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球生態(tài)和生命一體化危機使生命政治哲學成為時代的最大亮點之一。基于唯物史觀，馬克思以解構和建構的辯證邏輯描繪了實現(xiàn)生命價值和生命安全的人類解放圖景，內蘊著深刻的生命政治哲學思想。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解構邏輯在于深入現(xiàn)實生活關系，以勞動力商品化、剩余價值隱蔽化和政治資本擴大化的遞推邏輯論證了無產階級生命被奴役的根源。其建構邏輯既完成了對當代問題的批判性闡明，又在此過程中涵納了解決問題的政治方向，對無產階級生命未來發(fā)展路向進行了科學預判，以自由思想標定無產階級生命解放的應然狀態(tài)，以階級邏輯擘畫無產階級生命解放的未來圖景，以無產階級政黨領導學說分析生命權利的保障，從而建構了系統(tǒng)完整的以無產階級生命解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為問題意識和路徑的真正科學意義上的生命政治哲學思想。

關鍵詞：生命政治哲學；唯物史觀；生命解放；人的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A8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23）04-0108-09

基金項目：2018年度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習近平生態(tài)文明思想研究”（18JZD007）。

作者簡介：張云婷（1993—），女，山西晉城人，中國藥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生態(tài)文明。

在對無產階級生存狀況和生命安全關切基礎上形成的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既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的濃厚人文情懷，又顯示了馬克思主義在解答一系列時代新問題中的重大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F(xiàn)代社會是一個充滿生態(tài)與生命一體化危機的風險社會，生命政治哲學是重要議題之一，構成“現(xiàn)代性的決定性事件”［1］。生命政治哲學經(jīng)科耶倫、朗西埃、福柯、阿甘本、奈格里、齊澤克等人的探討逐漸發(fā)展成當代全球政治哲學的最重要時代問題之一。生命政治哲學在以揭示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為重任的馬克思主義中閃耀著燦爛的思想光輝。馬克思以唯物史觀為堅實基礎，站在生命哲學的政治化與生命政治的哲學化雙重轉向立場上，以解構和建構的辯證邏輯描繪了實現(xiàn)無產階級生命安全和生命自由的人類解放圖景。

一、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唯物史觀基礎

生命政治哲學話語體系是從?？逻@里真正為學界所關注的。?？抡J為生命政治是一種以安全機制為主導的治理技術，表現(xiàn)為權力技術對生命進行的干預、優(yōu)化和調節(jié)，生命政治成為生命權力的實現(xiàn)形式。阿甘本對?？碌纳鼨嗔ε小敖又v”，認為生命是主權結構所捕捉與征用的控制對象，詮釋了生命政治一開始就內嵌于人類共同體的結構中。哈特、奈格里和齊澤克則在承認生命被奴役的基本理路上提出生命政治中蘊含的生產力量和生命的再生產，以尋找與構建主體生產的另類模式，達致他們設想的生命解放圖景，生命政治出現(xiàn)積極化轉向。概觀生命政治學的大致譜系，可以看到對生命存在本身的思考呈現(xiàn)兩種不同的論述路徑，要清晰把握這兩種理解路徑就需要回到讓生命政治哲學的理論話語開始成為顯學的時代場域。

福柯明確提出并使用生命政治這個概念時，就經(jīng)常與生命權力交替使用，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重大變化就在于通過一系列機制、策略和技術等，使之前的直接作用于肉體的對死的管轄變?yōu)殛P注生命整體人口的對生的扶持。?？轮赃@樣認為，跟政治哲學的基礎問題和部分轉向不無關系。在生物醫(yī)藥學等的發(fā)展下，人口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政治哲學也由傳統(tǒng)的自上而下集中于國家治國術的種種制度設想的宏大視野轉向集中于治理技藝和權力技術的具體規(guī)范上（不完全是轉向，至少是一個發(fā)展方向）。可以認為生命政治是一種另類的政治哲學，生命政治學也就是生命政治哲學，是對政治構境下在場生命本身困境和生命存在狀態(tài)的反思，是對生命為什么被奴役為“生物”以及怎么奴役的思考，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資本邏輯對生命在場狀態(tài)的影響。資本是支配和規(guī)訓生命的重要“軟件”，正如?？滤?，“生命權力無疑是資本主義發(fā)展的一個必不可少的要素”［2］。?？录捌浜蟮乃枷爰沂冀K將對生命政治哲學話語體系的敘事理路納入資本現(xiàn)代性語境的權力批判話語體系，多次明確生命政治是現(xiàn)代性的產物。應資本邏輯而生且致力于對資本邏輯揭批的馬克思主義也必然存在著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只不過馬克思沒有明確使用生命政治哲學這個概念，相應地，隨著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福柯所言的生命政治哲學的意義復雜性也進一步增強。至此至少可以得出以下論斷，盡管生命政治哲學的話語體系是由?？抡介_啟的，但并不表明生命政治哲學這個詞及其相關陳述所表征的含義就僅局限于福柯所處的時代，或者生命政治哲學這個概念的書寫與言說就只能由福柯等來界定，生命政治與現(xiàn)代性具有同構性，一開始就隱匿在資本邏輯中。當然，提出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不是“以福解馬”，將?？碌人缘纳握軐W思想作語境預設，從而將理論框架生硬套于馬克思主義理論上，而是試圖從實踐出發(fā)，論證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存在的現(xiàn)實性，從而更深入理解、把握和有效應對當今愈加凸顯的生命政治問題。既然馬克思主義存在生命政治哲學思想，那么這一思想和晚近的這些哲學家提出的權力一極和主體一極互為張力的生命政治哲學思想有何區(qū)別？或者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到底是指什么，是如何出場的，又構建了哪些體系？再者，?？卤救嗽f他是“隱形的馬克思主義者”，那么何以?？录爸蟮膶W者關于生命政治哲學的思想體系論述中未提及馬克思對生命政治哲學的表述？

回歸到生命政治哲學的本義概念，生命政治哲學是將探究生命本源及其存在之態(tài)的生命哲學置于政治構境下，研究生命政治具體構型的本質和規(guī)律的一種政治哲學形態(tài)，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一系列關于如何看待和對待生命問題的諸多具有政治性質的哲學論域，是對與生命有關的政治生活和政治事物的哲學反思，反映的是一個矢量概念。這從?？?、阿甘本、哈特和奈格里對生命政治哲學的消極界定和積極形塑也可以看出，他們所形成的兩種相反基調的闡釋實則是對“權力對生命的壓制”與“生命對權利的確證”所形成的權力與權利之間相互性關系的分析。生命政治哲學的重要特性就是在政治哲學場域下對生命何所是和何所向的哲學思考，而政治本身反映了人類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一個包含階級觀、國家觀、權力觀、政黨觀、公平觀、自由觀、民主觀等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但正如恩格斯所言，政治性的差異就在于“怎樣從事政治和從事什么樣的政治”。就晚近的生命政治哲學而言，它們的出現(xiàn)是對資本無孔不入地滲入人的生命的理性思考，這種思考的重心不在于具體控制策略和治理技藝，而是更側重于“在奴役程序的層面上，在奴役的時刻，這些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3］，也就是不是怎么做的，而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和為什么要這么做。誠然，?？隆⒛胃窭锏炔扇×恕安皇菑钠毡楦拍畛霭l(fā)推出具體現(xiàn)象”，而是從“具體實踐出發(fā)并且某種程度上在這些實踐活動的框架中檢驗普遍概念”的類馬克思分析方式，他們的理論中留有馬克思主義的印跡，但他們的理論圖景卻并未沿著真正解釋世界和改造世界展開，不光在“生命”的理解上受德勒茲等抽象概念影響，在解決路徑上更是陷入空洞的烏托邦式設想，奈格里提出的革命主體與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類似概念游戲，失去現(xiàn)實的可操作性。無論是哲學過度政治化，或是政治過度哲學化的生命政治哲學，都導致生命的真正本質和深層次規(guī)律被湮沒。

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正是深入唯物史觀，以歷史唯物主義解釋原則對生命政治哲學予以考量，這也正是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與晚近哲學家提出的生命政治哲學以及馬克思主義誕生前的有關生命政治思想①的根本區(qū)別，后兩者述及的生命政治哲學都呈現(xiàn)形而上的抽象性、片面性。馬克思的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奠基于唯物史觀，這是其思想具備先進性的根本原因。馬克思對人的關注，首先是對無產階級生命存在和生命安全的關注，在此基礎上提出無產階級生命解放和生命自由的理論化、系統(tǒng)化的學說，形成博大精深的生命政治哲學思想。

在馬克思所揭示的“物的依賴性關系”階段，生命因存在于神權、封建政權范圍內而被隨意征用和懲戒的困境得到改善，生命較多地出現(xiàn)關涉生存權和發(fā)展權等生命權利的思考，生命權利也引出了財產權、勞動權等為核心的各項權利。但資本現(xiàn)代性中隱在的邏輯遮蔽了對生命政治本質屬性的認識，形式理性漸漸勝出，并逐漸發(fā)展成概念這一“主體”得以顯現(xiàn)出來的具備個體性精神的客體“理念”。雖然也有一些哲人提出生命不是一個抽象實體，如費爾巴哈通過對生命的自然生理屬性的論證，主張現(xiàn)世的生命過程，強調類生命觀，但在歷史觀上，費爾巴哈卻忽視了生命的社會性，滑向對生命片面性認識的唯心史觀。簡言之，馬克思主義之前的生命政治哲學以一種思辨哲學凌駕于政治之上的概念游戲來看待生命政治，抽象的人權觀、平等觀、自由觀統(tǒng)攝著現(xiàn)實的生命政治實踐。生命體系在主觀構想的超感性的本體世界下被述說，生命被看成是脫離人的現(xiàn)實生活世界的永恒不變的純理論問題。

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不以抽象的生命為立論前提，而是從現(xiàn)實的生命的感性活動出發(fā)，考辨對生命本質探究的科學路徑。“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保?］519生命的根本是人本身，馬克思所言的人不是一個在思辨的理性王國里得以安身立命的抽象范疇，而是在一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實踐的人，人“通過實踐創(chuàng)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4］162。這一特性決定了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時，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不同于動物等生命體生產的片面性、自身生命活動的同一性，人以一定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發(fā)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真正表現(xiàn)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質。人的生命活動不僅僅滿足于維持最低生命需要的物質資料的生產，也有“有意識的存在物”這一生命體特征在與物、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各種活動中所生發(fā)的各種需要，人的生命生產也從單純的人自身的生產擴展到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進而衍生出社會意識生產、社會關系生產等，生命充盈著物質性、文化性、社會性、政治性、生態(tài)性等多樣的形態(tài)。物質生產實踐中鏈接了諸多關于生命如何能更好生存和發(fā)展的概念和論斷，這些概念和論斷不單指向關于物的事實判斷，而是兼具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的關于生命意義和解放的論解。如馬克思指出的蒸汽機和珍妮走錠精紡機的發(fā)明不僅提高了生產力，更是消滅了壓迫剝削人的生命的奴隸制，但同時，他又提出了必須堅決破除美化“生產力”的神秘靈光問題，令人彎腰駝背、四肢畸形、某些肌肉片面性發(fā)展和加強、精神空虛、一種職業(yè)的單調等［5］261披著發(fā)展人的生命本性的外衣，實則只是將生命當作財富的力量。一旦生命發(fā)展陷于停滯狀態(tài)，這些概念和論斷就與政治問題相關，尤其是在馬克思提出階級理論后，財富分配、一部分人占有另一部分人的勞動、剝削、國家的虛假性、國家對生命的管控等也被引出來，共同指向與人的生命狀態(tài)相關的一系列問題。

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所開啟的理論空間中，深入生命的生存歷史性，依據(jù)“從人間到天國”、從彼岸世界退回到此岸世界的致思路向確立自己的生命政治哲學觀，終結了把人的生命看作與人的現(xiàn)實生活完全無關的“從天國到人間”的顛倒，將生命的邏輯思辨還原為生命的現(xiàn)實生活，揭示了生命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射和回聲的發(fā)展，把虛幻的生命“天國”具化為“人間”的客觀實在。生命之所以能圍繞種生命和類生命延伸出多重現(xiàn)實樣態(tài)，而不是被束縛在以崇高的德性為核心的精神生命的種種抽象生命論的預設內，其原因恰恰在于馬克思立足于“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以“有生命的個人”從事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為基點，明確了歷史就是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下、現(xiàn)實的生命實踐活動生存于其中的歷史。生命以何種樣態(tài)呈現(xiàn)，為何以這種樣態(tài)出現(xiàn)，以及在這種樣態(tài)中境遇如何，只有在對應的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中才能澄清，并尋獲提升路徑。正如馬克思所說，要在生產條件的所有者同直接生產者的關系中，“為主權關系和依附關系的政治形式發(fā)現(xiàn)最隱蔽的秘密”［6］894。馬克思基于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前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系的差異分析，揭示了“普照的光”對現(xiàn)代社會全方位的滲透，描述了生命在資本邏輯下的狀態(tài)，并在此基礎上明確了生命解放和發(fā)展自身的路徑。

概而言之，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包含了用哲學的方式處理生命政治和用政治的方式處理生命哲學兩個方面的內容，也就是生命政治的哲學化和生命哲學的政治化。生命政治的哲學化就是以哲學的方式來觀察與生命有關的政治現(xiàn)象和政治問題，以此來賦予生命政治斗爭的可能性以及新的斗爭主體。這一導向既包括對各種與生命政治相關思潮的研究和批判，如對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的批判，也包括對基本的與生命政治相關的概念、范疇和理念的哲學研究，如人權、自由、平等、民主等，進而深入到對與生命政治相關的各種政治實踐的研究，如階級斗爭、無產階級專政、政治解放、人類解放等，這就是生命哲學的政治化，體現(xiàn)了馬克思從人類解放的立場來闡釋生命哲學的特點。因此，以唯物史觀為基點的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是真正關于探究生命本質、維護生命權利、提升生命尊嚴、確保生命安全、促進生命自由、實現(xiàn)生命解放的真正科學意義上的政治哲學。

二、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解構邏輯

對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唯物史觀揭示是對這一哲學形態(tài)屬性的斟定，以這一前提為基礎才能接續(xù)對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展開理論述說。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的解構邏輯并非后現(xiàn)代解構主義的解構含義，而是在唯物史觀立場上，通過對資本主義現(xiàn)實社會生產關系的分析，以及對資本權力控制下諸多與生命相關要素的結構及其過程的概念把握和邏輯再現(xiàn)，充分透視資本對現(xiàn)實的個人生命的控制。

（一）對勞動力商品化開啟資本對生命主宰的揭秘

勞動力或勞動能力是人進行生產活動的能力，也是人的生物性存在之基礎。馬克思將其理解為“一個人的身體即活的人體中存在的、每當他生產某種使用價值時就運用的體力和智力的總和”［7］195。在論述活勞動時，他進一步指出：“活勞動就是活勞動能力的勞動，就是活勞動能力自己的生命表現(xiàn)”［8］455。勞動力作為一項生產要素，蘊含諸多可能性，在人的生命達致自身完滿狀態(tài)進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通過勞動，“粗陋的實際需要”變?yōu)檎嬲摹叭嫘枰保说纳簿哂辛素S富性、全面性和深刻性。商品交換關系尚不發(fā)達的前資本主義社會存在于“人的依賴關系”階段，這一原始共同體中勞動和所有權具有同一性，個人勞動力與勞動力所依附的生命體呈現(xiàn)出原始的自然共生之態(tài)，個人可以支配自己的勞動力，只不過這種勞動力是為自然共同體提供物質基礎的最低級活動，是被蔑視的一種生命活動。此時的生命存在于神權、封建政權范圍內，生命生活和精神信仰等被囊括進共同體的價值結構中，單個生命缺乏對自身認可的自我意識，生命意義由群體、上帝、城邦等賦予。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貨幣共同體逐步形成。馬克思指出“貨幣同時直接是現(xiàn)實的共同體，因為它是一切人賴以生存的一般實體；同時又是一切人的共同產物”［8］178。持有貨幣者和持有勞動力者都以商品所有者身份進行自由交換，工人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維持生存，資本家用貨幣購買勞動獲取利益。而勞動力一旦成為商品，進入流通領域，資本便開啟了對生命的主宰。

勞動力因其特殊性與一般的商品有著巨大差別。一般的產品是人的生命生產的對象化產物，可以脫離生產者獨立存在，從而進入流通領域實現(xiàn)自身價值。但勞動力是生命機體的一項特殊屬性，它除了具備自然性外，還隱性地攜帶著人的尊嚴、理性、感受等類特性，它不能被量化，并且不能離開生命體而獨立存在。購買活勞動就意味著購買工人這一活勞動的載體，購買的其實是一項特殊的沒有邊界的支配權或財產權，是可以在購買期內自由支配和使用勞動力的權力，造成“工人在法律和事實上都是有產階級即資產階級的奴隸”［9］的局面。資本本性造成形形色色的相對過剩人口，這些猶如“游魂”一樣的人被排除在社會之外，成為一種非人的存在，他們的生命雖說還是自己的，但卻受到饑餓、暴力等折磨，并且還要隨時等待被資本征用，話語、人格等被剝奪，僅剩生命屬性中的生物性特性。

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物凌駕于生命之上，生命被命定為“事物”。原本作為客體的資本成為宰制生命的主體，本該是主體的人的生命降格為客體，人的主體性被異化為資本的主體性，人的生命尤其是無產階級的生命成為他者，陷入到奴役與被奴役的窠臼中，無法為自我生命創(chuàng)造價值，人的感性生命被抽象掉，生活變得不真實。資本對生命的介入在本質上否定了生命本身，并且借由“勞動力商品化”中商品的平等交換原則，通過掩蓋資本權力剝奪共同性的本質，形成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社會結構對人的生命活動的“合法”介入，實現(xiàn)對生命的形式吸納向實質吸納的轉化。

（二）用剩余價值理論闡述資本對生命的控制

資本的趨利本性使它在不能創(chuàng)造更多價值的流通領域之外開拓新地，在生產領域找到了從G到G的實現(xiàn)剩余價值操作，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對W這種最為特殊的商品的隱秘控制。“資本不僅像亞當·斯密所說的那樣，是對勞動的支配權。按其本質來說，它是對無酬勞動的支配權。”［7］611正因為勞動力商品化，資本所能購買到的是超出于對勞動力控制的沒有邊界的支配權，勞動力在生產活動中超出必要的勞動界限創(chuàng)造了超越自身但不屬于自身的價值，這是人類財富積累的源泉，是人類進行高級生命活動的物質保障。資本營造了一個以它自身為軸心、勞動者的勞動力為活動半徑的社會化協(xié)作的人造共同性。在這一共同性內，剩余價值隱蔽化，資本通過生產過程的二重性實現(xiàn)了對勞動的控制，進而實現(xiàn)對生命的控制。

資本對勞動者生命的控制邏輯微縮在工廠中，并在工廠內形成一套微觀權力體系，借由工資、工作日和各項規(guī)章的設計蔓延到生命場景的方方面面。工資是資本家和勞動者之間的紐帶，但工資與工人生命活動并不對等。資本利用超出工人必要的勞動界限的勞動，卻只支付了“保持后代人不至于死絕”［4］171的滿足工人生物性生命存續(xù)的工資，以此使工人在勞動期間提供穩(wěn)定的勞動力。這根本不足以滿足工人作為全面發(fā)展的人的需要，并且隨著大機器的應用和產業(yè)后備軍的壓迫，工資的變化逐漸穩(wěn)定在資本主義剝削所容許的范圍內，形成“工人對資本家必不可少的社會從屬性即絕對的從屬性得到保障”［7］881的局面。為了最大限度榨取剩余價值，資本家利用工作日的可變性和生產資料的不變性，“把積蓄、更新和恢復生命力所需要的正常睡眠，變成了恢復精疲力竭的有機體所必不可少的幾小時麻木狀態(tài)”［4］306。在紀律規(guī)章方面，資本家通過精細而嚴格的生產任務、生產時間表、罰款制度、責任制度等監(jiān)督工人勞動，以直接作用于工人肉體的方式來提高生產效率。幫伙制度使工人的妻兒也被拋到資本的車輪下?！肮と说暮⒆佑?7%以上不到五歲就死亡”［4］420，活下來的小孩也要進入童工行列，發(fā)育緩慢，且素質低下。這種突破“純粹身體的極限”造成工人在制造業(yè)情境下各種生命基質的衰減，工人在肉體和精神上都受到約束壓榨。勞動力被同質化為勞動量，工人被同質化為機器運轉的環(huán)節(jié)，根本沒有自由勞動時間去開展社會性實踐和充盈精神世界，工作成為唯一的交往方式?！爸灰怏w的強制或其他強制一停止，人們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保?］159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自由勞動被體現(xiàn)資本意志的機械勞動支配，“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7］196，人的生命潛能下降，并且工人道德失范，精神空虛，喪失主動權、選擇權和支配權。各項規(guī)章實際是和奴隸制有同質性的工廠制度的縮影。工人生命所受到的壓迫由奴隸監(jiān)督者的鞭子變?yōu)楸O(jiān)工的罰金簿，簡化為克扣工資的一系列懲罰。這種“溫和的監(jiān)獄”正是對生命由死的隨意操控到生的苛刻管控的集中演化場所。

在分工和私有制條件下，財產是人占有現(xiàn)實世界的根本方式，也是個人生命生產的重要對象化形態(tài)。但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二重性使工人生命生產出的對象化世界被剝奪，工人貧困化，被排擠在“烏鴉窩”的地方?！暗鬲z”般的居住環(huán)境加之自然環(huán)境的惡化，霍亂、猩紅熱等疾病，共同“破壞城市工人的身體健康和農村工人的精神生活”［7］579，影響了生命自然生產，工人生命受到多重壓迫，變成非存在的存在者。相關的生命活動下降為一種以活著或追求外在于自身的物為目的的活動，生命進而發(fā)展成受控制的“同一性”。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二重性導致的資本積累的一般規(guī)律對生命的控制在階級邏輯下形成固化態(tài)勢，“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另一極是貧困、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的積累”，并且問題仍朝著怎樣使工人階級的饑餓永久化發(fā)展［7］743-745。

（三）從政治資本擴大化視角分析資本對生命的統(tǒng)治

馬克思認為，資本對勞動力的支配并不局限于生產領域，而會滲入社會生活領域。資本家用一些兵營式的紀律對勞動者生命進行管控，工作環(huán)境中的粉塵、瓦斯、噪聲、纖維屑等侵蝕著勞動者的生命健康。工廠主和承租人受到庇護，將工人住所置于城市中邊緣陰暗地帶，勞動者的一些政治權益被剝奪，陷入“文明的陰溝”中，社會被分裂成兩大相互對抗的階級。資本對政治權力的渴求迫切需要建立一個強大的權力機構，資產者必然要將自身的意志和訴求轉嫁到國家身上，通過謀取國家機構中的核心權力機構來謀取利益。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國家通過資本主義制度進一步打開其對生命介入的“豁口”，無產階級被排除在公共政治文化之外，社會政治屬性缺失，資本完成了對生命的統(tǒng)治。

在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看來，國家場域下資本對生命的統(tǒng)治首先表現(xiàn)在對人口的控制上，即對生命“量”的調控上。根據(jù)過剩人口的形式和類型的不同，統(tǒng)治階級施行針對性的生命治理方式，以滿足資本積累的需要。有勞動能力的年輕群體成員的補給，是“通過早婚這一大工業(yè)工人生活條件的必然后果，并通過剝削工人子女以獎勵工人生育子女的辦法來滿足的”。這種人的生死和健康水平等被資本權力調整控制的過程在馬克思看來像一種受到追捕的動物的大量再生產，是文明社會中的一個荒謬［7］739-741。

馬克思發(fā)現(xiàn)，資本對生命的統(tǒng)治除了表現(xiàn)在對生命的“量”方面的調控外，還更多地表現(xiàn)在對生命參與現(xiàn)實政治生活等生命權利的統(tǒng)治上，各種政治制度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對生命進行壓制。法律“從‘意志概念中，獲得它存在的理由和繼續(xù)發(fā)展”［7］322。這里的“意志概念”直指法律的階級性。資本家通過資產階級權力的奴仆——法律，將人權這一權利的最一般形式轉換為本階級的特權，尤為表現(xiàn)在選舉、公共衛(wèi)生和教育三個與生命生活密切相關的公共領域。在選舉方面，工人先是受資產階級的欺騙沒有獲得選舉權，而后力爭所勉強得到的“施舍”不過是“每三年或六年決定一次由統(tǒng)治階級中什么人在議會里當人民的假代表”［7］156。即便如此，無產階級、城市貧民及婦女因選舉權門檻的阻隔依舊無法參與公共生活，被統(tǒng)治階級處于失語狀態(tài)。在公共衛(wèi)生服務方面，無產者沒有任何醫(yī)療保障和救濟，由于缺乏營養(yǎng)而引起的疾病不勝枚舉，并且工人在沒有能力實現(xiàn)健康權利的時候，也不可能從衛(wèi)生警察那里得到任何有效幫助。直到1848年6月英國《公共衛(wèi)生法案》問世，1860年作為工人階級的身體和精神的保護手段的工廠立法普遍化，公共衛(wèi)生問題才漸漸被重視。但工廠法的擴充條例又作了大量的例外規(guī)定和對資本家的妥協(xié)，工廠管理法的各項細節(jié)也十分貧乏，這些裝腔作勢不過是通過法的形式確立“專制”的普遍規(guī)范性，本身就表明“工人的肺結核和其他肺部疾病是資本生存的一個條件”［7］555。在教育方面，工人和未成年人教育水平低下對資本主義發(fā)展形成掣肘，資產階級政府介入公共教育工作，如開設工廠學校、綜合技術學校、農業(yè)學校、職業(yè)學校和創(chuàng)設半工半讀學制等，將初等教育同工廠勞動結合起來，但工人所接受到的教育更偏向一種提高生產效率、有關工藝學的技藝教育，不是全面發(fā)展的教育，兒童接受的所謂義務教育也缺乏相關配套保障，監(jiān)察和懲治措施不夠，入學兒童營養(yǎng)不良的問題沒有得到緩解。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正如階級的所有制的終止在資產者看來是生產本身的終止一樣，階級的教育的終止在他們看來就等于一切教育的終止”［4］48，教育實則被視作維護資產階級統(tǒng)治、保持資產階級國家機器運轉的潤滑劑。

三、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建構邏輯

解構是為了建構的辯證邏輯充分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性品格。馬克思不僅建構了對資產階級生命政治哲學的解構邏輯，揭示了資本主義私有制及其基礎上的雇傭勞動是生命政治不平等的源頭，更是深入歷史本質性中，以“從本身就是產生了解放的物質條件的運動的批判的認識中引導出科學”［10］為方法論前提，在批判的過程中涵納了解決問題的政治方向，歷史地生成能夠實現(xiàn)必然性的標準。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在對資本權力批判基礎上，建構了以無產階級生命解放為問題意識和政治導向的實踐邏輯，即無產階級將被賦予新政治主體權力，完成與自然和社會的和解，實現(xiàn)人與自然之間、人與人之間的統(tǒng)一，走向自由而全面發(fā)展之路。

（一）以自由思想標定無產階級生命解放的應然狀態(tài)

馬克思在確立自己的世界觀之初就提到“自由確實是人的本質”［4］167，自由本身就是生命價值和生活意義的重要尺度。只有實現(xiàn)生命自由，或者說擁有足夠的自由，人才能真正擁有自己、支配自己，成為自己的主人，生命也就解放了。所以如何理解生命自由就成為切中肯綮的關鍵因素。馬克思以勞動力商品化為腳手架，剖析了生命在資本邏輯下不自由的諸種現(xiàn)狀，以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設想實現(xiàn)了生命邏輯的回歸。馬克思論及了在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lián)合中并通過這種聯(lián)合獲得自己的自由”，個人與共同體、特殊與普遍之間消除了異化與對立關系，公共精神恢復，生命呈現(xiàn)完全的自由形態(tài)。馬克思剝離了束縛在人的生命之上的各種抽象界定，將生命放在具體的對象性實踐關系中，以深刻揭示人類社會發(fā)展一般規(guī)律的理性之美，在關系所界定的對象世界中對自由本質進行把握。生命及其存在的價值不再依賴于貨幣共同體下被強加的客觀價值，而是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內，以“完整的人”和“類存在物”的論證來達致“完成了的自然主義”和“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的訴求，從而回溯生命本身的內在價值。這一自由指向不僅是對人的生存權利和必要物質生活的尊重，更是在對人的生命價值關懷意義上不斷實現(xiàn)并確證著人與人以及人與自然的雙重統(tǒng)一，表現(xiàn)在人—自然—社會相互交織的方面。

在人與自然關系方面，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將辯證自然觀與唯物史觀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以生命生態(tài)化和生態(tài)生命化論證了人與自然的原初結構，深刻闡釋了人與自然的辯證互動和共存共生共榮關系。一方面，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lián)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lián)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4］161，生命的肉體活動、精神生活和生產活動依靠自然界，自然為生命提供生存空間，是生命體生存和發(fā)展的母體。另一方面，生命生態(tài)化自然產生生態(tài)生命化。生態(tài)生命化是生命與生態(tài)發(fā)生作用、反作用關系的另一極意蘊。正如生命機體本身有其自然規(guī)律性一樣，生態(tài)生命化從生命與生態(tài)的相互作用層面突出了正確發(fā)揮人的主體性，朝向合目的性和合規(guī)律性統(tǒng)一的實踐方向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作用，從而產生的對生命的影響。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進一步明確了在歷史性關系、實踐性關系下人與自然的建構性關系，要求破除人與自然對立關系。只有在順應自然、尊重規(guī)律、敬畏生命的價值理念下，自然生態(tài)與生命之間才能雙向創(chuàng)造互動有益的價值，在互惠實踐中不斷促進彼此價值的保值增值，形成生態(tài)健康與生命健康的同構關系，使生命解脫和超越各種限制，實現(xiàn)自身本質力量的發(fā)揮。這同時提升了生命對美的程度的掌握，不僅認識論上的審美提高了，人更能夠帶著對美的感悟發(fā)自內心地欣賞自然、發(fā)現(xiàn)自然，捕捉到“對象的存在”，并且在實踐活動中能夠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構造“人化的自然”，人與自然融洽共存、和諧共生，實現(xiàn)生命的永續(xù)發(fā)展，這也正是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下生命與生態(tài)間關系的和諧形塑。

在人與人關系方面，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超越了長期以來以主客二元對立的主奴辯證法式的割裂狀態(tài)看待生命存在的錯誤觀點，提出應該在人與自然、人與人的相互關系中去把握生命感性活動，“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于人自身”［4］46。人既然是自然人和社會人的有機統(tǒng)一，那么人與人應該都處于具有平等人格的生命共同體中。馬克思著重以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中的正義觀為切入視域，實現(xiàn)了對正義的絕對性與相對性的分析，在“人類社會”的立足點上為生命平等劃設了一個全新框架，論析了生命平等的有條件性和無條件性之間的轉化。人與人既是平等的，又是相互依賴和相互合作的，人的生命的脆弱性、平等性、珍貴性，需要在生命自己的真正共同體下加以保障。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社會就是合乎生命本性的真正共同體社會，也是馬克思刻畫的以“自由人”為基礎的人類社會可能具有的最高正義表現(xiàn)。在這一共同體下，全面發(fā)展的個人的“社會關系作為他們自己的共同的關系，也是服從于他們自己的共同的控制”［6］56。個體生命既是充分個性化的，又是一切人整體化為類存在后的化身，每個人都能平等地從共同體中獲得自我實現(xiàn)的客觀自由和主觀自由，不存在一部分人通過占有另一部分人的生命來控制社會，即“在我個人的生命表現(xiàn)中，我直接創(chuàng)造了你的生命表現(xiàn)，因而在我個人的活動中，我直接證實和實現(xiàn)了我的真正的本質，即我的人的本質，我的社會的本質”［5］37，人的社會性真正實現(xiàn)。個人以“類價值”為指導，從片面的自我中心中走出來，在現(xiàn)實實踐的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充實自己，向自然、社會和世界開放，向生命原初回歸，生命的雙重屬性得以確立。

（二）以階級邏輯擘畫無產階級生命解放的未來圖景

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是一種“使現(xiàn)存世界革命化”的批判性政治哲學。馬克思以階級為中介，闡明了生產資料歸誰所有，即所有權的歸屬問題，并以革命政治的理論話語為生命解放擘畫了美好圖景。

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除了有著揭示資本邏輯下生命被壓迫的一面，也蘊含著對生產邏輯下生命主體性揭示的一面。在生產邏輯下，人具有主體性，勞動作為生命體存在的基礎和生命需要實現(xiàn)的手段，能夠使生命存在一體化，充分發(fā)揮人的創(chuàng)造性能力和生命存在本身蘊含的內在潛能，實現(xiàn)改造世界的能動性生產活動。馬克思發(fā)現(xiàn)存在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兩種價值形式后，揭示了價值規(guī)律內含剝削規(guī)律的事實，指出“勞動的完全被剝奪，缺乏任何客體的、純粹主體的存在”［8］253，自由自覺的勞動被并入資本，一開始厘清的人的生命的主體性在歷史中具體化為階級主體性思想。由于歷史唯物主義的階級分析法具備了面向全人類解放的政治哲學內涵，要發(fā)展生命個性，實現(xiàn)生命自主活動，解放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廣泛而真實的聯(lián)系，破除資本這一“普照的光”，惟有在歷史本身的辯證運動中，發(fā)揮生命主體性。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重要現(xiàn)實意義就是喚起被埋沒了的生命本身的力量，提升生命主體的政治意識，這需要無產階級來完成。有什么樣的主體性，就有什么樣的力量。無產階級是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它“被排斥于社會之外，因而不得不同其他一切階級發(fā)生最激烈的對立”［4］542。正是這一特殊的階級承擔著“武器的批判”作用，它表明“人的完全喪失，并因而只有通過人的完全回復才能回復自己本身”［4］17，這就潛在地包含著以自身的革命性力量消解資本權力的力量。共產主義革命賦予了無產階級新的主體性，為新的生產方式鋪平道路。以階級主體提升生命主體的政治意識，重構了社會實踐中的現(xiàn)實主體，培育了生命主體的公共理性精神，揚棄了市民社會下個體生命的趨利性。人的生命活動不再受外界控制，生命權利得到保障，生命能夠保持其獨特的個性與自尊，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來占有自己不斷生成的全面的本質。

資本邏輯以一種虛假的責任履行著共同體的公共職能，使生命解放與國家治理之間存在對抗。要“推翻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4］11，以社會共同性的建構實現(xiàn)生命解放與國家治理間的和解，需要無產階級通過政治聯(lián)合，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無產階級專政是階級革命的必經(jīng)階段，無產階級不可避免地要通過革命奪取政權。只有無產階級與統(tǒng)治階級意識形態(tài)決裂，打碎和摧毀舊的國家機器，才能掌握國家政權，“那時，對人的統(tǒng)治將由對物的管理和對生產過程的領導所代替”［11］。在這種狀態(tài)下，真正的主體能夠積極探索妥善處理應然狀態(tài)下生命個體與國家間和諧統(tǒng)一的現(xiàn)實策略，改變生命不平等的剝削制度，進而鏟除生命不平等根源。

無產階級專政并不是無產階級的專制統(tǒng)治，而是一種區(qū)別于資產階級虛假民主、廢除對生命壓迫與束縛的無產階級民主；也不是資產階級政治革命帶來的“形式性的政治自由”，而是趨向生命政治真正自由的一種民主自由。社會運動的發(fā)展使馬克思清晰地認識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抽象關系和表面現(xiàn)象的欺瞞性，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和日常意識形式的滲透性，這些直指現(xiàn)代國家建構的復雜性。雖然馬克思早已提出經(jīng)由民主共和國走向社會主義的設想，但國家階段性有其存在的客觀必然性。國家在消亡前的一定時間內，都是使生命通往美好生活的共同體場域。不管是生物性生命、社會性生命抑或是其它任何一種生命屬性，在未達到共產主義社會之前，都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場域下，借由國家的安全配置得到演化發(fā)展。這種發(fā)展不是在生命的量的集合體——人口這一抽象概念下的發(fā)展，而是在階級分析下確保每個實在具體生命的發(fā)展。

（三）以無產階級政黨領導學說分析生命權利的保障

馬克思生命政治哲學思想通過對資產階級權利狹隘性的揭示，表明無產階級專政領導下的國家在由資本主義社會變?yōu)楣伯a主義社會的過渡時期中的重要存在作用，也表明“一個社會即使探索到了本身運動的自然規(guī)律，……它還是既不能跳過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發(fā)展階段。但是它能縮短和減輕分娩的痛苦”［7］10，這表明了無產階級政黨領導的重要性。

盡管馬克思恩格斯所處時代無產階級尚未取得真正意義上的領導權，但他們十分重視無產階級政黨的領導。無產階級將解放世界的事業(yè)作為自身的歷史使命，無產階級政黨作為各國工人政黨中最堅決的、始終起推動作用的部分，組織團結各方力量，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斗爭。作為生命權力的承擔者，無產階級政黨建構和確立新型國家的一切為了人的自由與解放的公共倫理導向，最大程度上捍衛(wèi)了國家公共權力的公共性。雖然治理實踐以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但無產階級政黨在人類制度文明的客觀展開過程中始終秉承自身的治理使命，在充滿公共精神的運行社會環(huán)境下創(chuàng)造更多的集體財富，公平合理地分配集體財富，關切治理對象的多重生命需求，以生命的自由自在發(fā)展處理權力和權利關系，其治理手段和方式都極具創(chuàng)新性。這些理念原則在對資本、權力、政治和生命之間邏輯關系的梳理方面保障和發(fā)展了生命權，社會正常狀態(tài)下，在人身體健康的基礎上，讓生命具備了社會性和精神性等方面的屬性；社會非常狀態(tài)下，確保生命價值優(yōu)先原則，而不是將生命排在資本、權力和利益后面。這樣一種明確的倫理價值目標，強化了國家治理的目的性，確保了分配正義能夠得到充分維護。國家治理中的一項重要價值目標就是維護分配正義，生命則是分配這一抽象概念得以落實的重要實體承載。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狀態(tài)中，無產階級政黨能最大限度保證分配正義和人民基本權利的內在一致性，人民的物質財富、發(fā)展機會以及思想觀念等資源能夠得到較為公正的分配。在通往真正共同體的過渡形式中，生產關系漸趨平等合作、社會關系漸趨和諧無私，無產階級漸漸由自在階級上升到自為階級，人與社會關系呈現(xiàn)良性互動，人民主權和生命安全得到充分保障，整個類生命獲得徹底解放，生命也在不斷創(chuàng)造價值過程中確證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

注釋：

① 本文認為在馬克思主義誕生前已存在生命政治思想，正如對生命政治哲學思想的概念界定一樣，這一思想指向政治構境下看待和對待生命問題及其形成的諸多具有政治性質的哲學論域，這些自人類社會誕生以來就存在了，至少自有國家以來就存在了。阿甘本就認為，自形成人類共同體以來，生命政治就一直內嵌于共同體的內在結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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