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玲玲

茴香

中學(xué)的時候，學(xué)到魯迅的文章，印象最深的是里面孔乙己吃的茴香豆。這個茴香豆跟平日家里吃的茴香包子，不知道會有什么瓜葛。心想，茴香豆，也許是茴香結(jié)出的果實吧。

后來知道，我們平日里吃的茴香，是茴香苗。茴香苗結(jié)的種子，是小茴香。小茴香細(xì)長，外觀如谷子般大小，扁扁的，呈黃綠色或淡黃色圓柱形，兩端略尖，上面有五條縱棱，聞起來香香的，有股樟腦般的味道，嘗起來有點甜，舌頭上有股炙熱感。而大茴香，我們俗稱“大料八角”，外觀呈八角形，果瓣厚實，尖角平直，呈深棕色，角瓣純厚，尖角平直，蒂柄向上彎曲。聞起來有薄荷和水果的香味，嚼起來口中會散發(fā)出一股芬芳香氣。大茴香除了氣味接近外，與茴香苗沒有什么關(guān)系。大茴香、小茴香都屬于調(diào)料。

而茴香豆是以干蠶豆做原料，用加了茴香等調(diào)料的水熬煮的。煮好的茴香豆酥軟清鮮，香味濃厚，咀嚼起來滿口生津，五香馥郁，咸而透鮮，回味微甘，下酒極佳。

茴香苗清清爽爽、柔柔嫩嫩，酷似一位山鄉(xiāng)少女，顧盼之間，韻味十足。它奇特而濃郁的香氣，是老天獨賜的。卓爾不群的氣味，有人喜歡得流連忘返，有人唯恐避之不及。世間萬物，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很正常。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茴香苗，也叫小懷香，又稱香絲菜，分明就是小女兒家的名字，嬌嬌嬈嬈的。一把青綠的茴香苗擺在那里，不動聲色，滿是千回百繞的小心思。悄悄散發(fā)的香氣，不知不覺間侵襲了你的嗅覺，像有著小心思的戀愛中的女孩兒，俘獲了你。你甘愿折服，欣欣然地領(lǐng)著它回自家廚房。

茴香和豬肉是神仙眷侶，茴香的回味綿長跟豬肉的香濃結(jié)合在一起，能香掉眉毛。茴香吃油，做餡料得多放油。蔥姜不用了，茴香自己就能把豬肉的鮮味提出來。做餡料的豬肉，選五花肉，三分肥七分瘦的最好。別攪碎，切成丁，這樣入口有質(zhì)感。剛出鍋的茴香包子，暄軟蓬松，忍著燙咬一口，味道讓人驚艷。里面油潤潤的湯汁迫不及待冒出來，順著指縫淌下來，可惜了，可惜了，心里這么嘆著，趕緊用嘴去嘬手背上的湯汁。一只只茴香豬肉大包，底氣十足地、白嫩嫩地臥在蓋簾上，百姓人家的煙火氣漫出來，平實，自足，安然。

煮熟的茴香餃子，一只只圓潤飽滿、晶瑩剔透的皮兒上隱隱顯出淡淡的綠意，水墨畫一般含蓄、誘人。咬破餡皮，鮮濃的味道在口腔迸發(fā)，千折百回的滋味兒蔓延到每個神經(jīng)末梢，枝枝蔓蔓的鄉(xiāng)愁都在這盤茴香餃子里化解開來。

茴香盒子，一般都是素餡，茴香雞蛋粉絲餡。青綠、金黃相嵌，清鮮的氣息撲面而來，像一首氣韻清雅的詩，美好而雋永。吃一口在嘴里，像吃進(jìn)去一整個春天。

茴香，氣味回甘，寓意著“懷鄉(xiāng)”“回鄉(xiāng)”，一叫出來這個名字，就叫人心底想家，繚繞成北方人心頭上的鄉(xiāng)愁。

嫁到南方的愛云姐，一日打電話來，閑閑地聊，我說晚上準(zhǔn)備包茴香包子。她在電話那邊“啊”了一聲，大聲說：“糟糕！你把我好不容易壓下的饞癮又勾起來了。你不知道，這個小城，就沒有一家賣茴香苗的，這兒的人不認(rèn)這個菜。跟你說件事，那天我下班回小區(qū)，一個小男孩站在樓道門口捧著一個包子吃，打旁邊走，我一聞，就知道是茴香餡的，挺丟人，我當(dāng)時真是咽著口水……”

愛云姐在電話里大聲笑著，我這邊心里卻有些酸楚，仿佛看見一個婦人在大街小巷尋覓茴香苗的身影。這茴香苗，在她的家鄉(xiāng)隨處可見；而在這南方，就跟沒有這個物種一樣。千呼萬喚的茴香，讓這個離家千里的游子心心念念，卻也只能存于她的記憶里，悵悵然，成了落在門前臺階上的那一抹白月光。

休假在家，我從網(wǎng)上搜了半天，如法炮制了一碟茴香豆。幾杯黃酒喝下去，恍然看見，紹興小鎮(zhèn)上那個穿著破敗長衫的男人，伸出他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側(cè)身問我：“我來考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你知道么？”

苦瓜

偶聽樓下有小孩朗誦：“天對地，室對家，落日對流霞。黃鶯對翠鳥，甜菜對苦瓜。”植木菜蔬的清冽之氣撲面而來。“落日對流霞，黃鶯對翠鳥”都好理解，甜菜怎么對苦瓜？想想頗有意趣。

第一次見苦瓜，是小時候農(nóng)場的杜阿姨端了竹籮筐，里面放了幾根青翠細(xì)長的瓜，上面凹凸不平地長滿了疙疙瘩瘩的東西。杜阿姨是南方人，她說這是苦瓜，她們家鄉(xiāng)的人都喜歡吃，清熱又?jǐn)』稹?/p>

母親大概也是第一次見，問了杜阿姨這苦瓜怎么做。晚上，母親把苦瓜切了薄片清炒。我用筷子挑了小小的一片，很警惕地嘗了一點點，簡直是太苦了。我吐掉嘴里的剩渣，漱了口，便再也不敢吃了。

吃了幾次后，父親和母親倒吃慣了苦瓜。母親跟杜阿姨要了種子，第二年在院子的東南角上種上了苦瓜。苦瓜很好活，綠綠的藤蔓爬滿了院墻，一朵朵的小黃花，明艷艷的，在郁蔥的綠葉間探頭探腦。母親說苦瓜命硬，不用特別打理，隨它自己長?？喙辖Y(jié)得挺多，一根根脆生生地掛著。除了自己吃，母親也左鄰右舍地送。

深秋，苦瓜的瓜皮慢慢變黃，在某一時刻，裂開，一粒粒鮮紅的種子飽滿絢麗，如火焰，如瑪瑙，瓜熟蒂落，走完一生。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竟也喜歡上了苦瓜。夏季食欲不振，煩熱疲憊，苦瓜是最好的應(yīng)季家常菜了。清炒苦瓜：去籽，切片，如果家里有豬油更好。葷油炒素菜，素油炒葷菜。油下鍋，將蔥姜末爆香后，倒入苦瓜，翻炒幾下就可出鍋。出鍋前撒入蒜末?？喙峡梢詥纬矗部梢愿苯?、雞蛋同炒。

苦瓜雖苦，卻不會把苦味傳給它物。所以，苦瓜也稱“君子菜”?？喙县i肉煲：苦瓜切塊，五花肉切菱形塊，加少許黃豆一起煲?？喙巷栁i肉的濃汁， 軟醇香，五花肉的味道并不會被苦瓜篡改。

苦瓜釀：把苦瓜切段，圓柱狀，中間掏空，塞入肉餡，擺盤入鍋蒸即好。有這樣一個說法，以前有北方人遷徙到南方，當(dāng)?shù)貨]有包餃子的面粉，就用此法代替餃子，不知是真是假。苦瓜釀的餡料靈活多變，肉餡、素餡都可，還有塞糯米、塞水果的。

苦瓜表面有一粒粒的果瘤，顆粒越大越飽滿，瓜肉越厚；顆粒越小，瓜肉相對較薄。市場上常見的苦瓜有兩種，一種顏色深，形態(tài)細(xì)長；一種顏色稍淺，形態(tài)相對滾圓。顏色越深，味越苦?？磦€人口味了。

人的味覺，對苦味無比敏銳。據(jù)說，人們能嘗出濃度在0.5%以上的糖水，而對苦味的分辨率，卻可以達(dá)到0.0016%。對苦味的拒絕，近乎天性，根植在血液里。味覺在舌頭上的順序是，甜在舌尖，酸在舌側(cè)，苦在舌根，最后、最遲的味覺，也許是最深沉的吧。有人稱它為半生瓜，大意許是懂得苦味，相惜苦味的時候，人已至中年，歷經(jīng)人間冷暖，已能從風(fēng)雨顛沛的苦味中，斟酌出回甘。

不知是誰首先發(fā)現(xiàn)苦瓜能吃的，這個過程神農(nóng)嘗百草一般，曲折艱辛又遼闊?！度辶滞馐贰防?，有苦瓜端上宴席的記載：“湯知縣擺上酒來。席上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p>

蔡瀾曾提到過很有意思的兩道菜，跟苦瓜有關(guān)。一道叫“人生”：苦瓜榨汁備用，浸蜆干，酸姜角切碎，加大量胡椒，打上雞蛋，加苦瓜片和汁蒸。菜端上桌，看似普通蒸蛋，一嘗，酸甜苦辣皆全。另一道是“苦瓜炒苦瓜”：一半苦瓜沸水燙過，去苦味，一半原生態(tài)，一起炒。

有人問蔡瀾：“你這一生都在寫人生的甜，有沒有寫過苦？”他笑了：“我寫苦瓜啊?！?/p>

夏季的餐桌，苦瓜是?？?。夾一片苦瓜入嘴，苦意渺渺，輾轉(zhuǎn)于整個口腔，仿佛要道完一生的苦。厚重、純粹，有格局的回味，讓我有依賴性的癮。唉，誰不是在熱鬧的塵世辛苦度日，半生瓜——苦瓜確實能擔(dān)當(dāng)起這個稱謂。

香 菜

可能是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吧，我才知道，家里一直喚作“芫荽”的那種菜，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香菜。原來“芫荽”就是香菜啊，我念叨了好幾天，就像不小心知曉，房后那個一直叫作秀兒的劉家二姑娘，在學(xué)校作業(yè)本工工整整寫上的姓名，居然是劉昭靜。

記得那時候父親酷愛吃香菜。香菜挺嬌貴的，不好存放。買回來沒兩天就蔫蔫的，耷拉著頭。為了這，母親專門在院子里開出了一小塊地種上了香菜。父親在百里外的油田指揮部上班，每個周六下午才能坐指揮部的交通車回家。每個周六晚上，母親除了精心準(zhǔn)備幾樣父親下酒的菜肴外，還會特意做一道香菜辣椒拌香蔥。母親從院墻根下的菜地里拔一小把香菜，洗凈了，連同幾只青尖椒、幾根香蔥一起剁碎，拌上自家做的黃豆醬，點幾滴香油，噴香開胃的佐餐小菜就擺上了桌。吃飯的時候，掰一塊母親蒸的千層餅，夾一口香菜辣椒拌香蔥，鮮辣咸香，令人胃口大開，每次父親和我們幾個都吃得肚兒溜圓。父親每次周一走的時候，早上很早，母親就起床，到地里拔一把香菜，把葉擇掉，洗凈，切成段，然后燒熱油，放入切碎的干紅辣椒，爆出香味，迅速澆到香菜上，撒上鹽，拌勻，待冷卻后，放入罐頭瓶里，讓父親捎著回廠子吃。

有一次，農(nóng)場宰牛，給每戶人家分了一塊牛肉。好像是個周二吧，那天晚飯時分，好多人家的灶房里都飄出了燉牛肉的香味，勾得我們姐妹幾個心里癢癢的，饞饞的。母親說：“你們的爸在荒野地里風(fēng)吹日曬地掙錢養(yǎng)家，最不易了。你們幾個忍上幾天，等你爸回來再做著吃?！蹦赣H把牛肉用鹽細(xì)細(xì)地抹了，掛在屋檐下。周六一早，母親就摘下那掛牛肉，泡在溫水里。傍晚，我們放學(xué)回家，還沒進(jìn)院門，就聞到一股直鉆鼻孔的香。哦，是父親回來了，正跟母親兩人在院子里包牛肉香菜餃子呢！光聞著盆子里的餡，就已經(jīng)香得不得了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忘不了那頓餃子。雪白的餃子鼓鼓囊囊的，咬開薄薄的皮，里面一團囫圇的油汪汪的肉丸。牛肉嫩紅筋道，香菜青綠脆生，入口，湯汁飽滿，濃香繚繞，真是要把牙都給香掉了。在當(dāng)時那個缺油少葷的年代，這頓餃子對于我們來說，可是名副其實的豐盛大餐。

結(jié)婚兩年后，我懷孕了。強烈的孕期反應(yīng)讓我整天嘔吐不止，吃啥吐啥。為我揪著心的婆婆，整天追著問我到底想吃啥，我想破了頭也想不起自己要吃啥才不吐。一天下午，出去散步，路過一片香菜地。在午后暖暖的陽光里，香菜獨有的氣息讓人清爽舒怡。想起以前小時候，母親做的香菜辣椒拌香蔥，開胃又下飯。懷孕時就是這么邪性，想吃哪樣?xùn)|西，是一刻也等不了的。那種感覺無法抗拒?；丶医o婆婆一說，婆婆立馬挎著籃子去了菜市場。

婆婆買回一大捆香菜。婆婆說我在孕期，最好不要吃生冷涼拌的，怕吃壞了肚子。婆婆說給我炒香菜，保準(zhǔn)我愛吃。婆婆把剛買來的香菜根朝下泡在水里，然后就和面搟餅去了。等婆婆烙完了餅，泡在水里的香菜越發(fā)鮮綠水靈。擇去葉，把脆生生的香菜稈切成段。蔥姜熗鍋后，放瘦肉絲煸炒，再倒入香菜，出鍋前淋上香醋。醋香撲鼻，紅綠相映，看著就賞心悅目。攤開婆婆烙好的薄面餅，把菜鋪排在上面，卷起，咬一口，口齒生香。再咬一口，所有的味蕾細(xì)胞仿佛都要躍躍而飛了。那天，吃了滿滿一大盤香菜的我，破天荒地一點也沒吐。原來，折騰得我翻天覆地的胃，一直等著的，就是香菜的慰藉啊。

可能是懷孕時吃了不少香菜的緣故，女兒從小就喜歡吃香菜。她最愛吃的是香菜魚丸。白色的細(xì)瓷湯碗，瑩白如玉的魚丸如珍珠漾漾，鮮綠的香菜末點綴其中如翡翠，養(yǎng)眼到不忍舉筷。寒風(fēng)凜冽的冬日，豎著衣領(lǐng)，縮著脖子恨不能一溜小跑回家。這樣的時令里，用砂鍋煲一鍋蓮藕排骨湯是再合適不過的。除了放點鹽，別的調(diào)料是無須放的。蓮藕排骨湯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越發(fā)黏稠，絲絲縷縷的香氣溢滿了屋子。湯乳白滑膩，盛滿一碗，趕緊端到剛剛進(jìn)門，哈著氣、搓著手、跺著腳一個勁喊冷的那個人面前。哎呀，一著急，還忘了一件大事——蓮藕燉排骨的味道固然好，但這個味道還是需要香菜來拔高的。急急折回廚房，一邊笑著罵自己，怎會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趕緊捏上一小撮切好的香菜末，撒上。兩者的香迅速糅合到一起，味道鮮妙，珠聯(lián)璧合，抵達(dá)肺腑。

煲湯離不了香菜，家里隔三岔五包的餛飩也是離不了的。那邊灶火上餛飩煮得正旺，這邊手腳麻利地按人頭準(zhǔn)備幾只湯碗，捏一小把香菜末分放到湯碗里，再點上幾滴香油。餛飩熟了，舀一勺滾燙的餛飩，連湯帶水盛到碗里，碗底的香菜末被熱湯一激，香味更加濃郁，四散開來。還有做魚，香菜也是少不了的——一是去腥，二是點綴。每次做魚，盛到魚盤后，都要習(xí)慣性地在魚上面撒一些香菜，剩下的，就點綴在魚盤四周。無論是清淡奶白的清蒸魚，還是色澤紅亮的豆瓣魚，鮮綠的香菜怎么搭配都好看，都爽口。就連涮火鍋，香菜也是首當(dāng)其沖。先抓一把香菜放入沸騰的鍋子，稍煮，便撈出，蘸上調(diào)料，入口，是徹頭徹尾的清香，煮過香菜的滿鍋湯水，此時也氤氳開來誘人的香，再寡淡平常的煙火日子也止不住要活色生香了。

自己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香菜，所以有時在飯桌上聽人說起嫌香菜味沖，不喜吃香菜，或是一看到香菜上桌就做掩鼻狀，就想一把把對方拽過來，貼在耳朵根上告訴人家，吃香菜就是吃的這個味啊，這個味不得了啊，“絕味傾城”啊，嘖嘖，這么好的東西，哎，你咋不認(rèn)呢。替人家可惜著，替人家不能體驗這一道“絕味”惋惜著。

香菜就是這樣的“獨一味”。它有著自己的秉性，寒瘦的氣質(zhì)，孤絕清麗，雖細(xì)瘦柔弱，卻骨感錚錚。生來就是這樣的格調(diào)，這樣的氣息，凜然，不茍同，絕不會為了迎合誰、取悅誰而妥協(xié)或低眉。只有遇上了對的人，氣息相投，懂得了，才知道其中的好，其中的妙，進(jìn)而難舍難分。我偏愛這樣近乎執(zhí)拗，一意孤行的格與調(diào)，包括它的另外一個名字“芫荽”，也是入眼入心地喜歡，無論字形，還是發(fā)音，都古意翩然，樸真風(fēng)雅。

記得以前讀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一位旅居沙漠的女作家，一天心血來潮要和男友去小鎮(zhèn)領(lǐng)結(jié)婚證。這么莊重的一件事，怎么也得捯飭一下?？傻靥幤h(yuǎn)又簡陋的家里有什么合適可心的飾物呢。情急之中，女作家從廚房找出一小把香菜，稍稍整理便別在帽檐上，歡天喜地拉著夫君去領(lǐng)證了。這一路，因有了帽檐處那一簇?fù)u曳生姿的清新色彩，那一縷縷沁人心脾的暗香，再荒涼的風(fēng)景在這一對幸福的人眼里也該是花團錦簇吧。想想，在所有的菜蔬里，無論是格調(diào)、身姿還是氣場，也只有香菜，能有此擔(dān)當(dāng)吧。

老了，若能有一個小院，就種一園香菜，清瘦碧綠的香菜亭亭而立，有疏朗的美意。無論清晨、正午還是黃昏，啥時想吃了，隨手就可掐一把鮮嫩的香菜。多么好！太陽漸漸隱去，香菜伶仃細(xì)弱，如羞澀的女子，斂目低眉，側(cè)耳聽，誰在溫柔地低喚：“芫荽，芫荽……”有風(fēng)吹來，一壟壟的香菜懷揣著隱秘的歡喜，瞅瞅周圍沒人，便舒展著細(xì)細(xì)的腰肢，舞動翠綠的裙袂，小小地肆意一下。低頭，拈起掉落在衣襟上的一根白發(fā)，瞇著眼看。在滿園漾起的芬芳中想，一生也就這樣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