吳參謀長寫的:
楊志生,你忘記祖宗,忘記國家,投靠日本人,殘害抗日志士,將張司令的軍情計劃泄露給日本人,認賊作父,為人不齒。總有一天,我會帶著豐漫抗日支隊的戰(zhàn)士殺入商南府,找你算賬。另,馬連長和那些押送我的兄弟遇見豐漫抗日支隊的埋伏,已自愿參入抗日行列,隨我進山了,你不用再枉費心機尋找。
信的結尾是“豐漫抗日支隊副政委吳振華”。
楊志生這才明白,吳參謀長竟然是豐漫抗日支隊的人,他幾把撕了信,咬牙切齒道:“好的,我們看誰死在誰的手里!”
楊志生回到商南府,躲在自己的密室里一直不出來,就是夏雪竹找也不見。
幾天后,他再次召開了一次會議。會上,他冷著臉告訴自己的部下,“皇軍”打算進攻省城了,可是要進攻省城,就必須有一個穩(wěn)固的后方,就必須想法消滅豐漫抗日支隊,否則,就拿他是問。說到這兒,楊志生敲打著桌子,用手指指著部下,拉長聲音道:“兄弟們,如果我死了,你們怎么辦?也只有一條路,為我殉葬。”他的目光再次像刀子一樣從部下們的臉上掃過,大家知道他的手段,皆不寒而栗。
楊志生發(fā)現(xiàn)將大家震懾住了,內(nèi)心很是滿意,這才說出這次開會的目的:“坂本聯(lián)隊長指示,讓我們師最近在商南府一帶大力抓捕抗日分子,無論共產(chǎn)黨、國民黨還是無黨派人士,只要是抗日分子,只要和皇軍作對,就是和我楊志生作對,都給我抓起來,押送到坂本聯(lián)隊長的司令部。”
部下們聽了,都挺胸答應著,按照楊志生的命令開始了抓捕行動。頓時,整個商南府治下雞飛狗跳,一片烏煙瘴氣。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們真正抓到的抗日分子并不多。楊志生很惱火,指著那些沒有抓到抗日分子的部下,拍著桌子大罵道:“狗日的,是不是想讓老子死?老子死前一定會斃了你個狗日的?!彪S后,他硬性規(guī)定,全師在一個月內(nèi)一定要抓捕到一百多名抗日分子,否則都等著挨槍子兒,一個也逃不掉。
一個團長急了,說:“師座,我們不知道誰是抗日分子啊,怎么去抓?”
楊志生蠻橫地說:“沒有也得抓,寧愿抓錯,也不能讓一個抗日分子漏網(wǎng)!”
部下們無奈,為了湊數(shù),他們竟將要飯的、跑江湖的,甚至殘疾人都抓了起來。那些當兵的都是本地人,有些不忍心,說:“這些人能抗日嗎?這不是作孽嗎?”
當官的氣得一翻眼睛,說:“作孽也不是我們,有王八蛋在作孽呢!”
好在楊志生也不管被抓的人像不像抗日分子,只要抓來,他看著都高興,讓關進監(jiān)牢里,死死看住。如此一來,半個月不到,他們果真抓足了一百多人。
楊志生到了商南府做鎮(zhèn)守使后,就圈起了商南府鳳凰山一帶最為繁華的地方,用圍墻圍著,至于過去的商鋪飯店廠房等,都被他趕走了。不走也可以,就圈在圍墻內(nèi),那如何做生意啊?大家無法,只有照辦。楊志生讓在圍墻內(nèi)建造軍營,建造監(jiān)獄,靠近圍墻內(nèi)的西南角,單獨建造了一個大院子,里面樓房聳立,樹木成蔭,就是他的公館。出公館的大門正對著軍營的主道,軍營的事情時時刻刻都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同樣,他自己也時時刻刻處于軍隊的保護下,用他的話說:“狗日的,看誰能打老子的黑槍?看誰敢反老子?”
他將監(jiān)獄建在軍營的西邊,順著軍營大道進來,在楊公館前十字路口朝西邊走,一里左右就到了,黑漆的大鐵門,一丈多高的圍墻,每間房子里都塞滿了人。夏雪竹專門去看了一次,從監(jiān)獄的窗戶里傳來哭聲叫聲,還有喊救命的聲音。外面機槍架著,一個個士兵兇神惡煞一般,見到夏雪竹都點頭打招呼。夏雪竹讓打開門看看,士兵們有些為難了,悄悄告訴她,楊師長一再叮囑,除了他本人,誰也不許來見這些人,也不許打探這些人的消息。
看守的士兵對夏雪竹說:“四姨太,不是我們不讓您看,如果看了,我們的小命就沒了?!?/p>
夏雪竹點頭不語,轉身悄悄走了。她實在不明白,這個楊志生弄來這些人作為抗日分子糊弄坂本聯(lián)隊長,就不怕對方發(fā)現(xiàn)嗎?她問了幾次,楊志生只是笑了笑,得意地說:“豐漫抗日支隊將會死在這些人手里?!?/p>
隨后,楊志生的部下們更加忙碌起來,一隊隊士兵走上街頭,向市民宣傳“不要抗日,不要和皇軍過不去,否則只有死路一條”,就如現(xiàn)在的那一百多個抗日分子,不久后會被押送到坂本聯(lián)隊長那兒,注定是要殺頭的。楊志生不但讓下屬大張旗鼓地宣傳,而且還寫著標語四處張貼,內(nèi)容和宣傳的內(nèi)容一模一樣。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整個軍營開始戒嚴,沒有一人敢輕易在外面走動。
半夜時分,外面響起了汽車發(fā)動的聲音,楊志生這晚沒有回房睡覺,一直在忙碌著,不知神神秘秘地干些什么。
夏雪竹睡不著,聽到汽車聲,她悄悄爬起來,拉開窗簾朝外面看去。進入軍營院子的大車都蒙著篷布,一共有五輛,到了十字路交叉處,五輛車都呈一字形停下,從第一輛車上走出一個胖墩墩的漢子,隨之所有車上的人都走下來,有一百多人的樣子,都是清一色村民打扮。楊志生帶著幾個人出來迎接,連連鞠躬,連連問好。夏雪竹的住房在二樓,窗子正對著十字路口,楊志生選擇這里做臥室,用他的話說,也是便于監(jiān)控全局。這會兒,它卻成為夏雪竹最好的觀察點。
就在領頭的那個人回頭的當兒,在軍營雪白的燈光下,夏雪竹一愣,這個人她見過,不就是那晚和楊志生在地下室里談事的趙老板嗎?
楊志生拉著趙老板的手不知在說著什么,然后伸手做出相請的樣子,帶著趙老板和那群人一起朝著軍隊食堂走去。
夏雪竹悄悄出來,去了食堂外面,躲在一拐角處。只見食堂中已擺開酒宴,楊志生舉起酒杯對趙老板和那些人道:“謝謝山野少佐,謝謝皇軍的勇士們,你們到來,是對楊某最大的支持,希望我們的計劃成功,能一舉殲滅豐漫抗日支隊,為坂本聯(lián)隊長奠定一片穩(wěn)固的后方?!?/p>
趙老板連連說著“吆西”,拍著楊志生的肩膀,豎著大拇指,舉起杯子一飲而盡。那些人見了,也都開始吃著喝著,嘰哩哇啦地說著話。
夏雪竹心里暗暗吃驚,趙老板原來是日本人,名叫山野,是日軍的一個少佐,這群人都是他的部下。楊志生將他們請來干什么?聽楊志生的話,是對付豐漫抗日支隊的。夏雪竹呆在外面,看那些人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自己又不便于長時間在這兒呆著,到時被人發(fā)現(xiàn)反而危險。她便再次回到房中,等著楊志生。
天漸漸亮起來,楊志生沒有回來,卻陪著那群人再次走到十字路口。此時,那些人都被繩子反綁著,一個跟著一個上了車。
過了一會兒,楊志生叫了一群部下,大聲命令道:“兄弟們,一輛車上四個人,將這一百多名抗日分子看押好了,按時押送到塔園鎮(zhèn)交給坂本聯(lián)隊長,就算是大功一件?!?/p>
那些士兵聽了命令,也都上了車。
車子一輛輛開動了,駛離軍營。
那個山野少佐也被反綁著,他對楊志生點頭微笑,最后一個上車離開。
夏雪竹看到這些,突然明白過來,狡猾奸詐的楊志生和坂本聯(lián)隊長原來弄了一個移花接木的陰謀,他開始抓捕抗日分子,都是演戲給人看的,讓豐漫抗日支隊以為他真的抓了大量的抗日分子。然后,他大張旗鼓地宣傳,要將這些人押送給坂本聯(lián)隊長??伤S后掉包了,讓日本兵裝扮成抗日分子,被押送離開。豐漫抗日支隊不知道,還以為是真押送著抗日分子,一定會像營救吳參謀長那樣組織營救,如此一來,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夏雪竹頭上冒出汗珠,她趕忙在一張紙上寫了一句話:“小心!這次押送抗日分子是個陰謀,車上人全都是日本人裝扮的!”
她將這張紙條裝入一根短短的竹管內(nèi),兩端用木頭堵著,放入楊公館房后的一個水渠中,竹管隨著水流漂出,過了圍墻。原來,商南府靠近金錢河,金錢河水勢很大,澎湃汪洋。過去建城時,主持工程的人就在商南府各個巷子修建了水渠,寬兩尺,深三尺,用青石板砌成,然后在金錢河上游修建一處水壩,將水分流引入商南府城。水順著水渠流淌,流過大街小巷,流過家家戶戶門前。楊志生建造公館的時候,有一條渠就從公館流過,一直流淌到院墻外面。夏雪竹早已和外面的人商量好了,將信息放在竹管里,一旦流出,對方馬上打撈到手,不要被別人得到。外面的人為了保險起見,就在貼近楊公館的第一家開的豆腐坊找到了工作,用一個漁網(wǎng)攔著水渠,時時小心著,以免信息被他人得到。
夏雪竹做完這些,方才放心地睡了,大概由于緊張和勞累吧,她一會兒就進入夢中。她看見她爹夏正甫和她娘夏夫人朝她走來,她撲過去一把抱住他們,哇的一聲哭起來,嘴里反復念叨著:“爹,娘,我沒有辜負你們,沒有給你們丟臉!”她被自己的哭聲驚醒了,爹娘不見了,她呆呆地望著虛空,很久很久,又捂著臉抽泣起來。
楊志生送走山野后沒有回來,他帶著一部分人,騎著高頭大馬遠遠地跟在那五輛汽車后面。他已經(jīng)和山野少佐商量好了,一旦遇著豐漫抗日支隊像上次那樣解救抗日分子,山野少佐就帶著他的一百多人躍出車廂開火。楊志生聽到槍聲,馬上帶著他的隊伍從后面包抄上來,內(nèi)外夾攻,讓對方無路可逃。山野少佐覺得這個辦法極好,直夸楊志生簡直是諸葛亮再世。楊志生十分得意,坐在馬上,一路哼著歌思索著:此時豐漫抗日支隊一定得到自己押解抗日分子的消息了,一定開始行動了,自己給他們留下了充足的時間,他們絕對會上當?shù)摹?/p>
楊志生心情急迫,山野少佐心情更加急迫,他不斷催促司機加快速度,巴不得早點兒遇見豐漫抗日支隊。用他的話說,在這片土地上,他少有對手,現(xiàn)在有了對手,可以顯示他的武士道精神了。他要讓中國軍隊看看,也讓楊志生的部下們看看,大日本武士是無往而不勝的,是一把從不卷鋒的利劍,所向披靡,無人可敵。
汽車慢慢進入一條山溝,第一輛車在前面開道,突然咚的一聲,掉入一個大坑中。原來,公路上提前挖了一個巨大的陷阱,上面橫著長長的竹竿,竹竿上面鋪著葦席,葦席的上面鋪著土……隨著那輛車落入陷阱,四邊響起了槍聲。
一個聲音在山頭響起:“同志們,千萬別開槍,車里押送的都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同志?!?/p>
山野少佐在槍響時一驚,這會兒聽到喊聲則是一喜,看來豐漫抗日支隊真的上當了,他忙吩咐大家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
那些裝作抗日分子的日本兵,各自拉開綁著胳膊的繩索活套,將繩索解開,抽出身上的短槍,朝著押送的士兵射擊。這些押送的士兵都得到楊志生的吩咐,以為日本人是在演戲,卻沒想到他們會真的對他們開槍,因此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擊斃了。
山野少佐跳出車,讓將打死的士兵的尸體抬出來,各自放在車旁。然后,他揮舞著胳膊,用純正的中國話對山上大聲喊道:“同志們,我們已經(jīng)將押送我們的二鬼子干掉了,快來援救我們??!”
山上響起了一片叫好聲,讓他們趕快離開公路,朝山上那棵歪脖子樹下跑,說有抗日支隊的戰(zhàn)士在大石后接應,后面的二鬼子馬上就要壓上來了。
果然,后面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如同爆豆一樣,看來是楊志生的人和豐漫抗日支隊交上火了。
山野少佐聽了,更是喜不自勝,如此一來,自己可以帶著這一百多部下,假裝抗日分子走上山去,不費吹灰之力解決對手。他忙對著身后喊一聲:“快啊,同志們來解救我們啦,快上山。”
其他人聽了他的命令,都跟著他朝著那邊山上沖。
為了消滅豐漫抗日支隊,日本人這次做足了準備,他們不只是帶著機槍,藏在車里,而且人人帶著一支短槍。他們在山野少佐的帶領下,做出慌慌張張的樣子朝山上跑,七彎八折的,氣喘吁吁地靠近了那棵歪脖樹——樹下有一塊一間房子大小的山石。
山野少佐大喜,邊跑邊悄悄命令部下們:“等到了地方,馬上發(fā)起沖鋒,要猛、準、狠,不給對手反擊的機會?!?/p>
所有人聽到命令后,都悄悄做著準備,迅速靠近歪脖樹,等著抗日支隊的人前來接應。誰知,他們剛集合在那兒,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塊巨大的山石爆炸了,石塊四處散射,山野的部下頓時在慘叫聲中倒下了一大片。幾乎同時,槍聲如同暴雨一樣潑灑下來,淋在日本鬼子身上。山野少佐早已受傷,一只腿斷了,不是被炸斷的,而是被一塊飛落的石頭砸斷的,他咬著牙命令身邊的中村軍曹趕快沖出去,讓楊志生前來援助。
中村軍曹答應一聲,順著山坡滾下去,連爬帶滾地鉆入荊棘叢中。
山野少佐回頭,舉起指揮刀,喊著“前進!前進!”可是,已經(jīng)沒有什么活著的日本兵聽他號令了。
面對著沖上來的豐漫抗日支隊的戰(zhàn)士,還有他們手里明晃晃的大刀,以及遍地日軍的尸體,山野少佐狂叫一聲:“我們中計了!”說完,他閉上眼睛,將軍刀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腹部。
楊志生的部隊在后面受到豐漫抗日支隊的阻擊,聽到前面響起巨大的爆炸聲,還有激烈的槍聲,以為自己的計謀已經(jīng)成功,他生怕功勞被山野少佐一人獨得,于是大聲道:“兄弟們,我們的對手已經(jīng)落入老子的圈套了,大家快沖啊,打死一個獎賞大洋十塊。”說完,他鞭打著馬兒沖在最前面。
不一會兒,前面跑來一個日軍軍官,他渾身衣服凌亂,滿臉都是被荊棘刮破的血痕,原來是中村軍曹。
中村軍曹到了楊志生面前,閃著血紅的眼睛說:“敗了!我們中計了!快去救山野少佐的干活!”
楊志生眨巴著眼睛,等到聽清了中村軍曹的敘述后,知道山野少佐在劫難逃,臉色頓時變成了死灰。他大腦一轉,罵一聲“去他媽的”,揮手啪的一槍,中村軍曹的胸前頓時出現(xiàn)了一個彈洞。
中村軍曹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胸膛,輕輕地罵了一聲“八嘎”,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楊志生打死中村軍曹,罵道:“狗日的,讓老子去殉葬,沒門!”然后,他掉轉馬頭,使勁兒朝著馬屁股就是一鞭,比來時的速度更快,不一會兒就沖到了部隊前面,再一眨眼已經(jīng)不見了影子。
豐漫抗日支隊這次作戰(zhàn)的目的,是集中力量消滅山野部隊,對楊志生只是阻擊,不讓他帶人營救山野少佐。也因此,楊志生得以帶著部下在山野部隊全軍覆滅的情況下全身而退,回到了商南府。
楊志生回到公館,驚魂未定,想出一個辦法,讓部下四處宣傳:這次作戰(zhàn),山野少佐帶著部下一味沖鋒,不聽楊師長的勸阻,遠遠沖在前面,最終陷入豐漫抗日支隊的埋伏。楊師長聽到消息后,帶著部下拼死救援,進入埋伏圈后發(fā)現(xiàn)山野少佐和部下已經(jīng)玉碎,于是親自抱著一挺機槍沖鋒在前,帶著部下們破圍而出……
當天,《商府日報》《商山晚報》等都進行了報道,甚至還登載了照片,楊志生騎在馬上,抱著一挺機關槍,一副睥睨千軍英勇無敵的樣子。他得意地蹺著二郎腿,讀著報紙,并遞給夏雪竹道:“總算對坂本聯(lián)隊長有個交代了?!?/p>
夏雪竹讀了,連連夸他聰明,這樣一來,估計坂本聯(lián)隊長不會找他的麻煩了。
日本人那一頭好歹糊弄過去了,但令楊志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豐漫抗日支隊是如何得到消息,提前布置好套子,讓自己去鉆的呢?經(jīng)過一番調查,他覺得豆腐坊有問題。
楊志生的行動是在一個夜晚突然開始的,他帶著士兵在半夜時分包圍了豆腐坊,然后沖進去,將里面的伙計抓起來,帶到了審訊室。
楊志生瞪著眼睛,看著那個年輕的伙計,問道:“你的情報是怎么得到的?”
對方看著他,一臉茫然,說:“我就是一個做豆腐的伙計,不知道什么情報,更沒人給我什么情報?!?/p>
楊志生哼了一聲,命人將伙計綁起來,吊在房梁上,他親自動手,拿著蘸水的皮鞭,噼里啪啦就是一頓鞭子。對方身上頓時血痕斑駁。
感覺到打得差不多了,楊志生停下手,再次讓對方交代情報是如何到手的。
伙計抬起頭朝他看了看,說:“你就省點兒力氣吧,你看我像是軟骨頭的人嗎?”
楊志生眼睛仿佛要冒火一般,突然抽出手槍抵著對方的額頭,說:“狗日的,老子一槍讓你見閻王?!?/p>
伙計仍然笑著,突然呸的一口痰吐在楊志生的鼻尖上。
楊志生暴跳如雷,可他迅即嘎嘎大笑起來,看著對方道:“關起來,明天老子要剝你的皮?!?/p>
幾個士兵架起那個伙計,將他關進一間牢房。
這個伙計不是別人,正是周正。
周正是豐漫抗日支隊的戰(zhàn)士,他之所以被選為情報人員,是自告奮勇的。他說他認識夏雪竹,而且是夏雪竹的救命恩人,可以動員夏雪竹幫著收集情報。
組織上有些猶豫,問他:“夏雪竹是楊老太爺?shù)乃囊烫质菞钪旧逆邦^,這樣一個女人可信嗎?”
周正拍著胸脯保證道:“絕對可信!夏雪竹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情勢所迫,并不是她自己想這樣。這個女人為人耿直、善良,富有正義感?!?/p>
組織上考慮很久,終于答應了,周正于是到了商南府。
他想,假如夏雪竹愿意傳遞情報,情報該如何傳遞出來?當他看到那條水渠時,眼睛一亮,想出了情報送出的方法:夏雪竹可以將情報弄到,放入竹管,順水漂流出來,自己收到,然后再按照同樣的方法,在城墻根處將竹管順水流出城外,城外再有人接應,拿到后快馬加鞭送給豐漫抗日支隊。當然,這中間最為關鍵的是夏雪竹是否愿意冒險,愿意傳遞情報。誰知這事很容易就解決了,當夏雪竹聽說是為了打鬼子后,馬上答應了下來。她說,她一路看到鬼子燒殺搶掠,覺得朱大頭壞、楊長根壞、楊志生壞,小鬼子更壞,簡直就不是人,是畜生。她紅著眼圈說,如果抗日隊伍不嫌她這個人臟,她愿意付出一切,這樣死后也好去見父母。周正忙勸她,她的情況組織上都理解,她是不得已才走到這一步的,從現(xiàn)在起,她就成了豐漫抗日支隊的一名光榮的戰(zhàn)士。
他們的這條情報線就這樣悄悄建立了。至于城外的通信員,選的是老王,老王是本地人,馬術好,路徑熟悉。接到任務,老王在城外假裝趕大車的,每天駕著一匹白馬拉著貨物,到了傳遞信息的時候,便騎上這匹駿馬絕塵而去,抄近道一路趕往豐漫抗日支隊隊部。
吳參謀長被救,情報就是這樣送出去的。
山野部隊被殲滅,情報也是這樣送出去的。
一切都很順利,沒想到會突然出事。周正躺在監(jiān)獄里,人一動不動,腦子里卻在極力思索著究竟哪兒出了問題。
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說話聲,是夏雪竹的。只聽她對看守道:“開門,我要進去看看?!?/p>
周正急了,夏雪竹此時來干什么?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他想阻止,可嘴里被塞著破布,他想掙扎暗示,可是雙臂和雙腿都被綁得死死的。
看守對夏雪竹說:“四姨太,楊師長叮囑,不許任何人探監(jiān)?!?/p>
夏雪竹生氣道:“里面的人是我表哥,我剛剛回來聽到消息,已經(jīng)告訴了楊師長,是楊師長讓我來探監(jiān)的?!?/p>
看守只好將牢門打開。
夏雪竹走進去,看見俯臥在地上的周正,喊道:“表哥!”
周正搖著頭,暗示她自己嘴里有東西,不能說話。
夏雪竹忙將周正嘴里的破布摳出來。
周正輕聲道:“雪竹,快走!我們已經(jīng)暴露了?!?/p>
夏雪竹搖了搖頭,悄悄拿出一支手槍放在周正手里,說:“我把你身上的繩子解開,咱們一起沖出去?!闭f完,她迅速解開了周正身上的繩子。
兩人剛站起來,外面就響起了哈哈的笑聲。接著,一群人走了進去,雪亮的刺刀對準了他們的胸口。這群人中有楊志生,有坂本聯(lián)隊長,還有其他人。
周正忙舉起手槍摳動了扳機,卻沒響。
楊志生得意地道:“自從消息走漏后,老子身邊的人老子都得防著,這個臭娘們兒老子還能不防著?放在那兒的槍如果沒有問題,我能輕易讓她帶走?”
坂本聯(lián)隊長聽了,拍著楊志生的肩膀,連連“吆西”著,說:“這次豐漫抗日支隊的在劫難逃吧?”
楊志生連連點頭,說:“我已經(jīng)給豐漫抗日支隊做好了圈套,只等到他們的通訊員老王將情報送出去,我想他們一定不會懷疑有詐的,到時全部來進攻商南府,就進入了我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闭f到這兒,楊志生得意地對坂本聯(lián)隊長道,“太君到時只須坐在城樓上,觀看豐漫抗日支隊是如何走向滅亡的。哈哈!”
周正聽了,咬著牙罵道:“狗漢奸,老王會聽你的話?”
楊志生哈哈大笑道:“你就不問問我是如何挖出你這個間諜的嗎?”
周正哼了一聲,他也確實想聽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原來,山野部隊被殲后,楊志生就想,就算豐漫抗日支隊的人獲取了情報,等情報出了城,一定得有人騎著快馬抄小路走,才能將情報及時送到豐漫抗日支隊手上。于是,他開始著手調查誰手里有駿馬。
這樣,老王就被楊志生鎖定了。老王是個趕車的,有馬不足為奇,可他的那匹馬太雄駿了,高大結實,奔跑如飛,一個趕車的怎么會訓練出這么雄駿的馬兒?
老王被抓,拉到了楊志生面前。
楊志生不說話,讓手下抬來一口大牛頭鍋,里面注入一鍋香油,下面開始燒火。
等到香油沸滾的時候,他對著老王嘿嘿地冷笑著,慢條斯理地道:“楊某見過油炸麻花,油炸豬蹄,可至今還沒見過油炸活人呢,可得開開眼界?!?/p>
老王聽了,渾身稀軟,坐在地上,破口大罵道:“楊志生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是惡狼,死后是要下地獄的。”
楊志生不說話,拿著鐵鉗,夾了一張火紙放入翻著油沫子的香油中,草紙呼的一下著了。他回頭對身邊兩個膘肥體壯的大漢點點頭,說:“可以了?!?/p>
兩人聽了,一聲大吼,一個抬起老王的雙腿,一個抬起他的頭朝著油鍋走去。
老王大小便失禁了,在即將被扔入油鍋的那一刻,他帶著哭腔大叫起來:“我招,我全招!”
楊志生嗯了一聲。
老王重新被放了下來,他鼻涕眼淚一起朝下流淌著,喃喃不休地咒罵著楊志生不得好死,將來一定會挨槍子兒。
楊志生笑著聽著,等到老王平復下來后,他說:“罵老子的話老子聽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告訴老子想聽的話,不然,我讓人將油一寸一寸從你的腳上朝上淋?!?/p>
老王終于說出了一切,也說出了他的上線周正。至于夏雪竹他是不知道的,他知道的全說了,一點兒不留。
楊志生很滿意地拍拍老王沾著鼻涕眼淚的臉,說:“你做我的副官吧?!?/p>
老王抬起頭,不相信地看著楊志生道:“做你的副官?我?”
楊志生點點頭說:“看得出來你想當官,可是,要當官就得有功勞啊?!?/p>
老王忙提醒他說:“我……我不是供出了周正嗎?”
楊志生搖著頭說:“那是我審問出來的,你不告訴我能行嗎?不告訴我,你就會變成油炸人。”
老王睜大眼睛,不知道如何立功。
楊志生拿出一張紙,打開讓老王看,上面寫道:“楊志生帶著主力已經(jīng)跟著坂本聯(lián)隊長去攻打下津城,商南府幾乎成為空城,可以拿下?!?/p>
楊志生說:“你如果能將豐漫抗日支隊引來,就是大功一件,副官一職非你莫屬。當然,你也可以到了那兒假裝一切都沒發(fā)生,仍然當你的抗日戰(zhàn)士,不過我會將周正和另一個臥底查出,然后登報說明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讓豐漫抗日支隊自己清理內(nèi)奸?!?/p>
老王無奈地低下頭,接過紙條,騎著他的快馬走了。
周正聽了,知道楊志生說的是真的,他一臉焦急,無計可施。
楊志生看見周正的臉色,知道他在擔心什么,便更加得意地對周正道:“不過明天,豐漫抗日支隊就會消失,歷史上不會再有這樣一個名詞了?!?/p>
夏雪竹不說話,悄悄地轉向牢門。
楊志生呵呵一笑,回過頭惡狠狠地指著夏雪竹道:“臭娘們兒,你吃我的,喝我的,竟然暗地里和抗日分子聯(lián)手想要老子的命!怎么,現(xiàn)在怕了想跑?諒你就是有一雙翅膀現(xiàn)在也無法飛出去?!?/p>
楊志生說的不是夸張,確實是這樣的,不只是牢內(nèi)有人,牢門外也站著一群日本兵,他們都將雪亮的刺刀指著里面。
夏雪竹回過身對楊志生道:“我知道我跑不掉,也不會跑的,你如果擔心,我將牢門關上如何?”說完,她慢慢地將監(jiān)牢的門關上,自己靠在門上,然后回過頭看著楊志,狠狠地道,“楊志生,你骯臟、狠毒、無恥、狡猾,知道在槍上做手腳,為啥就不在你的手榴彈上做手腳?。俊?/p>
楊志生聽了,不解地道:“你什么意思?”
坂本聯(lián)隊長突然聳動著鼻子,嗅著道:“怎么有火藥的氣味?”
夏雪竹回頭對周正說:“我本來準備救出你,然后在他們趕上來時和他們同歸于盡,可現(xiàn)在卻沒有機會了!”
周正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此時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只見夏雪竹慢慢解開外面的風衣紐扣,所有牢房內(nèi)的人都驚叫起來:夏雪竹的腰上竟然綁著一圈手榴彈,導火索擰成一股,此時已經(jīng)被悄悄扯開,吱吱地冒著火花!
坂本聯(lián)隊長驚得睜大眼睛,抽出戰(zhàn)刀,惡狠狠地朝著夏雪竹劈去。
周正見了,從后面一把抱住坂本聯(lián)隊長,將其摁倒在地,幾乎同時,他被幾把刺刀插在身上。
周正抬起頭,艱難地對著夏雪竹道:“雪竹,好……好樣的?!?/p>
楊志生更是臉如死灰,他撲過去想要拉開牢門,牢門卻被夏雪竹緊緊靠著。
楊志生掏出手槍對著夏雪竹,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開槍,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就響起了……
豐漫抗日支隊果然在第二天來攻打商南府,吳參謀長是這次攻城的總指揮。楊志生的隊伍沒有抵抗,楊志生被炸死,這些本來就不愿做二鬼子的軍人,看見自己的參謀長來了,自然是吹著軍號出城迎接,隨后整體加入了豐漫抗日支隊。
老王也被發(fā)現(xiàn),周正和夏雪竹都暴露了,犧牲了,他送給豐漫抗日支隊的情報顯然是假的。
多年后,《商南府志》記載道:“民國三十年春,有抗日志士夏雪竹和周正者,炸死漢奸楊志生和日軍聯(lián)隊長坂本等多人,二人亦殉身,尸骨無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