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平臺聯(lián)展情況
《廣西文學》2023年第7期發(fā)表陸輝艷的《鄰人的講述》(組詩)
《詩歌月刊》2023年第7期發(fā)表陸輝艷的《懸崖》(組詩)
《揚子江詩刊》2023年第4期發(fā)表陸輝艷的《迷宮》(組詩)
《星星》(理論版)2023年第7期發(fā)表李斌對陸輝艷的訪談《讓情感得到安放》
《詩選刊》2023年第7期發(fā)表《早知潮有汛·陸輝艷》
中國作家網(wǎng)匯總上述刊發(fā)情況
陸輝艷
顫 音
樓下草坪的空地上,不知是誰
遺忘了一把吉他,明亮的橙色
在細雨中。雨絲是空降的手指
它一遍遍觸撫琴弦
卻不能讓這沉默的樂器
在四月發(fā)出聲響
垃圾車過來了
一個環(huán)衛(wèi)工搖下升降板
麻利地清理完垃圾桶
之后,他看到草叢里的吉他
他走過去,拿在手中看了看
又將它輕輕立在一棵紫荊樹干上
不久,垃圾車消失在樓下
我在陽臺上,仿佛聽見
從那棵樹的內部
傳來的顫音。在這個早晨
風吹來,抖落了枝條上的雨珠
徜 徉
我常在江灘上徜徉
有時會踩到裂開的貝殼
有時會看見,石頭縫間干枯的魚
一群螞蟻搬動著它
我會蹲下來,看它空洞的眼窩
猜想一條魚,也會有它眷戀的
和抵抗的東西
我常會忘記這些細小的經(jīng)歷
它們過于普遍,不足以讓內心泛起波瀾
有一次在燒烤攤,一盤烤魚端到桌上
剖成兩半的一條魚
看起來像兩張驚訝的臉
我記得那兩只對視的眼珠
它被迫以這樣的方式,看見自身
流水在風中起了波紋
它照出的天空彎曲
和我們看見的天空不一樣
我們怎樣凝視自己?
在殘缺的事物里
看到一部分我和你
江水流走了,事物也腐爛成
大地的記憶。一部分我和你
仍在江灘上徜徉
照 片
一張放大了的照片
裝裱在黑色相框里
被放在隱蔽的角落。那是媽媽
為爸爸提前準備的遺照
他穿著所有衣服中最好的那一件
端莊地坐著,露出靦腆的笑容
全然不知那一天
會以怎樣的方式降臨
那天下午,爸爸盯著相框中的自己出神
在他倚靠的墻外,牽?;狐S
初冬尚在零星地開放
是終將到來的枯萎
讓它們如此心安
石跳橋
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座橋
像一條靜寂中延伸的虛線
它在清晨,在每個夜晚
細致地梳著流水
通過石與石之間的空白
將它的秘密
傳遞到我們看不見
抵達不了的地方
像一個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那是在童年,我們玩的跳格子游戲
需要足夠的耐心
才可以從清晨,跳到黃昏
從黑發(fā),跳到白發(fā)面前
我們每跳過一步
都像在表達那未盡的
無限的部分
是它們讓陡峭的
移動的這一生
一點點暴露在世上
牛角寨之夜
山川靜美,亦是困境
瀑布在夜晚,發(fā)出巨大轟鳴
一切已不同于昨日
氈靴踩在落葉上
困境如同冰雪消融,變得親切
它從高處落下
流向更遠的森林和村莊
有人帶走了自由
有人喝下石縫里的泉水
他們體內,發(fā)出清澈的回響
從此他們攜帶著溪流
在世上走動,晃蕩
日夜回應著時間的風吹與草動
鄰人的講述
蓬蓬蒼江翻滾著,任由它身體里的魚
浮上水面,在茂盛的水草中
露出白色腹部。風搖動灌木叢,似在暗示
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
但江岸邊的卵石,緊閉嘴唇
它們無法說出,一個走投無路的男人
曾在夜晚的河埠頭出現(xiàn)
天亮前他用破舊漁網(wǎng)
捕撈那些漂浮的魚,月光下樹木投下陰影
遮蓋了他手上可疑的粉末
早上,他帶著魚去了集市
留下更多的魚在江里
中午時他帶回了一袋面粉
食用油,蔬菜和一串香蕉
有人看見他低著頭,匆忙路過蓬蓬蒼江
像翻過一頁書的折痕
那些石頭,我們期待它們能說點什么
但仍然,它們守口如瓶
幸福和深淵
潔白的河沙堆在江邊
形成一排尖頂,像突起的巨大墳冢
卡車穿梭著,運走了我們的河流
它曾映照和保存我們的過去
那些看起來無用的石頭,香蒲
棗樹根,松果和蘭草……
遍布在江洲的每個角落
從來沒有人注意到它們
直到有一天,有人用麻袋
帶走了它們
走過我們身邊時,顯得無辜和興奮
互相掠奪著,人和萬物
都在通往幸福和深淵的路上
雪 中
一
雪停了。但在雪地里行走
還能聽見,雪落在長白山的聲音
像低語。作為對天空的呼應
林地到處是藍色的影子
雪中的樹保持沉默
它藏匿起敘述者的身份
而將最深的風景
安置在霧凇覆蓋的枝丫里
二
河流是雪的另一種語言
在積雪之間,它像深色的絲巾
流動在大地上——
那是時間的傳送帶
經(jīng)歷過山水
運來彩色皮劃艇,遠方的消息
以及新鮮的春天
在西大,我乘上
回家的青皮公車。
一個男人,讓出旁邊的位置
他挪開那上面的物件:
一個骨灰壇,蓋著黑色綢布
“坐這兒,這兒”
他的聲音壓低,充滿悲傷
右手按在胸前
我遲疑著,坐了下去
占據(jù)一個缺席者的位置
如果我起身,走開
虛無的時間會回到那兒
而我一直坐著
跟著這輛青色怪物
過了橋,直到終點站
當我下車,并向后張望:
一排空空的椅子
缺席者再次消失
(發(fā)表于《詩刊》2016 年第4 期下半月刊)
一只白鷺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
那天清晨,天空明澈但太陽尚未升起
我和孩子在湖邊行走
一只黃嘴白鷺,嘩地從草叢中飛起
滑向湖的對岸,又一次次
向我們飛來。接著出現(xiàn)了第二只、第三只……
一群白鷺從草灘冒出來
沿湖岸扇動翅膀。當它們累了
漫步在淺水中覓食,動作如此優(yōu)雅
像在提醒一種粗糙的生活
我們站在那兒,很久也沒有離開
返回途中,孩子仍在興奮地談論
他感謝這天的奇遇,因為接下來
他在日記里將有一頁輕盈的飛翔
而我向孩子的父親描述這一切
告訴他那群白鷺,是如何突然闖入我們的生活
但是第二天,當我獨自一人
走上那條湖邊小徑——
再也沒有白鷺。湖水平靜深邃
在陽光下泛著光,仿佛那群白鷺
從未出現(xiàn)在那個早晨,而我們
也從未在某個瞬間,經(jīng)過長滿水草的湖邊
(發(fā)表于《青年文學》2022 年第11 期)
樹木最終寬恕了那個肩扛利鋸
齊根鋸倒它們的人
躺在庭院里,等著被切割
變成精致的家具
他還是一個學徒,跟著師傅做木工
總不得要領,傍晚在師傅的咒罵聲中
卷著行李離開
一年春天當他回來,仍然一事無成
當年用過的那把鋸子
斑駁銹跡,像病毒蔓延
他帶著它去了那個樹墩前
年輪模糊,因為他的鋸子而中斷
他把它放在樹墩前,連同它的鐵銹
近乎獻祭和懺悔
不遠處,是他師傅的墳
經(jīng)過時他停頓了一下
(發(fā)表于《星星》2018 年第4 期上旬刊)
烏鴉退回到夜晚,棲于枝上
成為黑夜的一部分
黑夜會因此
增添一些厚度嗎?
灰色的土撥鼠,深藏在泥洞
與大地連成一體
大地會因此
高出海洋一點點嗎?
十二月蕭索的風,灌入山口
山口鼓滿鶴唳之聲
石崖會因此
滿溢而爆裂嗎?
墻壁嵌入鏡子,靜靜地
與時間站在一起
鏡子會因此
失重而傾斜,而連著曠野嗎?
一個人,走在道路上
身影越來越小,很快
消失于人群,沒有蹤跡
發(fā)表于《廣西文學》2014 年第12 期
【陸輝艷,1981年生于廣西灌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途中轉折》《灣木臘密碼》等四部。作品發(fā)表于《青年文學》《十月》《詩刊》《揚子江詩刊》《星星》《天涯》《廣西文學》《上海文學》等刊物。曾獲2017“華文青年詩人獎”、2015青年文學·首屆中國青年詩人獎、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等。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九屆高研班學員,參加詩刊社第三十二屆青春詩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