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琳 王榮
摘要:文章研究中唐詩僧皎然的論書詩,通過其四首論書詩來探討其論書詩的描寫內容、描寫方法與情感表達,綜合分析其論書詩所表達內容的相同點與不同點。
關鍵詞:唐代;論書詩;皎然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3-0-03
1 皎然其人
皎然(公元720年—公元793),唐代詩人(見圖1),出家為僧,俗姓為謝,字清晝。湖州長城(今浙江長興)人,久居妙喜寺。為謝靈運十世孫,“我祖文章有盛名”[1],從中可知其家學深厚。皎然在文學、佛學、茶學等眾多領域有較高造詣,被稱為詩僧,與顏真卿、陸羽等人交游,他的詩歌與文章俊麗,多為唱和、贈答、游山賞水、品茶類。著有《詩品》五卷[2]。本文只論述其幾首論書詩,其他不做贅述。
2 皎然論書詩
皎然詩歌存世400余首,其中論書詩兩首,存于《全唐詩》中,從中或許可以察覺其對草書的態(tài)
度[3]8940-8941?!度圃姟分羞€有兩首皎然所寫與書法或書法家相關的詩歌,而后再進行分析。先來看其論書詩,一為《張伯英草書歌》[3]8940-8941;二為《陳氏童子草書歌》[3]9353-9355。
首先分析《張伯英草書歌》。前四句引出張伯英草書之名,前輩書家的草書是符合規(guī)律的,但伯英的草書是癲狂的。以前輩所書開篇,令人向往。“須臾變態(tài)皆自我,象形類物無不可?!保?]8940-8941前半句似是皎然作為僧人的心態(tài),后半句則是把伯高張揚的草書及其創(chuàng)作表現比作萬事萬物“無不可”的狀態(tài),前后兩句相對比,以自我的心態(tài)追求草書張揚的狀態(tài)。
“閬風游云千萬朵,驚龍蹴踏飛欲墮。更睹鄧林花落朝,狂風亂攪何飄飄。”[3]8940-8941這四句以自然物象來表現張旭草書的創(chuàng)作過程,列出風、云、驚龍、落花等形象,用風吹云動的風云變化、龍蛇飛舞與花飛花落的動態(tài)來描述,形象且唯美,似風吹落葉,湖面微波。動態(tài)的內容會使人的感知更加清晰,就好像此人此刻就在身邊書寫草書,似驚龍又似落花,將大動作的驚龍與小動作的落花進行對比。
“有時凝然筆空握,情在寥天獨飛鶴。有時取勢氣更高,憶得春江千里濤?!保?]8940-8941這四句描寫創(chuàng)作時的靜態(tài),與前文相比有靜有動。寫草書時確有急筆或緩筆,從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似是驚龍狀突然轉變?yōu)榭瘴展P,由動轉靜自然而悠閑,似是晴空中振翅高飛的一只只鶴,又好像那春天江面上不太洶涌的波浪,相較于狂風、驚龍更加輕緩與溫柔。前后對比更能凸顯草書書寫過程的動靜結合,更能展示草書書寫美。王小令草書,古今稱草絕,而伯英草書之絕古今難遇,以夸張的口吻描繪張旭草書,甚至比王獻之的草書還要驚艷動人,雖是夸張但是又有對比。
“陰慘陽舒如有道,鬼狀魑容若可懼?!保?]8940-8941
以陰陽變化來講其草書,筆畫中包含的氣勢令人望之生畏。皎然引用阮籍、嵇康在黃公酒壚暢飲的典故,將張旭的書法境界與其飲酒聯系起來,稱他就像在長安一個酒肆喝醉酒之后開始乘興書寫,看到他寫的那些字就好像是一天飛奔了數千里,讓人沉醉。書寫草書正是要興致高昂,隨意而就,此詩描述張旭酒后興致極高,書寫草書一蹴而就,酒醉興酣,書寫草書,豈不快哉。
總結這首論書詩可知:第一,皎然舉出人物鐘繇、張旭、王羲之來類比說明草書盛況;第二,皎然運用自然物象來比喻草書書寫中的變化,以動作與靜態(tài)實物進行對比,如風、云、龍、花落、飛鶴、波濤、陰陽變化、云卷云舒等,雖然書寫是一件抽象的事情,但運用生活中具象的事物所發(fā)生的變化來描述就會十分生動,令人容易理解與接受;第三,皎然講張旭喝醉后乘興而書,讓人興奮。
其次分析《陳氏童子草書歌》。該詩贊揚并鼓勵陳家某一個擅長寫草書的孩子。開篇前四句以“有奇名”“令人驚”[3]9353-9355進行描述,說明陳氏童子草書之功力,而后又講他年紀小但寫字的筆法卻是有依據、可追溯的,從他這里或能看到王僧虔晚年的筆法。
接下來的六句以自然景物來描述陳氏童子書寫中用筆用墨的精妙之處,風馳電掣指的是其書寫草書時運筆的速度很快;而點畫就像是太行山上的石頭即將墜落時的樣子,用以描寫他草書書寫點畫功力的蒼勁利落;又講其寫字時墨色濃淡,濃墨變干,但是筆內的勁不散,就像少室山上屹立不倒的干枯松樹。皎然運用動態(tài)與靜態(tài)的事物來描繪陳氏童子的草書,令其草書作品生動地呈現在人們的眼前。雖然未進行動靜對比,但通過此處描寫已經可以看到一幅筆力精湛內功深厚的山水畫卷。
后半部分則進行對比,先以四句描述夏季天氣炎熱,屋子里悶熱不堪,即便在日落之后天氣也并不涼爽。這個季節(jié)桐花飛落、杜鵑思啼,主人家為了讓大家提起興致而放聲高歌,但效果不佳。天氣愈發(fā)燥熱,人們的心情躁動不堪,哪怕杯中斟滿美酒也解不了現時的憂愁,于是陳氏童子開始寫草書了,他在潔白的紙上落筆,筆畫像龍爪又像鼠須,桌面上的紙越白顯得他的草書越雄偉。似龍爪又像鼠須是表現其草書的形象,龍爪粗且大,鼠須細且小,以大小粗細進行對比,體現其書寫草書時的嚴謹,與當時燥熱的天氣與人們躁動不堪的內心形成對比,暗指陳氏童子擁有與年紀不符的成熟與穩(wěn)重。這幾句詩前半部分渲染氣氛,將悶熱無趣的氛圍渲染到極致,而后描述陳氏童子書寫草書“開我襟”[3]9353-9355,對比描寫極其微妙。最后兩句用夸張的比喻說明陳氏童子的草書寫得好,陳氏童子的草書寫出了驚鳥騰龍之勢。
這首詩運用了對比的方法,生動地表現出書寫草書時的陳氏童子形象,以自然的描寫手法表現狂逸的草書,其中更有對日常生活中物象的描寫,以此類事物來表現其草書的精妙。
《全唐詩》中還有兩首皎然所寫與書法或書法家相關的詩歌,第一首為《同顏使君真卿峴山送李法曹陽冰西上獻書時會有詔征赴京》[4]9343-9345,第二首為《送顧處士歌》[3]9340-9342。
首先分析《同顏使君真卿峴山送李法曹陽冰西上獻書時會有詔征赴京》。本詩開篇就講李陽冰是經世之才,以“妙”“太史才”[4]9343-9345等詞予以表現。詩歌后半部分描寫云、鶴、草、花等物象,表達對他西上赴京獻書送別的情境。此詩雖然未詳細描述李陽冰書法如何,但從題目可以看出皎然與顏真卿關系密切??v觀詩歌最后兩句,“幾遲回”[4]9343-9345便能使人聯想到此處為送別場景,以詩來表達送別感情,舍不得離別,盼君及時歸,不要被路上風景迷眼而遲歸。
其次分析《送顧處士歌》。詩題中顧處士是皎然的朋友顧況。詩歌前六句描寫顧處士此人,形容他風貌之古、性格高逸,且其人好古。其這樣描寫顧氏的書法:“醉書在篋稱絕倫,神畫開廚怕飛出?!保?]9340-9342
以其好古引出其書絕倫、其畫真切到要飛出的樣貌。全詩后八句體現依依惜別之情,在人潮洶涌中與君訣別。
上述四首詩可以分成兩類:《張伯英草書歌》和
《陳氏童子草書歌》為一類;《同顏使君真卿峴山送李法曹陽冰西上獻書時會有詔征赴京》和《送顧處士歌》為一類,前者具體描述草書、贊揚書者,后者只是借詩之名送別,或多或少會涉及關于書法的內容。詩歌的描述對象也不盡相同,有描寫草書的,其對象是張旭與陳氏童子,有送別詩,送別對象分別是李陽冰與顧況。與此同時,《張伯英草書歌》較《陳氏童子草書歌》更加狂逸,語言也更加奔放,似是因為所描寫人物的不同而有變化,也有可能是皎然的性情所致。
有不同就會有其相同,此處具體以《張伯英草書歌》和《陳氏童子草書歌》進行論述。
其一,皆以前代、前期的書法人物開篇,引人入勝。
其二,以自然景物的變幻來描寫草書的筆畫或者書寫草書的動作,給人以想象的空間,使讀者仿佛親臨草書書寫現場。
其三,多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形象生動。
其四,在篇末處常運用夸張的手法。
結合以上論書詩總結其詩內觀點。
其一,分類。四首論書詩可以按照描寫內容分成兩大類:《張伯英草書歌》和《陳氏童子草書歌》;《同顏使君真卿峴山送李法曹陽冰西上獻書時會有詔征赴京》和《送顧處士歌》。
其二,其論書詩描述對象是前代著名抑或當時有名的書法家,如張旭、陳氏童子、李陽冰等。
其三,描述書體書家。其論書詩的描述書體是草書,不乏歌頌草書的內容。所贊頌的書家也是以草書聞名于世的人物如張旭又或者陳氏小童。為什么會這樣呢?需要結合皎然所處的時代背景進行分析。首先,唐代佛教與書法的聯系十分密切。皎然作為當時的高僧,其詩歌作品中所描述的書法內容是符合時代發(fā)展面貌的。其次,與同時代推崇草書有很大的關系,皎然雖未曾留下作品,但從他的論書詩中可以看出他對草書的喜愛與推崇,在有關草書的論書詩中,他充分表達了自己對草書“狂逸”的喜歡,如“先賢草律我草狂”[3]8940-8941。
其四,其論書詩內容隨性而發(fā),表現了僧人灑脫不羈的性格。
其五,其論書詩對仗工整,朗朗上口,其中不乏典故與名人例子,如“風云陣發(fā)愁鐘王”“黃公酒壚興偏入,阮籍不嗔嵇亦顧”“僧虔老時把筆法”“王家小令草最狂”[3]8940-8941等。
其六,其論書詩中許多觀點與顏真卿《尚書刑部侍郎贈尚書右仆射孫逖文公集序》[5]2369-2370觀點相似。皎然作為僧人,風骨自在、遺世灑脫,從他的詩歌中可以感受到一種乘興而來、興盡而歸的淋漓之感,給人清爽、干凈、利落的感受。其詩歌還具有一定的指向性,所謂指向性就是指詩歌有一個中心人物,整首詩歌都圍繞此人立意、書寫,如《陳氏童子草書歌》,皎然就描寫了一個年紀小但草書寫得很好的小孩子。這就為詩歌注入了濃烈的情感,通過書寫某一個人物,展現草書,以更好地抒情達意。
顏真卿認為書寫文章應該“古之為文者,所以導達心志,發(fā)揮性靈,本乎詠歌,終乎雅頌”[5]2369-2370。其中“導達心志,發(fā)揮性靈”,就是要求作文時須忠于內心的情感,以藝術化的方式、手法表達真情實感。皎然在幾首論書詩中,淋漓盡致地運用了藝術化的表現手法?!氨竞踉伕?,終乎雅頌”[5]2369-2370是在強調著文的本質內容要以歌詠之?!皩н_心志、發(fā)揮性靈、文質兼?zhèn)洹保?]2369-2370這三個方面的內容在皎然的詩歌中都有所表現,具體內容詳見以上詩歌的具體描述。
3 結語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一書中曾說道:“在中國所有的藝術門類中,詩歌和書法最為源遠流長,并且同在唐代達到了無可再現的峰,它們既是這個時期最普及的藝術,又是這個時期最成熟的藝術?!北疚耐ㄟ^研究唐代皎然及其論書詩,以小見大、見微知著,試圖從論書詩的內容來看皎然對于書法的見解與追求。對四首詩進行具體分析,探究其獨特的內容表達與共有的書法偏好。皎然的詩歌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對仗工整、運用惟妙惟肖的景色描寫,生動地表達草書書寫的內容,并且通過這種描寫表達他對草書的喜愛。作為中唐的詩僧,皎然以自己的詩歌來表達其對于當時書法的看法,詩歌語句優(yōu)美飄逸,可以從其詩歌中看到當時詩歌的繁榮與草書的盛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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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琳(1979—),男,山東泰安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書法史論。
王榮(1996—),女,山東德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書法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