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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民國永嘉學派的承傳譜系

      2023-06-14 09:33:47陳云昊
      人文雜志 2023年5期
      關鍵詞:胡適

      陳云昊

      關鍵詞 永嘉學派 溫州學派 胡適 孫詒讓 陳黻宸

      〔中圖分類號〕I2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3)05-0031-08

      晚清民國時期的“永嘉學派”不為人所知,主要原因在于從孫氏家族的孫衣言(1815—1894)、孫鏘鳴(1817—1901)、孫詒讓(1848—1908)傳至陳虬(1851—1904)、陳黻宸(1859—1917)、宋?。ǎ保福叮病保梗保埃?、林損(1890—1940)等后進傳人的學派譜系缺乏梳理。胡適(1891—1962)在晚年回憶存在于北京大學的該學派傳人時使用了“溫州學派”的說法,這是后來研究者主要參考的學術(shù)史論述。然而,胡適命名的“溫州學派”在學術(shù)史意義上是一個誤解,他割裂了這個學派與在溫州地區(qū)淵源已久的永嘉學派的關聯(lián),給人以永嘉學派傳至晚清即斷絕了的印象。

      南宋的永嘉學派是二程之學的別脈,學統(tǒng)紹自北宋的“永嘉九先生”,與呂祖謙的婺學、陳亮的永康學派共同構(gòu)成了浙東學派,其代表性人物即“鄭(伯熊)、薛(季宣)、陳(傅良)、葉(適)”。這個學派在南宋盛極一時,而在異族入主、朝廷鼎革之后漸趨消沉,不過從南宋滅亡到晚清帝制將盡的七百年間,其學統(tǒng)在永嘉(溫州)地域并未中斷,至晚清民國時期仍有紹繼者。孫衣言所編《永嘉學派》將清代學人朱鴻瞻、張超英、徐鮍文、孫希旦、曾鏞、方成皀、鮑作雨、馮文蔚八人列為殿軍,為晚清重振永嘉學派建構(gòu)出一個簡要的譜系,不過這個松散的勾勒也是學派衰微的表現(xiàn)。具有學派復興意義的,是從孫氏家族到“東甌三杰”及其弟子們以永嘉學派自命的文章事業(yè)。這兩批人及其弟子們構(gòu)成的晚清民國的“永嘉學派”,他們遠承南宋永嘉之學的學統(tǒng)并在時代中推動學術(shù)的更新和義理的擴大。為晚清民國時期做學派譜系總結(jié)工作,是1934年創(chuàng)刊的《甌風雜志》所完成的。此后,學派傳人林尹在臺灣撰寫《中國學術(shù)思想史大綱》,將晚清民國的“永嘉學派”納入了近三百年來“征實學”的譜系中,同時呼應南宋永嘉之學的學統(tǒng)源流,完成了學術(shù)史的定位和論定。

      一、胡適對“溫州學派”與“永嘉學派”的割裂

      遺憾的是,作為宋代永嘉學之傳的晚清民國“永嘉學派”尚未得到正名。人們關注到陳黻宸、馬敘倫、林損等人具有學派特征,多是源自胡適晚年談話。浙江樂清人胡頌平記錄的《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中出現(xiàn)了多則關于“永嘉學派”“溫州學派”的材料,其中涉及大的“溫州學派”的材料是:

      一九六0年三月二十七日(星期日):“你不要以為北大全是新的,那時還有溫州學派,你知道嗎?陳介石、林損都是。他們舅甥兩人沒有什么東西,值不得一擊的。后來還有馬敘倫。馬敘倫大概是陳介石的學生?!?/p>

      胡適并未將陳黻宸、馬敘倫(1885—1970)、林損等在北京大學形成的“溫州學派”視為“永嘉學派”的一脈,他所認可的“永嘉學派”僅僅是截止到孫衣言、孫詒讓編《永嘉叢書》、黃群(1883—1945)編《敬鄉(xiāng)樓叢書》。在《中國古代哲學史·再版自序》(1919年5月3日)中,胡適還將孫詒讓列為“過去的學者”中最感謝的四個人之一。?胡適到北京大學就任的時候,陳黻宸已在瑞安逝世一個多月了。

      胡適對舊派講哲學史的印象是:“中國哲學是要從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講起的。據(jù)顧頡剛先生的記載,我第一天講中國哲學史從老子、孔子講起,幾乎引起了班上學生的抗議風潮!”在北京大學哲學門,不僅陳漢章是追溯三代的,陳黻宸的中國哲學史也是這樣講的。而馮友蘭(1895—1990)則與胡適的態(tài)度相反,對陳黻宸在1915年開設的中國哲學史課程頗為欽佩,因為陳黻宸批判八股、策論、試帖之學。其中“中國哲學史”課程是陳黻宸講的,而“宋學”也就是“宋明哲學史”,由其弟子馬敘倫教了一學期。馮友蘭自稱“在北京,在中國文學方面,深受章太炎弟子的影響;在中國哲學方面,深受陳介石的影響”。作為年輕一代學人的馮友蘭對老師陳黻宸“從三皇五帝講起,講了半年,才講到周公”的評價是“當時的教授先生們所有的哲學這個概念,是很模糊的”。胡適甚至對馮友蘭將老子移到戰(zhàn)國后期去也頗有微詞。

      在胡適眼中,陳黻宸一類的“哲學史”是不自覺的、不科學的,而宋恕、孫詒讓則可以視為現(xiàn)代學科的先驅(qū)。因此,胡適并沒有將陳黻宸與宋恕、孫詒讓等人放在同一個地域性學派里加以認識。胡適對于其講述的“溫州學派”多有批評,甚至以直接否定態(tài)度說“沒有什么東西,值不得一擊的”,但對于“溫州學派”以外的宋恕,胡適又不吝贊美之辭,稱他讀過永嘉學派的書,談及晚清傳人黃體芳、黃紹箕、孫詒讓時用的詞也都是“了不起”。

      由此可以看到,胡適貶損陳黻宸、馬敘倫、林損構(gòu)成的北大“溫州學派”的同時,對以葉適為代表的南宋永嘉學派以及其晚清時候的學派傳人黃體芳、黃紹箕、孫詒讓(孫詒讓與其父孫衣言編《永嘉叢書》)、黃群(編印《敬鄉(xiāng)樓叢書》)表示了贊許。他在中國公學教“中國最近三百年來的幾個思想家”課程時還提及宋恕,說起倫明的時候也夸贊其“藏書很富”,沒有意識到宋恕和陳虬、陳黻宸并稱“東甌三杰”,倫明又是陳黻宸的學生——他們同屬晚清以來被瑞安孫衣言、孫詒讓重振的永嘉學派一脈。通覽陳黻宸、陳虬、宋恕、林損的集子,并沒有看到他們以“溫州學派”自稱,相反,他們都自覺地以“永嘉之學”承繼者自任。胡適的講述,其實是對1917年前后北大內(nèi)部本有的學術(shù)派別的一種認定,而不可視“溫州學派”為固有的命名。被胡適認定為褒貶兩截的“永嘉學派”和“溫州學派”,理應視為同一學統(tǒng)。當代研究者倚賴胡適的說法,將北大“溫州學派”之名視為天然之物,在立名上并不可靠。毋寧說,胡適對“溫州學派”的講述,證明了溫州地域性學派在北京大學具有較大影響,形成了與新文化派的對峙之勢。這個地域性學派即“永嘉學派”。

      二、學派的復蘇:從詒善祠塾到求志社

      胡適在孫詒讓、陳黻宸之間切斷的學術(shù)史關聯(lián),置于永嘉之學的地方學派脈絡中,恰恰是先導和后進的關系。正是陳黻宸將孫氏父子整理《永嘉叢書》所注目的永嘉之學,傳播到了嶺南、京都,才發(fā)展成民國時期永嘉學派從地方向全國傳播的關鍵一脈(另一脈以劉景晨、劉紹寬、陳謐、梅冷生等為代表,主要活動在溫州地域)。孫衣言寫定的《甌海軼聞》分四集,其中甲集為“永嘉學術(shù)”,因為“以黃梨洲、全謝山《宋元學案》,于永嘉諸儒尚未賅備,而永嘉之學實于安定胡氏為一家言,乃補輯之,以明其源流,存其遺說,表其遺行”。孫氏家族補輯學派的學術(shù)史、整理??鼻百t遺書,正是重振學派的基礎性工作。后來,陳黻宸、陳懷、林損、林尹也都撰寫過永嘉學派學術(shù)史。

      1875年,孫衣言在瑞安城建立支祠詒善祠,同時辦詒善祠塾。黃紹箕(仲韜)與孫詒讓(仲容)并稱“二仲”,曾聯(lián)手于1896年創(chuàng)辦瑞安學計館。永嘉之學嵌入溫州士紳重建社會的事功之中。特別是孫衣言、孫鏘鳴兄弟在鄉(xiāng)里振興永嘉之學,形成了上紹乾淳諸儒之學,下啟鄉(xiāng)里后進之風的教化事業(yè)。在經(jīng)歷過戊戌維新的學生輩的記敘中,此事之于端學術(shù)、厚風俗、正人心關系甚大。孫鏘鳴的學生王岳崧為同鄉(xiāng)洪炳文《花信樓文集》作序,認為“永嘉學術(shù)之遺緒,或能賴以不墜”,正在于后輩能繼承前人的志向。

      詒善祠塾培養(yǎng)了一批年輕的學人,其代表是以“東甌三杰”為核心的一批“求志社”同人。被胡適放在“中國最近三百年來的幾個思想家”中講的宋恕,便稱許過“求志社”的救世之志與弘毅學行。宋恕在其《陳介石五十壽詩序》(1909年8月25日)中勾勒了兩代人的傳遞。從孫衣言創(chuàng)辦詒善祠塾,到許啟疇、金晦、陳國楨、陳虬兄弟與陳黻宸共同結(jié)為求志社(平陽宋恕與瑞安求志社關系緊密,而非社中人),正是永嘉之學承傳的表征:“孫太仆歸田,提倡鄉(xiāng)哲薛、鄭、陳、葉之學,設詒善祠塾以館英少。其后瑞人才所處,茍非詒善祠塾,則必求志社,求志社聞天下。”這段求志社的經(jīng)歷,也被陳黻宸弟子高誼記載在《陳介石先生五十壽序》中,該文將宋恕視為求志社同道。而后,更年輕的林損在二舅父陳黻宸去世后代表兄撰寫《陳先生行述》,化用宋恕之文,勾勒了求志社社員當時的聲名:“瑞安談文學、數(shù)人才者,必推詒善祠塾。而求志社一旦遽出掩其上,名聞于天下。”

      宋恕并非求志社社員,求志社是以“東甌三杰”的另外兩位陳虬、陳黻宸為核心的。據(jù)陳虬的《求志社記》(1892)記載,社員還包括許拙學、林香史、王小云、金韜甫、池次榜、何志石、陳仲舫、陳叔和。在同為社員的池志贗的記載中,名單稍有出入。清代永嘉學派在禮學研究上成果卓著,孫希旦有《禮記集解》,孫詒讓有《周禮正義》。在鄉(xiāng)賢前輩的基礎上,求志社同人試圖將處在沒落中的禮法秩序在個人生活秩序中重構(gòu)出來。他們仿造古代禮法,以二十五家為一社,推舉社長一人,“便約束,為定冠、婚、喪、葬四禮”,然而后來“中更世故,事未果行”,社事遂散。

      求志社的核心人物陳虬的《治平通議》有恢復永嘉經(jīng)制之學以治世之志,其《序》(1983)致意了七百年前的“永嘉先生”。陳虬推崇的“經(jīng)制之學”是注重事功的。治“經(jīng)制之學”首先要破除的是名障和文障:“名障不去,則成敗毀譽之見太重,必不足以肩巨任;文障不去,則義例藻飾之功過深,必不足以明至計?!?880年其《過耶穌堂》有詩句“西學原征實,緣何異教雅”,認為東西方政教學術(shù)在“征實”(實事求是)的目標上是一致的。那么,如何從永嘉學派重新開出新命,如何在“征實”的西學風氣中重新激活周孔之道,在知識性基礎上恢復倫理性,便成為永嘉傳人所思考的問題。而永嘉學派所具有的破除門戶之見的學理氣質(zhì),使其具有開闊的門徑取向。陳虬在1880年的詩《行路難》第七首中,道出了永嘉學派(詩中的“東甌學派”)所面對的調(diào)和漢宋之爭的學術(shù)使命:

      漢宋之學何龂龂,共明圣道傷何主。

      思量梁木已千年,何不隨人坐兩廡。

      一俟書成得傳人,東甌學派斯焉取。

      陳虬詩中的“東甌學派”,有時也說成“吾鄉(xiāng)經(jīng)制之學”,表明了其紹繼學派的自覺擔當。陳虬因為私人恩怨,對孫詒讓家族有些微詞;不過,他所認識到的“東甌學派”可以對治“漢宋之學何龂龂”,正是遵循了孫衣言所設計的思想史框架:“欲救今漢學、宋學之弊者,其永嘉乎!”因此,在勾勒晚清永嘉學派時,核心是孫氏兄弟父子(孫衣言、孫鏘鳴、孫詒讓)與東甌三杰—求志社兩代之間的接替。

      三、譜系的建構(gòu):從《新世界學報》到《甌風雜志》

      晚清民國永嘉學派形成了兩份具有學派特征的刊物:晚清有1902年9月陳黻宸在上海四馬路惠福里新世界學報館主編的《新世界學報》(??冢保梗埃衬辏翟?,半月刊,共發(fā)行15期);民國有20世紀30年代陳謐(陳懷之子,即陳黻宸的侄孫)在瑞安主編的《甌風雜志》(1934—1935)。其中前者更多體現(xiàn)了學派引領風氣、經(jīng)世致用的一面,后者更具有學派總結(jié)、文獻整理的意義。這兩份雜志可以勾勒出晚清民國“永嘉學派”的核心人員構(gòu)成的嬗變,而《〈甌風雜志〉發(fā)刊詞》尤可視為人員譜系的總結(jié)。

      在《新世界學報》(1902—1903)上出現(xiàn)的作者:第一期為核心作者群,有瑞安陳黻宸(介石)、仁和馬敘倫(夷初)、上虞杜士珍(杰峰)、永嘉黃群(旭初)、錢塘湯調(diào)鼎(爾和);第三期有瑞安陳俠(醉石)、瑞安孫任(季秡)、瑞安陳懷(孟聰)、永嘉王毓英(俊卿);第四期有樂清黃式蘇(仲荃)、瑞安陳葆善(栗庵);第八期有樂清吳熙周、周因;第十期有樂清高步云;第十一期有吳縣徐景清(叔廉)、東甌黃鉞(柄斧);第十二期有巨君、仁和馬世杰(軼群);第十四期有逸名、樂清朱鵬。該報作者主要是以主編陳黻宸為核心的同道(如陳葆善與其同辦過利濟醫(yī)學堂、心蘭書社,孫季秡即孫詒蒶,是孫詒讓從弟、宋恕妻弟)、親族(如陳俠是其弟,陳懷是其侄子)、學生(如馬敘倫、杜士珍、黃群、湯爾和、黃式蘇)、同鄉(xiāng)(樂清、永嘉、瑞安、東甌皆屬溫州,仁和屬杭州)。他們之間有著密切的往來和相近的學術(shù)取向,大多可以視為永嘉學派中人。

      創(chuàng)刊同年,這份雜志即引起梁啟超的注意,他在《新民叢報》(1902年第18期)的“紹介新著”欄目稱許《新世界學報》:“實可為我報界進步之征,且可為我思想界文界變遷之徵,其中類多能文之人,其文皆縱橫排?,銳利透達,條理整然。其間雖非無一二詞勝于理者,且間有影響之言,不合論理者,然大端完善,不可誣也。”梁啟超看到了這份報紙可以作為“變遷”之徵,不過并未看到這種“變遷”背后所依賴的地方性思想學統(tǒng)。新民叢報社記者論及《新世界學報》“似多得力于瀏陽譚先生之學”,則屬于誤解。陳黻宸之學承自地域性的永嘉之學,其學自南宋之時便致力于破除朱陸門戶,主張經(jīng)世實用,自不可以附于某人某黨以自限,否則容易陷入學術(shù)專制之弊。況且,如附于譚嗣同之學,又“反似古人皆無學,今人獨有學;他人皆無學,我輩獨有學”,所以,陳黻宸筆鋒一轉(zhuǎn)論道,“或亦論理家之一病歟”!其實,并不是陳黻宸得力于譚嗣同之學,而是譚嗣同亦得力于南宋永嘉之學。譚嗣同將南宋永嘉之學視為其仁學建構(gòu)的一環(huán),他在其《仁學》一書中認為唯有墨學能調(diào)燮聯(lián)融于孔與耶之間,而漢代黨錮、宋代永嘉可以視為墨家中的“任俠”之“仁”,秦之《呂覽》、漢之《淮南》可以視為墨家中的“格致”之“學”。譚嗣同在《致唐才?!罚ǎ保福梗纺辏丛拢保等眨┮恍鸥侵苯臃Q道:

      來書盛稱永嘉,以為可資經(jīng)世,善哉言乎。往者嗣同請業(yè)蔚廬,勉以盡性知天之學,而于永嘉則譏其淺中弱植,用是遂束閣焉。后以遭逢世患,深知揖讓不可以退蚚苻,空言不可以弭禍亂,則于師訓竊有疑焉。夫浙東諸儒,傷社稷阽危,蒸民涂炭,乃蹶然而起,不顧瞀儒曲士之訾短,極言空談道德性命無補于事,而以崇功利為天下倡。揆其意,蓋欲外御胡虜,內(nèi)除?政耳。使其道行,則偏安之宋,庶有豸乎。今之時勢,不變法則必步宋之后塵,故嗣同于來書之盛稱永嘉,深為嘆服,亦見足下與我同心也。

      在此后三十多年創(chuàng)刊的《甌風雜志》完成了學派譜系的建構(gòu),它是民國時期“永嘉學派”承前啟后的樞紐性學術(shù)刊物。它創(chuàng)辦于1934年1月,??冢保梗常的辏保苍?,作為月刊每月20日出版,共發(fā)行24期,由設在瑞安楊衙街5號的上海仿古印書局瑞安分局鉛字排印,每期70頁?!懂T風雜志》在凡例中標明其宗旨所主:“本志欲以闡揚先賢遺著,昌明固有永嘉學術(shù),正俗解蔽而止于至善為職志?!薄懂T風雜志》總編輯瑞安陳謐(字穆庵,又字木廠,譜名守謙)是陳懷長子,而陳懷(字孟聰,或作孟?,號辛白)早年喪父,由叔父陳黻宸(字介石)教育長大,陳懷之于林損是亦師亦兄(從伯兄)。《甌風雜志》社名“甌風社”,載“本社特約撰述”有平陽劉厚莊(紹寬)、樂清黃胥庵(迂)、樂清高儲庼(誼)、瑞安池臥廬(志澂)、瑞安林公鐸(損)、平陽王志澄(理孚);編輯有瑞安宋慈抱(墨庵)、瑞安孫延釗(孟晉)、瑞安李翹(孟楚)、永嘉梅雨清(冷生)、永嘉夏承燾(瞿禪)、永嘉陳閎慧(仲陶);總理事瑞安林慶云(志甄)是陳懷女婿,承擔了雜志一切費用;副理事有瑞安陳準(繩甫)、瑞安張揚(宋庼)??鰰r,長輩如特約撰述者,以字稱,下屬名;而編輯多為平輩,以名稱,下屬字號。

      如果說《甌風雜志凡例》標舉了其地方學術(shù)淵源,即“闡揚先賢遺著,昌明固有永嘉學術(shù)”,那么《甌風雜志發(fā)刊詞》更是一份晚清民國永嘉學派的總結(jié)性宣言,節(jié)錄如下:“甌海固東南文物舊邦也,戶誦程呂之書,人挾葉陳之策,出則彌綸以通世變,處則兢省以御物欲。代有英杰,僂指難窮。最近百年以來,遜學以文章名世(引按:孫衣言有《遜學齋詩文鈔》),籀以經(jīng)術(shù)成家(引按:孫詒讓有《周禮正義》),蟄廬有馮校遺風(引按:馮桂芬有《校廬抗議》,陳虬有《治平通議》),介石與章實齋媲美(引按:陳黻宸曾掌京師大學堂史學總教習),燕生卑議深念兵刑(引按:宋恕有《六齋卑議》),鮮庵清聲尤精金石(引按:黃紹箕為‘瀚林四諫之一,清流領袖)。并皀璋之重器,為軒轅所宜陳;雖長篇之著述已彰,而短什之沉埋不尠。斯編體例,意在表征文獻既詳。復分六目……右列六目,名曰‘甌風雜志。駑轡負重,時有真蹶之虞;蠡管陳誠,冀動高明之聽。大雅宏達,盍興乎來!”

      觀其辭氣,這篇發(fā)刊詞大約出自總編輯陳謐之手。陳謐在《籀公樓記》(1934)中再次簡略地勾勒了晚清民國永嘉學派的學術(shù)譜系。他所謂“白衣宗”的說法借用了章太炎《瑞安孫先生哀辭》(1908)對孫詒讓的敬辭。無論是發(fā)刊詞還是《籀公樓記》,兩文都將“永嘉經(jīng)制之學”的重振溯源自孫衣言、孫詒讓父子,他們整理《永嘉叢書》有啟牖來學之功;而聞風而起的學派“后進”代表則指向“東甌三杰”陳虬、陳黻宸、宋恕。

      四、論定的框架:“黎明運動”或“再生時代”

      從孫衣言、孫鏘鳴、孫詒讓、黃紹箕到“東甌三杰”陳虬、陳黻宸、宋恕,正是帝制中國轉(zhuǎn)向共和中國的梁啟超所謂“過渡時期”的兩代學人。兩代學人都處在錢玄同所謂“黎明運動”視野之內(nèi),兩代學人的關聯(lián)與差異都可以在這個背景下考察。而胡適、梁啟超等人的“再生時代”框架則會遮蔽永嘉學派參與“黎明運動”的學術(shù)史意義。

      1937年3月31日,錢玄同為《劉申叔先生遺書》作序,提出了“黎明運動”的概念。他將1884年以來的五十余年分為“國故研究之新運動”的兩期,第一期(1884—1917)即是所謂的“黎明運動”,第二期(1917—1937)的學術(shù)思想之革新深受新學術(shù)、新方法、新文化的影響,溢出了前期的框架?!袄杳鬟\動”涉及了三十余年的學術(shù)思想之革新運動,其中,在錢氏看來最為卓特的有康有為、宋衡、譚嗣同、梁啟超、嚴復、夏曾佑、章炳麟、孫詒讓、蔡元培、劉光漢、王國維、崔適:“雖趨向有殊,持論多異,有一志于學術(shù)之研究者,亦有懷抱經(jīng)世之志愿而兼從事于政治之活動者,然皆能發(fā)抒心得,故創(chuàng)獲極多。此黎明運動在當時之學術(shù)界,如雷雨作而百果皆甲坼,方面廣播,波瀾壯闊,沾溉來學,實無窮極。”

      十二人中有宋衡(即宋恕)與孫詒讓兩人是永嘉學派傳人。其他如章太炎、譚嗣同、蔡元培、劉師培等人,都與晚清永嘉學派有著密切的學術(shù)交誼。不過,錢玄同所做的是時代先驅(qū)的群像概要,還不算學術(shù)譜系的認定。對此作出學術(shù)譜系認定的是胡適、梁啟超,而他們的誤認已被錢基博糾正。

      胡適以歐洲文藝復興為參照,認為中國不能辜負這個既有“古學昌明”,又有“西洋學術(shù)思想輸入”的時代。在東西學術(shù)會同大勢的判斷下,胡適將“孫詒讓、章炳麟諸君,竟都用全副精力發(fā)明諸子學”的“最近世”,視為清代學術(shù)“古學再生”之勢的延續(xù)。在胡適之后寫作《清代學術(shù)史概論》和《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的梁啟超,將乾嘉漢學視為現(xiàn)代科學精神的先驅(qū)。研究者已經(jīng)看到,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和胡適理解清代學術(shù)所謂的“再生時代”如出一轍,連參照系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學術(shù)史思路何嘗不是一種重造現(xiàn)代前史的發(fā)明,因為,宋學或理學的方面在此被否定掉了。劉巍看到,“由于胡適認為科玄論戰(zhàn)是歷史上‘理學與反理學思想斗爭的現(xiàn)代版,所以在他看來戴震等人正是科學派的先驅(qū)者;他所續(xù)列的自有淵源自成系統(tǒng)的‘反理學的譜系恰恰是理學家們所津津樂道的‘道統(tǒng)的反模擬,而且直接延伸運用到現(xiàn)代思想界的論戰(zhàn)”。處在理學影響下的清代學術(shù)“征實”思想,被梁啟超、胡適建構(gòu)成了“反理學”的譜系。那么,處在洙泗濂洛的理學道統(tǒng)中,而又在朱陸二家以外別立的“永嘉學派”,又怎么能在后設的“反理學”譜系中獲得認同?

      “黎明運動”中的永嘉學派,只有其延續(xù)乾嘉漢學的部分得到了新文化派認可,這部分也可以納入胡適的“再生時代”的學術(shù)史框架之中。但是,永嘉學派傳人的學派全貌以及核心的宋學指向(即知識性論述中的倫理性指向)卻被遮蔽了。孫詒讓的《周禮正義》被梁啟超《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評述為“清代經(jīng)學家最后的一部書,也是最好的一部書”,《墨子間詁》被胡適推崇;然而,孫詒讓救世的《周禮政要》以及更年輕一代學人的著述,如陳虬《治平通議》、宋恕《六齋卑議》、陳黻宸《中國哲學史》、陳懷《中國文學概論》、馬敘倫《莊子天下篇校釋》、林損《政理古微》、徐英《詩法通微》等本身所具有的學派一貫性就被人們忽視了。從學派整體的嬗變來看,進入民國時期的永嘉學派更加側(cè)重史學、義理、詩文的方面,而且代有轉(zhuǎn)益,更多視樸學為理解義理的手段。在孫詒讓和陳黻宸之間,不過是同一個地方學派“每轉(zhuǎn)益進”的關聯(lián),而不是斷裂的關系。

      1933年,錢基博在《后東塾讀書雜志》中直接批評了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對孫詒讓的學術(shù)譜系的誤斷:“不知孫詒讓之父衣言,初衍永嘉經(jīng)制之學;而以詒讓志在窮經(jīng),乃授以《周官經(jīng)》。詒讓正義《周官》,間詁《墨子》,雖用漢學疏證之法,而意趣所寄,乃在經(jīng)世。讀《周禮正義》《墨子間詁》兩序,可證。其學實淵源家學,而遠承宋學之永嘉經(jīng)制一脈,與章學誠、邵晉涵為同門異戶;而梁氏遂以考證家目之,亦不免皮相之見也?!卞X基博的糾正可謂準確,不過其吉光片羽散見于報刊,不太受人重視。同年,章太炎在《孫太仆年譜序》中,準確地將孫衣言、孫詒讓家族視為“永嘉經(jīng)制”之學的晚清傳人。

      其后,以清代學術(shù)史的視角在孫陳兩代學人之間做出整合的,是永嘉學派傳人林尹。在其《中國學術(shù)思想大綱》中,無論是從皖系經(jīng)學一系下來的孫詒讓,還是從浙東史學一系下來的陳黻宸、林損,都處于“清代之征實學”的正脈之中。而“清代之征實學”的根基如林尹所言,已經(jīng)在顧炎武、顏元、王夫之、黃宗羲等清初學者那里奠定。征實之學,才能推導出致用。

      在這種“或征于實事,或征于古籍”的“征實”精神統(tǒng)攝中,歷來注重事功、經(jīng)制,反對空言心性的永嘉學派成為匯聚晚清時期永嘉士人的一面旗幟。晚清國粹派的鄧實,特別區(qū)分“君學”與“國學”,并將“永嘉經(jīng)制之學”視為有用之“國學”。在他看來,學術(shù)不依賴君主而能影響于社會正是泰西國勢強盛的一大關鍵,而本國古學并不是沒有真學術(shù):“而觀我國,則歷代雖有一二巨儒,精研覃思,自成宗派,其學術(shù)非無統(tǒng)系之可言,而空山講學,所與倡和者,惟其門徒及二三知己耳,而全社會不知尊仰,后人不聞表彰?!贝饲?,鄧實撰寫的《永嘉學派述》正是昌明古學,使其有用的努力:“黃梨洲所謂永嘉之學,言之必可行,足以開物而成務者。豈不然哉!”晚清國粹派重視永嘉之學,正是以粹化國學的方式應對世變的反應。于是,永嘉之學和“明末三先生”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的學說共同成了反撥專制的“君學”的思想資源。這是無法被納入胡適“再生時代”框架的內(nèi)容——“永嘉之學”深刻地參與了錢玄同描述的“黎明運動”,其致用的倫理性被后來的學術(shù)史框架遮蔽了。

      五、結(jié)論

      胡適其實是將“溫州學派”視為一時一地之學,將它排除出“科學”進化的學術(shù)史譜系。早年,梁啟超也將陳黻宸等人誤認為是譚嗣同之傳的影響,為陳黻宸撰文所糾正;后來,梁啟超順著胡適的“再生時代”的框架將孫詒讓視為漢學一脈,同樣為錢基博糾正。孫詒讓所屬的地域性永嘉學派并不能僅僅視為漢學考據(jù)。這種廣為流傳的學術(shù)史框架使人們長期不能以他們及其繼起者本屬的名稱“永嘉學派”來進行整體認知。經(jīng)過前面的梳理,我們可以將孫衣言、孫鏘鳴、孫詒讓、黃紹箕、陳虬、陳黻宸、宋恕、馬敘倫、陳懷、黃群、高誼、林損、徐英、林尹、陳謐等一大批人物置于其本有的地方性學派脈絡里加以考察。

      宋代“永嘉經(jīng)制之學”,在鄧實眼中是言之必可行于當世的國粹資源,側(cè)重對古學之昌明;而在晚清民國“永嘉學派”看來,它已經(jīng)過清代征實學的灌注,成為“兼宗漢宋之長而通其區(qū)畛”、應對世變之亟的不二選擇——這意味著,在心性與事功兩端,“永嘉學派”后進有責任將先輩的學術(shù)見諸行事。林損在《永嘉學派述》開篇就表明了此用世之旨:“本師陳先生(介石)嘗言:學不可不講,而學不可措之于事,施之于世者,不必講?!边@種精神在晚清重振之初便嵌入了其內(nèi)在生命,兩江總督李雨亭制府為孫衣言《壽序》認可錢泰吉之言:“吾浙之學,猶有永嘉,真脈乃在瑞安?!睆娜鸢矊O氏家族到陳黻宸及其弟子們都將“永嘉學派”視為在國學陵夷之世中更新傳統(tǒng)的統(tǒng)合性力量。由此,學術(shù)界理應恢復原本貫通的學派脈絡,恢復該學派本來的命名。那么,“永嘉學派”不只是國故家眼中的史料,還是活躍于晚清民國,并深度介入晚清改良運動、諸子學復興、國粹派崛起、北京大學“新舊之爭”等歷史現(xiàn)場的一支地方學術(shù)力量。晚清民國時期作為地域性學術(shù)流派的“永嘉學派”一旦點亮,將會為該時期學術(shù)史、思想史、文學史諸多領域帶來更深入的理解。

      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河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

      責任編輯:張翼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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