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翔

摘 要 1953年，《新華字典》初版編寫完成后，新華辭書社著手編寫針對小學(xué)文化程度讀者的字典——《新華小字典》，為此制定了多份編輯工作文件，在總體設(shè)計上多有創(chuàng)新?！缎氯A小字典》作為《新華字典》初版的衍生品，對研究《新華字典》編纂思想有重要價值。

關(guān)鍵詞 《新華字典》 《新華小字典》 創(chuàng)新設(shè)計

今年是《新華字典》初版問世70周年，筆者在整理曾參加《新華字典》初編工作的劉慶隆先生（陳駱飛 2006）留存資料時，發(fā)現(xiàn)了一批《新華小字典》編纂工作文獻油印稿：《擬〈新華小字典〉編例要點（初稿）》（以下簡稱《編例要點》）、《〈新華小字典〉編輯大綱（草案）》（3份，分署“1953.12.26”“1954.1.19”“1954.4.15”，以下簡稱《編輯大綱》）、《〈新華小字典〉樣張》（2份，內(nèi)容有修訂，以下簡稱《樣張》）、《〈新華小字典〉注解的形式》（2份，內(nèi)容有修訂，以下簡稱《注解的形式》）和《〈新華小字典〉詞表》（署1954年，以下簡稱《詞表》）、《〈新華通俗小詞典〉編輯細則》（署“1954.5.18”，以下簡稱《編輯細則》）?！缎氯A字典》的早期編纂資料十分匱乏，而《新華小字典》作為《新華字典》的衍生辭書，它的編纂資料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新華字典》的編纂思想。（需要說明的是：為方便讀者閱讀，原文中的注音字母和遵照當時的規(guī)范所使用的繁體字、單引號，分別換用漢語拼音字母和通用規(guī)范漢字、雙引號。）

新中國成立后，在掃除文盲、學(xué)習(xí)文化方面，亟需一本小型的實用性新字典。為編寫這樣的字典（后來命名為《新華字典》），1950年8月成立了由魏建功先生任社長的新華辭書社，直屬于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審局（局長由時任副署長的葉圣陶先生擔任）。同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立，葉先生兼任社長。新華辭書社轉(zhuǎn)隸該社，并于1952年6月改稱辭書編輯室（對外仍叫新華辭書社）。（郭戈 2020）1953年12月，《新華字典》出版，與此同時，辭書編輯室籌劃編寫《新華小字典》。葉先生日記幾次談到其辭書的籌劃過程：

1953年12月23日：“惲逸群與余同車歸，告余日來在辭書編輯室商談編輯小辭典，大家談?wù)擃H有勁?！?2月28日：“晨偕彬然至我社，緣辭書編輯室討論《新華通俗小字典》之編輯計劃。明年彼室擬致力于此，供具有小學(xué)程度之人使用。鑒于《新華字典》之計劃未前定，隨時變更，耗力甚多，而又未能作好，此番擬多為事先之準備工夫。各人就所擬之草案提意見?！保ㄈ~至善 2004）63-65

日記中所說的“小辭典”“新華通俗小字典”，同劉先生留存文獻中提到的“新華小字典”“新華通俗小詞典”，是同一本辭書。從這些記載可以看出，與《新華字典》的編寫一樣，編輯室對這本小字典也十分認真、重視，下足功夫，擬訂了一系列編寫工作文件。

一、 《新華小字典》詞表

《編輯大綱》開頭兩條開宗明義，指出字典的對象和目的：“本字典的對象是小學(xué)文化程度的成人及學(xué)生”；“本字典的目的是為讀者在閱讀通俗書刊和寫話時解決問題”。《新華字典》初版凡例開頭的兩條則是：“本字典編寫的目的主要是想讓讀者利用這本字典，對祖國語文的詞匯能得到正確的理解，并且知道詞匯現(xiàn)代化和規(guī)范化的用法，在書面上和口頭上都能正確地運用”；“本字典主要是供小學(xué)教師、初中學(xué)生和初中文化程度的干部使用”。由此可知，較之《新華字典》，《新華小字典》面向文化程度較低的讀者對象，注重解決閱讀寫話時的實際問題。

《詞表》油印稿計71頁，分3欄或4欄排列，多有增刪修改，約5000詞。我們以注音字母音序表第一個字母ㄅ母（即漢語拼音字母B）為例考察收詞情況，并與《新華字典》初版進行比較。為節(jié)省篇幅，我們重點選取詞表內(nèi)同一字頭下構(gòu)詞較多的詞語如下：

*巴黎和會 巴結(jié) *巴掌 巴望 *八哥 *八股 *八卦 *八成 *八字 八一 *八路軍 *八國聯(lián)軍 *八項條件 *八項注意 波動 波濤 波浪 *波折 *波長 *波茨坦會議 *百分 *百分法 *百分率 百姓 *百發(fā)百中 *百折不撓 *百日咳 *百頁 *悲

憤 *悲痛 *悲觀 *悲壯 *悲傷 *悲慘 悲哀 北伐 *北斗星 *北極 *北極星 *北京條約 *北洋軍閥 *半邊 *半島 半途而廢 *半拉 *半徑 *半殖民地 *半中腰 標本 *標兵 *標明 標點 標題 標記 標槍 標志 標準 *標尺 標語 表面 *表達

*表格 表決 *表情 表現(xiàn) 表示 *表層 *表演 表揚 辯駁 辯論 *辯護 *辯證唯物論 變通 變革 變更 *變故 變卦 變工 變化 *變遷 *變相 *步兵 步伐 *步調(diào) *步犁 *步槍 *步行 步驟 *不必 *不妨 *不但 *不論 *不禁 *不景氣 *不

朽 *不幸 *不然 *不在乎 *不由得 *不勞而獲 *不倫不類 *不屈不撓

對比《詞表》和《新華字典》收詞可以看出：

1. 多字詞語的收錄參差較大

上述詞語中，前面加“*”標記的為《新華字典》未體現(xiàn)的（包括未出條或未出例詞的），而帶“*”標記的詞語占據(jù)大半。反過來查檢《新華字典》，發(fā)現(xiàn)《新華字典》收錄而《詞表》未收的多字詞語也很多。如“波”字頭下“波瀾、光波、聲波、電波、波動、波及”，“補”字頭下“貼補、補缺、補習(xí)、補白”；又如“不”字頭下只舉了“不”的單用例，未收錄“不”作為構(gòu)詞語素的詞語。由于這些構(gòu)詞能力強的單字，詞語選擇余地大，字典從自身定位出發(fā)，選取了不同的詞語。

2. 《詞表》收錄百科詞語和成語較多

百科詞語中哲社類詞語有“八股、八卦、八字、巴黎和會、八路軍、八國聯(lián)軍、八項條件、八項注意、波茨坦會議、北京條約、北洋軍閥、半殖民地、辯證唯物論、不景氣”等，科技類詞語有“波長、百分率、百日咳、北斗星、北極、北極星、半島、半徑、步犁”等；成語有“百發(fā)百中、百折不撓、不勞而獲、不倫不類、不屈不撓”等?！对~表》這一特點印證了《編例要點》中“六、選擇詞語的注意點”的理念：“（一） 盡量選取常見的詞語，凡已為大眾接受的、表現(xiàn)新中國新生活的詞語，尤應(yīng)收錄；（二） 帶落后意識的詞語，一般不收；（三） 方言只收錄帶有普遍性的，較生僻的北方話亦不必收?！?/p>

3. 《詞表》比較關(guān)注收錄日常生活常見詞語

上述詞語中有“巴掌、八哥、百頁、半拉、半中腰、標兵、不然、不在乎、不由得”等日常生活常見詞語，這一收詞特點，從《編輯大綱》提出的“選取材料的范圍，以工農(nóng)課本、小學(xué)課本和通俗讀物期刊為主，約收單字四千左右”這個要求，以及《新華小字典》的異名《新華通俗小詞典》都能得到印證。

關(guān)于字典收取字頭（單音詞）和復(fù)合詞的標準，《編輯大綱》第4條提出：

四、 本字典收取字頭和復(fù)合詞，就搜集的材料中，依照下列標準選取：

1. 單音詞：材料中有者全收。

2. 復(fù)合詞：根據(jù)構(gòu)詞法分別定去取的標準：

（1） 合體的復(fù)合詞：全部收取，如芭蕉、枇杷、徘徊、什么。

（2） 并行的復(fù)合詞：要注解后詞義和用法才明確的收取，如建設(shè)、制度。

（3） 相屬的復(fù)合詞：形式是短語而在句子中卻是一個緊緊結(jié)合的單位，且有特別意義和用法的收取，如推翻、打倒、實現(xiàn)。

（4） 附加成分的詞：在詞前或詞后加詞頭或詞尾的詞酌收。

上述內(nèi)容提到根據(jù)構(gòu)詞法確定復(fù)合詞的收錄，說明詞語結(jié)構(gòu)是收詞需要考慮的重要方面?！毒庉嫶缶V》第11條交代了逆序詞的處理，使這本字典兼具逆序詞典功能：

本字典所收復(fù)合詞中后一字相同的詞，列舉在后一字注解下面，以供檢查和造詞的參考。例如在“化”下列“變化、消化、溶化”等。

《編輯細則》“三、字義方面”第11、12條對復(fù)合詞的處理做了完善：

11. 關(guān)于復(fù)合詞的處理，除依照《編輯大綱》第四條所定標準選取外，再參考下面幾點不選取的標準：

（1） 用普通字組成的物品名稱，只可做舉例，不選做復(fù)合詞。

（2） 不必注解就懂、意義陳舊的復(fù)合詞，一般的不選取。

（3） 自由拼合的并列關(guān)系復(fù)合詞，書面上并不通行的不選取。

12. 經(jīng)常疊用的字，不是表示重復(fù)次數(shù)或加重語氣的用法，都做復(fù)合詞收取，如“快快走”的“快快”不收，“試試看”的“試試”不收，“生氣勃勃”的“勃勃”收做詞，“威風(fēng)凜凜”的“凜凜”收做詞，“雄赳赳”的“赳赳”收做詞。

魏建功（1999）提到《新華字典》時說：“它是以‘以音統(tǒng)字、以字統(tǒng)義、以義統(tǒng)詞為總體例的，這個總體例是解放初期語文工作者根據(jù)對漢語特征的理解，將舊有字匯字典從根本上予以改革的體現(xiàn)。”關(guān)于收詞問題《新華字典》初版凡例第3、第14條指出：

三、 本字典所收的字頭，除可以獨立用的單音詞外，也有一些在意義上不能分開的復(fù)音詞，如“芭蕉”、“徘徊”、“膀胱”、“參差”、“鴛鴦”等。這樣的單復(fù)字頭共六五二〇條，包含不同的單字六二一一個，連異體字六二九字一塊計算，共為六八四〇個。

十四、 關(guān)于構(gòu)詞法中某些有規(guī)律的成分，分為：1. （-子）、（-兒）、（-頭）是表示用詞尾跟本字構(gòu)成的復(fù)合詞；2.是表示用同義字構(gòu)成復(fù)合詞；3. （疊）是表示本字的疊用。

從單字收錄量角度看，《新華小字典》約4000個，《新華字典》6000多個。從構(gòu)詞法角度看，《新華小字典》的“合體的復(fù)合詞”相當于《新華字典》所說的“在意義上不能分開的復(fù)音詞”，需全部收錄；“并行的復(fù)合詞”成詞程度較高，限于收錄那些注解后詞義和用法才明確的詞語；“相屬的復(fù)合詞”形式上是短語，限于收錄在句子中緊緊結(jié)合，且有特別意義和用法的詞語；“附加成分的詞”指加詞頭或詞尾的詞，酌情收錄?！缎氯A字典》基于構(gòu)詞法特點設(shè)置的“（-子）、（-兒）、（-頭）”“”“（疊）”等標注，《新華小字典》沒有沿用，這應(yīng)該是考慮到為降低讀者的理解難度而減少使用符號性標注。

二、 《新華小字典》注解形式

目前語文辭書通常的做法是先詞語后解釋，解釋后如有必要再舉例?！缎氯A小字典》最鮮明的特色是根據(jù)詞語類型采取不同的釋義方式。《編例要點》“五、釋義”指出：

（一） 以列舉詞語做例為主；估計讀者根據(jù)已有文化程度及生活經(jīng)驗，看了例子即能了解的，不另加解釋。（二） 須加解釋的詞語，舉例在前，解釋在后。（三） 有些成語不能就單字來解釋，即就整句來解釋。（四） 有些名物字，必須解釋的，只指出其主要特征。有些名物字可用圖像來代替文字解釋（圖像似可分類編列，集中排在正文之后）。

類似內(nèi)容也見于《編輯大綱》第11條，此條側(cè)重說明舉例的使用：

詞義和用法的表明用下列幾種方式。一個字有幾種意義的，不限定用一種方式：

1. 日常生活中的詞匯，它的意義和用法是讀者熟悉的，用各種舉例的方法表明。舉例的多少以能表明詞義和用法為標準。

2. 有些名物詞只要用簡單的注解或加插圖表明，不必舉例。

3. 意義比較抽象的詞匯，用注解舉例并用的方法表明。此法可先舉例后注解，也可先注解后舉例。注解用字盡可能在一千五百個常用字內(nèi)。

4. 有些抽象的詞可用注解與舉例結(jié)合的方法表明。

《注解的形式》對注解和舉例的配合使用做了詳細說明。該文件的全文如下（《新華字典》初版舉例末尾用下腳點，主謂結(jié)構(gòu)完整句子例末尾用句號，《新華小字典》沿用）：

（一） 先注解后舉例。有實在意義的詞匯，但意義比較抽象，不注解就不容易正確理解的，用這種形式。例如：

推 ②從群眾中選出：大家“推”他做代表。公“推”一位主席. ③依照一種道理來做：“推”想.“推”算年月.“推”測天氣.

社 ①有組織的團體：合作“社”.人民有集會結(jié)社的自由。

［社會］人類因為生產(chǎn)關(guān)系而互相結(jié)合的總體：解放以前是舊“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社會”發(fā)展史.

深 ②時間長，經(jīng)過很久的時間：年“深”日久. “深”夜. ③程度高：顏色“深”.學(xué)問“深”.這道理并不“深”。交情很“深”。他“深”恨地主。

［深入］進入里面，徹底：“深入”農(nóng)村. 作“深入”的宣傳. 檢查得不夠“深入”.

（二） 先舉例后注解。沒有實在意義的虛詞，在日常生活中常用，大家都很熟悉，但是不知道它在句子里究竟起什么作用的，用這種形式。例如：

在 ①他“在”家。他“在”工廠里做工。書放“在”桌子上?！霸凇敝该魅宋锖偷攸c的關(guān)系。②他“在”寫信。他“在”討論問題?！霸凇北硎緞幼髡M行。

到 ①從南“到”北. 從一月“到”六月. 他“到”工廠去。走“到”學(xué)校. 講“到”這里為止. “到”中國來學(xué)習(xí).“到”指明行動到達一定的地點或時間。

的 ①提高產(chǎn)品“的”質(zhì)量. 感謝蘇聯(lián)“的”偉大援助. 保證在發(fā)展生產(chǎn)“的”基礎(chǔ)上逐步提高人民物質(zhì)生活和文化生活“的”水平. “的”表示它前后事物的關(guān)系。②高大“的”房子. 英明“的”領(lǐng)袖. 紅色“的”布. 美麗“的”花. “-的”是形容詞的詞尾。

（三） 只注解不舉例。一般容易看見的東西，即普通的生物和用品，用這種形式。例如：

雞 一種家禽，母雞能生蛋，公雞能報曉。

菠菜 一種蔬菜，根是紅的。

榆 榆樹，果實叫榆錢，榆木堅固，可以制家具。

（四） 只舉例不注解。日常生活中的詞匯，它的意義和用法，在全國范圍內(nèi)都是熟悉的，用這種形式。例如：

衣 ①“衣”服.“衣”裳.

捶 “捶”背.“捶”衣服. 用拳頭輕輕地“捶”.

深 ①這河不“深”。一片“深”樹林子.“深”山. 這犁能耕八寸“深”?！吧睢备氉?“深深”的坑.

碗 這里有三個“碗”。一“碗”肉.飯“碗”. 菜“碗”.

（五） 舉相對字作比較。生活中有許多成對的語匯，舉出一面就可以知道另一面的，用這種形式。例如：

苦 ①跟“甜”相對：膽汁是“苦”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翱唷辈?

東 ①跟“西”相對：太陽升起的方位是“東”方?！皷|”門.“東”風(fēng). 向“東”走.

男 跟“女”相對：“男”人.“男”學(xué)生.“男”女平等.

（六） 用本字造成的同義復(fù)合詞再加注解。這種同義詞在用法上是可單可復(fù)，但用復(fù)合詞的時候多，聽起來容易懂的，用這種形式。例如：

脾 脾臟，內(nèi)臟之一，有制造新血球、破壞老血球等功用。

祖 祖父，父親的上一代。

抗 抵抗，跟壓迫自己或侵略自己的勢力斗爭：“抗”美援朝.

偉 偉大，用來贊美人物或事業(yè)：“偉”人.偉大的祖國.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

（七） 注解和舉例融合。表示實物性質(zhì)形狀的詞匯，這種性狀是某種物體特別明顯而為人人所知道的，用這種形式。

綠 草和樹葉都是“綠”的。

圓 球和太陽的形狀是圓的。

［堅固］鋼鐵很“堅固”。

酸 醋的味道是“酸”的。

（八） 用插圖補充注解。不常見或不普通的實物詞匯，用這種形式。例如：

虎 老虎，一種兇猛的野獸。（圖）

蘋果 水果名，紅色或黃色，味酸甜。（圖）

上述8條中，前4條和第7條是根據(jù)“注解”“舉例”的位置前后和項目有無或融合區(qū)分的。如表1所示：

《新華小字典》重視詞語舉例的做法是對《新華字典》有所繼承的。《新華字典》的編寫以《國音常用字匯》為基礎(chǔ)?！秶舫Ｓ米謪R》由國語統(tǒng)一籌備會“國音字典增修委員會”在漢字整理成果的基礎(chǔ)上制定而成，1932年頒布，是新中國成立前最有代表性的現(xiàn)代漢字規(guī)范字表。參與《新華字典》初版編寫的劉慶隆先生回憶：“當時的做法是：每個參加編寫的人都有一本《國音常用字匯》，按照這個順序，每人分幾個字母，由編寫者自己從《國音常用字匯》里選字，選編的字就畫個圈?！痹凇缎氯A字典》出版以前，新華辭書社還編寫出版了《常用字用法舉例》，（金欣欣等 2020）337選擇常用字2423個，只列舉復(fù)音詞、短語和句子，沒有釋義，另外配插圖240多幅。

“先舉例再注解”的注解形式在外語詞典中有創(chuàng)新運用。張文英（2001）指出：《當代法語詞典》大多數(shù)語文詞條都先舉例，然后在等號（=）后給出注解；這種注解方式貼近我們從具體到抽象的語言學(xué)習(xí)習(xí)慣，也貼近真實的語言學(xué)習(xí)場景。楊金華（2001）指出：《法語詞典》將詞條的微觀結(jié)構(gòu)進行信息分區(qū)，在用法版塊列出詞目詞的核心句型和例句，方便基礎(chǔ)用戶直觀模仿真實用法，然后在詮釋板塊就語法、語義和詞匯信息加以詳解，方便更高水平的用戶深度學(xué)習(xí)；這種注解方式能夠同時滿足不同用戶的個性化查詢需求?；魬c文（2004）指出：《柯林斯合作英語詞典》是第一部采用整句釋義的高階英語學(xué)習(xí)詞典；整句釋義把詞目作為詮釋的一部分，釋義本身就體現(xiàn)了詞目的位置、用法及意義。

上文所述《編輯大綱》第11條提出“注解用字盡可能在一千五百個常用字內(nèi)”。國外辭書編纂者也有類似考慮，如：1953年韋斯特發(fā)表了包含2285個詞語的《英語通用詞表》，為英語詞典釋義詞匯的選擇提供參照；1978年出版的《朗文當代英語辭典》，在“前言”中說明其2000個釋義用詞是“充分研究若干英語詞頻表和教學(xué)用語表”，“特別是韋斯特《英語通用詞表》”后篩選的結(jié)果。（蔡永強 2018）從《新華小字典》的編纂設(shè)計可以知道，我國辭書界在20世紀50年代初已有這種設(shè)想。

《編輯細則》“三、 字義方面”共12條，其中第11、12條的內(nèi)容跟收詞有關(guān)，已在上文引述。為方便讀者了解完整內(nèi)容，這里將其余10條內(nèi)容引述如下：

1. 注解的方式，根據(jù)各個詞的具體情形，予以適當?shù)奶幚怼Ｏ铝袔c可供參考。

（1） 相反或相對的詞，以用“××的‘×?！狈绞綖橐恕Ｈ绾癖〉摹氨　保ê瘢?。

（2） 專作植物、動物及病癥的單字，不獨立用，常與普通字組合成名詞的，用“××、××、××……都是植物（動物、病名）。”的方式處理。如：椒 jiāo 辣椒、胡椒、花椒……都是植物。疸 dǎn 黃疸、黑疸都是病名。

（3） 加詞頭、詞尾或別的字合成的詞，意義跟單字義相同，就用合成的詞作注解，再用本單字組成的復(fù)合詞作舉例。如：杯 bēi 杯子。 茶杯. 酒杯. 玻璃杯子. 為保衛(wèi)持久和平而干杯.發(fā) fà 頭發(fā)。 理發(fā). “一發(fā)千鈞”比喻非常危險的情形。

（4） 表狀某種聲音的字，用“象聲字”作注解。用本字合成的象聲復(fù)合詞作舉例。如：叭 bā象聲字。 叭噠. 叭叭叭放了三槍。

（5） 一物有幾個名兒，用書面的名稱作主，別的名字用“也叫‘×××”的方式，放在注解的末了。

2. 詞義的注解，依照一般人的知識范圍，指出能跟別的事物分別開的特征就夠了，注解末了用圓圈的句號。

3. 自然科學(xué)和社會科學(xué)中的名詞，應(yīng)參考各科對本詞所下定義作注解。

4. 由原義推廣的用法，即所謂虛用、活用，只要抓住主要意義，注解清楚，用舉例表述它的用法即可，不必細分。

5. 單字可用本單字組成的同義復(fù)合詞作注解（即所謂“點號辦法”）。單、復(fù)的意義和用法相同，舉例兩種都舉，用法不同，單字下只舉單用例，復(fù)合詞提出另加注解和舉例。

6. 同類的一群字，注解要參考照顧。在注解方式上取得一致，在分析意義上避免粗細不同。

7. 舉例的內(nèi)容以表現(xiàn)新事物、有教育意義為原則，極力避免庸俗和古僻。

8. 注解和舉例中的用字，盡量運用常用字；有異體的字，要用本詞典的主體字。

9. 方言性較濃的詞，在大北方只舉例就能懂，但大南方的人未必懂，都應(yīng)酌加說明。如：脖 bó 脖子，頸。

10. 舉例中有成語或修辭上的轉(zhuǎn)義，不注解不容易體會的，宜用注例結(jié)合的方式說明。如“一發(fā)千鈞”比喻非常危險的情形。

《編寫細則》交代了不同類型字詞的注解方式，詞義注解的指別性，科學(xué)名詞的注解，由原義推廣的用法的注解、舉例，用單字組成的同義復(fù)合詞的注解、舉例，同類字詞注解的一致性，舉例的內(nèi)容要求，注解、舉例的用字要求，方言性詞語的說明，舉例中的注例結(jié)合等10個方面，言簡意賅，堪稱辭書釋義要訣，從中也可探究《新華字典》的編纂思想。

三、 《新華小字典》樣張

《樣張》收錄了22個單字條目，39個多字條目。具體詞目如下：菠菜，脾、脾氣，蘋果，嗎，到、到達、到底、到家、到處，推、推翻、推陳出新，姑、姑且、姑息，苦、苦惱、苦難、苦笑、苦心、苦水，虎、虎口、虎頭蛇尾，化、化合、化學(xué)、化裝、化石、化驗、-化（詞尾），禁、禁閉，淺、淺近，-者（詞尾），疹，枕、枕木，社、社會、社會主義、社交，深、深刻、深淺、深入、深謀遠慮，在、在理、在行、在乎、在心，祖、祖國，鵝，衣，氧、氧化，榆。

這里選列“到、在、淺、深”4個單字及其所領(lǐng)的多字條目。為便于比較，每個單字下面附列《新華字典》的內(nèi)容，用楷體字表示。

到 ①從南到北. 從一月到六月. 他到工廠去. 他走到學(xué)校。今天講到這里為止?！暗健北硎拘袆?、行程、時間、事件過程的終止。②找到連長. 得到獎品，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 找得到證明. “到”表示動作的完成。

［到達］人民解放軍到達了長江北岸。部隊準時到達了指定地點。

［到底］ ①把革命進行到底。②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到底還是去了。

［到家］到家就是到了極點。這活兒做得真到家了。

［到處］各地方：到處是歡笑聲. 到處可以看到新氣象。

◇周到（筆者按：◇后的詞語為倒序詞語，參本文第一部分引用的《編輯大綱》第11條內(nèi)容）

到 ①抵達（ 達）：～北京. ～十二點. 不～兩萬人. 堅持～底. ［到處］處處，不論哪里。②周到，全顧得著：有不～的地方請原諒.他看問題很周～。③表示動作的效果：辦得～. 做不～. 找～工作.

在 ①他在家. 書在桌子上. 她在工廠里做工。“在”表明人物和地點的關(guān)系。②留得青山在. 他的父親還在?！霸凇本褪谴嬖凇＂鬯趯懶?。他們在討論問題?！霸凇北砻鲃幼髡M行。

［在理］有道理，合情理：他說得也在理。這話倒是在情在理的。

［在行］內(nèi)行，對做一件事情知道得清楚，對工作熟練：這事情他在行。種地我在行，紡線她在行。

［在乎］①重在：選擇東西不在乎好看，只在乎實用。②注意，關(guān)心：什么也不在乎的態(tài)度是不對的。

［在心］留意，放在心上：愛護公共財物時刻在心。這件事他倒是時刻在心的。

◇自在、好在、存在、現(xiàn)在、正在

在 ①存在，表示事物的實際存留：留得青山～. 我祖父已經(jīng)不～了。②停留于某地點：書～桌子上呢。我今天晚上～家。③正在，表示動作的進行：他～種地。④屬于某團體：他～天主教。［在行］內(nèi)行。⑤介詞，表示事情的時間、地點、情形、范圍等：～晚上讀書.? ～禮堂講演.? ～這種條件之下.? ～人民方面說來.

淺 ①跟“深”相對：靠近沙灘水淺. 這個院子淺. ②淺紅. 夏天穿淺顏色的衣服。③時間短：年代淺. ④程度不深的：由淺入深. 學(xué)問淺. 交情淺.

［淺近］容易懂的：淺近的話. 淺近的理論.

◇深淺 膚淺

淺 ①從表面到底兒或從外面到里面距離近的，跟“深”相反：這條河很～。盆比缸～。這個院子太～。②不久，時間短：年代～. 相處的日子還～。③簡明，容易了解：這篇文章很～?！睦碚? ④程度不高的：～見. 閱歷～. 功夫～. 交情～. ⑤顏色淡薄：～紅. ～綠.

深 ①跟“淺”相對：這河不深. 一片深樹林子. 深山. 這犁能耕八寸深。兩丈深的井.深耕細作. 深深的坑. ②深藍淺藍. 這布顏色太深。③時間久：年深日久. 深更半夜. ④程度高：學(xué)問深. 道理深. 交情深. 深深地體會.

［深刻］深刻的印象. 了解得不深刻. 檢討得很深刻.

［深淺］說話沒深淺. 沒經(jīng)驗過不知深淺.

［深入］深入農(nóng)村. 深入宣傳. 檢查得不夠深入.

［深謀遠慮］打算得長遠周到。

深 ①從表面到底或從外面到里面距離遠的，跟“淺”相反：～水. 這條河很～?！? 這個院子很～。～居簡出（不常出行）. ［深淺］1. 深度。2. 處世或說話的分寸：他說話不知道～～。②從表面到底的距離：這口井兩丈～。③久，時間長：～夜. ～更半夜. 年～日久.

④精微，不易了解：這本書太～。講理論應(yīng)該～入淺出。⑤程度高的：～信. ～知. ～謀遠慮. 交情很～。檢討得很～刻。⑥顏色重：～紅. 顏色太～。

對比兩部字典可知，《新華小字典》在形式上的特點主要有兩個：

一是多字條目在單字下集中排列，類似詞典的編排體例，且收錄數(shù)量比《新華字典》多。如：《新華小字典》“在”字的多字條目有“在理、在行、在乎、在心”，《新華字典》只收“在行”；“到”字的多字條目有“到達、到底、到家、到處”，《新華字典》只收“到達、到處”。另外，還用◇引出該字頭的倒序詞語，增加了詞匯覆蓋面。

二是簡化體例符號，舉例用本字，取消代字號“～”。這跟上文提到的為降低讀者的理解難度而減少使用符號性標注的做法是一致的。

在內(nèi)容上，釋義處理上大的原則貫徹了《新華字典》的做法。如“深、淺”的義項劃分排列、釋義行文所體現(xiàn)的一致性，印證了《編輯細則》提出的“同類的一群字，注解要參考照顧”的原則。除這類共性外，《新華小字典》在內(nèi)容上的特點也有兩個：

一是全面落實注解形式上的編纂設(shè)計?！暗?、在”先舉例后釋義，從具體用例歸納出釋義；“深、淺”③、④和“到處、在理、在行、在乎、在心、淺近”先釋義后舉例；“深、淺”

②和“到達、到底、到家、深刻、深淺、深入”只舉例無釋義；“深謀遠慮”只釋義無舉例；“深、淺”①把“跟××相對”作為注解本身。

二是簡化調(diào)整《新華字典》義項?！缎氯A字典》“到”②和“在”③可分別視為“到、在”①的活用，《新華小字典》未體現(xiàn)；“在”①對應(yīng)《新華字典》“在”②、⑤兩個義項；“淺”④對應(yīng)《新華字典》“淺”③、④，《新華小字典》合并為一個義項。

四、 結(jié)語

歷史上，《新華字典》的產(chǎn)品衍生還有一次。據(jù)劉慶?。?992）回憶，1965年丁聲樹先生主持修訂《新華字典》的同時，還編寫了《新華字典》農(nóng)村版，主要是刪除了一部分較生僻的字頭，簡化部分注釋和例句，增加一些農(nóng)村常用的內(nèi)容。然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已經(jīng)開始的字典校對工作被迫中斷。后來全部稿件和校樣都不知去向，成為永遠的遺憾。

在劉先生留存資料中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署有“孫德宣1964.7.7”的一頁手寫稿，指出“《新華字典》農(nóng)村版除改用32開排本以節(jié)省篇幅外，建議采取下列措施”。這些措施有3個方面。一是插圖。有些插圖為日常習(xí)見之物，特別是農(nóng)村習(xí)見的（如雞、狗、柏、柳、秤、鋤）可以刪去。但有些插圖仍可保留：某些動植物非各地習(xí)見者（如芭蕉、檳榔、駱駝、獅）；某些綜合圖（如人體骨骼、房屋的結(jié)構(gòu)）；機器儀器圖等（如龍門刨、天平）；古代器物圖（如卣、經(jīng)幢）；傳說中的東西（如鳳凰、龍）。有些圖應(yīng)改制（如“琴”圖形惡劣，特別是鋼琴），如不能改，則刪。二是適當?shù)匮a少量的字。毛澤東著作中用字：垇、薌、榘、鍔（～未殘）、躚（舞翩～）、佗（華～）、熳（山花爛～）、酹（把酒～滔滔）；不太冷僻的姓氏字、人地名字、方言用字、文言用字：、尜、、俛、鐾。三是詞義可訂補者。［崢嶸］（原注“高峻”。毛澤東《沁園春·長沙》“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之“崢嶸”義可補）；洞

（毛澤東《菩薩蠻·大柏地》“彈洞前村壁”，可補“穿”義）。這份手寫稿提供了農(nóng)村版開本、插圖、補字、補義等多方面的信息，提供了辭書編纂的寶貴實例。

《新華小字典》是辭書編者根據(jù)不同讀者的需求，主動謀劃，精心設(shè)計的一次可貴嘗試，這些編纂資料給我們提供了完整而清晰的藍圖，但是說易行難，能否真正實現(xiàn)取決于各種因素。正如葉圣陶先生1954年2月9日日記中所說：

為小字典之編輯大綱召開座談會。外間來者僅五人，他皆社中人。各就大綱發(fā)言，頗有修正補充處。余殊少信心，即大綱定得完善，恐實踐亦未必佳。（葉至善 2004）77

金欣欣等（2020）指出，《新華字典》1953年版的正文按注音字母編排，由于南方讀者對普通話和注音字母不熟悉，編者決定盡快編寫正文按部首排列的版本（1954年版）。因此，《新華小字典》的編寫一時難以顧及。再加上后來相關(guān)的機構(gòu)有所調(diào)整，導(dǎo)致這部醞釀中的辭書的編寫計劃最終被放棄。

《新華小字典》并不是簡單地對《新華字典》內(nèi)容進行壓縮或精選，而是一本全新的字典，其編纂設(shè)計體現(xiàn)了鮮明的讀者導(dǎo)向和全新的創(chuàng)新理念。從《新華小字典》和國外的詞典（尤其是積極型的學(xué)習(xí)詞典）編纂實踐可以看出，語文辭書的編纂以服務(wù)于內(nèi)容、服務(wù)于用戶為目標，并不拘泥于某種固定的體例形式。與《新華字典》對比，《新華小字典》的創(chuàng)新多于繼承。70年過去了，迄今還沒有看到類似《新華小字典》所采用的注解形式的辭書問世，在辭書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和人工智能的發(fā)展，當前漢語辭書的形態(tài)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這更迫切地需要我們因應(yīng)時代進步，瞄準用戶需求，加強研究，不斷創(chuàng)新，努力編寫各種類型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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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辭書編纂研究中心 北京 100732）

（責任編輯 馬 沙）

*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目“中西交流背景下漢語詞匯學(xué)的構(gòu)建與理論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編號 21&ZD310）的階段性成果。論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陸嘉琦、譚景春先生的指導(dǎo)和蔣文憑女士的幫助，謹致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