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蕭紅 剪紙/左秀云 楊曉
除了念詩,我還喜歡吃。有一次,有一只鴨子掉井了,祖父用黃泥包起來,燒上給我吃了。自此,吃鴨子的印象非常深。等了好久,鴨子不再掉到井里。我看井沿有一群鴨子,就往井里趕,可是鴨子不進(jìn)去,圍著井口呱呱地叫著。爺爺說給我抓一只鴨子燒上,我卻說要掉井里的。
一到夏天,蒿草長沒大人的腰了,長沒我的頭頂了,黃狗進(jìn)去,連個影也看不見了。
刮風(fēng)和下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陽照在上空,這院子也一樣是荒涼的。打碎了的大缸扔在墻邊,和它相對著,還扣著一個豬槽子??恐圩拥呐赃吽槐P的鐵犁頭。
我家是荒涼的。一進(jìn)大門,靠著門洞子西壁的三間房,是租給一家養(yǎng)豬的。每當(dāng)黃昏的時候,那叫豬的聲音遠(yuǎn)近可聞。打著豬槽子,敲著圈棚。叫了幾聲,停了一停。聲音有高有低,在黃昏的莊嚴(yán)空氣里好像是說他家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三間破草房在院子的西南角上,孤零零的,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房頂?shù)牟萆祥L著青苔,遠(yuǎn)看去,一片綠,很是好看。下雨了,房頂上就長蘑菇,人們就上房采蘑菇。我家的房子共有三十來間,其余的都不會長蘑菇,所以住在那房里的人一提著筐子上房去采蘑菇,全院子的人沒有不羨慕的。這房頂雖然產(chǎn)蘑菇,但是不避雨,一下起雨來,全屋就像小水罐似的。摸摸這個是濕的,摸摸那個也是濕的。
草房是租給一家開粉房的。粉房的鍋里是翻開的水……初到這屋里來的人是看不清的,因?yàn)闊釟怛v騰的屋里不知都在做些個什么。粉房里的人,天天唱著歌,漏著粉……那粉房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墻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粉房的門前搭了幾丈高的架子,亮晶晶的白粉,好像瀑布似的掛在上邊。他們一邊掛著粉,也是一邊唱著的。等粉條曬干了,他們一邊收著粉,也是一邊地唱著。只要是一個晴天,粉條一掛起來了,這歌聲就聽得見的。
養(yǎng)豬的那一家有幾個閑散雜人,常常聚在一起唱著秦腔,拉著胡琴。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則喜歡在晴天里邊唱《嘆五更》。他們雖然拉胡琴,打梆子,嘆五更,但是并不是繁華的,并不是一往直前的,并不是他們看見了光明,或是希望著光明,這些都不是的。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