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默
大抵是那遠光燈刺激了眼睛,竟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我家出門便能瞧見河,往左再走去便是一座橋,那座橋上有著我和爺爺數(shù)不清的回憶。
上幼兒園時,父親心血來潮替我報了個算術(shù)班,那算盤在我手里只會叮叮咣咣地發(fā)出噪音,五根手指都撥出了重影也不見得能撥利索。
爺爺接我回來時,總會經(jīng)過那座橋,每每經(jīng)過,我都會垂頭喪氣許久。經(jīng)過了橋意味著快要到家了,到家了便要繼續(xù)撥那黑黢黢、一眼望不到亮光的算盤。
“囡囡別急,阿爺撥算盤可厲害了,讓阿爺教你珠心算?!睜敔?shù)难劬苄?,小到那皺紋都摩肩接踵地擠在一塊兒,我笑著說:“阿爺能不能用算盤數(shù)清楚臉上的皺紋呢?”阿爺?shù)氖窒騺硎呛敛涣羟榈?,他在我后腦勺來上一記,“算盤算術(shù),算術(shù)講究分寸,開不得玩笑?!?/p>
會撥算盤的爺爺一直撥著算盤,從年輕時辦廠開始撥,撥到了我背上書包,踏上初中。
那座橋上一年四季,每天的16:45,都有一輛小車,載著人兒從遠方來。
我常常透過電瓶車的后視鏡看他。天晴時,他瞇著眼笑,聽我講學(xué)校發(fā)生的大小事宜;下雨時,他瞇著眼笑,嘴里不忘提醒我要往雨衣里躲,可別淋著了;炎熱時,他瞇著眼笑,將剛買的冰棍遞給我解暑;寒冷時,他瞇著眼笑,將圍巾、耳罩、口罩、帽子一股腦兒地塞給我,要我別凍著。可明明他早已被雨淋得濕了衣衫,被灼熱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被寒風(fēng)刺激得顫栗。
后來,爺爺成了我們?nèi)业闹攸c關(guān)照對象。
爺爺?shù)男呐K患了病,全家人都開始小心翼翼,除了爺爺。我們總是勸他慢些、穩(wěn)些、輕些。他總是擺擺手說不要緊、不礙事、沒關(guān)系。
高中那年,我在院子絆了一大跤,摔得可厲害,站起來時眼冒金星,雙唇煞白。雙眼模糊的同時還不忘看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和手肘。家里只有我和二老眼對眼,眼下連紅藥水都沒有,只能靠我自己生扛著痛苦。
“沒事的,阿爺去給你買紅藥水?!睜敔敽孟駪?zhàn)士,時刻要準備赴往前線??晌以趺磿饝?yīng)。
我大聲說著不想要紅藥水,怕疼,也不需要創(chuàng)口貼,怕感染。結(jié)果不過是一轉(zhuǎn)身的工夫,他便已經(jīng)推著車出了門。
天色將黑,路燈漸明,河水停歇了一日的旅途,枝椏上的嫩尖兒仍舊在向上躥著,風(fēng)過草舞,樹下的三葉草叢左右揮舞著身子,和一天的時光告別,小路上空無一人,僅僅停著幾輛早已冷卻引擎的汽車。可我還在等,等著看橋的那頭有我慢慢駛來的爺爺,等著看橋的這頭站著心急如焚的自己。
空無一人的小路上漸漸亮起了一束光,由遠及近,由慢至快,那一束遠光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貜倪h方駛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叵铝藰虻幕隆?/p>
“爺爺,你都說了身體不舒服了怎么還去啊,我都說了不需要了?!?/p>
“不涂藥水要流膿的,明兒一早你可是又要疼得掉眼淚了?!?/p>
大抵是那遠光燈刺激了眼睛,竟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