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敏霞
書法以線條質感為生命,而線條質感首先要做到厚,因為只有處于飽滿狀態(tài)的線條才能表達生命的意味。“厚”與“薄”相對,是體積的概念,書法在紙上立形,但只是純粹的線。嚴格來講,線并不具有立體性,線條之“厚”只是一個“視覺幻象”。然而根據(jù)格式塔異質同構的原理,也只有這個幻象,才是藝術品。
書法能以筆墨營造出一種具有立體性的墨彩、線形,而一個具有審美知覺能力的人,會透過這些表面的東西感受到其中活生生的力的作用。這種作用是外部事物中力的式樣對大腦皮層的輕重不同的刺激,它不必通過聯(lián)想、推理就可以直接被我們頭腦所感知。
所以當王僧虔面對前賢墨跡,發(fā)出“惟覺筆力驚絕耳”之感嘆時,他實際是通過筆墨線條的質感直接感知到了力的作用。書法線條正是通過這種立體感及其潛在的力所形成的重量感,使我們頭腦中產生一種厚重感,這種厚重感使書法于二維平面中真正產生了三維空間的效果。
書法線條的線形主要表現(xiàn)為圓形,這是因為圓形既有一種向心內縮力,又有著向四邊流動的趨勢,這種特性是三角形、方形所難以具備的。書法線條以圓形為主,使其擁有了既厚重又流動的特性,書法線條之“厚”,即指“圓厚”的效果。圓厚感的形成,基礎是書法所用的獨特工具和材料——毛筆、紙墨,關鍵則在用筆調鋒。
米芾早、中、晚期線條三種
王羲之《行穰帖》選字
書法所用的紙墨有其獨特的凈化效果,紙墨相發(fā)能使墨產生五彩般的濃淡效果,宣紙的性能也保證了書法點畫不流于扁薄刻露。當然,紙墨的最終效果依賴于毛筆的發(fā)揮。筆毫由主毫、副毫共同組成圓錐般的形體,通過提按發(fā)生變化,又因主、副毫的厚薄、尖挺與入紙深淺的情況不同,在紙上留下的墨痕便不同,線條的縱深感與立體感也因此產生。
當然,要讓線條產生厚重感,書寫者必須具備較高的運筆調鋒能力。用筆主要在于用鋒,除了起筆處,毛筆的主鋒應保持在點畫的中間運行,即蔡邕書論《九勢》中所說的“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處于這種狀況的筆鋒可以簡單歸納為三種類型:提筆中鋒、鋪毫中鋒與筆管微側而筆鋒仍在點畫中間運行的“準中鋒”。有人將這種準中鋒稱之為側鋒。準中鋒是介于側鋒與中鋒之間的一種筆鋒狀態(tài),但嚴格來講,它與側鋒的用副毫、落墨即成偏側之勢是不同的。側鋒一般只用于起筆處,以便于取勢,勢成則轉換為中鋒;如不能轉成中鋒,則線條就易出現(xiàn)一邊光一邊毛的偏鋒狀態(tài)。
“筆用中鋒,非徒執(zhí)筆端正也”,準中鋒的筆鋒狀態(tài)也應屬于中鋒。典型的提筆中鋒是南宋陳在《負暄野錄·篆法總論》中贊賞李陽冰、徐鉉用于小篆的筆鋒狀態(tài):“映日觀之,中心一縷之墨倍濃”,這是“用筆有力,且直下不”書寫的結果。
提筆中鋒一般以筆尖著紙順鋒去寫,黃賓虹稱之為“圓柱法”,其線條中實外虛,猶如逆光看柱。鋪毫中鋒,逆筆寫比順筆寫更能用得上力,筆毫也易被勻稱地打開。逆筆,即筆桿傾斜方向與行筆方向相反,逆筆中鋒鋪毫的線條往往外實中虛,形同雙鉤,又似順光觀劍,黃賓虹稱之為“劍脊法”。
書法各體,篆書須正鋒書寫,隸、楷、行、草則可逆可側或微側,并與順逆筆并用,通過腕的調節(jié),使線條產生無窮變化。所以,運筆當如用刀,披削處隱現(xiàn)鋒芒,這樣的線條就能矯健多姿,不可端倪,產生既方既圓、不方不圓、亦方亦圓的效果,厚而活,厚而豐,令人觀之不倦。
趙孟《行書二贊二詩卷》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