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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香浮動月黃昏”
      ——從《影梅庵憶語》董氏形象透視清初士人的遺民心態(tài)

      2023-09-28 05:25:16王文芳
      嘉興學院學報 2023年5期
      關鍵詞:董小宛士人錯位

      王文芳

      (深圳市螺嶺外國語實驗學校,廣東深圳 518000)

      《影梅庵憶語》為明末清初文人冒襄所撰,成書于清順治八年(1651)。書名“影梅庵”取自冒辟疆的書齋之名,“憶語”二字則意指對亡妾董小宛的悼亡。此文不僅在當時影響頗深,甚至對“憶語體”這一文體的開創(chuàng)有著重要作用。全篇共二千四百言,按所述內容大致可分為四卷,記敘了冒董二人的愛情經歷、日常片段以及甲申之變后的坎坷經歷以及讖言與夢幻,并從宿命觀的角度解讀兩人的姻緣。

      正如文章開篇所述:“愛生于昵,昵則無所不飾。”[1]1愛樂之情出于狎昵之樂,人們沒有不對其進行粉飾與美化的。作為回憶性散文,《影梅庵憶語》雖以真實為底色,但逝世的董小宛作為被描述者,已然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在文本中成了缺席的被表述者。其呈現(xiàn)帶有冒襄較為明顯的個人取舍,并非完全還原。因此,文中的“董小宛”亦可被視為文學形象進行深入解讀。

      一、董小宛的“錯位”形象

      (一)出身與才情的錯位

      《影梅庵憶語》中董小宛形象的“錯位性”構建,始于其出身與才情的差異。在散文開篇,介紹完董小宛的姓氏字號后,緊跟著便是一句“籍秦淮,徙吳門。在風塵雖有艷名,非其本色。傾蓋矢從余,入吾門,智慧才識,種種始露”[1]1??梢?,在承認董小宛出身樂籍的同時,冒襄也迅速對其出身所帶有的風塵性質做了切割,似要切斷旁人的種種臆想。《說文解字》對“妓”有如下解釋:“妓,婦人小物也。從女,支聲……‘妓’的原義為婦人小有才藝,表示古代從事歌舞表演的女子。例如‘歌妓’、‘舞妓’”[2]。后由歌、舞妓發(fā)展至參與宴席賓客的應酬接待,進而侍奉主人或與客同床共眠。西溪山人的《吳門畫舫續(xù)錄》在論及程月蛾時便曾說 “惜狹斜中重歌舞而輕文墨者十八九也”[3],意指青樓文化中大部分人重視歌舞而輕視文墨。

      按其所述,董小宛雖出身低微,但翰墨技藝及文思才情出眾,已逾越一般的妓女或是樂妓,在侍奉之余,更講求文人風范。因此得以與顧橫波、卞玉京、柳如是、李香君等名妓一起被后人并稱為“秦淮八艷”?!队懊封謶浾Z》亦不惜筆力對董小宛的才學進行了摹寫,她“剪彩織字、縷金回文,各厭其技,針神針絕”[1]10;“能做小叢寒樹,筆墨楚楚”[1]13;“四時草花竹葉,無不經營絕慧”[1]15。更為可貴的是,還能憑借學識與才情對冒襄的文人事業(yè)進行輔佐。冒襄編纂“全唐詩”時,董小宛終日“佐余稽查抄寫,細心商訂”[1]12;冒襄令其手抄奇僻之書時,董小宛“遍搜諸書,續(xù)成之,名曰《奩艷》”[1]12;冒襄在讀書時所做摘錄,都由她“立抄成帙,或史或詩,或遺事妙句”[1]13。由此,不同于一般女子,董小宛憑借后天習得的豐厚知識和文學功底,對以出身高低為重要考量因素的傳統(tǒng)價值評判標準達成了第一層反叛。在冒襄與董小宛的相處中,不會出現(xiàn)李漁所謂“我欲言而彼默,我思靜而彼喧,所答非所問,所應非所求”[4]的蠢然場面。相反,董小宛得以與冒襄共同經營生活瑣碎,甚至進入了冒襄作為文人的精神世界。

      冒襄對茶文化頗有研究,董小宛便“嗜茶與余同性。又同嗜界片”[1]13;冒襄精通書畫,董小宛便也手抄貼錄臨摹名畫;冒襄在飲食上“嗜香甜及海錯風薰之味”[1]17,董小宛便盡其慧心做佳肴美味。借助書法、繪畫、飲酒、煮茶、插花、茗香等日常事項的施行,冒襄與董小宛在精神生活中的私人屬地得以成形,與同時期外界的風起云涌形成鮮明對比??梢哉f,在這些精巧細致的生活細節(jié)背后,彰顯著江南名士所特有的儒雅風范,是二人精神烏托邦的具象化載體,是他們得以對現(xiàn)實暫時逃避的甬道,甚至附著有二人因能脫離現(xiàn)實而產生的自然得意。

      然而,在兩人琴瑟和鳴的表象之下,更值得注意的是董小宛“錯位形象”的建構。董小宛異于常人的才情,始終服務于冒襄“文人式”儒雅生活的需求,凸顯著冒襄對江南精致士人文化的恪守。而借由對董小宛出身與才情的“錯位性”形象建構,冒襄覓得了一個理想的文人伴侶,能更好地達成對儒雅生活的要求。冒襄享受于傳統(tǒng)江南文化所帶來的優(yōu)越感,沉溺于以文人雅士為代表的精英文化對庸俗文化在精神上的超越,從而使自己在現(xiàn)實中難以尋得定位的困境得到了開脫,并聊以自慰。

      (二)身份與氣節(jié)的錯位

      “出身與才情”的錯位,主要是受到外部影響的呈現(xiàn),真正使董小宛形象建構成型并流傳于世的,是其“身份與氣節(jié)”的錯位。與其他縱情聲色的秦淮女子不同,董小宛身為名妓,卻在處世之舉中有著自己的風格與態(tài)度。余懷的《板橋雜記》中描述其“性愛閑靜,遇幽林遠澗、片石孤云,則戀戀不忍舍去;至男女雜坐,歌吹喧闐,心厭色沮,意弗屑也”[5]。冒襄描述其因“厭薄紛華”,便“挈家去金閶矣”[1]2。不僅如此,董小宛的堅毅與勇敢之氣魄也非尋常女子所能及。一句“我裝已戒,隨路祖送”[1]5,便跟隨冒襄輾轉滸關、梁溪、昆陵、澄江等地,堅以身從,無見怨言。

      在文人世家的秩序規(guī)訓下,董小宛也習得了更多的道義綱領,識時務和大體。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禎帝自縊而亡,地方豺狼虎豹勢力漸起。為避禍亂,冒襄舉家夜渡,向北遁往浙江鹽官。倉皇之中,冒襄不忘尊卑有序,一手扶母一手拉妻,對董小宛的關心則是一句“汝速蹴步,則尾余后,遲不及矣”[1]20。識大體的董小宛在脫險后作如此回應:“當大難時,首急老母,次急荊人、兒子、幼弟為是。彼即顛連不及,死深菁中無憾也?!盵1]21

      無獨有偶,在清兵入關剃發(fā)令下,人心惶惶之時,冒襄欲將董小宛托付友人,就此別過。其直言:“我有年友,信義多才,以子托之,此后如復相見,當結平生歡,否則聽子自裁,毋以我為念”[1]21。決絕之意昭然若出。對冒襄“有義無情”的決定,董小宛不但不怨恨,反而表示贊同,甚至愿意以死明志 “我隨君友去,茍可自全,誓當匍匐以俟君回;脫有不測,前與君縱觀大海,狂瀾萬頃,是吾葬身處也”[1]21-22,表露自己愿舍生以取義的忠心。如此勇猛堅貞的膽魄與氣節(jié),已遠遠超乎尋常女子。為此,冒襄甚至發(fā)出了“姬明大義、達權變如此,讀破萬卷者有是哉?”[1]21的贊嘆。

      在冒襄的筆下,董小宛總是那樣深明大義、顧全大局,但不能否認的是,在贊譽的背后,是冒襄棄董小宛于不顧的現(xiàn)實行為,使她獨自一人在兵荒馬亂之際“顛連趨蹶,仆行里許”[1]20。在這一點上,冒襄對董小宛的“憐惜與珍重”可見一斑,更有甚的是在冒襄父母的挽留下,董小宛才不至于流離失所。

      與冒襄相反,董小宛不僅在危難之時愿意為他舍身求全,在冒襄深受病痛折磨之時,亦不離不棄。冒襄在五年內三遇危疾,均由董小宛一人盡力服侍。董小宛直言“竭我心力,以殉夫子”[1]23,且言出必行。冒襄生疾一百五十日,董小宛便陪護一百五十日,自己“僅卷一破席,橫陳榻邊,寒則擁抱,熱則披拂,痛則撫摩”[1]22。長期的辛勞與照料,令董小宛“星靨如蠟,弱骨如柴”[1]23,容顏不復往昔。雖然侍疾是姬妾的分內之事,但像董小宛這般嘔心瀝血,連冒襄的母親與妻子都深感憐惜,實乃世間少有。在冒襄筆下,出身低微的董小宛不僅知書達理,更心有大義,且能將這般氣節(jié)內化于心、外化于行,達到知行合一的境界。

      二、“錯位”背后:遺民心態(tài)的時代折光

      冒襄與董小宛的愛情故事,淺看蕩氣回腸、纏綿悱惻,實則存在值得推敲的失實之處。在董小宛形象錯位的背后、在表象與真實的歧出之處,是冒襄作為時代遺民士人的心態(tài)折光。

      而冒襄在兒女私情與家國大義中毅然選擇后者的決絕,也與其身份地位息息相關?!肚逶妱e裁集》有載:“冒襄,字辟疆,江南如皋人。南渡時,用為推官,不就,以貢士終。有樸巢詩集。辟疆與宜興陳定生、商丘侯朝宗矜名節(jié),持正論,品核執(zhí)政,不少寬也。”[6]冒襄出生正統(tǒng),其父冒起宗是崇禎元年(1628)進士,其母馬氏與其妻蘇氏皆為深受儒家傳統(tǒng)倫理觀念浸染的女性,冒襄亦將孝義忠悌刻印于心。此外,冒襄還積極參政,曾與張明弼結盟,參加復社。因與侯朝宗、陳貞慧、方以智交往密切,而被列為“四公子”之一。四人或詩酒唱和、或議論朝綱、或抨擊閹黨,寄望挽救國家危亡。冒襄才華橫溢,胸有格局,心懷朝政,可謂為一代知識分子之典范,絕非僅關心風花雪月的遷客騷人。因此,在拒絕董小宛后,冒襄雖心有憐惜,但“得輕身歸,如釋重負”[1]5。對兒女私情的果斷撇舍,無疑是冒襄踐行傳統(tǒng)價值規(guī)訓的體現(xiàn)。

      由此可見,冒、董二人的傳世佳話固然有情感作為重要的動力,但更不可避免地帶有現(xiàn)實底色,含有二人出于經濟、政治等方面的思量。然而,在冒襄的筆下,并未見到關于這方面的過多敘述。文中較少提起董小宛從良前的生活,也較少進行物質方面的比較。即使有所提及,也只是以“傾改始從余,入吾門,智慧才識,種種始露”[1]1;“耽寂享恬,謂驟出萬頃火云,得憩清涼界,回視如夢如獄”[1]10等春秋筆法一帶而過。

      誠然,作為一篇追憶性散文,《影梅庵憶語》的抒情筆法包含對亡妾董小宛的尊重,但冒襄的選擇性取舍依舊不容忽視。正是此種技法的運用,使憶文在悼念亡妾董小宛的同時,也為作傳人冒襄的種種選擇進行了合理化辯護,最終呈現(xiàn)冒、董二人一個心懷大局、一個忠貞不渝的理想畫像。二人的愛情故事在漸趨理想化與模范化的過程中,也得以被提煉出更為豐富的能指意義,在服務于士人形象的自我建設,呈現(xiàn)心懷家國、舍小我為大我的美好品性的同時,也影射出時代底色下士人的窘迫與無奈。

      冒襄將原本人們對董小宛的關注點,借由錯位的形象敘述而得以轉移。董小宛雖出身低微,但有著很強的人格魅力和性格張力,因此不僅能作為冒襄的理想學伴、紅顏知己,還被冒襄及其身邊的友人賞識。然而,董小宛再深明大義,終究是一名女子,在性別結構與社會結構中都處于弱勢地位,始終要依附他人,危急動亂時也會害怕膽怯,甚至“驚悸瘁瘏”[1]22,驚懼成疾。但在《影梅庵憶語》有詳有略的文脈布局下,在冒襄“避輕就重”式的處理下,董小宛弱勢的社會地位與真實本性中的人性弱點均被隱匿,不再是完整的她自己。為人所熟記的是董小宛的深明大義與體恤知義,是理想化的氣節(jié)與品格。

      在《影梅庵憶語》中,冒襄更是將董小宛與士人、與平凡女子,甚至與世間人等進行比對,直言“傳其慧心隱行,聞者嘆者,莫不謂文人義士難與爭儔也”[1]1;“余何以報姬于此生哉!姬斷斷非人世凡女子也”[1]23。在層層比照之下,董小宛的形象魅力已然跨越了性別和階層,得到了拔高與升華。如文章開篇所言:“矧內屋深屏,貯光闃彩,止憑雕心鏤質之文人描摹想像?!盵1]1女性因居于深閨,能為人所知的心性品質多源于文人的描摹與想象。通讀此篇悼文,不難發(fā)現(xiàn),冒襄對董小宛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迥乎不同的轉變:從起初婉拒董小宛后的“得輕身歸,如釋重負”[1]6,到對董小宛過門后各項技藝的交口稱贊,到對變亂時期董小宛勇于舍生取義行為的大方稱許,最后因其逝去發(fā)出“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1]1般萬分追悔的慨嘆。誠然,冒襄與董小宛之間切實存在令人動容的愛情,但這樣的慨嘆卻并不盡是為董小宛的逝去而扼腕嘆息。

      文中曾述:“憶年來共戀此味此境,恒打曉鐘尚未著枕,與姬細想閨怨……”[1]15正如冒襄聞到香味會想起曾伴身旁的董小宛一樣,其撰文悼念亡妾時,也透過追思在憑吊文盛的往昔。董小宛們所經歷的磨難,不過是時代的縮影。當朝代式微,繁盛成為過去,新的身份認知問題便自然浮出水面。在朝際更替的統(tǒng)一命題下,人人都面臨變或不變的抉擇困境。

      從社會身份層面而言,冒、董二人均有“失節(jié)”之癥,同病相憐。董小宛出身樂籍,是倫理道德中的失節(jié)之人;而冒襄經歷了明朝的覆滅,卻未以身殉國,亦是一種文人失節(jié)。而精神層面的失節(jié)更為人所不恥,亦是冒襄內心之刺。枕邊人董小宛的出現(xiàn),其忠誠堅貞,重情重義,甚至不惜以死明志的種種舉動,對冒襄無疑是一種無形的沖擊。因此,取舍之下,冒襄在對董小宛這些品質放大化的描寫中,已然暗含著肯定。在被表述的理想化人格與殘酷現(xiàn)實的落差下,折射出的是冒襄作為遺民時代的士人,對擔當家國責任的既想又憂,既愿又懼。

      冒襄雖然也曾多次拒絕清廷的征召,為前朝守節(jié),但作為以儒家傳統(tǒng)觀念安身立命的士人,注定無法與國家社稷全然分離,其所想所愿也難以得到實現(xiàn)。而如果要服膺于清廷,因為遺民的身份屬性也不會被朝廷全然信服,甚至落得兩頭受抨擊的下場。

      在《影梅庵憶語》的種種敘述中,亦能看出冒襄對時代背景之駁雜的種種隱喻與暗示。譬如冒襄曾如此品茗:“宮香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煙撲油膩,頃刻而滅。無論香之性情未出?!盵1]14在提及“宮里人”與“俗人”兩類人后,冒襄便接著論述自己對沉香的種種見解,以自己的“懂得欣賞”反襯“俗人”不懂欣賞。言語之中,未嘗沒有含沙射影之意,未嘗不是在借助精巧雅致的江南生活格調為士人的自我優(yōu)越感賦能,從而紓解自己受困于現(xiàn)實郁悶難耐的情緒。

      董小宛和柳如是的出身相似,但沒有柳如是的后世名聲,亦沒有留下足夠多的詩文供像陳寅恪這樣的學者研學,以盡可能還原其心路歷程,完成對自身形象的真實體認。董小宛形象中“身份與氣節(jié)”的錯位建構,其對氣節(jié)近乎沒有猶豫的全然堅守,究其根源,是帶有遺民身份的冒襄對渴望踐行儒家傳統(tǒng)倫理、逾盡忠貞的士人情結在作祟。錯位的背后是失實,失實的背后是冒襄一類時代遺民的心態(tài)折光。

      三、“錯位”的內核:忠明士人的自我想象

      在冒襄帶有傾向性與遮蔽性的憶語之下,董小宛是一個理想伴侶,卻不是完整的她自己。其“避輕就重”使董小宛所達到的境界,正是以冒襄為代表的遺民群體內心理想的一種投射與放大。

      經歷了明清易代,以冒襄為代表的文士已然背負了“前朝遺民”的身份 “夫子生而余死猶生也;脫夫子不測,余留此身與兵燹間,將安寄托?”[1]23若將董小宛所指稱的“夫子”替換為“明朝”,則其所言便可謂一語成讖。黃宗羲在《兩異人傳》中記錄了晚明遺民的生活群像:“自髡發(fā)令下,士之不忍受辱者,之死而不悔。乃有謝絕世事,托跡深山窮谷者,又有活埋土室,不使聞于比屋者。然往往為人告變,終不得免……”[7]明朝政權滅亡后,這些文人的生存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一方面,他們不愿委身于滿清王朝;另一方面,他們也不敢公然與朝廷對抗,或是勇敢赴死以證清白。

      在復國無望與赴死無膽的兩難困境中,這些深受折磨的士人,其無奈與惆悵之心緒,需要得到抒發(fā)與宣泄。曾經“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8]的煙花之地,見證文化藝術交流的秦淮河畔,便是他們的不二之選。當時場景的富麗幾何與短暫易逝,于張岱的《陶庵夢憶》中可見一斑。曾經“海內所夸者無他”[9]152的紹興燈景,成了輕薄子隨口吟出的“蕺山燈景實堪夸,胡筿芋頭掛夜叉。若問搭彩是何物,手巾腳布神袍紗”[9]153。起于花朝,盡于端午,游人賞樂的西湖香市,后成了人們口中如“山不青山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送汴州”[9]173的誚語。末了,張岱還附上一句,此“可作西湖實錄”[9]173。一片繁華,轉眼成空。錢謙益《西湖雜感二十首》(其八)中,亦有感于名妓柳如是從“楊柳長條人綽約,桃花得氣句玲瓏”[10]139的才神兼具,到“今日一燈方丈室,散花長侍凈名翁”[10]139以禪度日的孤寂生活,道一句“不是承平好時節(jié),湖山容易著神仙”[10]140??梢?,寄懷感傷,以古鑒今,借以緬懷尚未易主的大好江山,歷來是文人對名妓群體進行書寫的重要原因。

      一邊是家國大義,一邊是縱情聲欲,如此矛盾復雜的心理,若以冒襄為切入點輻射開來,推演至當時的江南文化,亦不乏成立的可能。齊聚秦淮的遺民文士,表面上沉浸于風月綿綿,快意如白居易《卯飲》中“卯飲一杯眠一覺,世間何事不悠悠”[11],實際更多的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12]的無奈與失意。他們并非隔江唱曲不知亡國恨的商女,而只是欲借酒澆愁的失意之人。對政局上的失意和對朝廷的無望,使他們試圖在別的領域找回失落的主動權和話語權,審美領域便成了他們的意中之選。

      據(jù)湯漱玉的《玉臺畫史》所引《畫征續(xù)錄》:“蔡含,字女蘿,吳縣人。如皋冒辟疆姬也。生而胎素,性慧順。好畫……辟疆姬人,又有金曉珠,名玥,昆山人。居染香閣,亦善畫。”[13]在董小宛之后,冒襄又納入蔡女蘿、金曉珠為妾,陪伴左右,共事山水書畫之樂。冒襄在《影梅庵憶語》中流露的情深意切、愧怍難耐,雖未見得在現(xiàn)實中得以知行合一,但他對雅致生活的追求卻仍然保留了士人風格。

      從“夜夜笙歌”滿足肉身需要,到“鼓瑟吹笙”彌補精神空缺,青妓趨向雅致化的表現(xiàn),一定程度上美化了青妓行當?shù)耐ㄋ妆裕⑽锤淖兤浔举|。在某種程度上,琴棋書畫、吟詩作賦亦是青妓為迎合文人所需,對已有文化現(xiàn)象進行模仿的行為,其目的更多在于引發(fā)消費,并非指涉“文化”本身。然而,縱使士人深知的所謂秦淮風月,本質不過是一場交易,但因時代的駁雜與士人精神世界的空缺,于他們而言,青樓這般太虛幻境,仍是他們愿意豪擲千金買上一劑的“解藥”。

      士人的想法投射在詩文中,便具象化為對秦淮名妓姿態(tài)容顏的描摹、氣度品性的品評。讓“隔江猶唱后庭花”[14]的名妓,富有“閨閣心懸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歡悲”[15]的民族大義。在本色描寫之外,未嘗不含有當事人的辛酸與無奈,導向的是一場文化與審美的塑形。以吳偉業(yè)所作《圓圓曲》為例,在他人看來“無邊春色來天地”[16]556的繁花似錦,本質上是以陳圓圓為代表的一眾女性“錯怨狂風揚落花”[16]556的顛沛流離,是她們在面對男性選擇與民生評議時無力與被動的處境。

      另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相比于對經濟、政治等現(xiàn)實因素影響的淡化式處理,《影梅庵憶語》對董小宛的種種追隨行為,卻是不遺筆力,且往往將其追隨歸因于癡情和衷心。而董小宛一番忠情所付諸的對象,即是慷慨風義的冒襄本人。不僅如此,文中還多借旁人之口,就董小宛對冒襄的傾心追隨加以稱贊,諸如“余母恒背稱君奇秀,為余惜不共君盤桓”[1]5“吳門知姬者咸稱其俊識,得所歸云”[1]9等。

      在旁人看來,董小宛的形象有多么賢良淑德、顧全大局,那么作為董小宛所鐘情之人便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此,在將董小宛形象訴諸筆端之時,冒襄也透過董小宛在這段情感關系中的種種行為,對自身加以理想化注解,以肯定與贊許的眼光,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再塑造。

      如《影梅庵憶語》中冒襄對董小宛形象的錯位式建構,折射的是冒襄本人對“知行合一”這一理想境界的渴盼,雖然遺民士人在文學中對名妓的種種“錯位式”書寫不能變更時代洪流面前人人皆危的事實,但其作品所附著的審美價值與意義無疑仍能為其自身的無奈帶來慰藉,對其所承受的時代傷痛有所消解。

      明清易代之際,在詩詞文章中構建各式各類名妓形象,對名妓施予認同感的同時,詩人文士們也在其中尋找著自己的定位,期待著一種“鏡像式”反饋,以達成對自我價值的觀照與認同。一如高彥頤學者所言:“在忠明男性眼中,名妓與效忠間的關系非常強。在明廷陷落后,名妓成了忠明詩人自我想象的化身?!盵17]被描寫與建構的“董小宛們”,便是在時代昏黃之際能寄托士人精神期望的那抹浮動的暗香。在跨性別跨語境對“江南名妓”進行理想化塑形后,惹來的那一眾賞花贊花惜花之人,其實仍是那群自憐自悔又自惜之人,他們渴望在“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18]的相對觀照中達成美好愿景,在“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19]中消解時代變遷帶來的失意與無力之感,聊以自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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