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濤
天龍山是一座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交相輝映的歷史文化名山。其境內(nèi)的天龍山石窟為全國重點(diǎn)文物保護(hù)單位,涵蓋了我國東魏、北齊、隋、唐等幾個朝代的25 座石窟,造型優(yōu)雅、技法嫻熟、比例得當(dāng),被譽(yù)為“天龍山式樣”,對后世中國佛教造像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天龍山的自然風(fēng)光亦別有特色,其中蟠龍松、鳳凰松多為舉世奇珍,這些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師造化,留給我們后人優(yōu)秀的景觀資源。除此之外,其中還有一類古跡值得引起我們重視,那就是鐫刻在禪堂院內(nèi)的詩文碑碣。這些碑碣中有明朝時期閩中陳全之的兩首唱和詩作,具有一定的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它們對天龍山的重要意義不容被忽視?,F(xiàn)就其碑碣相關(guān)情況研究分析綜述如下。
陳全之(1512—1580),陳叔剛曾孫,名朝鎣,號津南,晚號夢宜居士,福建省福州市閩縣(今閩侯縣)大義村人。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 年)進(jìn)士。后授禮部主事,提督四夷館,升員外郎。出知荊州府,筑堤治水利民,民間稱陳公堤。后任山西右參政,致仕歸鄉(xiāng),耕讀于義溪。著有《蓬窗日錄》《游雜集》《巴黔集》等傳世。
據(jù)上所述,陳氏籍貫為福建省福州市閩縣(今閩侯縣)大義村。在古代,有一種觀點(diǎn)認(rèn)為福州即是“閩中”,如明代“閩中十子”即指福州地區(qū)的十位詩人。現(xiàn)在從概念上來講,閩中有廣義、狹義之分。廣義閩中即福建,唐朝中期前閩中即閩的名稱。因閩處在吳越(浙江北部)和南越(廣東大部、廣西、越南中北部)中間,故稱閩中;狹義的閩中指地理位置上以莆田(大洋)為中心的“閩中革命根據(jù)地”(福清、莆田、仙游、惠安四縣),處于福建中部的地區(qū)。唐代“閩中”專指福建省,明代“閩中”指的是福州市,狹義的“閩中”則是近代的說法,在近代以前“閩中”并無廣義、狹義之稱。陳全之是明代福建省福州市閩縣(今閩侯縣)人,因此也可說他籍貫是“閩中陳全之”。
陳叔剛是明代著名的文化人,陳全之作為陳叔剛曾孫,其家學(xué)淵源,一時享有盛名。陳氏亦曾在山西為官,和山西有一定的感情,他為天龍山所作的和詩,自有一定的境界。要明白和詩碑碣形成的原因及要讀懂他的詩,就一定要從當(dāng)時的原詩和其他和詩入手,推本探源,來逐漸還原這一段詩文唱和中的文人雅事。
八月十八日至天龍洞次喬白巖大老韻
人向蓬萊頂上行,巖花澗草燦秋英。
橫空白鶴騰孤翮,穿樹黃鸝弄好聲。
洞古藏龍常出沒,山深窺鳥更分明。
西莊有客嗟萍梗,何日桃源隱姓名。
——閩中陳全之
陳氏這首和詩的題目為“八月十八日至天龍洞次喬白巖大老韻”,那么我們可以知曉,陳氏此和詩所和之人叫喬白巖。
喬宇(1464—1531),字希大,號白巖,樂平(今山西昔陽)人。明成化二十年(1484 年)登進(jìn)士第,授禮部主事,官至兵部尚書,參贊機(jī)務(wù)。世宗即位,召為吏部尚書,他善詩文,兼通篆籀。嘉靖十年(1531 年)十月卒,年六十八。有《喬莊簡公集》《游嵩集》等存世。
陳全之嘉靖二十三年(1544 年)進(jìn)士及第后授禮部主事,提督四夷館,升員外郎。而喬白巖橫跨正德、嘉靖二朝,亦曾當(dāng)過明朝的禮部主事,據(jù)此推論,其年齡自然要比陳全之大得多,作為同僚,本就會受到陳全之的注意,亦因陳氏適時又見到了喬白巖寫天龍山之詩,那么他與喬白巖作詩唱和即是在這樣的感情基礎(chǔ)和情感共鳴之下,而后又身臨其境有所領(lǐng)悟進(jìn)而創(chuàng)作完成的,這便是這首和詩形成的背景。對此我們不得不思考,為何喬白巖原詩沒有形成碑碣或者可能形成碑碣卻已漫漶不清而其和詩卻有碑碣并流傳下來了?喬白巖是否還有其他和詩?其他和詩為什么亦和喬白巖原詩一樣未在天龍山刻碑立志予以留傳?這就非常有必要把喬白巖原詩及王朝立(明代兵部尚書太原人王瓊之子)、王朝翰其他二位唱和者摘錄出來,一為方便解讀陳詩碑碣,為其提供旁證;二來可以順便領(lǐng)略詩人筆下天龍山的絕妙風(fēng)景。
戊子歲臘日王乃賢約游天龍留題①高汝行:《太原縣志》,廣陵書社,2009。
白巖喬宇 樂平人少保 吏部尚書
一
歲晚天龍洞里行,千崖積雪炫瑤英。
孥云似奮蜿蜒勢,出霧先傳噴薄聲。
境勝林巒開紫翠,巖幽臺殿鑿空明。
花□②本文中□都表示碑上此處文字不清。句曲多相類,不及江南早著名。
二
空門沙島踏云行,為憶鄉(xiāng)僧有□英。
燦燦曇蒼澄水色,蕭蕭木葉下溪聲。
病余辭酒心方寂,閑里看山眼倍明。
兩具盤蔬供野饌,袈裟休問客何名。
奉同白巖喬公游天龍寺二首③高汝行:《太原縣志》,廣陵書社,2009。
王朝立 邑人 右軍都事
一
澗邊修徑幾行行,常溯春流數(shù)絳英。
三宿飽曾甘蕨味,五年來忽詫松聲。
一觴歲晚天□□,燈火更深月避明。
擬借禪房分一榻,野僧攀引共逃名。
二
列騎穿林小隊行,煌煌飛蓋出玄英。
星辰暫下尚書履,村巷真?zhèn)髟紫嗦暋?/p>
雪乳冷沾斑管潤,嵐光齊護(hù)錦衣明。
卻憐百尺摩崖字,也許山人寫姓名。
據(jù)喬白巖詩題及詩作內(nèi)容所述:戊子歲(即嘉靖七年,公元1528 年,此時陳全之尚未進(jìn)士及第)臘月的一天傍晚,天龍山景區(qū)冰雪封天,作為吏部尚書的喬白巖受王乃賢之邀,來此游覽觀景,深感天龍勝境之魅力,感慨之余,當(dāng)即作詩一首,后存世。王朝立作為隨從,聞之亦感慨異常,依韻和了兩首。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喬宰相此次出行規(guī)模之大、隨行之多,在天龍山的歷史上也是少有的。由“村巷真?zhèn)髟紫嗦暋笨芍迕駛儗μ忑埳接写烁吖俚牡絹砀械礁裢馀d奮,競相傳呼。不僅如此,“兩具盤蔬供野饌”“擬借禪房分一榻”,喬白巖一行人當(dāng)時還在天龍山寺廟也就是圣壽寺吃了晚齋野菜,并在禪房里住了一宿。
關(guān)于和喬白巖之詩,亦有一首同樣比較重要。
次壁間韻④高汝行:《太原縣志》,廣陵書社,2009。
王朝翰 邑人錦衣 正千戶
幾度尋幽向此行,招提花正吐奇英。
月籠臺殿高低影,風(fēng)送松杉斷續(xù)聲。
石洞閉時僧入定,龍湫深處水偏明。
城居多少紅塵客,誰肯山中道姓名。
我們據(jù)王朝翰和詩內(nèi)容及季節(jié)來推斷,王朝翰不是喬白巖的同行者,又據(jù)陳全之詩作的季節(jié)和陳全之本人年齡來分析,他們也不是同行者。
上毗盧閣次周文端公韻
山形突兀插天奇,上有開皇古字碑,
日影參差籠佛宇,松蔭掩映護(hù)龍祠。
驚猿渴鹿旋溪澗,芳草斜陽繞殿基,
獨(dú)上毗盧籌往事,不知人世幾興衰。
——閩中陳全之書
陳全之的第二首和詩題為“上毗盧閣次周文端公韻”,關(guān)于周文端此人,據(jù)明沈德符撰《萬歷野獲編》所說:“正德中大學(xué)士曹元,京師人也。其婦翁周文端,則山西陽曲人?!庇纱丝芍?,周文端也是山西籍文化名人。與喬白巖同理,我們亦把周文端原詩及太原人高汝行的唱和詩錄至如下,方便討論。
留題天龍洞①高汝行:《太原縣志》,廣陵書社,2009。
周經(jīng) 陽曲人 禮部尚書 謚文端
山靈扶我看瑰奇,直上崇巔拂古碑。
云影低遮黃石洞,泉聲輕繞白龍祠。
隋朝寺紀(jì)開皇歲,齊主宮存避暑基。
吟倚曲欄生慨嘆,悠悠塵世幾興衰。
周原詩詩題為“留題天龍洞”,這足以說明周文端原詩已形成詩文碑碣,只是世事滄桑未流傳下來而已。因此詩出自嘉靖版《太原縣志》,亦從原詩副標(biāo)題所述內(nèi)容“周文端(周經(jīng),陽曲人,禮部尚書,謚文端)”來看,嘉靖三十年(1551 年)三月,高汝行編修《太原縣志》時周文端已經(jīng)去世了,高汝行必定不是周文端的同行者。又據(jù)嘉靖版《太原縣志》所說,周文端曾當(dāng)過禮部尚書。周氏作為陳全之的前輩,與喬白巖一樣得到了陳全之的關(guān)注,有其和詩為證。陳全之和詩的詩題是“上毗盧閣次周文端公韻”,說明陳的和詩是在周去世以后所寫,陳全之亦不是周文端的同行者。從周文端詩中“泉聲輕繞白龍祠”這句話所表明的季節(jié)不是冬季來分析判斷,陳全之不是周文端的同行者,喬白巖也不是。
嘉靖版《太原縣志》的編纂者高汝行,亦有一首和詩值得引起我們重視。
天龍寺和韻②高汝行:《太原縣志》,廣陵書社,2009。
高汝行
邑人 浙江副使
天龍自古稱絕奇,曾見開皇四載碑。
幾縷云煙迷佛洞,千秋香火祝神祠。
插旗柳子山留石,避暑高歡殿有基。
作賦登高償夙志,肯因涂顯嘆吾衰。
公元1551 年高汝行編撰《太原縣志》時,陳全之已經(jīng)40 虛歲了,而高氏時任浙江副使,和陳全之應(yīng)為同時期的人,年齡也應(yīng)相差不是太多,為何陳全之詩刻未錄入其所編修的《太原縣志》,而其《天龍寺和韻》錄入自己所編《太原縣志》,難道此時陳全之尚未去天龍山游玩?或者說陳全之題詩應(yīng)在高汝行《天龍寺和韻》之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可以肯定高汝行亦不是陳全之的同行者,前文提到的王朝翰和詩《次壁間韻》(已被錄入嘉靖版《太原縣志》)就是和喬白巖、王朝立二位的了,而且二位詩作亦已形成詩文碑碣,僅是未得流傳而已。
據(jù)上可知,陳全之是步眾位之后塵來天龍山游覽的。
陳氏這兩首和詩所描述的是明代時期的“天龍勝境”:他把天龍山比作“蓬萊仙境”,陶淵明的“桃花源”……可知此時的他已經(jīng)有了很深的人生閱歷,開始向往隱居生活,修文作賦,半耕半讀,頤養(yǎng)天年?;叵肫鹑耸赖臏嫔#匆娏梭@猿、黃鸝、白鶴再次穿梭往來,日影參差、芳草斜陽,看著山間鳥兒飛來飛去,儼然繪就成了一幅美妙動人的山水田園畫卷。
陳全之的這兩首詩的寫作、刻碑時間因證據(jù)缺少,我們難以準(zhǔn)確把握,留下了遺憾,但陳全之給天龍山的財富也遠(yuǎn)遠(yuǎn)超過詩碣本身。
其一,通過喬白巖與周文端等人參觀天龍山留下的詩作和目前留在圣壽寺院內(nèi)的陳全之詩碣內(nèi)容來看,歷史時期的天龍山風(fēng)景優(yōu)美,天龍勝境早已成名,自古爾然,并且明代文人喜歡在天龍山作詩留題已成為一種延續(xù)。
其二,通過陳全之等人與喬白巖、周文端的詩文唱和,我們可以窺知明朝時期天龍山的一段詩文逸事。
其三,再試做推想,天龍山的歷史上應(yīng)該還會有許多除了詩文碑碣的重要古跡,可能眾多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有的流為傳說,有的隨著歷史湮滅而無跡可尋,如今所幸見到的陳全之詩文碑碣更容易喚起我們的文物保護(hù)意識,實乃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