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莉 孫宏嬌
關鍵詞:數據抓?。幌拗菩袨?;不正當競爭;數據權益
一、問題的提出
信息技術與數據技術的融合發(fā)展促進了數字經濟時代的到來,數據日益成為企業(yè)發(fā)展的關鍵因素,數據抓取應運而生,并通過網絡爬蟲等技術手段,以低成本、高速度的方式獲取大量數據。與此同時,限制數據抓取的行為也應運而生,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是數據被抓取方通過運用設置robots協議黑白名單、用戶IP訪問識別等技術手段,阻止他人批量獲取自身網頁所載的數據。數據抓取與限制抓取行為之間產生博弈,矛盾加劇。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正當性問題被提出,法院在審理過程中也遵循不同的裁判思路,形成了基于權益保護為核心的權利侵害與利益衡量為核心的行為正當性兩種判斷標準,產生了不同的認定結果。
北京微夢創(chuàng)科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微博”)與北京字節(jié)跳動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今日頭條”)不正當競爭糾紛案顯示,對于微博利用網站中的robots協議對今日頭條的網絡機器人通過加入黑名單的方式進行限制抓取行為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的問題,一二審法院做出了不同的判決結果。一審法院審判認為:微博行為違背了公平、開放和促進信息自由流動原則,不利于營造良好的競爭環(huán)境,微博應立即停止涉案不正當競爭行為,刊登聲明、消除影響,并且賠償損失。1二審法院推翻一審判決,認為微博的限制行為在不違背合法權益及競爭秩序的情況下,通過robots協議對今日頭條網絡機器人的限制行為,屬于行使網站經營權的范疇,并不構成不正當競爭2。一審法院與二審法院的不同判決反映了對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不同看法,二者之間的差距在于判斷企業(yè)的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是否具有屬于自主經營權的范疇,一審法院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一般條款進行認定,僅考量經營者單方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對公共利益、市場競爭秩序等因素缺乏充分論證。二審法院肯定其限制行為的正當性,綜合考量多方主體利益、競爭秩序等進行認定。
至此,在限制數據抓取類案件中,對于其行為正當性的判定方式還未形成統一范式,在數據開放與數據權利保護二者間做出利益最大化的衡平,采取適當的標準判定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正當性邊界,數據抓取和限制數據抓取中各利益主體以確保信息化市場的良性競爭循環(huán),都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正當性判定的價值性
(一)促進數據資源的公平性競爭
隨著搜索技術的不斷發(fā)展,網絡機器人的應用場景也不斷擴大,逐漸從搜索引擎領域擴展到非搜索引擎領域。在實踐中,搜索引擎往往是給被搜索網站帶來流量,而非搜索引擎會帶走網站的瀏覽。因此對于非搜索引擎的網絡機器人的抓取規(guī)定不能想當然地借用搜索引擎的規(guī)定。如今數據日益成為企業(yè)競爭的關鍵因素,網站經營者對于數據的收集、維護、利用等都付出了相應的經營成本,robots協議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企業(yè)維護自身競爭力的一種手段。雖然對其進行限制抓取會影響對應參與者的經營行為,但是在不影響消費者利益、社會利益及市場良性競爭的情況下,企業(yè)通過robots協議對數據抓取進行限制的行為,屬于行使經營自主權的一種體現,其限制行為在特定情況下具有一定的正當性。但是經營者主體通過robots協議限制網絡機器人抓取的行為,不能絕對化地認為其是網站自主經營權的行使,應當結合雙方經營者主體的經營內容、領域、應用場景、消費者利益等多個因素進行綜合考量,發(fā)現“社會福祉最大”或者是“社會傷害最小”的數據爬取規(guī)則,3運用權衡雙方權益與各方利益的方式,更好地促進網絡空間數據流通,維護競爭秩序、促進公平競爭。
數據抓取與限制行為屬于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其本身并不能夠給對方行為提供正當性,因此不管數據抓取或者限制行為如何變化,歸根到底就是企業(yè)對于數據資源的競爭。數據抓取行為的正當性界限就是對于數據抓取行為的限制界限,因此應當理解數據排他行為的正當性,厘清數據抓取與限制之間的關系,才能更好地探索數據開放與限制的邊界。
(二)確保排他行為的正當性行使
在信息化時代,各行各業(yè)邁入互聯網領域,數據的種類、數量得到野蠻生長與擴充,原始數據的采集者和抓取者的成本也產生更大的差異化,如新浪微博、百度等網絡服務商經常會生成龐大的用戶數據提升其網絡服務體驗。在此時第三方通過數據復制所獲得的競爭優(yōu)勢也會有較大的價值。如果不對此類行為加以限制,那么就會導致企業(yè)合法利益受損。隨著數據規(guī)模的增大,為公開的大數據提供額外的產權保護的正當性也隨之增強。若將對產權侵犯的保護范圍進一步擴充,使得數據的收集者能夠有效限制其他類型的數據利用,那么就意味著對公共互聯網領域的某些行為的負擔便會加重,對應就需要更多、更加充分的理由。4限制數據抓取作為一種排他性質的行為會限制競爭對手,因此對數據的排他行為進行正當性考量是有必要的。經營者主體之間對于交易機會、競爭優(yōu)勢等方面的爭奪會呈現出排他性,其特點尤其表現為創(chuàng)造出優(yōu)勝劣汰的競爭環(huán)境,經營者之間的相互競爭會對這種排他行為產生影響。競爭法對此類排他性的判定有兩條路可供參考:一是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第17條5關于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從事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為的規(guī)定;二是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即一般條款,運用商業(yè)道德進行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分析。6在市場調節(jié)失靈的情況下需要運用不正當競爭進行規(guī)制,也就是說在市場能夠進行自我調節(jié)、競爭運行機制平穩(wěn)的情況下,司法機關無需進行過度規(guī)制。競爭法的規(guī)制,需要尊重市場主體的自主經營權。
限制數據抓取的正當性應當以市場經濟和自由競爭為前提考量,經營者作為市場經濟的參與主體,有權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自主經營。在市場能夠調節(jié)的情況下,不運用法律強制干預市場的競爭行為,能夠充分發(fā)揮市場競爭的優(yōu)勢,充分利用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但是在市場經營過程中也會出現一定的損失,這也是不可避免的。在數據競爭方面,數據對于企業(yè)而言也尤為重要,有了數據優(yōu)勢就會有相應的市場優(yōu)勢,因此企業(yè)利用原始收集者與復制者的成本差距能夠更好地提升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在合法占有數據的情況下,經營者對于抓取他人數據的行為進行限制是行使企業(yè)自主經營的一種手段,這種手段有一定的合理性,表現為市場競爭過程中的利益沖突,在沒有造成競爭法上的實質損害或者道德上的不正當的情況下,其并不必然會構成不正當競爭。
(三)平衡數據流通與控制的界限
從案件判決結果中得出,限制數據抓取是企業(yè)行使自主經營的一種外在表現形態(tài),并不當然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且限制數據抓取行為在維護合法投資與保護財產安全等領域在經濟方面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并不與商業(yè)道德等相違背。數據抓取與限制行為實際上是要把握住數據流通與數據控制二者之間的平衡。既能夠有效地把握數據提供方的權益,保證市場主體進行數據共享的活力,又能體現其商業(yè)模式與利益,運用數據抓取的方式增加用戶訪問量,增強影響力,從而提升經濟實力,最終形成互惠、共享的結果。但是數據開放也應當以數據有效、安全控制為前提。而進行數據控制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也是維護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的一個手段。因此要平衡數據流通與數據控制之前的關系,實現數據的最大化利用。
在大數據背景下,任何數據都具有潛在的使用價值,數據流通的目的在于實現數據的使用價值,但是數據流通環(huán)節(jié)體現的是數據的交換價值。數據流通的目的依賴于數據法律法規(guī)的不斷完善,需要不斷完善制度規(guī)范去形成可靠的市場預期和穩(wěn)定的市場運營秩序,減少數據流通帶來的成本,促進數據資源的開放、共享。7其次,在市場競爭下經營者的行為在一些階段并不必然地要受到公權力的干預,除非出現不可控因素導致了市場動蕩,此時再根據立法進行適當地干預以維護正常的經營秩序,保證經營者具有一定的自主經營權。如果是經營者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進行壟斷的情況下,可以運用《反壟斷法》中對應的規(guī)定加以處理。同時競爭法所保護的競爭機制可以通過優(yōu)勝劣汰擴大數據的來源、促進數據的資源配置,更好地促進數據的生產和加工。8從司法機關的層面而言,其應當意識到市場競爭可能的不利性,尊重市場競爭機制,明確商業(yè)道德的內在含義。同時也要維護互聯網經營者的自主權,避免形成以不正當競爭為理由進行無成本利用數據現象的發(fā)生,在進行利益衡量時應對其他經營者利益、消費者利益以及競爭秩序等多種因素進行綜合判斷。因此在數據抓取與限制行為之間需要厘清其界限,平衡好數據流通與控制的關系,既要保護主體之間的合法權益與競爭秩序,又要倡導數據互通和數據共享,從而使得數據交易市場更具有活力。
三、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司法認定實踐現狀——“權利侵害”與“行為正當性”
判斷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在于正當性與違法性。限制數據抓取的案件也屬于數據抓取類案件中的一部分,其在認定標準、適用法律等方面也需要司法實踐中的發(fā)展現狀加以闡述。目前,關于數據抓取相關的不正當競爭案件已經形成了較多的積累,法院對于數據抓取類不正當競爭案件主要有兩種裁判思路,分別是權利侵害判斷標準與行為正當性判斷標準,這兩種裁判思路會導致不同的裁判結果。因此通過現有數據爬取類案例的梳理,分析其在條款適用、認定標準、考量因素等多方面現狀,從而更好地提出適用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司法認定實踐標準。
(一)數據抓取類不正當競爭案件總體情況
在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適用中對于數據抓取及限制行為案件進行裁判時,普遍援引《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或第12條9作為行為正當性認定的依據。其中,第2條作為一般條款在《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發(fā)揮類似兜底條款的作用。具有原則性、模糊性等特征,容易產生泛化適用的現象。如百度訴360搜索引擎不正當糾紛案10與前述微博訴今日頭條案11,二者都是運用robots協議限制數據抓取行為,但是判決結果不同,分別支持了數據抓取方與數據被抓取方的利益。為了準確解析數據抓取類案件的具體適用情況,通過在法意科技上分別以“不正當糾紛”“壟斷糾紛”為案由,以“數據”“抓取”“爬取”“限制抓取”等為關鍵詞進行搜索,篩選得出34份相關判決書,其中涉及8例案件屬于同一案情的一審及二審12,最終對于26份判決書進行案件的基本情況梳理,如表1所示。
在對26例數據爬取類相關案件進行梳理過程中發(fā)現,有21例案件是數據被抓取方勝訴,僅有3例是數據抓取方勝訴13,其中的微博訴今日頭條案是一審案件為抓取方勝訴,二審改判。還有2例案件是由于原告證據不足,法院未支持其主張。從判決依據條款來看,在26例案件中,大部分是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即一般條款進行裁判,有12例案件判決依據此條款。在梳理過程中存在5例案件是運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第2條的第1款和第2款進行裁判。其中4例是單獨適用其中的第12條第2款第四項進行判決。還有1例綜合運用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第12條,有1例結合運用了《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第12條第1款及第2款第4項相關內容,共計26例案件。在對其進行基本情況梳理之后,發(fā)現在數據抓取類相關案件主要集中在不正當糾紛領域,其中《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第2條適用情況明顯高于第12條,在第12條中的適用中,第4款作為兜底性條款的適用情況較多。雖然第12條屬于互聯網專條款對于不正當競爭糾紛進行了類型化的分類,但是在數據抓取類案件中,沒有一個明確的適用情況,只運用其中的兜底條款進行概括的情況較為突出,還需要進一步明確對數據抓取類案件的適用情況。
(二)存在“權利侵害”與“行為正當性”兩種認定標準
法院對于數據抓取及限制行為類案件存在“權利侵害”與“行為正當性”兩種司法認定思路,如圖1,2所示。在“權利侵害”認定標準中,主要是先要確定原告是否有需要受到保護的合法權益,其次是被告實施的行為是否損害了其合法權益,同時也要判斷其主觀態(tài)度,從而認定被告的行為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正當性”認定標準是在競爭秩序的基礎上平衡經營者利益、消費者利益、公共利益等。在某些案件中也會將創(chuàng)新性作為數據抓取行為正當性的考量因素14,在司法實踐中,對于認定不正當競爭的行為仍然有一定的侵權判斷方式,即首先將原告的合法權益、涉訴行為對原告的損害、被告的主觀過錯作為判斷行為正當性的重要因素。近年,行為正當性認定標準逐漸應用在司法實踐中,但是權利侵害范式仍然占有較大比重,對于行為正當性的判斷標準仍需要進一步完善。
在司法認定過程中,通常會以《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一般條款為依據去認定數據抓取及限制行為的正當性。以一般條款作為法律適用,也就是將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認定置于商業(yè)道德、誠信原則的評價標準之下,容易導致一般條款的泛化適用。認定過程中較少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互聯網專條”,或者是僅援引其中的兜底條款。根據一般條款的規(guī)定,認定標準包括道德標準與市場標準兩種,前者以商業(yè)道德的可非難性作為認定行為是否正當的主要標準,而后者以行為產生的客觀效果去判斷競爭行為的性質。15而且在司法認定過程中,對數據抓取或者限制行為正當性的判斷往往會側重于經營者利益受損作為判斷標準,數據控制方作為限制抓取的實施者及數據的擁有者,其對于利益的損害也應當進行考量,而且對于公眾的利益、消費者的利益及市場的競爭秩序等也應當納入考量范圍,運用多元利益衡量的角度才能更好地規(guī)范市場秩序,促進公平競爭。
(三)限制數據抓取不正當行為認定過程中存在的問題
自2017年來,法院在數據抓取類具體案件中已經開始逐漸適用“行為正當性”的裁判思路,在考量競爭秩序的情況下,分別對經營者、消費者、公共利益進行綜合考量,如圖3所示。在對26個數據抓取類案件進行梳理時,其中有3個案件為限制數據抓取案件,分別是2017年奇虎訴百度案16、2019年前錦訴逸橙案與2021年微博訴今日頭條案17,其中前兩個案件為數據抓取方勝訴,最后一個案件一審為數據抓取方勝訴,二審改判為限制數據抓取方勝訴。在這三個限制數據抓取案件中,法院在認定不正當競爭行為時均采用了行為正當性的認定方式,在市場競爭秩序的背景下,分別考量經營者、消費者、公共利益等因素,最終運用利益衡量的方式加以認定。因此,近年來法院在審理限制數據抓取等案件時已經將“行為正當性”標準逐步納入考量范疇。
1.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基本屬性認定具有片面性
《反不正當競爭法》的目的是維護公正合理的市場競爭秩序,創(chuàng)造自由競爭的整體環(huán)境,維護多元主體的利益,實現社會公共利益的最大化。但是在實踐中,對于《反不正當競爭法》整體認定具有片面性,在數據抓取這類案件中存在僅保護數據控制方利益的現象,或者是在利益衡量過程中優(yōu)先考量經營者的利益,缺乏對公共利益、市場秩序、其他主體利益的考量,不符合競爭法的基本屬性,不利于創(chuàng)造公平自由的市場有序競爭環(huán)境。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此類案件的認定多以一般條款作為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認定依據,較少使用互聯網專條進行認定,沒有形成統一的判斷標準。在運用一般條款進行認定時,容易著重強調行為的道德屬性,缺乏對條款及商業(yè)道德的綜合考量,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需要明確競爭法的基本屬性,構建體系化的認定標準。
2.以經營者利益衡量的判斷方式具有局限性
實踐中對于數據抓取及限制行為正當性的判斷通常有兩個方面,一是基于robots協議等規(guī)定去判斷行為是否符合商業(yè)道德及慣例;二是從原告合法利益出發(fā),分析其受保護性,再對商業(yè)道德的判斷進行補充。雖然“行為正當性”的認定標準在數據抓取類案件中逐漸適用,但是在實踐中從原告利益出發(fā)的“權利侵害性”認定標準仍占有較大比重,法官在裁判時傾向于經營者利益的衡量,缺乏對公共利益、經營者利益、消費者利益等多元利益主體進行衡量,缺乏對市場競爭秩序的考量。18同時,監(jiān)管機構、司法機關及各個市場主體之間缺乏協同治理,不利于充分反映各方利益主體之間的合理訴求。競爭的出現是多方主體博弈的結果,若僅重點考量經營者主體之間的利益,那么不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中對于多元利益的保護。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是以維護市場競爭秩序為核心,對于不正當行為的認定不應當僅保護特定經營者的利益,應創(chuàng)造維護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保護多方主體的利益,從而更好地實現公共利益。因此,需要構建以利益衡量為核心的“行為正當性”認定標準。
3.對市場競爭行為的分析方式缺乏多元性
競爭行為的產生是不同的主體在市場競爭背景下產生的結果,競爭行為的產生必然會導致主體之間的利益損害,運用多元化視角分析競爭行為、維護市場競爭秩序是必要的。維護市場競爭秩序是《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核心要素,法院在實踐中分析市場競爭行為時,往往確定一方利益進行保護,產生固定的評價模式,數據抓取方的利益就會受到很大程度的影響,法院在認定時往往以數據被抓取方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對其他可能影響的因素缺乏考量,不利于激發(fā)多方主體的積極性,也不利于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在對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案件進行判斷時,僅僅分析數據控制方的競爭行為會使得對于數據利益落入專有保護,對于其享有的數據資源加之十分嚴密的保護,從而使得數據抓取方處于一個嚴格的限制之中,造成多方主體的利益失衡,從而不利于數據資源的合法流動。分析競爭行為要在市場競爭秩序的背景下,維護多方主體的合法權益,將比例原則納入競爭行為的分析范疇,進行多元化分析。
四、完善以利益衡量為核心的行為正當性認定標準
(一)回歸鼓勵競爭的價值導向,確定體系化判斷標準
對于我國的《反不正當競爭法》而言,要回歸以鼓勵市場競爭的價值導向,積極維護市場競爭秩序,提高競爭效率。在鼓勵市場競爭的大背景下,綜合考量多種因素,保護多方利益主體之間的合法權益。其采用鼓勵競爭的價值導向,就是在維護市場秩序的前提下,激活經營主體的競爭潛能,更好地活躍市場秩序,促進良性競爭,提高社會財富?;谄鋬r值定位,《反不正當競爭法》中一般條款的高頻率適用可以看出其保護了正常的市場競爭秩序,為尚未獲得法律保護的新業(yè)態(tài)、新模式下的智力成果或者商業(yè)成果提供過渡性、實驗性的保護,成為新商業(yè)成果的孵化器。19從市場競爭來看,各主體之間的利益平衡就是一個不斷的競爭、連續(xù)造成損害,通過科技創(chuàng)新、產業(yè)升級形成一個供需平衡,再逐漸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僅僅判斷經營者一方是否利益受損無法成為判斷不正當競爭的決定性要件,要綜合多種因素進行判斷。
從《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一般條款中可以看出對于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認定,其關鍵因素在于“損害”,在擾亂市場競爭秩序的情況下,損害多方主體的合法權益,那么對于一般條款的體系化判斷標準應當基于此。對于在市場競爭背景下產生的損害可以分為對經營者“競爭優(yōu)勢的損害”與“經營基礎的損害”,20只要某一競爭行為對經營者造成的損害后果從形式上可以歸入其中之一,就有可能被認定為不正當競爭。除此之外,也應當考慮是否破壞了《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的三個目標,即是否損害了“經營者”“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是否擾亂了市場競爭秩序,最終得出損害競爭秩序的結果即應當適用一般條款予以禁止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如果只滿足其中一個條件,就應當對其他條件進行精細考量,結合競爭秩序、社會效益、自身利益等多種因素進行價值衡量,便于穩(wěn)定社會秩序、維護社會公平正義。
(二)細化行為正當性判斷標準,構建協同化治理模式
在數據競爭糾紛中,不應當絕對地采取權利侵害判斷標準,先考慮原告的合法權益是否受到損害再進行保護,會產生一種“入罪思想”,容易忽略數據權屬自身的不確定性。在實踐中,雙方之間的競爭關系往往處于一個流動的過程中,在以往的裁判中,較多地適用權利侵害判斷,帶有侵權行為的色彩。隨著多元化類型的出現,裁判者以行為正當性判斷標準更為恰當,要在判斷行為正當性的基礎上運用比例原則,分析市場競爭秩序。在個案中,綜合考量經營者利益、消費者權益、公共利益等。在數據糾紛過程中,應當關注涉案數據的基本屬性,對于數據的分類保護進行判斷。平衡消費者權益過程中也應當考慮用戶的知情權、選擇權、數據安全。在公共利益方面,應綜合考量市場競爭秩序、主體市場支配地位等因素?!斗床徽敻偁幏ā吩谶m用過程中應當保持謙抑性,21在運用判斷標準時,應當更為審慎。避免運用裁判的慣性思維固化,應該結合個案具體情況,裁判方式傾向于完善行為正當性判斷標準,在保護競爭者與保護競爭秩序之間取得平衡。在案件審理過程中要進一步細化標準,一方面要禁止不正當行為的發(fā)生,另一方面也要促進創(chuàng)新、保護競爭。
對于數據抓取與限制行為的治理實際上是平衡數據保護與數據競爭,需要監(jiān)管機構、司法機關及各個市場主體的共同努力,建立起合理的多元共治模式,充分反映各方的利益訴求。當前平臺經濟已經成為數字經濟的重要部分,平臺經濟擁有著大量的數據,為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支撐力。數字時代下的數據保護與競爭二者之間的博弈關系著市場競爭秩序及用戶隱私安全。為平衡二者的關系,打破數據壟斷,鼓勵數據開放共享,提供公平競爭的市場環(huán)境,各主體之間要協同治理,在賦予平臺對不正當競爭行為進行限制的同時,考量其合理理由,承擔數據開放義務與數據保護責任,從而促進數據要素的高效利用。
(三)維護市場有序競爭秩序,分析多元化競爭行為
隨著數字經濟的發(fā)展,競爭行為可以保證各主體之間在市場競爭秩序下維護其合法權益,確保經營者與消費者等主體之間存在自由選擇的空間,增強其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競爭行為的產生必然會存在主體利益的損失等,因此在競爭法的背景下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考量應當依據不同的市場主體之間的競爭利益進行分析判斷,不存在固定的模式,需要考量多方主體的合法權益,運用利益衡量的分析模式加以認定。22在對限制行為正當性進行考量時,要運用多元化的視角分析其競爭行為。
首先,要分析競爭行為是否有其正當性的目的,在限制數據抓取過程中要關注經營者通過競爭行為所要達到的目的,其行為是否有助于此目的的達成,并分析其正當性,需要將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實際效果進行比對,若其行為產生的市場競爭效果偏離正當競爭的目的,不利于市場競爭秩序的維護且損害其他主體的合法權益,此競爭行為具有不正當性。除此之外,也要考量其競爭行為是具有公益目的還是保護私益,對于競爭行為不正當性的判斷并不以公共利益為前提。從競爭的本質來看,主要是經營者主體之間為了實現其自身利益,以私益為目的產生的限制數據抓取行為不當然具有不正當性,要結合案件產生的情況具體分析。
其次,要依據比例原則分析競爭行為是否具有恰當性,在考量競爭行為時,應當在其競爭目的的情況下考量其競爭行為是否是屬于對他人利益侵害影響最小的一種。在市場競爭的大背景下,如果要求不對任何主體之間產生損害是難以實現的,因此在分析競爭行為時應當利用比例原則進行正當性的判斷。在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產生中,首先要考量其是否選擇了對他人利益損害更小的一種路徑,其次也要分析此限制行為是否有助于市場經濟秩序的維護,考量其競爭行為帶來的多種可能性是否有利于促進公平競爭,是否存在更優(yōu)化的路徑,從而進一步判斷其競爭行為是否具有正當性。
最后,對于競爭行為正當性的分析要衡量其帶來的收益與損害是否造成了利益失衡。限制數據抓取行為的不正當性在于擾亂市場競爭秩序,損害了多方主體之間的合法權益,從而造成了利益失衡。因此,判斷競爭行為是否破壞了市場競爭秩序,應當利用利益衡量的分析模式,綜合考量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是否給經營者、消費者、公共利益等帶來損害,出現了利益失衡的局面,從而擾亂了市場競爭秩序,不利于公平競爭。23
因此,在認定競爭行為時,要綜合對其競爭目的、采取比例原則進行考量分析,運用利益衡量方式分析其競爭后果,在維護市場競爭秩序下,將經營者、消費者、公共利益“三元利益衡量”的方式融入到市場競爭行為的判斷中,24分析限制數據抓取行為是否具有正當性。通過對競爭行為判斷的梳理可以對進一步明確市場競爭模式,從而提升自己的競爭優(yōu)勢,有助于克服行為正當性判斷中的主觀性。將競爭行為的實踐效果加以分析,可以更好地促進市場創(chuàng)新,提升創(chuàng)造活力。除此之外能夠使得司法機關對于市場競爭行為的利弊進行綜合考量,可以減少司法機關的不正當干預。通過對競爭行為的分析,可以將更好地協調和兼容多元主體之間的利益,運用利益衡量的分析模式,加之比例原則進行分析,促進限制數據抓取行為認定與有效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