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祖遠
【摘要】 沙龍是上層社會人物重要的社交場所,發(fā)源于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隨著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繁榮發(fā)展,沙龍也變得更加流行和時尚,如雨后春筍般在西歐國家涌現(xiàn),尤其以法國巴黎最為突出,成為近代史上一道絢麗的色彩。它不僅將新思想傳播到社會各個階層,而且對于促進女性解放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近代;法國;沙龍;女性解放
【中圖分類號】K56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6-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6.023
沙龍被譽為近代歐洲的一道亮麗風景線,而法國的沙龍文化則是這道風景線上最璀璨的一顆明珠。起源于意大利的法國沙龍自16世紀至18世紀一直引領著西歐上層的社會文化和思想潮流,以其自由、平等、理性點亮近代法國之路。沙龍作為一種流行于歐洲數(shù)百年的社交方式,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目光,學術界亦對其研究頗多,總體而言國外學術界對于法國沙龍文化的研究遠遠多于國內,而且研究成果也更加深入。如法國作家波德萊爾所著《1846年的沙龍:波德萊爾美學論文選》一書,本書選取了波德萊爾在詩歌、小說、戲曲、雕塑、音樂等方面的批評文章,通過這些理論作品,進一步了解波德萊爾的美學思想和觀點以及當時沙龍與文學、藝術的關系。另一位生活在17世紀法國作家拉法耶特夫人所著的《克萊芙王妃》該書以亨利二世的宮廷生活為背景,通過虛構的故事來映射17世紀后期的皇室生活。作者的另一本著作《1688年和1689年法國宮廷回憶錄》同樣通過描繪法國皇室宮廷的生活反映沙龍在貴族階層的流行與發(fā)展。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在其所著《理念人:一項社會學的考察》一書中認為沙龍在17、18世紀時是知識分子生活的重要場所,作者認為知識分子需要與自己的聽眾進行交流以及和自己的同行維持交往,而沙龍擺脫了宮廷社會的嚴格限制。美國學者艾米麗亞·基爾·梅森《法國沙龍女人》一書中把法國沙龍女人看作現(xiàn)代女性的先驅,該書選取了17-18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女性人物,從文學和禮儀的角度對她們加以描述,并且作者認為沙龍女人本身的特點以及舉辦的各式各樣的沙龍活動影響了法國的文明進程。另有其他文章主要從沙龍與經(jīng)濟、文學、藝術等方面來研究,尚缺少沙龍增加女性教育機會及女性如何通過沙龍走向政治舞臺等角度來分析沙龍對法國近代女性的解放作用,這些方面也將是本文的重點關注之處。
一、沙龍在法國的發(fā)展及變遷
(一)沙龍:貴族獨有的社交活動
沙龍最早起源于意大利,但真正讓沙龍聲名鵲起的是法國。伴隨著新航路的開辟,歐洲的文化中心也隨即轉移到西歐,沙龍也在此時進入法國。16世紀,隨著法國社會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文明程度也不斷提高,法國貴族開始注重社交活動,尤其以巴黎為例,作為王宮所在地,王公貴族的活動更為頻繁。在拉法耶特夫人的作品《克萊芙王妃》中可以看出當時貴族對于社交活動的熱衷,以至于把回避社交活動當作上流貴族社會中的一種失禮行為,①由此可見社交活動在貴族生活中占有著重要的地位。而沙龍的傳入恰好滿足了貴族社交生活不斷豐富的需求。在當時一個男權社會中,法國沙龍初期女性并不作為主要角色,而處于從屬地位。當時的一位法國政治家勒伯漢曾說女人的使命是激發(fā)他人的靈感,而不是自己寫作。沙龍的魅力來自機巧的恭維,這里的女性人物大多聰明伶俐,但這種聰明伶俐主要表現(xiàn)在善于激發(fā)釋放他人的才華上面,寫作僅僅是她們生活中的一個插曲,只是一種消遣方式。②
最早的沙龍由一位女性發(fā)起,她就是擁有一半法國血統(tǒng)一半意大利血統(tǒng)的德·朗布依埃夫人(Mme.De Rambouillet),她的丈夫德·朗布依埃侯爵已經(jīng)不再得到路易十三的重用,加之她體弱多病,所以很少涉足宮廷,但是又不耐寂寞,于是在家中設置沙龍以招待客人。朗布依埃夫人布置的沙龍十分淡雅,室內陳設、鮮花和芳香都精心設計,以營造與精挑細選的來賓相符合的典雅氛圍,除少數(shù)非貴族人士,朗布依埃夫人的沙龍??椭饕沁_官貴人,它同時也成為貴族確定自己禮儀規(guī)范的方式。③此外,還有德·隆格維爾公爵夫人、德·謝伏赫斯公爵夫人、朗貝爾侯爵夫人還有安妮·德·恭扎格公主等都是著名的沙龍女性,并且無一例外她們都是貴族階層。由此可見當時法國沙龍文化主要集中在貴族階層,是一種特有的法國貴族文化。
(二)沙龍:貴族到平民的過渡
17世紀,法國沙龍像它的意大利原型一樣,受著上層貴族女士的左右,假如有平民進入,也是因為得到了特別許可。這種沙龍雖不像當時正式的宮廷社交那樣正規(guī),但仍是一種典型的貴族生活方式。到18世紀,沙龍才失去了它的貴族情調,變得不拘形式,它向所有的“才子”敞開了大門,它慢慢變成由新興中產(chǎn)階級的婦女主持。18世紀上半葉,最主要的法國沙龍仍然由上層貴族主持,但是情況開始發(fā)生轉變,這個轉變時期的重要人物是德·唐辛夫人。在此之后萊斯皮納斯小姐,一個從外省來到巴黎的私生女,成為德凡侯爵夫人的伴侶;喬夫林夫人是一個貼身男仆的女兒;內克夫人,一個瑞士牧師的女兒和一個銀行家的妻子。她們的身份地位與先前的貴族沙龍女性是完全不同的。這些有才華的女主人以自己的理想塑造著沙龍的風格。④在18世紀前半期還流行的尊敬貴族出身的氣氛,在萊斯皮納斯小姐,喬夫林夫人和內克夫人的沙龍中已經(jīng)消失,在那里左右局面的是第三等級的開明之士,如沃爾波爾、休姆、吉本等。⑤這些都說明沙龍文化逐漸延伸到社會各個階層,開始向平民過渡。另外一個促使沙龍由貴族向平民過渡的原因則是法國貴族的沒落。幾個世紀以來,法國貴族鋪張奢侈、競相攀比的生活方式大大加劇了貴族階層的內耗,至“太陽王”路易十四時期臻于頂峰,貴族階層的不斷沒落使沙龍不復當年盛況。到法國大革命之后,貴族制度徹底消亡,貴族沙龍也徹底轉變?yōu)槠矫裆除垺?/p>
(三)盛極而衰的沙龍
18世紀中期,沙龍逐漸發(fā)展至頂峰,中產(chǎn)階級大量開展沙龍社交,成為一種社會潮流。到18世紀后半期,社交中心已經(jīng)完全由宮廷轉移到沙龍,當時法國社會沙龍林立,數(shù)不勝數(shù)。⑥在資產(chǎn)階級崛起的時代,沙龍是偉大的平等主義團體之一,沙龍涉及的內容無所不及,大到國內戰(zhàn)爭,小到社會軼聞,都可以成為討論的話題,政治、宗教、倫理、文化,無所不包。⑦這一時期在整個歐洲都享有聲譽的沙龍有杜·德芳夫人、萊斯皮納斯小姐和喬夫林夫人的沙龍。杜·德芳夫人的沙龍是貴族知識分子和非常著名的文人聚會勝地。萊斯皮納斯小姐的沙龍是百科全書派的聚會場所,政治改革派也經(jīng)常光顧。喬夫林夫人的沙龍風格比較溫和,但是富于哲學性,構成上是完全開放的,包含了各種社會成分。圣佩韋曾形容它是那個時代最完整,最有組織,最有規(guī)劃的沙龍,是從沙龍存在以來最優(yōu)秀的一個。⑧這個時期的沙龍基于平等和包容,使參加沙龍的門檻大大降低,許多沒有貴族身份的人也可以加入其中,其中不乏有小商人和各種手工業(yè)者,平民沙龍看重的是參與者的機智、才華和能力,而不再是他的貴族身份和地位。隨著1780年杜·德芳夫人的去世,沙龍的輝煌時代也走到了盡頭,此時喬夫林夫人和萊斯皮納斯小姐已經(jīng)去世,一些著名的文人和哲學家也相繼離去,剩下的人也不復盛年,難以占據(jù)社會中心位置,繼起的沙龍也失去往日的風采。
二、女性教育機會的增加
中世紀時期的法國男性處于主體地位,而女性地位較低,處于從屬地位,而在《圣經(jīng)》中更是把女性看作罪惡的源頭,種種原因導致女性地位一直很低下,所以女性獲得的教育資源更加稀少。女性獲得教育的場所主要是教會學校和修道院,女性的地位和她們所受的教育一樣卑下,由于當時道德風化嚴重墮落,以至于謬論盛行,認為維持家庭貞潔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女性深居簡出。⑨中世紀時期一個理想的婦女是貞潔、虔誠、仁愛、深愛自己丈夫、悉心照料自己孩子和精細的家庭主婦,婦女的道德是被列于知識之上的。羅馬詩人馬提亞認為理想的家庭主婦應當學識平庸。腓力波·諾瓦拉曾告誡說:“婦女應該永遠守在自己的女紅和紡車旁邊,她們不可學習讀和寫?!倍硪晃煌瑫r代的人弗蘭西斯科·巴貝利諾主張年輕的姑娘不可接觸到手抄本或印刷本,唯恐有損她們的清白。⑩這樣做的目的是把女性禁錮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中,壓抑女性的思想和意識,使其徹底淪為男性的附庸。而沙龍的興起給予女性一個學習交流的新平臺和新空間,因為沙龍具有廣泛性和平等性,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男性還是女性都可以參加,沙龍成為一個各種思想交流碰撞的場所,女性得以學到教會學校以外的知識。
輕松隨意是沙龍的主要特點,沙龍流行的做法是舉行宴會,一般一周兩到三次,并且不需要特別的引見儀式。一位備受歡迎的文人可以成為多個宴會的座上賓,參加完宴會后還有時間去別的沙龍消磨時間,每到一處的活動不外讀書、朗誦、音樂等活動。在德·絲鳩德里小姐舉辦的周六沙龍中,人們討論當時的各種話題,從時尚到政治,從文學藝術到飛短流長,無所不及,她們朗讀作品,討論批判,互相比試即興作詩。不管是文學、哲學、藝術、政治、音樂還是戲劇,都可以展開一場生動有趣的討論,談論簡約、自然,沒有欲壓倒他人的自大情緒。在當時舉辦這類沙龍的女性有很多,如德·朗貝爾夫人、德·唐辛夫人、喬夫林夫人、內克夫人、德·絲達埃夫人等等,伏爾泰曾說:“當她們的美貌衰減時便浮現(xiàn)出智慧的曙光”。?當時很多沙龍女性走上寫作道路,如德·唐辛夫人,在其作品《拉·弗萊斯內》中描述了一個悲慘的愛情故事,她的作品在當時大受歡迎。此外還有杜·夏特雷夫人,她喜歡精準的科學,精通萊布尼茨的理論,翻譯過牛頓的作品,伏爾泰的英國思想介紹到法國時也曾得到她的鼎力相助,她也是在世界觀上接受自然神論的第一位女性。?正是在這種輕松愉悅的環(huán)境中,女性得以接觸到不同的人,獲取各種各樣的知識,女性對知識的渴望通過沙龍以滿足,通過與文人學者的交流溝通,她們的學識得以豐富和提高。
三、沙龍女性走向政治舞臺
(一)啟蒙運動中的沙龍女性
當啟蒙運動在歐洲大陸流行之時,沙龍成為產(chǎn)生和傳播新思想的重要場所。18世紀初期,最著名的是蘭伯特侯爵夫人舉辦的沙龍,它每周舉行兩次,很多貴族和著名的文學家經(jīng)常光顧蘭伯特侯爵夫人的沙龍,很多思想之爭就是在那里進行的,它成為法國早期啟蒙運動的中心,蘭伯特侯爵夫人遂成為首都政治文化的關鍵人物。?沙龍女性不僅與啟蒙思想者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且還有部分沙龍女性直接參與其中。女性的力量滲透了整個政治過程,法蘭西學院的院士有半數(shù)是由德·朗貝爾侯爵夫人造就的,德·彭巴杜夫人與歐洲每一樁政治變動都有牽連。在沙龍這樣一個和諧而又安全的環(huán)境中,如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達朗貝爾等人的激進思想得以產(chǎn)生和傳播,孟德斯鳩曾形象地把沙龍比作一個新的國中之國。?她們舉辦的沙龍成為誕生新思想的重要場所,沙龍女性在政治領域的支持和投入對啟蒙運動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二)大革命中的沙龍女性
大革命時期的沙龍不再只是文學藝術批判的源泉,也不僅僅是才智、知識、哲學、禮儀的中心場所,而是政治黨派的集合地,它們受時局的影響,具有一定的政治俱樂部的性質。在每一次風起云涌的變革中都會涌現(xiàn)一批杰出人物,在法國大革命時期,依然有部分的杰出女性脫穎而出,她們與上一個時代的沙龍女性有著明顯區(qū)別,不再是所謂的優(yōu)雅細致,只在一個小圈子了展現(xiàn)才華,動蕩的變革才是她們真正的舞臺。這一時期有羅蘭夫人、德·絲達埃夫人、德·孔多塞夫人等杰出女性,她們在大革命中展現(xiàn)著女性的力量。真正能夠代表大革命精神的女性是羅蘭夫人,她的角色不僅是沙龍的組織者,而且也是一個政黨的領袖。羅蘭夫人年輕時便閱讀了大量的革命理論書籍,這些理論思想也決定了她一生的命運,在這些理論的影響下,她一直在思考等級制度所帶來的不公,并對這一現(xiàn)象深惡痛絕,她的腦子里充滿了盧梭的啟蒙思想?。后來羅蘭夫人主持了一個小沙龍,作為吉倫特派的聚會場所,他們每周聚會四次,討論所面臨的嚴峻問題。在大革命發(fā)生之后的幾個月里,許多劇變都發(fā)端于羅蘭夫人的沙龍,國民公會中許多議項都是在這里醞釀產(chǎn)生的,許多成功的宣傳家都從這里得到靈感。?而在德·絲達埃夫人的沙龍中,不同的客人被組織在一起,他們商討政策,并試圖影響政府的決策,甚至干預政府內閣的候選人。?沙龍給予女性參與政治的舞臺,這些沙龍女性亦不負時代所托,在大革命中展現(xiàn)著自己的魅力,推動大革命走向高潮。
四、結語
法國沙龍從最開始的貴族社交活動逐漸演變?yōu)閭鞑⒚尚滤枷?、推動大革命發(fā)展的舞臺和陣地,由貴族到平民的演變反映了16至18世紀法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變化,是法國社會演變真實的寫照。在法國傳統(tǒng)社會中地位低下的女性正是借助沙龍這一舶來文化滿足了其自身發(fā)展和進步的需求,將女性從傳統(tǒng)的家庭角色中解救出來,逐步擺脫了自中世紀時期以來的桎梏。女性通過沙龍這一舞臺證明了其在文學、藝術、哲學等方面的價值,向世人展現(xiàn)出女性獨特的魅力,更難得可貴的是她們能夠在社會動蕩變革之際發(fā)揮主動性,積極投入其中,為啟蒙運動和大革命開辟一片新的天地。
注釋:
①(法)拉法耶特夫人著,黃建華、余秀梅譯:《克萊芙王妃》,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17頁。
②(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
③(法)讓-皮埃尓·里烏、讓-弗朗索瓦·西里內利著,傅紹梅、錢林森譯:《法國文化史》卷二,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7頁。
④(美)劉易斯·科塞著,郭方譯:《理念人:一項社會學考察》,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13頁。
⑤(美)劉易斯·科塞著,郭方譯:《理念人:一項社會學考察》,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15頁。
⑥(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96頁。
⑦羅芃、馮棠、孟華:《法國文化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60頁。
⑧(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99頁。
⑨(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5頁。
⑩(德)托爾尼烏斯著,何兆武譯:《沙龍的興衰:500年歐洲社會風情追憶》,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版,第6頁。
?(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9頁。
?(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88頁。
?James Van Horn,The Rise of the public in Enlightenment Europe[M],Cambridge University,2001.p.205.
?(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7頁。
?(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82頁。
?(美)梅森著,郭小言譯:《法國沙龍女人》,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84頁。
?Steven D kale,Women,Salons,and the state in the aftermath of the French Revolution[J],Womens History,2003,p.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