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xiàn)在,科幻電影的表現(xiàn)形式愈加多樣,寓于科幻電影中的哲學思考和文化觀念也悄然發(fā)生轉(zhuǎn)變。西方學術界最近興起的后人類主義,與科幻電影相互建構(gòu),為理解科幻電影提供了理論視野和研究方法。本文以后人類主義哲學思想為切入點,對美國的《阿凡達》和中國的《流浪地球》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二者都對人類中心主義提出了質(zhì)疑,瓦解了人類與非人類的二元對立關系,并對科技飛速發(fā)展下即將到來的后人類時代展開暢想??傊?,中國的《流浪地球》和西方的《阿凡達》兩部科幻電影通過龐大的宇宙觀、宏偉的敘事手法表達了后人類時代中對“人”本質(zhì)的共同的追問和反思,也提交了植根于東西方兩種異質(zhì)文化土壤而形成的不同回答,引人深思。
【關鍵詞】后人類主義;科幻片;《流浪地球》;《阿凡達》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9-008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26
一、引言
2021年末西方好萊塢科幻片《阿凡達2:水之道》和2022年初中國硬核科幻片《流浪地球》接連上映,在全球引起熱烈反響?!读骼说厍颉犯木幾詣⒋刃涝缙诘囊徊恐衅≌f。在即將到來的2075年,過去一直穩(wěn)定的太陽系快速老化,并可能將在100年后毀滅地球。面對這一災難,人類決定建造一萬座“行星發(fā)動機”,推動地球飛出太陽系,在宇宙尋找合適的地點,建立一個新家園。而《阿凡達2》延續(xù)了《阿凡達1》的主要情節(jié):未來的地球環(huán)境惡劣、資源短缺,人類將目光放向了宇宙中的資源豐富的潘多拉星球,啟動“潘多拉計劃”,試圖毀滅潘多拉星球上對原住民納美人極為重要的靈魂樹,卻遭遇納美人英勇的抵抗。面對科學技術的高速發(fā)展,作為中國和好萊塢極具代表性的科幻片,兩部影片都對即將到來的“后人類時代”展開暢想并對包含了在這一背景下對“人”本質(zhì)、價值、地位、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等一系列問題的重新思考,彰顯了后人類主義的哲學主張。
19世紀布倫瓦斯基夫人在《秘密教義》中最早提出“后人類”一詞,但是直到1988年,美國學者斯蒂夫·尼克爾斯的《后人類宣言》發(fā)表之后,“后人類主義”這一概念才得到人們的關注。有學者認為,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fā)展,現(xiàn)有的一些有關“人類”的一系列觀念,現(xiàn)有的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都會遭到顛覆,后人類時代即將到來。從本質(zhì)上而言,后人類主義就是對人類主義的一種批判,是人對技術與自身、自然界與自身關系,乃至人類理性與人文信仰再反思的產(chǎn)物。
后人類主義思潮與科幻電影關系密切,彼此關聯(lián)??苹秒娪爸写竽懙南胂鬄楹笕祟愔髁x提供直觀的圖景,豐富著后人類主義的理論;而后人類主義又以其理論的開放性擴展了科幻電影思想的深度,使科幻電影在現(xiàn)實語境下熠熠生輝。近年來,國內(nèi)許多學者都關注了后人類主義與科幻電影之間的關系,用后人類主義觀點闡釋科幻片里的世界觀,價值觀并通過對科幻電影的研究推動對后人類主義的深入理解:謝易(2022)從總體上論述了科幻電影的后人類主義美學;周達祎(2021)通過對《流浪地球》和《瘋狂外星人》兩部電影探討后人類主義視野下中國科幻片的兩條路徑;李燕(2019)分析了電影里《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后人類主義“身體觀”;李長生(2020)挖掘了劉慈欣小說里的后人類主義思想。本研究借鑒上述論文的研究范式,以后人類主義理論為基礎,對《流浪地球》和《阿凡達》兩部科幻片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二者都對人類中心主義提出質(zhì)疑,瓦解了“人”與“非人”之間二元對立的關系,凸顯了技術人工物的地位。在這些后人類主義對未來的共同追問下,兩部影片也提供了來自東西兩種文明的不同解釋。
二、人類主體性危機
當代西方后人類主義致力于對人類主義之“人”的批判與解構(gòu)。人類主義的核心議題是追問人是什么,確證人在世界上的價值和地位以及生存和發(fā)展的根據(jù)與意義。作為人類主義的代表人物,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說過:“人是萬物的尺度?!边@種對人的理解不僅明確了人類中心主義,還蘊含著自我與他者的辯證法以及二元對立邏輯。后人類主義同樣關注“人”本身,追問“人”到底是什么,關注“人”在這個世界究竟所處的位置。但是后人類主義不再把人的思想看作世界的中心,而是提供了一種以去人類中心主義為主要特征的批判性方式,瓦解了“人”與“非人”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重新思考人的定位及變化。
人類主體性危機首先體現(xiàn)在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質(zhì)疑。文藝復興結(jié)束了西方兩千多年基督教神權的統(tǒng)治,人們終于從黑暗的中世紀解放出來,獲得前所未有自信與權力(張兵,2018),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一書中喊出“人是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口號。但隨著人類主體性的不斷發(fā)展,主體性的膨脹現(xiàn)象也開始出現(xiàn),并不斷擴大,人最終成為衡量一切事物的價值標準,對人類有利的東西,就得以保留,對人類無用的事物就直接舍去。但是,后人類主義對人在世界的這種中心地位,主導作用提出了質(zhì)疑,并且開始重新審視人與世界萬物之間的關系。在《流浪地球》中,科學技術已經(jīng)變得非常先進:有連接地球和月球之間的太空電梯,殲820C垂直起降戰(zhàn)斗機,全地形探月車、大氣潛水服等等。但人類似乎擁有能夠“上天入地”的裝備,變得無所不能,隨心所欲,但事實是人類依舊受制于大自然。因為太陽迅速衰老,人類只能建造“行星發(fā)動機”,改變地球的運行軌道,逃離太陽系;因為熱量缺乏,冰雪覆蓋,地表環(huán)境已不適合人類居住,人類只能躲進地下城;因為木星引力發(fā)生變化,地球甚至可能撞上木星,導致全人類的滅亡。在科技如此發(fā)達的未來,人類一切生活生產(chǎn)實踐都以大自然為前提,在自然面前人類依舊十分渺小。
人類主體性危機還表現(xiàn)在對“人”與“非人”二元對立關系的瓦解?!栋⒎策_》中出現(xiàn)了兩個主要物種—代表人類先進文明的地球人和代表原始文明的納美人,地球人來到潘多拉星球搶奪生命樹,掠奪礦產(chǎn)資源,遭到原居民納美人的奮起反抗,二者構(gòu)成了一組緊張的二元對立項,形成了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但是,將人類DNA與土著DNA進行混血培養(yǎng)而成的“阿凡達”成為人類與納美人之間的第三個物種,瓦解了“人”與“非人”的二元對立關系。具有人類思維意識和納美人身體到底是屬于“人”還是“非人”呢?這部影片賦予了阿凡達們自由選擇的權利。男主杰克在來到潘多拉星球后被納美人的淳樸、熱情和善良感染,愛上了挪威族族長的女兒涅提妮,同時也意識到地球人可恥的殖民掠奪的行為,選擇和涅提妮結(jié)婚組成幸福的家庭并納美族人一起保衛(wèi)潘多拉星球。而夸里奇上校繼續(xù)保留人類的身份,成為潘多拉星球人類安全部隊指揮官。正是這種自我選擇打破了“人”與“非人”的界限,創(chuàng)立第三空間,瓦解了二元對立的關系,構(gòu)建了一種后人類主義的解釋。
三、技術人工物的凸顯
人類主義視野中的技術人工物是工具性和實體性的存在,但是新興基因技術、生物工程、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卻導致人類機器化,機器人性化,消解了動物和人類的界限、有機體和機器的界限、物質(zhì)和非物質(zhì)的界限,成為人類未來進化的存在形態(tài)(張燦,2021)。面對這種情況,后人類主義開始反思技術人工物的本質(zhì)主義假設,凸顯技術人工物的地位,展示技術人工物與人的共生關系。后人類主義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人與非人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依賴,強調(diào)人類主體與技術器物之間的密切關系,并認為,正如人有主體性一樣,智能人工物同樣也能發(fā)展出主體性。美國后人類主義研究的代表人物凱瑟琳·海勒就曾說過:“在后人類注意看來,身體性存在與計算機仿真之間,人機關系結(jié)構(gòu)與生物組織之間,機器人科技與人類目標之間,并沒有本質(zhì)的不停或者絕對的界限?!痹诤笕祟愔髁x思潮下影響下,科幻電影敘事中技術人工物的鏡頭俯拾皆是,在故事的敘述中占有很大的比例,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機器形人工智能是影片中最常見一種技術人工物。它們由冰冷笨重的金屬組成,通過一個像“大腦”的芯片控制全身,利用程序代碼進行運作,與人類在外形上有很大差別。在《流浪地球》中,機器形人工智能多次出現(xiàn)。被稱為“小苔蘚”的550w量子計算機是領航員空間站核心智能主機,充當“流浪地球計劃”和“火種計劃”的執(zhí)行者和監(jiān)督者。550w量子計算機具有自我迭代,自我更新的功能,到最后甚至發(fā)展出自我意識,說出了“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確實是一種奢求”“延續(xù)人類文明的最優(yōu)選擇是毀滅人類”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話。在這些對話中,550w量子計算機能基于現(xiàn)實做出獨立的選擇和判斷,人類與人工智能的主客體關系似乎被顛覆過來。圈粉無數(shù)的小型機器狗笨笨同樣具有主體的意識,在月球基地遭到太陽風侵襲的時候,會自己躲進房間角落,并用防電離毯子蓋上自己;會因為怕水不肯下海進行水下作業(yè),被女兵扔了下去,還說了經(jīng)典臺詞“笨笨,你是軍犬”;最后,也沒有按照圖恒宇的要求離開即將被水灌滿的計算機房,而是選擇和人類一起被埋藏在大海深處。無論是“小苔蘚”550w量子計算機,還是機器狗“笨笨”,它們由現(xiàn)代科技研發(fā)出來,但已經(jīng)不僅僅是供人類支配的工具,而是發(fā)展出思維和感情,具有主體意識。
阿凡達則是另一種技術人工物。它們是由人類DNA和納美人DNA雜交培養(yǎng)生成的一種新型物種,擺脫了人類的身體但還保留了人類的記憶,情感,思維,和意識。與技術人工物只占配角戲份的《流浪地球》不同,阿凡達杰克·薩利是影片中占據(jù)重要地位的男主。杰克憑借自己的智慧、勇敢獲得挪威族人的認同并帶領納美人戰(zhàn)勝了貪婪的地球人,保衛(wèi)了潘多拉星球。在這部影片中,代表現(xiàn)代文明的地球人的是自私,冷漠與無情而前文明時代的納美人有點魯莽和無知,但是塑造了一個正直善良并且具有理性思維的杰克的人物形象。這表達了對技術人工物的贊美和謳歌。
四、人類未來的暢想
末世浩劫故事設定,是好萊塢科幻電影中常見的故事情節(jié)和敘事慣例,更能夠鮮明地反映出后人類主義對科技發(fā)展和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但是這種類型敘事最為重要的是它是采用怎樣的方式來應對這些末世浩劫,不同的應對方式體現(xiàn)出對后人類主義追問的不同思考。兩部影片都描繪了因地球過度開采而使得生態(tài)破壞嚴重,資源枯竭的后人類時代?!栋⒎策_》的故事背景就是2145年的地球,環(huán)境惡劣、資源短缺。而《流浪地球》中的環(huán)境則更加嚴峻,整個影片呈現(xiàn)出一種灰色調(diào),到處都是冰天雪地,所見之處不見一棵綠植,地表環(huán)境已不適合居住,人類只能躲進擁擠、密閉的地下城。面對這種情況,《阿凡達》和《流浪地球》提交了植根于東西方文化土壤帶有中西方思維特色的兩種不同解決方案。
《阿凡達》這部影片具有鮮明的“西方特色”,充分體現(xiàn)了西方殖民文化和向外擴張的傳統(tǒng)(曹順慶,2015)。影片中,人類把目光放到了距離地球很近且資源豐富的潘多拉星球,在那里修建工廠,鐵路,大規(guī)模開發(fā)礦產(chǎn),砍伐原始森林,捕捉稀有海洋生物圖坤,甚至無情的殺害當?shù)氐脑用窦{美族人。這本質(zhì)上就是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歐洲白人中心主義的反映?!爸趁裰髁x”,指資本主義國家把政治經(jīng)濟勢力擴張到不發(fā)達的國家或地區(qū),武裝占領、海外移民、海盜式的掠奪、欺詐性的貿(mào)易、血腥的奴隸,奴役當?shù)厝嗣瘢ㄙ囅日?022)。殖民主義就是資本主義原始積累主要方式,是西方國家的歷史傳統(tǒng),西方文明的歷史就是一部殖民史,資本主義國家的發(fā)家史就是殖民地人民的血淚史。而這種殖民思想經(jīng)常體現(xiàn)在西方電影中,《阿凡達》這部影片充分體現(xiàn)了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和歐洲白人中心主義的思想。
《流浪地球》則提供了另一種中國版末日拯救方案。這種中國方案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故土意識,“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政治理念和集體主義精神(葉勝年,2016)。當?shù)厍蛞巡贿m合人類生存時,人類并沒有拋棄地球,移居到其他星球而是選擇帶著地球?qū)ふ倚碌募覉@與地球共存亡,這充分體現(xiàn)出中國人對家的不舍和對故土的依戀。中國是個農(nóng)業(yè)國家,歷朝歷代的君王都主張“重農(nóng)抑商”,“重農(nóng)抑商”思想伴隨著中國整個封建時期。而要種地就得留在自己的家園上,因此中國人對于土地、故鄉(xiāng)是非常眷念的(李長生,2020)。在《流浪地球》中,人類采取了一系列具體措施,如建立了一個聯(lián)合政府對有限的資源進行合理調(diào)度以應對不斷惡化的生存環(huán)境,這充分體現(xiàn)出當代中國所宣揚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認為人類生活在一個同一個地球村,整個人類的命運都休戚與共。這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政治理念扎根于中國人自古以來的強烈的集體意識和集體榮譽感。到影片的結(jié)尾,當月球馬上要撞上地球時,各個國家的人懷著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團結(jié)一致點燃月球,解除了地月危機,拯救地球,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
五、結(jié)語
《阿凡達》開啟了3D電影的新時代,《流浪地球》開啟了中國科幻片的新紀元,兩部影片在世界科幻電影界具有重要意義。它們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令人炫目科技特效,更來自它們龐大的宇宙觀,宏偉的敘事手法以及對科技迅速發(fā)展背景下“人”本質(zhì),價值,定義,與世界關系的反思。正是這些強大的思想內(nèi)核使得兩部影片歷久彌新,熠熠生輝,讓人深思。
凱瑟琳·海勒曾在訪談中提道:“變成后人類究竟意味著什么?”(謝易,2022)現(xiàn)如今科技與人類聯(lián)系日益緊密,不斷發(fā)展的科學技術和人工智能為人類創(chuàng)造出更美好的生活,但同時也伴隨著人類自身主體性可能會受到威脅的焦慮?;蛟S在將來,隨著越來越多的科技產(chǎn)品的涌現(xiàn)和對后人類主義的思考不斷深化,這些期許和憂思會在不斷地碰撞和融合之中,開辟出一條嶄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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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伍一帆,女,湖南工業(yè)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