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欣語

蜀地多雨。又一日，秋雨紛紛。

驛卒由遠至近的腳步聲牽動著他的心弦，他急不可耐地接過泛潮的信封，抽出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信函。

“李郎，歸期何日？”

只一眼，無盡的思念便如奔流的長江之水般傾瀉。他頹坐案前，撫著一行行娟秀的墨痕，長嘆，復(fù)長嘆。他苦笑：歸期何時？吾亦盼之！那厚厚的雨幕，漫漫的長夜，凄凄的杜鵑，哀哀的猿啼，字字泣血，句句蘸淚。

思念，如蛛絲般無限延伸，如夜雨般纏綿凄切。窗外雨聲淅瀝，一池秋水略略泛著幽幽的銀光。雨，朦朧了天地，朦朧了日月，朦朧了巴蜀，朦朧了他的眼。一縷涼風(fēng)拂入窗欞，攜來淡淡的清香，似泥，似葉，似花，亦似她。他的心抽痛起來：他憶起她對鏡梳妝時掉落的長發(fā)，她流連庭院中的素衣，她嬌嗔笑鬧的吳儂軟語，她研墨運筆的優(yōu)雅寧靜……而這一切都在眼前逐漸淡去，觸不可及。

“啪！” 油燈輕響，燭焰搖曳。一朵小小的燭花綻放開去，燭淚滴落，有如花蕾。他雙眼一眨，方才從思憶里蘇醒。他揭開燈罩，細細地將焦黑的燈芯剪斷。曾幾何時，在與今夜無異的雨夜里，他們徹夜長談，談古今，論詩畫。她笑：“燭花雖小，猶有韻致?！彼巧儆械母挥胁徘榈呐樱c他無文人相輕的高傲，無夫尊婦卑的禮教，只有相知相守，情思繾綣。唉，金陵是否也如現(xiàn)在般秋雨綿綿？她是否也夜夜無眠，枯守西窗，盼他歸來？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一豆星火，一紙家書，一夜秋雨，一心憂愁。他久久地凝視著那暖黃色的一小點兒，看它在秋風(fēng)里躍起，扭動，忽明忽暗，仿佛在躲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燭心一汪清清的燭淚，也如門外那一池清清的秋水一般，濺起朵朵水花，叮咚有聲。夜，深了，它即將匆匆地告別離去。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已不再是官場上沉浮的浪子，而是心懷敏感的詩人。他渴望，那因秋雨而上漲的長江水滾滾地向東流去，將他對她的愛意與留戀送到她手中，用纏綿與愧疚敲開閨閣的房門，他愿用他的一切換取她的安寧、她的欣喜。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歸期。眼下這夜色中的巴山，秋雨綿綿，秋水已滿。心中滿腹的寂寞和思念之情，只有寄托在將來。什么時候才能和她一起在西窗下剪燭夜談，再來敘說今天的綿綿夜雨呢？

半月后，她的手緊緊握著一封夾著秋雨氣息的家信，信上的字跡微微暈開：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一行清淚落下，心中大雨忽至。

‖福建省廈門市湖里中學(xué)

‖指導(dǎo)教師：賴文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