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嵐
布谷鳥的叫聲讓眼前一亮,
仿佛天光,在一瞬間被攪動。
你望著雨水清洗過的新葉,
綠到嫩黃,仿佛世界從未老去。
仿佛那“布谷、布谷”的叫聲只為牽動——
泥土深處的靈思。
而你從未見過布谷鳥的樣子,
只聽見它的叫聲,自那遠空,
而又近在咫尺。
仿佛那叫聲里有種籽不斷掉落,
你用身體接納它們,使之生根,發(fā)芽。
那里的綠是會發(fā)光的波浪,被黑的軟包裹,
因從不泄露而格外持久。
曾醉心于這些起伏的波瀾,
它們在月下的樣子則更加迷人。
一只驚飛的夜鷺會因此獲得安寧,
它隱于其間,任草葉在風中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以提醒那個行色匆忙的翻越者,
即便是久未返鄉(xiāng),也無須向路人問詢,
每一條山道都是通往家園的捷徑。
情感有時也會在泥濘中畫著弧線。
脆弱的部分才是可以觸及的谷底,
那里的溪邊會有幽蘭獨自開放,
而坡地不會太高,樹也不密。
走在上面的人和牛,慢慢悠悠,
最適合被落日認出。
它不是另一枝,
也不在別處,
它是眾多枝葉中的一枝,
每年只開七八朵小花。
正如你此時所見,
一只雀鳥剛剛松開雙爪,
它的彈動,亦在情理之中。
等待是它區(qū)別于其他枝葉的全部要義,
或許那一天終歸不會到來,
它將在等待中枯敗、掉落,
與它結(jié)下的果子一起。
為那些曾經(jīng)仰望過的眼神,
它會適時地空出自己,
空出那一小片被遮蔽的天空。
至于那些在星光下收集過的露水和眼淚,
它會全部帶走,
如同將點點神跡化為烏有。
它不是另一枝,
也不在別處。
方向變得不再重要,
那個曾經(jīng)懷揣烈焰的你,
更懂得灰燼。
更懂得大霧漫天,
如何像灰燼那樣表達。
那里有你的來路,
也有對去向的茫然。
你的背影黢黑一團,
看似可疑,又那樣堅定——
如同一枚嶄新的鐵釘。
一場來不及消散的大霧,
被你釘在遠方。
在呻吟取代孱弱之前,
那時的大霧還能包裹山野。
那時的你,還能相信——
自己撒下的謊,
和別人許下的諾言。
白色的長條形,有點軟,
如帶著香味的紙包糖。
你蘸一點口水,開始擦——
藍色墨水寫下的字。
先是輕輕地,
對自己犯下的錯,
只會越擦越快,越擦越用力。
白色和藍色因此結(jié)成仇家,
紙和字,都是無辜的。
后來你犯的錯不在紙上,
你用悔恨,放肆地擦,擦,擦。
再后來,你發(fā)現(xiàn)時間才是那個——
白色的長條形,
而藍色,已是一片深海。
它們一直輕輕地——
擦,或者相擁在一起,
只是輕輕地——晃呀晃。
該懷抱怎樣的純凈,
才不至于在昏暗中迷失。
波瀾再起時,積下的傷痛早已撫平,
你坐在湖岸上,看遠天低垂,
夕光在烏云的圍堵中吐出烈焰,
想起往事,你只有淡淡的哀傷。
耽于懷念的一切還沒有到來。
所有隱藏的真相與血液一起涌動,
波瀾的紋理,起伏不斷——
那該是寂寞,活著時的樣子。
閃電仿佛看到自己──
這些灰白的骨頭尚未過期。
當它停下,想必是它的鏈條斷了,
從天上掉落,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好在它沒有肉身可以腐爛。
也沒有血,輸給眾多的云層。
只有委身于荊棘叢生的野外,
那僅有的光,是它的殘骸。
而雷霆總是緊隨其后,
它身披蓑衣──
這個脾氣暴虐的拾荒者,
什么也沒有看見。
當它炸響,它的殘骸,
紛落于聲音的谷底。
我也會有自己的殘骸,
也會有光,委身于未來的火,
我仿佛能夠看見,它那么耀眼,
把自己交給灰燼。
仿佛時間,不值得信任……
雨在下,還有些燈光沒有熄滅。
還有些人,在燈光下醒著。
我起身來到窗前,
那么高遠的夜空,
被雨幕遮著。
想到命運的不公尚可忍受,
心情就不會太糟,
而可能的后患和悔恨,
仍然會徒勞地帶來教諭。
好在時間并沒有荒廢。
你我在電話里聊了很久,
關(guān)于工作,家庭,還有最近的疫情。
除了擔憂,你還聊到后院的雜草早該清除,
應(yīng)該種上月季,玫瑰,或者別的什么,
這讓我想到剛整理好的書柜。
聊一會,沉默一會。
直到雨停,直到整個夜晚
都安靜下來。不經(jīng)意間,
你我已達成共識。
我站在這里,和眾多的陽光一起,
我站在這里,當著所有桃花的面。
我站在這里,不再容忍身體的黑暗,
我站在這里,不再提出任何疑問。
我站在這里,無意作答,
我站在這里,毫不知情。
我站在這里,不談憎惡,
我站在這里,仍然歡喜。
我站在這里,和一堆往事道別,
我站在這里,等桃花落滿一地。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