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晶晶

摘? ? ? 要：洗錢罪的量刑存在失衡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洗錢罪系統(tǒng)內量刑失衡、與上游犯罪量刑失衡、與其他贓物犯罪量刑失衡，核心原因在于洗錢罪量刑規(guī)則缺乏系統(tǒng)性、犯罪情節(jié)認定標準不明確、與上游犯罪的量刑標準不統(tǒng)一、與其他贓物犯罪量刑不協(xié)調。為實現(xiàn)洗錢罪量刑均衡，應全面把握犯罪情節(jié)，準確適用自首、坦白、立功等從寬處罰情節(jié)，綜合評價洗錢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以解決“唯數(shù)額論”對洗錢罪量刑失衡造成的影響。洗錢罪系贓物犯罪體系中法定刑最重的犯罪，洗錢罪的量刑應當重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與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量刑，實現(xiàn)洗錢罪與其他贓物犯罪的量刑均衡。依據(jù)法益恢復理論，對主觀上積極認罪悔罪，客觀上退贓退賠的洗錢行為人，可以在法定刑幅度范圍以下量刑，實現(xiàn)洗錢罪與其上游犯罪的量刑均衡。

關? 鍵? 詞：洗錢罪；均衡量刑；上游犯罪；贓物犯罪；法益恢復

中圖分類號：Ｄ９２４．３? ? ? ? 文獻標識碼：Ａ? ? ? ? 文章編號：１００７－８２０７（２０２３）０６－００７３－１０

收稿日期：２０２３－０４－０６

作者簡介：姚晶晶，河南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黃河流域環(huán)境犯罪類案類判問題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２０２１ＢＦＸ０１６。

我國刑法理論界對于洗錢犯罪的研究仍然呈現(xiàn)重定罪、輕量刑的研究范式，其根源在于難以對量刑系統(tǒng)化分析。［１］洗錢罪量刑失衡的問題主要表現(xiàn)為洗錢罪量刑畸輕畸重、量刑缺乏系統(tǒng)性和量刑倒掛。具體體現(xiàn)為洗錢數(shù)額大量刑輕、洗錢數(shù)額小量刑重，洗錢罪的量刑輕于其他贓物犯罪的量刑，洗錢罪的量刑重于上游犯罪的量刑等一系列量刑失衡的問題。關于洗錢罪量刑問題的研究，有學者以自洗錢與上游犯罪的量刑不均為視角，認為應更新刑事治理規(guī)范依據(jù)，探索洗錢罪的分級治理模式，以解決自洗錢行為引發(fā)的量刑問題；［２］有學者從貪賄洗錢罪的量刑著手，著重分析貪賄洗錢犯罪中量刑不均的問題；［３］還有學者研究洗錢罪的量刑實踐問題，從內部和外部雙重視角平衡洗錢罪的量刑問題。［４］這些研究指明了洗錢罪量刑遵循的基本原則，但是未能系統(tǒng)性分析洗錢罪量刑不均衡的問題，未能明確洗錢罪均衡量刑的具體措施。鑒于此，本文結合司法判例和司法解釋，厘定洗錢罪保護的法益，協(xié)調與其他贓物犯罪的關系，分析洗錢罪內部和外部的量刑失衡問題，研究洗錢罪均衡量刑的具體路徑。

一、洗錢罪量刑失衡的表現(xiàn)

（一） 洗錢罪系統(tǒng)內量刑失衡

洗錢罪不屬于數(shù)額犯，但洗錢數(shù)額能夠精確地揭示洗錢行為規(guī)模、對象屬性、實害結果以及法益侵害性，［５］犯罪數(shù)額的大小與刑罰的輕重理應成正比。但司法實踐中并未嚴格遵循犯罪數(shù)額對法益侵害的揭示功能，在具體案件處理中，存在洗錢數(shù)額大量刑輕、洗錢數(shù)額小量刑重等問題。如在路某、劉某洗錢案［（２０１６）湘０１刑終１２３６號］中，路某、劉某明知所持的銀行卡內資金系他人信用卡詐騙犯罪所得贓款，仍協(xié)助他人刷卡套現(xiàn)人民幣７４萬元，法院認定其行為已構成洗錢罪，且情節(jié)嚴重，判處路某、劉某有期徒刑５年。在童某洗錢案［（２０２２）魯０５０３刑初２１４號］中，童某明知張某實施非法集資活動，仍然將銀行賬戶交給張某用于轉移資金，張某通過該賬戶轉款７３０．６８３９萬元購買房產。法院認定被告人童某犯洗錢罪，判處有期徒刑１年６個月，緩刑２年，并處罰金６萬元。對于洗錢數(shù)額為７４萬元的路某、劉某，法院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并判處有期徒刑５年；而對于洗錢數(shù)額為７３０余萬元的童某，法院未認定情節(jié)嚴重，僅判處有期徒刑１年６個月，緩刑２年。童某的洗錢數(shù)額系路某、劉某洗錢數(shù)額的十倍之多，量刑卻更輕，有違罪刑相適應原則。洗錢罪量刑失衡問題究其原因在于洗錢罪的量刑缺乏系統(tǒng)的刑罰裁量規(guī)則，個案的定罪情節(jié)、量刑情節(jié)不同，不同辦案人員的刑罰裁量標準以及對“情節(jié)嚴重”的理解亦不同。裁判者對事實數(shù)額和事實情節(jié)認定標準并不統(tǒng)一，通常依據(jù)事實數(shù)額或者事實情節(jié)對洗錢罪的行為人判處刑罰。

（二）洗錢罪與上游犯罪量刑失衡

洗錢罪的量刑基于洗錢數(shù)額、洗錢次數(shù)、上游犯罪的性質以及對司法機關查處上游犯罪的妨害程度。在同一犯罪事實中，上游犯罪可能適用第一檔法定刑，而下游犯罪的洗錢罪可能由于洗錢數(shù)額大、次數(shù)多，適用情節(jié)嚴重的量刑檔次。這就導致洗錢罪的量刑高于上游犯罪的量刑，這與司法實踐中“下游犯罪的量刑不得高于上游犯罪的量刑”的量刑裁判原則相悖。［６］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規(guī)定：“貪污或者受賄數(shù)額在三萬元以上不滿二十萬元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數(shù)額較大，依法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辦理洗錢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三部分第十二條規(guī)定：“洗錢數(shù)額在十萬元以上的，或者洗錢數(shù)額在五萬元以上，且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從犯罪數(shù)額的角度來看，當行為人貪污或者受賄１０萬元以上不滿２０萬元時，便出現(xiàn)作為下游犯罪的洗錢罪的法定刑高于作為上游犯罪的貪污賄賂罪的情況，即洗錢罪與上游犯罪量刑失衡。

（三）洗錢罪與其他贓物犯罪量刑失衡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洗錢罪以及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構成贓物犯罪體系。從立法層面來看，洗錢罪是贓物犯罪體系中法定刑最重的犯罪，洗錢罪基本犯的法定刑高于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洗錢罪的量刑起點和最高法定刑均高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然而司法實踐中，洗錢罪的量刑普遍輕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與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量刑。在羅某、袁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案［（２０２１）閩０１刑初１３５號］中，羅某、袁某明知收取的大額資金與羅某職業(yè)及財產狀況明顯不符，仍提供多個資金賬戶、收取大額現(xiàn)金，協(xié)助羅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共計人民幣６５萬元，系情節(jié)嚴重。法院認定二人的行為均已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３年，并處罰金人民幣３萬元。在李某窩藏、轉移、隱瞞毒贓案［（２０２１）桂０４２１刑初１２４號］中，李某明知贓款是毒品犯罪所得財物，仍為犯罪分子窩藏、轉移、隱瞞販賣毒品獲利贓款人民幣６８．４２３２萬元，系情節(jié)嚴重。法院認定李某犯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判處有期徒刑３年３個月。在司某洗錢案［（２０２０）滬０１刑初７９號］中，司某明知贓款是受賄犯罪所得，仍提供資金賬戶、協(xié)助資金轉移，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共計４９３．９４萬元，系情節(jié)嚴重。法院認定其行為構成洗錢罪，判處有期徒刑２年，緩刑３年。上述案件中，洗錢罪的犯罪數(shù)額系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犯罪數(shù)額的七倍之多，前者的量刑卻顯著輕于后者，這與洗錢罪系贓物犯罪體系中法定刑最重的犯罪之規(guī)定相悖。

二、洗錢罪系統(tǒng)內均衡量刑

洗錢罪的量刑缺乏系統(tǒng)的刑罰裁量規(guī)則，導致法官自由裁量從寬或從重的幅度較大，甚至突破司法解釋所設定的洗錢罪量刑梯度標準，造成洗錢罪量刑失衡的問題。具體表現(xiàn)為辦案人員將適用自首、坦白、立功等從寬處罰情節(jié)的實質條件模糊化，對犯罪分子從寬處罰。自首、立功、坦白等法定從寬處罰情節(jié)需要滿足法律規(guī)定的特定條件，只有行為人的行為符合從寬處罰情節(jié)的實質條件時才可以對行為人減輕處罰。洗錢罪系統(tǒng)內均衡量刑需要破除“唯數(shù)額論”的量刑觀，同時，整合犯罪情節(jié)的認定和適用標準，統(tǒng)一洗錢罪的刑罰裁量標準，以規(guī)范洗錢罪中刑罰裁量難以均衡的司法現(xiàn)狀，避免出現(xiàn)洗錢數(shù)額大量刑輕，洗錢數(shù)額小量刑重的不公現(xiàn)象。

（一）洗錢罪與上游犯罪非“同種罪行”

洗錢罪與上游犯罪在邏輯上存在密切關聯(lián)，但二者作為獨立的罪名不應被認定為同種罪行。行為人實施上游犯罪后洗錢，因上游犯罪而被采取強制措施，如實供述洗錢行為能否成立準自首，這一認定關乎被告人的權益保護。準自首要求行為人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本人的其他罪行。司法解釋認為這里的“其他罪行”與司法機關已經掌握的罪行系不同種罪行一般是指罪名不同，但法律上或者事實上存在關聯(lián)的罪名應當認定為同種罪行。以司法解釋的觀點來看，上游犯罪與洗錢罪雖然罪名不同，但行為人因觸犯上游犯罪被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之后，又交待洗錢事實，上游犯罪與洗錢罪存在密切關聯(lián)，二者應當被認定為同種罪行，所以不能成立自首。司法解釋將“其他罪行”限定為不同種罪行，［７］將法律上或者事實上存在關聯(lián)的罪名認定為同種罪行，均為不利于被告人的限制解。該觀點擴大了同種罪行的范圍，不利于對被告人從輕或減輕處罰，與刑法中保護被告人的解釋相悖。行為人因上游犯罪被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與上游犯罪存在關聯(lián)的洗錢罪的犯罪事實，無論上游犯罪的自首成立與否，都不應影響洗錢罪成立自首。被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同種罪行，且所供述的同種罪行需要并罰的，應當認定為自首。

（二）洗錢罪中準自首與坦白的區(qū)別

坦白與自首均是行為人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但一般自首是主動投案，而準自首和坦白是被動歸案，坦白和準自首的區(qū)別在于，坦白是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已經掌握的本人的其他罪行；準自首是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本人的其他罪行。只要行為人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使司法機關能夠采取措施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或者對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起到重要作用，即可認定為坦白。對于“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有以下兩種理解：一種是只包括避免未然的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另一種是不僅包括避免未然的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也包括修復已然的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氨苊馓貏e嚴重后果的發(fā)生”不能作較為寬泛的解釋，主要針對嚴重的刑事犯罪，犯罪人的如實供述行為避免實害結果的發(fā)生。如被動到案的綁架犯如實供述人質藏匿的地點使人質獲救的，屬于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成立坦白。實施經濟犯罪或者財產犯罪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單純退贓退賠的行為，不屬于避免特別嚴重后果的發(fā)生，不能認定為坦白。一方面，退贓退賠并不屬于坦白的成立條件；另一方面，退贓退賠是經濟犯罪或者財產犯罪既遂之后的行為，僅能體現(xiàn)行為人有悔過之意，不能成立坦白。

區(qū)分洗錢罪中的坦白與準自首，需要從自洗錢和他洗錢兩種模式，結合共犯理論進行分類討論。在自洗錢的犯罪模式中，實施上游犯罪的行為人被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后，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已經掌握的上游犯罪的犯罪事實，可以認定為坦白；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上游犯罪以外的洗錢事實，可以認定為準自首。如在施某受賄、洗錢案［（２０２１）皖１５２３刑初２８５號］中，被告人施某作為國家公職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多次索取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１４５．７６５萬元，為他人謀取利益，數(shù)額巨大，其行為構成受賄罪。被告人施某向黃某索要５０萬元后，為掩飾、隱瞞該筆受賄犯罪所得的來源和性質，通過讓他人出具借條等方式將受賄款轉化成合法債權，其行為構成洗錢罪。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施某到案后如實交待辦案機關未掌握的受賄、洗錢犯罪罪行，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六十七條第二款，以自首論。法院支持對施某以自首論，對其從輕處罰，實現(xiàn)了罪責刑相適應。在他洗錢的犯罪模式中，下游洗錢犯罪行為人到案后如實供述洗錢犯罪行為，供述出洗錢罪的教唆犯即可被認定為坦白，而供述尚未被司法機關掌握的其他同類洗錢犯罪事實可以被認定為準自首。在自洗錢和他洗錢混合的模式中，會出現(xiàn)洗錢犯罪的共犯，共同犯罪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除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外，還應當供述所知的同案犯的罪行，主犯則應當供述所知其他同案犯的共同犯罪事實，才能認定為自首。自洗錢行為入罪后，自洗錢行為人和他洗錢行為人都是洗錢罪的行為主體，影響了洗錢罪共同犯罪的認定，因此，共同洗錢犯罪中的行為人在歸案后，不僅要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還應當對同案犯的罪行進行供述，才能被認定為自首。

（三）犯罪情節(jié)的綜合認定

當自首、坦白與立功產生競合時，司法機關應當選擇最有利于行為人的量刑情節(jié)認定，不能重復評價。在共同犯罪案件中，對于具有自首、立功、坦白等從寬處罰情節(jié)的被告人，司法機關應當注意共同犯罪中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主犯、從犯之間的量刑平衡。一個行為人可能同時成立數(shù)個量刑情節(jié)或者同時具有從嚴情節(jié)與從寬情節(jié)，辦案人員不能采取折抵或抵消的方式，應當考慮不同量刑情節(jié)的地位與作用，對行為人分別適用量刑以實現(xiàn)洗錢罪的量刑均衡。辦案人員對于定罪情節(jié)與量刑情節(jié)應當全面評價，禁止重復評價，已經作為認定犯罪的依據(jù)或確定相應法定刑時評價過的情節(jié)，不能再次作為量刑情節(jié)重復評價。如在故意毀壞財物罪中，我國《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條規(guī)定：“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數(shù)額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其中“數(shù)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作為犯罪構成事實的情節(jié)，如果行為人因毀壞的財物“數(shù)額較大”而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數(shù)額較大”已經對定罪起了作用之后，不應再作為量刑情節(jié)予以重復評價。在洗錢罪中，如行為人洗錢數(shù)額５萬元以上并且多次實施洗錢行為，應當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而不應將多次洗錢再作為從重處罰的情節(jié)進行評價。

三、洗錢罪與上游犯罪均衡量刑

洗錢罪與上游犯罪均衡量刑，可以借助認罪認罰從寬和法益恢復理論來實現(xiàn)。司法解釋主要以數(shù)額劃定具體罪行的量刑梯度，這就會導致同樣的犯罪數(shù)額在不同種犯罪的量刑中處于不同檔次，進而產生下游犯罪的量刑高于有實質聯(lián)系的上游犯罪的問題，在不改變現(xiàn)有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情況下，可借助認罪認罰從寬理論實現(xiàn)洗錢罪與上游犯罪的量刑均衡。實體層面的法益恢復理論和程序層面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均有助于解決量刑倒掛的問題。

（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yōu)勢與不足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不僅能夠體現(xiàn)現(xiàn)代司法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寬容精神，而且能夠節(jié)約司法資源，在保障司法公正的基礎上追求辦案效率，實現(xiàn)司法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８］在程序上，基層法院管轄的認罪認罰案件適用簡易程序或者速裁程序審理，節(jié)約司法資源，解決基層法院“案多人少”的問題，在合理配置司法資源的基礎上，達到高效、迅速處理案件的目標。在實體程序上，對于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寬處理，調動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積極性，體現(xiàn)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益的充分尊重與保障，但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量刑只能在法定刑的限度以內從輕判處刑罰，從寬的幅度有限。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洗錢罪的量刑從寬同樣具有一定的限制。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與自首、坦白不能重復評價。“兩高三部”共同發(fā)布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指導意見》第九條規(guī)定：“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具有自首、坦白情節(jié)，同時認罪認罰的，應當在法定刑幅度內給予相對更大的從寬幅度。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不作重復評價。”另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的幅度有限?！皟筛呷俊惫餐l(fā)布的《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的辦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對不具有法定減輕處罰情節(jié)的認罪認罰案件，應當在法定刑的限度以內從輕判處刑罰，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依法免予刑事處罰，確實需要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應當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毙袨槿苏J罪認罰應當在法定刑幅度以內減輕處罰，即使行為人洗錢后進行退贓退賠等恢復法益的行為，也不能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側重于從程序法層面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寬處罰，不能突破原有法律規(guī)定的處罰，只能在法定刑幅度范圍內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寬處罰，所以需要結合實體層面的法益恢復理論，在法定刑幅度以外，正當?shù)貙ο村X犯罪進行從寬量刑，實現(xiàn)洗錢罪與上游犯罪均衡量刑。

（二）法益恢復理論的適當補充

法益恢復是指，按照犯罪構成要件的規(guī)范評價，犯罪行為已經停止于既遂形態(tài)，但事后行為人通過自主有效的行為控制得以消除法益危害的實際危險或者自主恢復被其先前犯罪行為所侵害法益的舉動。［９］在犯罪過程中、犯罪既遂之前，行為人當然可以恢復法益，存在行為人自動放棄犯罪或者自動有效地防止犯罪結果發(fā)生的中止形態(tài)以及因犯罪人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得逞的未遂形態(tài)；犯罪既遂之后，行為人通過自主有效的行為避免危害結果的發(fā)生，使已經被先前犯罪行為侵害的法益恢復到“完好如初”的狀態(tài)，系法益恢復的表現(xiàn)。如行為人甲侵占乙的財物，但在案發(fā)前，甲主動將贓物退還給乙，挽回了被害人乙的財產損失，被害人乙的財產權這一法益便恢復到“完好如初”的狀態(tài)。我國刑法界主流觀點認為，犯罪既遂排斥犯罪中止和犯罪未遂，即犯罪既遂后不可能再出現(xiàn)犯罪中止、犯罪未遂的形態(tài)。在財產犯罪中，行為人竊得他人財物，盜竊罪已經既遂，即使行為人主動將贓物退還給被害人，也不能認定為犯罪中止；在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犯罪中，行為人帶著勒索財物的目的，實施綁架行為既遂，即使行為人未勒索到財物或者將勒索的財物退還給被害人，也不可能成立犯罪未遂與犯罪中止。上述退贓行為只能作為犯罪行為既遂后的刑罰裁量情節(jié)予以考慮。有學者認為，行為人在實施犯罪行為后，甚至是犯罪既遂后，主動修復被其先前犯罪行為所侵害的法益，本質上是一種“贖罪”行為，應當予以出罪化處理。［１０］對于法益恢復出罪化處理或者輕刑化處理的現(xiàn)象，德國《刑法典》第三百零六條ｅ規(guī)定，積極悔過的防火，行為人放火后，在造成重大損失之前，主動滅火的，可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１１］

法益恢復存在于財產犯罪、經濟犯罪等與國家公權力、人身權益無關的領域。依據(jù)法益主體可以將法益分為國家法益、社會法益與個人法益。［１２］國家法益與社會法益幾乎沒有法益恢復的可能性。如貪污罪保護的法益是公共財物的所有權和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廉潔性，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廉潔性一經侵犯，無法恢復，國家工作人員貪污后退還公款的行為，不能視為法益恢復，不能作出罪化處理。尋釁滋事罪保護的法益是公共秩序這一社會法益，公共秩序一經侵犯沒有恢復的可能性。個人法益可以分為人格法益與財產法益，人格法益因附加特定的人格屬性，法益恢復的可能性極低。故意傷害罪保護的法益為他人的人身權利，被害人的身體健康遭受傷害后，行為人只能借助醫(yī)療技術緩解被害人遭受的傷害，無法通過自主行為恢復被害人的身體健康權。侮辱罪保護的法益為他人的名譽權，名譽一經破壞無法恢復，公開賠禮道歉等行為僅僅是法律擬制意義上的名譽恢復，無法益恢復的可能性。法益恢復理論可以突破法定刑幅度對行為人予以減輕刑罰，同時其與自首、坦白等從寬處罰情節(jié)不沖突，可以從實體法層面彌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不足。行為人洗錢后退還全部違法所得，系法益恢復行為，裁判者突破洗錢罪的法定刑幅度對行為人予以減輕刑罰，洗錢罪與上游犯罪量刑失衡的問題便迎刃而解。洗錢罪作為經濟犯罪，具有法益恢復的可能性，洗錢行為人可以通過退贓退賠實現(xiàn)法益恢復效果。在財產犯罪與經濟犯罪案件中，被害人對于“追贓挽損”的訴求強烈，行為人及時退贓退賠，可以有效保障被害人的財產權利及時得到修復。［１３］如行為人甲利用信用卡詐騙乙銀行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丙提供資金賬戶轉移贓款，案發(fā)后，甲和丙主觀上積極悔罪，客觀上及時退還全部違法所得，乙銀行的財產損失得到及時修復，可以視為法益恢復行為。洗錢罪作為贓物犯罪，行為人實施洗錢行為的犯罪目的是通過掩飾、隱瞞等行為獲取經濟利益，行為人事后退贓退賠的行為在主觀上系積極悔罪的表現(xiàn)，而在客觀上，這顯然是一種法益恢復行為的表現(xiàn)。若行為人在上游犯罪案發(fā)前退贓退賠，不僅不會影響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而且有利于司法機關查處上游犯罪。行為人在洗錢后退贓退賠，裁判者依據(jù)法益恢復理論可以對洗錢行為人減輕刑罰，從根本上解決洗錢罪與上游犯罪量刑失衡的問題。

相對于行為人主觀上的積極認罪悔罪，客觀上的退贓退賠等法益恢復行為更具實效。在司法實踐中，行為人退繳全部違法所得、恢復法益，裁判者通常在法定刑幅度范圍之外對行為人減輕刑罰。在廉某洗錢案［（２０２０）冀０９８２刑初４７３號］中，廉某明知其胞弟實施非法集資犯罪而為其胞弟提供資金賬戶收取資金，并協(xié)助將賬戶中的犯罪所得８１．５８７０萬元轉移、轉換為現(xiàn)金，廉某到案后如實供述犯罪事實，自愿接受刑事處罰，主動退繳全部違法所得。法院認定其行為已構成洗錢罪，判處有期徒刑１０個月，緩刑１年６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６萬元。在王某洗錢案［（２０２２）鄂０８０４刑初１７７號］中，王某為掩飾、隱瞞林某受賄所得，提供資金賬戶將巨額現(xiàn)金散存于多個銀行賬戶，協(xié)助林某轉移與其職業(yè)所得明顯不符的財物共計６９１．５萬元。法院認定其行為已構成洗錢罪，鑒于被告人王某具有自首情節(jié)、認罪認罰且王某及其家屬積極退贓，已全部退清贓款及孳息共計７８８．８９２４４７萬元，最后判處其有期徒刑２年，緩刑３年。

四、洗錢罪與其他贓物犯罪均衡量刑

（一）洗錢罪保護的法益

厘清洗錢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關系，取決于如何確定洗錢罪保護的法益。［１４］根據(jù)法益侵害說，法益是指根據(jù)憲法的基本原則，由法律所保護的、客觀上可能受到侵害或者威脅的人的生活利益。［１５］關于洗錢罪保護的法益，目前學界尚有爭議，主要有以下四種觀點：一是金融秩序說，洗錢罪保護的法益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二是司法作用說，洗錢罪保護的法益是司法機關的正?；顒?；三是洗錢罪保護的法益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１６］四是洗錢罪保護的法益為金融管理秩序與上游犯罪保護的法益。［１７］這四種觀點的爭議焦點在于法益類型的判斷和法益數(shù)量的劃定兩方面，洗錢罪保護的法益為復雜客體，且將其法益類型具體界定為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觾深悾荏w現(xiàn)洗錢罪法益保護的周延性和準確性。

一方面，洗錢罪保護的法益包括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刑法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中，足見立法原意。洗錢罪限定的７種上游犯罪所聚斂的違法所得、收益及其孳息往往數(shù)額巨大，單憑日常小額交易難以進行洗白，只得借助金融手段清理洗白，而海量資金匯入國家金融市場，進行清洗、轉換以及洗白，必定沖擊正常的金融秩序，因此洗錢罪保護的法益包括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另一方面，洗錢罪保護的法益不限于司法機關的正?；顒?。德國《刑法典》將贓物犯罪與洗錢罪均規(guī)定在“包庇與窩贓犯罪”一章中，洗錢罪屬于特殊的贓物犯罪類型，這并不意味著洗錢罪保護的法益僅限于司法機關的正?；顒?。［１８］德國刑法理論界認為洗錢罪保護的法益不僅包括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而且包括洗錢罪上游犯罪保護的法益。上述第四種觀點與德國刑法理論界的觀點一致，若按照此種觀點，洗錢罪保護的法益包括司法機關的正?；顒右约岸酒贩缸?、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保護的法益，這會導致上游犯罪保護過的法益，洗錢罪予以重復保護。行為人實施洗錢行為是為了逃避司法機關的查處，洗錢行為影響司法機關對上游犯罪的偵破，影響了司法機關的正?；顒?。將洗錢罪的法益界定為單一客體具有一定的局限性，７種上游犯罪的巨量贓款流入經濟流通領域，使“黑錢”清洗為“白錢”，這部分違法所得未受到金融監(jiān)管機構的監(jiān)管，沖擊正常的市場經融秩序，進而侵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這一法益；同時，掩飾、隱瞞上游犯罪的違法所得的犯罪行為，會遮蓋特定上游犯罪與違法所得之間的關聯(lián)關系，從而阻礙司法機關對上游犯罪的有力查處，進而妨害司法機關的偵破活動。

（二）厘清洗錢罪與贓物類犯罪的關系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辦理洗錢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二部分第四條明確指出洗錢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是刑法特別規(guī)定與一般規(guī)定的關系，二者是特別關系，即某一分則構成要件完全包含了另一分則構成要件的所有構成要件要素。［１９］從保護的法益來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保護的法益為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通說認為洗錢罪保護的法益為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從行為對象來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行為對象為一切犯罪所得的贓物；洗錢罪的行為對象為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從行為方式來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行為方式包括窩藏、轉移、收購或者代為銷售贓物；洗錢罪的行為方式為通過中介機構來掩飾和隱瞞違法所得及其收益?？梢姡村X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是法條競合關系，洗錢罪是特殊法條，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是一般法條，基于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關系，當行為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其量刑不得低于其他贓物犯罪。

相對于毒品類洗錢罪，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系一般法條。從保護的法益來看，通說認為洗錢罪保護的法益為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樱桓C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保護的法益為司法機關的正?；顒印男袨閷ο髞砜矗村X罪的行為對象為毒品犯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的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行為對象為犯罪分子用作犯罪的毒品、毒贓。從行為方式來看，洗錢罪的行為方式為通過中介機構來掩飾和隱瞞違法所得及其收益；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行為方式為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的犯罪分子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或者毒贓。為了實現(xiàn)洗錢罪與贓物類犯罪的量刑協(xié)調，辦案人員應當樹立洗錢罪的量刑重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和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量刑認知。

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審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規(guī)定，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價值總額達到十萬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情節(jié)嚴重”，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蹲罡呷嗣穹ㄔ?、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辦理洗錢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指出，洗錢數(shù)額在十萬元以上的，根據(jù)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的規(guī)定，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洗錢數(shù)額百分之五以上百分之二十以下罰金?！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毒品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guī)定，為犯罪分子窩藏、轉移、隱瞞毒品犯罪所得的財物價值達到五萬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四十九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情節(jié)嚴重”，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從司法解釋來看，掩飾隱瞞１０萬元以上的行為就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犯罪所得５萬元以上的行為就認定為情節(jié)嚴重，情節(jié)嚴重的法定刑也高于洗錢罪，會導致二者的量刑高于洗錢罪。對于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與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的量刑，應當以相關司法解釋為基礎，綜合考慮事實數(shù)額和事實情節(jié)，對于具有從寬處罰情節(jié)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積極適用減輕處罰的規(guī)定。［２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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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正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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