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棵胡蘿卜

安武林?

有一天，我正在花園里勞作。突然，感覺身后有個身影在晃動。我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是我喜歡的三樓的小學(xué)生小火苗，小火苗是他的小名。

小火苗清瘦，但身板筆直，可能和他喜歡武術(shù)有關(guān)。

小火苗說：“安老師，我可以把家里的胡蘿卜種在地里嗎？”

我差點脫口而出、毅然決然地說：“不能！”

那一刻，很奇怪，我沒有表現(xiàn)出我以往簡單而又率真的性格。我咽了口唾沫，把那句話硬是給憋了回去。

我并不是反對，也不是反感，而是社區(qū)物業(yè)那么規(guī)定的。我不想違規(guī)。社區(qū)規(guī)定，一樓住戶外的公共綠地，可以管理、種植、綠化，唯獨不能種菜。不過，這也沒有寫在文件上，只是默認(rèn)。

小火苗的胡蘿卜，屬于蔬菜，在禁止的范圍。

世界上的事情，說簡單很簡單，說復(fù)雜，復(fù)雜得要命。比如說，我要是給小火苗解釋，那需要說一段長長的話。不是我不讓你種啊，不是我反對啊，社區(qū)規(guī)定啊，但沒有文件是默認(rèn)啊。你種菜被舉報，就會被拔掉啊。比如，小區(qū)發(fā)生的某某事，吵架、打架、打110、找物業(yè)、糾紛，等等，都是種菜種果樹惹的禍。

也許，小火苗都會聽暈過去，他只不過想知道我是否允許他種胡蘿卜而已。

我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放下手頭的鐵鍬，裝作很輕松的樣子問：“噢，你還種胡蘿卜了？怎么種的？種在什么地方？胡蘿卜多大了？”問完，我自己心里都發(fā)笑了，瞧，好奇得還像是個孩子，沒完沒了，肚子里裝著厚厚一沓十萬個為什么一樣。是的，我喜歡問，我好奇心重，但也會讓很多人討厭。

小火苗慢條斯理，一板一眼地給我講解、回答。那語氣，那神態(tài)，那動作，活脫脫就像個植物學(xué)家一樣。他喜歡種植，五花八門，什么東西都想嘗試嘗試。胡蘿卜只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種罷了。

他的熱情、他的愛好、他的執(zhí)著，深深地打動了我。這樣的孩子，應(yīng)該是萬里挑一的。他曾經(jīng)送過我他種的鳳仙花。我花園里綿延不絕的鳳仙花，都是他送我的那一棵的種子不斷繁殖的結(jié)果。

我決定了，幫他。保護他的童年，呵護他的愛好。我甚至做好了和物業(yè)管理人員抗衡爭辯的準(zhǔn)備。

我說：“你去把胡蘿卜搬下來，我?guī)湍惴N在地里！”

小火苗特別高興，一溜煙跑回家去搬胡蘿卜去了。不一會兒，他捧著一個長條的木盒子過來了。木盒子里，盛的是他種的胡蘿卜。胡蘿卜的苗水靈靈的，綠得發(fā)亮，惹人喜愛。

“好家伙，養(yǎng)得這么好?。　蔽胰滩蛔】洫勊?。

可是，把胡蘿卜種在哪里呢？我的地里種滿了花草。我找來找去，最后選擇了一塊好地方，在幾株鬼子姜包圍的一小片空地上，透光也好，又有鬼子姜的保護，矮矮的胡蘿卜苗根本不會被柵欄外散步的人發(fā)現(xiàn)。

說來也怪，像絲瓜、鬼子姜這類植物，就很少有人舉報，人們好像不把這兩種植物當(dāng)作蔬菜一樣。其實，舉報者舉報的動機也并非為了正義、捍衛(wèi)真理、維護法律法規(guī)，更多的是紅眼病在作祟。

我用鐵鍬挖了一個小小的壕溝，把胡蘿卜埋了下去。那小小的胡蘿卜，像手指那么細小，是橙肉顏色的，看來水色不錯，想必也很甜。這種胡蘿卜，和我小時候見到的胡蘿卜大有不同。我想，這可能是新的品種，根本長不大。

胡蘿卜種下去，小火苗再也沒有來過。澆水的日常，全由我打理。小火苗還在上學(xué)，來來去去，我們在花園里幾乎沒有相見的機會。

不過，他一本正經(jīng)說的一句話，讓我想起來就想發(fā)笑。

他說：“安老師，這些胡蘿卜，你也可以享用它！”他的認(rèn)真、慷慨、真誠.一本正經(jīng)，惹得我哈哈大笑。但他沒有笑，因為他并不覺得可笑、有趣。

從夏天到秋天，到了胡蘿卜收獲的季節(jié)。哦，我只能依賴童年少年時代鄉(xiāng)村生活的經(jīng)驗判斷。我覺得可以挖胡蘿卜了，這是大事，得有點儀式感。我把小火苗喊來，一起分享收獲的喜悅。

我拿著鐵鍬，三下五除二就把胡蘿卜全部挖出來了。小火苗站在一旁，貓著腰，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胡蘿卜，掩飾著內(nèi)心的興奮和激動。

除去泥土，胡蘿卜長得稍粗了一些。和我預(yù)想的一樣，已經(jīng)不是我童年時期的胡蘿卜了，那個時候的胡蘿卜像胳膊那么粗。而小火苗的這個品種，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也許，這是水果胡蘿卜吧（我想象出來的名字），在飯店的“大豐收大拌菜”中，使用的就是這種胡蘿卜，也許，就是為了生吃的。

“安老師，你拿一些吧！”小火苗推過來。

“我不要，你全拿走！”我又推了過去。

我們倆推推搡搡，突然，我聽見柵欄外有人在發(fā)笑。我扭頭一看，是小火苗的爸爸和媽媽正瞅著我們樂呢。

“好，我拿兩棵！”

小家伙高高興興地跑出去，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胡蘿卜的旁邊，他讓我種在地里的菠蘿蜜本來奄奄一息，都要死掉了。我告訴過他，怕活不了。沒想到，菠蘿蜜挺頑強，現(xiàn)在又活了，長出了幾片大葉子。

幸福的小火苗，運氣咋那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