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烏斯路

徐暢一

一

崔志浩、鐘建、澤輝三人坐在會議桌旁，默言盯著桌子上的莫比烏斯吊墜項鏈。崔志浩面色凝重，嘴唇緊閉。

“所以說……所以說你把‘美秀芯片裝在了項鏈上原來是鉆石的那個位置？”鐘建打破了會議廳的沉寂，他邊說邊用兩手揉著太陽穴。澤輝欲言又止，目光在他們兩個人的臉上來回跳躍。

嗯。

沉思的崔志浩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

鐘建試探性地問道：“你剛剛說，還沒有找到喚醒她的方法？”

崔志浩晃過神來，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緩緩開口道：“現(xiàn)在只是一個類似于Siri的語音對話設(shè)備。沒有美秀的思維，更沒有美秀的情感?！?/p>

“如果說‘美秀真的是帶有人格、感情的智能設(shè)備，那么我想你應(yīng)該回到美秀原來的生活中試著去喚醒她?！?/p>

崔志浩身子微微一顫，向鐘建點了點頭。

“不管怎么說，老大的項目已經(jīng)成功一半了。前兩天有心理研究所的人聯(lián)系我，他們說對我們的項目很感興趣。假如我們通過了他們的非公開測試，那么這個專利帶給我們的前景會是……”

鐘建用力拍了一下澤輝的后背，快速向他使了個眼色。會議廳的氣壓又降至冰點，崔志浩陰沉的臉瞪了一下澤輝，他抓起桌子上的莫比烏斯項鏈，猛地推開會議室的門，鐘建在他后面跟了出去，留下澤輝一個人驚愕在原地。

二

“咔噠”一聲，崔志浩打開了辦公桌上昏黃的臺燈。鐘建正面對著他端坐著，他看到項鏈上的莫比烏斯環(huán)被崔志浩的襯衫擋住，只留下兩端的鏈子。

“還是沒有找到喚醒她的地點嗎？”

“所有留下我們美好回憶的地方……都沒有?！?/p>

崔志浩把頭扭到一邊，朝窗臺望去。

“那……美秀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是她未完的心愿？比如說一家餐廳？一處景點？一場表演？”

想去的地方……

鐘建倒吸了一口氣，雙手交叉不斷摩挲著，看著喃喃自語的崔志浩，猶豫地開口道：“十年的執(zhí)念，你該放下了，志浩。如果協(xié)議期一到，三天以后‘美秀還是沒能喚醒，我們真的要考慮報廢處理了，好嗎？”

鐘建說完就后悔了，他怕正在游離于自我世界里的崔志浩聽見了這番話，又擔(dān)心他沒有聽見。崔志浩突然想起來什么，直起了身子，鐘建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悲沮。那天的他黯立神傷，抱著一地的枝丫和殘跡，那些不分白天黑夜的日子里，美秀就在某人漫長的雨季中離去了。

崔志浩咬著牙說：“還有一個……地方。”

楓嶺。

三

山崖下一片猩紅的楓葉嶺，葉紅似火，仿佛在風(fēng)中燃燒、在躍動、在旋舞。飛躍梢頭的鮮紅給了癡人秋天的遐想，半世的飄落墜成崖下片片漫山的流丹。葉子與秋風(fēng)酬唱，仿佛吹向你我耳邊，那站在崖邊一塵不染的明鏡般有情人的心事，那情意綿綿的溫婉的盼賞歡期，無不訴說著，愛的赤誠。

崔志浩緩緩在半空中舉起他手里的相片，他閉起一只眼睛看，一目所及是過去美秀車窗外光禿禿的枝杈，另一邊則是如今山崖下的層林盡染。

“美秀……美秀啊……我來了楓嶺，你在哪兒？”崔志浩強忍眼里的淚水，只是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

志浩……

崔志浩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抑制住自己因嗚咽而強烈抖動的身體。

志浩啊，楓嶺，現(xiàn)在一定很美吧？

“很美……很美。”

四

澤輝撓著頭在崔志浩的辦公室門口走來走去，神情十分匆忙。看到鐘建走過來，澤輝急忙拽住他，把他拉到一邊。

“心理研究所的人今天來了，要求提前看項目的進展。我心想著，這以后在公開測試階段還需要他們的資金投入，所以我也不敢得罪……”

鐘建擺擺手，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澤輝朝崔志浩的辦公室快速瞟了一眼，小聲地說：“他們想直接看成果，要求一定要看到設(shè)備才肯離開?！?/p>

五

鐘建輕輕地開了辦公室的門。

他慢慢走了進去，崔志浩正躺在沙發(fā)上熟睡。

鐘建在他的旁邊悄悄地坐了下來，他看著崔志浩戴著的莫比烏斯項鏈：項鏈正凌亂地露在襯衫領(lǐng)子外面。

終于見你有一個好夢呢……

鐘建繼續(xù)盯著項鏈看。突然，他瞇著眼往項鏈跟前湊近了些，目光從整條項鏈看向莫比烏斯環(huán)吊墜，再看向吊墜上原來鑲嵌著鉆石的空洞。

鐘建身體一僵。

他沉默地離開了崔志浩的辦公室。

六

鐘建面色凝重，看著手邊的資料發(fā)呆。澤輝走了過來。

“你去跟心理研究所的人說吧，我們的項目宣告失敗，今后也不會再做任何關(guān)于這方面的AI研究。讓他們走吧?！?/p>

“啊？！這，設(shè)備出問題了？”

鐘建沒有理會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知道……莫比烏斯環(huán)兩個面合二為一，是個一望無前的閉合曲線嗎？”

志浩他……自己一個人站在巨大的莫比烏斯環(huán)上沿著他能看到的路走下去。他走了十年，并且這是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這條路……他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七

黃昏的楓嶺如鍍金的原野，金光跳動在這赤霄之間，剪下了崔志浩慢慢離開的背影。他原先站的地方，風(fēng)猛了起來，帶起一地鮮紅的楓葉，葉子像折了翅的蝴蝶，翻騰著，在墜落前掙扎著努力飛起。那承載著崔志浩近乎瘋魔的癡心舊憶，也一并隨著落葉向著無盡的崖底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