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潔先生的德育思想博大精深,包括對德育本質(zhì)、功能等基本原理問題的探索,也包括對德育課程與教學高屋建瓴的分析和身體力行的探索與推進。通過參與國家德育課程標準的研制、投身德育教材的編寫和推動德育教學過程的改進,魯潔先生“引導兒童生活的建構(gòu)”的德育思想在中國教育土地上已深深扎根。當下認真落實國家德育課程標準、深入理解德育教材、建設指向領會生活意義的深度德育課堂,是實現(xiàn)魯潔先生德育思想活態(tài)傳承的重要方式。
關鍵詞:魯潔;生活論德育思想;課程標準;德育教材;德育課堂
中圖分類號:G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3)05-0033-05
德育課程與教學是魯潔先生晚年最為關注的問題,也是其德育理論的實踐化形態(tài)。從已有文獻來看,21世紀后魯先生的思考就集中在德育課程與教學改進上,集中在對知識化的德育信條的打破上,聚焦在生活論德育主張的闡發(fā)上。正是在此期間,魯先生深度參與著中國德育課程改革:①組織和領導了義務教育階段小學品德與生活、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的研制與修訂工作;②主編了小學《品德與生活》《品德與社會》教材(江蘇教育出版社和中國地圖出版社合作出版)和現(xiàn)行小學《道德與法治》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③深入一線德育課堂聽課走訪,了解德育課堂的實際問題,推動課堂面貌的改變。魯先生對德育課程與教學的思考,一方面來自其深厚的理論基礎,另一方面也是她以上深度參與中國德育實踐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2010年,在德育課程標準推行近10年之際,在她所主編的小學蘇教版教材《品德與生活》《品德與社會》深入人心之際,魯先生明確提出道德教育的根本作為就是引導生活的建構(gòu)[1]。這一時期,魯先生的思與行是相互促進的。也許正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思考帶來的德育課堂的真實變化,先生自己認為,對德育課程與教學的研究與改變是她做得最有意義的事。時至今日,在國家德育課程標準、現(xiàn)行德育教材和德育課堂中,魯先生之思依然是我們遇到問題時尋求智慧的所在,先生的智慧依然如源頭活水般在中國德育的田野間流淌。
一、賦予國家課程標準生活論的專業(yè)立場
21世紀前,我國施行的德育課程標準是1997年由國家教育委員會發(fā)布的《九年義務教育小學思想品德課和初中思想政治課課程標準(試行)》。2001年,教育部發(fā)布了此課程標準的修訂版(教基〔2001〕25號),以“重點解決‘繁、難、偏、舊和偏重書本知識的現(xiàn)狀,增強時代感,淡化學科體系,強化實踐環(huán)節(jié)”[2]。但這一修訂版的課程標準沒有進入教材編寫環(huán)節(jié),而是被2002年6月頒布的《全日制義務教育品德與生活課程標準(實驗稿)》和《全日制義務教育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實驗稿)》代替,因而沒有對一線教學產(chǎn)生實質(zhì)性影響。2003年秋,依據(jù)實驗稿課程標準編寫的十多套通過審定的教材進入課堂,開啟了中國德育課堂“一綱多本”的新局面。
魯潔先生是2002年頒布的《全日制義務教育品德與生活課程標準(實驗稿)》和《全日制義務教育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實驗稿)》研制組的組長,也是2011年頒布的相應課程標準修訂版的深度參與者,其生活論德育觀念轉(zhuǎn)化為國家德育課程標準的理論基礎,也成為21世紀國家德育課程改革的基本方向。這是她建設最有魅力的德育課堂的重要一步。
2002年,品德與生活、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首次明確了小學德育課程為綜合性課程的性質(zhì)。依據(jù)兒童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品德與生活課程作為小學低段德育課程,性質(zhì)為活動型綜合課程,活動型成為課程實施的鮮明特征。品德與生活、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依據(jù)“道德存在于人的生活中”的生活論現(xiàn)實,明確了德育課程“回歸生活”的基本走向?!盎貧w生活”被魯先生作為理解課程標準的基本線索,也是本課程針對以往課程在一定程度上脫離生活甚至背離生活的傾向?qū)崿F(xiàn)的“基本理念上的變革”[3]2。品德與生活課程標準提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前課程設計的思路,明確品德與生活課程是以兒童生活為基礎的課程,課程設計圍繞“兒童與自我”“兒童與社會”“兒童與自然”三條主線,將“健康、安全地生活”“愉快、積極地生活”“負責任、有愛心地生活”“動腦筋、有創(chuàng)意地生活”作為小學低段兒童四個方面的生活目標[4]4-5。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同樣以學生的生活為基礎,“以學生的生活發(fā)展為主線”,“學生逐步擴展的生活領域”構(gòu)成課程設計的基本面[4]3-4。兒童生活成為整個課程標準的主要著眼點。《義務教育品德與生活課程標準(2011年版)》和《義務教育品德與社會課程標準(2011年版)》延續(xù)了實驗稿的基本指導思想和課程設計思路,只針對相關細節(jié)問題進行了完善。而這一版的課程標準,也是2017年秋進入全國小學課堂的《道德與法治》教材編寫的主要依據(jù)之一。
21世紀德育課程中的生活化和綜合化傾向,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歷史產(chǎn)物,它順應了“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對人才的要求和教育自身發(fā)展的需要,是對我國小學課程設置狀況以及世界各國特別是西方發(fā)達國家小學課程改革的一般趨勢進行認真審視、比較和反思的結(jié)果”[5]。魯潔先生帶領的專家團隊為21世紀德育課程標準回歸生活提供了理論支撐,彰顯了國家課程標準的專業(yè)品質(zhì)。
二、改變德育教材的編寫思路
21世紀前的小學德育教材,雖然也出現(xiàn)了走近兒童生活和實踐的一些傾向,但“社會英雄人物與同齡伙伴故事,是21世紀前小學德育教材內(nèi)容的主體部分”[6],在故事后配以練習題,構(gòu)成教材編寫的基本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小學德育教材編寫的主要工作是編寫好的道德故事。21世紀后的小學德育教材編寫,在走近兒童生活的課程標準的指導下,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結(jié)構(gòu),編寫方式也因此發(fā)生巨大變化,生活邏輯成為教材編寫的主要邏輯。
魯潔、高德勝老師總結(jié)說,“我們在編寫中的思路是,先理清兒童成長歷程中可能遇到的各種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生活與品德發(fā)展的問題,弄清每一個階段兒童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惑、所欲所求,在此基礎上生成、設定單元和課文教育主題。教材所生成的教育話題和范例,是以兒童的‘生活事件的形式呈現(xiàn)的”[7]19。在這種思路下,教材中呈現(xiàn)的不再是榜樣人物的故事,而是生活事件和生活中的片段、環(huán)節(jié),而且是兒童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中的事件和片段。教材中生活事件的選擇,也特別注意以真實的生活事件、普通的生活事件、日常的生活事件、今天的生活事件、首屬群體的生活事件為主[7]19。低段教材采用繪本式的呈現(xiàn)方式,中段教材也配有大量鮮活的插圖。翻開教材,學生看到的就不再是大篇幅的文字,而是通過圖畫講述的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結(jié)合圖畫展示的生活中問題。學生在讀教材時,如同在回顧自己經(jīng)歷過的生活一般。
在促進兒童自主成長的德育思路下,教材編寫也特別注意了敘事方式的轉(zhuǎn)換,以兒童自己的語言講述自己的生活事件成為最主要的教材敘事方式。這樣做是為了貼近兒童。以往的教材語言特別強調(diào)表達的規(guī)范性,基本采用書面語呈現(xiàn)內(nèi)容。這使教材敘事更接近成人化的正式表達,導致教材讀起來不夠生動,更像是一個成人在給兒童講道理。由于成人在傳統(tǒng)上有著權(quán)威性,這樣的敘事就容易帶給兒童距離感和壓力感,導致兒童不愿意親近教材。魯先生認為要讓兒童獲得道德上的自主成長,就要改變兒童與教材間的這種關系。教材不是成人的權(quán)威獨白,而要與兒童發(fā)生互動與對話,成為促進兒童成長的“活性因子”。為重建教材與兒童的關系,魯先生在教材編寫中“始終把兒童當做主角,其意圖是要使‘教材中的兒童和‘教室中的兒童形成一種‘我-你之間的對話關系。教材中的兒童與教室中的兒童相依相伴,一起面對并解決成長中的問題和煩惱,共同享受成長的幸福”[3]8。正是在與教材的對話中,兒童把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與教材中人類的生活經(jīng)驗融合,生成自己的意義世界,真正成為自己成長的主體。
魯潔先生的這種新教材觀在帶給小學德育教材嶄新面貌的同時,其自身也成為流淌在新教材中的“活性因子”,賦予著教材新的生機。魯先生德育思想與中國小學德育教材的相互建構(gòu),催開了中國德育課程改革與教材編寫歷史上迄今為止最為艷麗的花朵。2021年,魯潔先生主編的小學《道德與法治》教材獲得基礎教育類全國優(yōu)秀教材特等獎。
三、探尋生活意義的德育課堂
在課程理論的分類中,課程標準、教材是文本課程,而對兒童成長產(chǎn)生實際影響的是兒童在課堂中經(jīng)驗到的經(jīng)過教師解讀過的課程,是師生在課堂活動中共同實踐的課程。魯潔先生對此是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的,因而建構(gòu)有魅力的德育課堂成為她德育理想的最終指向。
主持完成2002年道德與生活、道德與社會課程標準實驗稿的研制后,在著手落實課程標準教材編寫過程中,魯先生就已經(jīng)走進小學德育課堂了。南京市江寧區(qū)的一所學生半數(shù)為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的學校,是她了解小學德育課堂的主要窗口之一。這所學校的課堂上留下了她聽課的身影,會議室里有她與德育課教師、孩子們對話的聲音。她在這里了解不同年級孩子生活中有哪些重要事件,孩子們對這些事件的感受、看法,以及這些事件對孩子們成長的意義所在;她在這里傾聽老師們對德育課的看法和困惑,感受到一線德育課教師對兒童成長的赤誠之心和邊緣化處境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無奈。無數(shù)次的觀察與訪談堅定著她重建小學德育課堂的決心,也不斷擦亮她對德育課堂使命的理解:“德育課堂,究其根本是一個引導兒童去探尋生活意義的課堂?!盵8]21在魯先生眼中,這也是德育課堂不同于數(shù)學等其他課堂的核心所在。
盡管方向明確,真正實現(xiàn)課堂的轉(zhuǎn)變卻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由于教材是教師開展課堂教學的重要材料,在編寫教材中下功夫自然成為改變課堂的起點。在教材編寫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在教材每一課中體現(xiàn)出德育的味道、引導學生對生活世界中意義的尋找,這也是推動課堂由知識化教學向意義生成轉(zhuǎn)變的關鍵所在,當然也是教材編寫和教學設計的難點。魯先生在這一難題突破上的智慧讓人記憶猶新。如低段交通規(guī)則一課,按照以往的思路,主要是讓學生認識、辨別交通信號,能夠在生活中養(yǎng)成紅燈停、綠燈行的行為習慣,因而教材與課堂往往以交通信號知識學習為中心。用心的老師會在課堂上設計“交通信號大比拼”“安全交通我能行”等活動加深學生對這些信號的記憶,并通過多次練習讓學生能夠熟練掌握。這樣的課堂雖然看上去熱鬧,但顯然依舊停留在知識學習的層面上,兒童的主要學習活動依然是記憶、辨別和相應的行為訓練。所以盡管交通信號是城市兒童生活中的事物,這與魯先生所言的兒童意義世界建構(gòu)的課堂還有著明顯距離。如何實現(xiàn)這一課的意義世界和德育味道的突破一度成為困擾編寫組的難題。一籌莫展之際,魯先生提出,將交通信號的學習轉(zhuǎn)化為兒童每天上學路上的安全問題的解決,同時拓展安全問題的視角,引導兒童從上學的安全問題中體會到家人、老師、警察及全社會對學生們安全上學、放學的保護、關心,從而使上學路成為一條充滿著溫暖和關懷的意義之路。這一突破不只是編寫內(nèi)容的變化,更是兒童在德育課堂上切身感受的轉(zhuǎn)變。對于農(nóng)村兒童來說,原來的交通信號的課堂跟自己的生活是有距離的,因為他們在生活中基本看不到紅綠燈,有紅綠燈的生活是別人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時間和空間上的遙遠,所以那樣的課堂并沒有真的回到農(nóng)村兒童的生活中去。但農(nóng)村兒童在上學路上也有自己的安全問題,如行走山路、路過池塘的安全,如在沒有交通信號的鄉(xiāng)村小路上行走的安全,等等。這些農(nóng)村兒童真實的生活情境,在安全這一話題下就被納入教材與課堂中來,從而使農(nóng)村兒童能夠在課堂上討論自己生活中安全問題的解決。這樣的課堂才真正走進了全體兒童的真實生活世界,因而是實現(xiàn)了對所有兒童的意義引導的課堂,而且立足兒童對自己安全問題的負責、引導兒童意識到周圍世界對自己成長的關懷,這才是德育的味道。
從著眼于學生對交通信號的辨識,到落腳到學生通過討論安全問題對備受關懷的生活的領悟,是從知識化教學到生活意義建構(gòu)的升華。生活的意義是“過”出來的,是包含在每個生活細節(jié)背后的。兒童對生活意義的體會與領悟,是需要引導的。在日常生活中,老師、家長出于“愛”兒童的目的,對兒童提出要求,如果兒童不能領會老師、家長的愛心,所感受到的就是冰冷的外在的要求,甚至混雜著威嚴的強迫。在這種強迫下他可能會按要求去做,但這樣做只是迎合和不得已。這樣的行為是沒有根基的,沒有了威嚴的壓制和好處的誘導,就沒有了動力,因而這種行為會隨時消失。如果德育課堂引導學生實現(xiàn)對老師、家人的“愛”的領悟,那么這樣的要求就不再是外在要求,而會因著內(nèi)心的感動而變得溫暖,這時兒童對要求的執(zhí)行,就是對老師和家人的愛的回應,有了情義支撐,所以不會輕易消失。從信號識記到愛的意義,是引導兒童對生活的道德意義的理解,它因喚起兒童情義的融入而對兒童具有長久的影響力。
上面的例子是具體而細致的,但這不意味著魯先生的有意義課堂的建構(gòu)是個體化的。在魯先生的眼里,社會意義和文化建構(gòu),是兒童成長的重要層面,甚至可以說是兒童意義建構(gòu)的重要支撐,是兒童意義世界的深度和廣度所在。她說,“課堂要善于把作為社會文化體系的人類普遍、共同經(jīng)驗契入于兒童個體經(jīng)驗之中,善于找到兩種經(jīng)驗的重疊面和連接點使兩者能融為一體,使個體經(jīng)驗得以提升”[8]22,只有這樣,才能成就走向世界歷史、擔當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重任的大寫的人。
魯潔先生不只建構(gòu)了生活德育理論和生活德育的課程理論,開創(chuàng)了解決中國德育問題的理論體系,而且通過深度參與國家德育課程標準研制、小學德育教材的編寫以及德育教學實踐模式的探索,創(chuàng)新了以兒童生活為基本依據(jù)的德育教材編寫思路,倡導了兒童主動發(fā)展的體驗式道德學習模式。這些探索極大地改變了德育課堂與教學的面貌,使德育課堂散發(fā)出其本身具有的獨特魅力。這對于今天指向核心素養(yǎng)的德育課堂深度教學模式的探索,依然具有深遠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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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孝如
* 本文系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立項課題“小學德育課程核心素養(yǎng)研究”(JDNNU20190303)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2-12-10
作者簡介:孫彩平,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德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