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勁松
最早見到梅花,是在鄉(xiāng)間古建筑的粉墻上。
故居右下拐有一座老屋,名字叫車灣,形如一架風(fēng)車。墻體是古老的夯土版筑墻,主體建筑建于清代中晚期,兩廂還有披廈、草垛、雞塒、豬圈、貓洞、狗窩、鳥巢、牛棚、碓房、茅斯缸。茅斯缸上覆茅草,竹木支撐,是廁所的別號,楚地古來如此稱呼。老屋的外墻足足一米厚、八米高,布滿縱向斜行不規(guī)則裂縫,最寬處可以藏一只肥碩的野兔,最窄處也可以插進排刀。鄉(xiāng)人稱菜刀為排刀。老屋歷經(jīng)兩百余年風(fēng)雕雨蝕,壁殘椽衰,門裂窗朽,瓦松在魚鱗瓦上短短長長,茅草在馬頭墻上枯枯榮榮,老邁得像隨時會轟然坍塌。雖然貌似搖搖欲傾,實則穩(wěn)如山岳。只要屋里仍然住著人家,隨時翻瓦修葺,再立一兩百年也不會倒。黃泥、竹筋和絲麻夯筑的墻體,遮護著居民,一代又一代人在屋里繁衍生息,千柯萬葉,以至方圓五十里內(nèi)的人家,有不少是他們的親戚。
老屋朝陽曬暖,前有溪流、古井、水田,后有大山、麥地、茶園,左右有蒼松翠竹環(huán)護,風(fēng)水極好,符合古人心目中理想居所的標(biāo)準(zhǔn):“前有照,后有靠?!碑?dāng)年里面住著劉、程兩姓四戶人家,熱熱鬧鬧二十幾口人,多八九十歲的壽星,與我同齡者有八九人。老屋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復(fù)雜,天井、弄巷、閣樓、糧倉、房屋、暗間眾多。髫齒之年,它是我和發(fā)小們的樂土,是玩躲貓和槍戰(zhàn)游戲的最佳場所。
識字之年,我忽然注意到,老屋堂軒和天井四周刷著白石灰的墻壁上,用仿宋體和黑體字寫滿了毛澤東詩詞和特定時代的語錄,還畫著幾幅水墨。其中一幅老干疏枝,枝上點染數(shù)十朵五瓣形小花,略似貓的爪印。鄉(xiāng)間老郎中說,那是梅花。又說,畫上寫的字,是毛主席的詞作《卜算子·詠梅》。從此,那些寫著字畫著畫的墻壁,成為孩子們心中的神圣之物,從不敢用臟手去摸,看到墻上有蠕動的毛蟲,也爭著用草棍子挑下來。
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墨梅,北宋僧人華光和尚所創(chuàng),靈感來自月色之下梅花映在紙窗上。數(shù)年前的一個臘月二十四,南方過小年,回鄉(xiāng)祭祖途中,我領(lǐng)著孩子專門去了一趟老屋,帶他細看我兒時成長嬉戲的地方,和他講述我從前的頑劣、勞作、貧寒和快樂。父親的童年于兒子是完全陌生的,兩代人如隔三世。墻上的語錄、詩詞、墨梅仍在,黑毛蟲仍在,瓦松、茅草也在,光陰似乎凝固在老屋里,從來不曾消逝,也從來不曾流轉(zhuǎn)。再來老屋的人,卻已凋卻了朱顏,鬢上星星白絲不忍看。細看那幅梅花,以為雖是舊時鄉(xiāng)間畫師的手筆,卻也不俗,逸筆草草,氣韻蕭疏,唯欠人間一縷香。
故園在大別山的腹腔地帶,舉目高山巍巍深谷逶迤,當(dāng)年近于封閉。山野里草木繁滋,最常見的名木雅草,有松、杉、檀、青桐、竹、蘭、野菊、金銀花、石菖蒲。從來沒見過梅,叢林里沒有,鄉(xiāng)間人家的庭院里也沒有。果木也少,偶爾見到幾樹米棗、毛栗、毛桃、苦李、酸杏。那些果樹從春初萌芽,到花開花謝結(jié)米粒大的小果子,一直到果實膨大成熟,村中一直有好多只貪婪的眼睛粘在上面,果實未熟就被劫掠一空,從不例外。梅花是大雅之物,但在身上衣破破索索、鍋中食僅能果腹的年代,風(fēng)雅是無從談及的。村中有許多女人的名字帶一個梅字,梅香、國梅、紅梅、梅紅、小梅、梅芳、銀梅、蠟梅,有老嫗,有中年婦女,有少婦,也有黃毛丫頭。但村子里沒有梅。
再次見到梅花,是在年畫上。
十來歲時,有一年春節(jié)去外婆家,見舅舅的書房四壁上,新貼了幾張喜氣洋洋的年畫,主題無非鯉魚跳龍門、連年有余、花開富貴、迎春接福之類。也有時髦的,譬如蜂腰翹臀長發(fā)披肩的靚女,妖嬈地坐在一輛閃閃發(fā)光的摩托車上,一手梳著劉海兒,一手搭在機車坐墊上,旁邊一個俊朗后生拈一朵玫瑰,欲前不前。那書房與廚房毗鄰,被油煙和煤油燈熏得黑不溜秋臟污不堪,因為那幾幅紙畫,忽然明艷透亮起來。其中有一幅《喜上眉梢》,畫的是習(xí)見的喜鵲占枝圖。畫中一本老梅,墨玉枝鐵條干,繁密的紅梅燦爛怒放,兩只喜鵲一雌一雄,雌鳥高踞枝頭,偏頭做清高狀,雄鳥扇動羽翼停在空中,對著它的伴侶啾啾而鳴。那梅枝仿佛在一上一下微微地顫動。一位著紫夾襖水紅色裙子年方二八的富家小姐,由穿水綠色裙子的小丫鬟攙扶著,在亭子前賞梅。那小姐明眸皓齒、艷若桃李,右手翹起蔥白的蘭花指,俏皮地指著那喜鵲,左手輕輕捂著櫻桃小口,在哧哧而笑。畫很俗麗,也很吉祥美好。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著色梅花。
一九八八年冬,我念初二,臺灣電視劇《一剪梅》在央視播出。兩代男女演繹的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故事風(fēng)靡大陸,與之一起風(fēng)靡的還有同名主題曲。其時,黑白電視機還未普及山里人家,但并不妨礙清新的民國風(fēng)一夜之間吹遍山野。電視劇初播的第二天冬雨綿綿,課間操時間,班上一位嬌小女生帶頭哼起了歌兒:“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fēng)雨不能阻隔??傆性崎_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耀你我……”隨即,班上眾多少男少女齊聲和唱:“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為伊人飄香。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背睗穸跋愕母杪?,從透風(fēng)漏雨的門窗瓦片間傳出,很快,整個校園都在唱《一剪梅》。我看見,唱歌的幾個小女生胸脯起伏,淚光盈盈。她們衣著寒素、面容清麗,也如紙上紅梅。嘴上絨毛仍黃尚未轉(zhuǎn)黑的男生,則是扯著嗓子沒心沒肺地干號。同齡少年男女,女生的生理和心智要比男生早熟一兩歲,這是一個例證。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認為,班風(fēng)乃至校風(fēng)的微妙變化,就是從這部劇這首歌開始的。課堂上,有男生和女生偷偷給同學(xué)遞紙條子,無意中被老師截獲,上面寫著《一剪梅》里的經(jīng)典對白。老師在課堂上當(dāng)堂念出,有人把頭塞到了桌子底下,有人以手遮面,兩只小腳甩流星哭著跑到了后山上,逃跑的小女生就是帶頭唱歌的那位。這事本來和我毫不相干,但我也臉紅心燒,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年春夏之交,校園周邊的桑林嫩葉初生,層層堆疊如帳篷。晚自習(xí)時間,班上開始有人逃課,起初空兩個座位,男一女一,后來空六個,女三男三。有一天晚上終于東窗事發(fā),大胡子班主任打著手電筒,獨自深入桑林,將他們一個個揪了出來。那些兒女情長的少年,被班主任直接送到老校長的辦公室,遭到秘密訓(xùn)斥。我發(fā)育遲,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也朦朧猜測到,他們之間一定發(fā)生了校規(guī)校紀(jì)明令禁止的事情。
墻上的梅,紙上的梅,電視劇里的梅,流行歌曲里的梅,都是“輸卻人間一段香”的梅,到底算不得真梅。梅樹、梅枝、梅花、梅香、梅姿,于我仍然只是山海傳說。我們這個南方山里的小城,從縣城到農(nóng)村,從前似乎無人植梅,反正我從未見過。于是,一個叫梅城的地方,讓我牽掛和向往了好些年。
梅城是隔壁潛山縣的縣府所在地,曾是東周諸侯國皖國的國都,三國時吳國的重鎮(zhèn),唐宋時舒州的州治,是一個很有歷史感的地方。梅城既然以梅為名,想來城中遍植梅花,冬春花放時滿城幽香。數(shù)次起意,打算坐班車去看一看。怕暈車,也舍不得兩塊錢車費,到底未去成。吾鄉(xiāng)岳西與潛山十?dāng)?shù)山之隔,如今走高速公路只需半個小時,但在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兩縣之間只有盤山公路相通,沿途盡是懸崖峭壁,土路坑洼曲折,顛得人頭不是頭屁股不是屁股,去一趟并不容易。
說起來有些難為情,真正見到梅花本尊,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
那年我結(jié)識了長我五歲的汪慶生,一個敏感、憂郁、孤高的青年,在汽運公司當(dāng)主辦會計。與我一樣,他也酷愛寶麗金唱片、芭芭拉·史翠珊、拉丁舞、溜冰和讀書寫作,厭惡枯燥的數(shù)字。每隔一兩周,我們就在一個禮拜天的下午見一面,地點在我的單身宿舍,或者在他三車隊亂蓬蓬的家里,捧一杯茶,叼一根煙,閑閑清談幾個小時。所談的內(nèi)容都是又高又遠的事情,不關(guān)生活俗務(wù)。那個年代,小城中的青皮后生大多懷揣高貴的理想,以兼濟為使命,不似今日。
某個寒冬的下午,我又去慶生家拜訪。綠茶將殘時,忽然天降大雪,頃刻之間,三車隊破敗的棚戶區(qū)幻化為茫茫雪國。隨即,一縷奇香從慶生家的小院中飄來。那幽幽芬芳似蘭非蘭,宛在鼻子底下,又似在十里之外。我貪婪地吸著香氣,問慶生香從何來,他說是他父親養(yǎng)的蠟梅開花了。
我這才注意到,院子?xùn)|北角有一棵半人高的清瘦小樹苗,上面綴著十?dāng)?shù)只蠟黃色的小鈴鐺,梅香自鈴鐺羞羞半開的嘴部噴薄而出。一個心愿的達成,就在這不經(jīng)意之間。我不好意思告訴慶生我從來沒有見過梅花,那一定會遭到他的嗤笑。但是回去后,我決意寫一篇關(guān)于梅的文章。折騰了五個日夜,稿紙費去三本,文章到底未寫成,那一棵風(fēng)雪里的蠟梅則烙在我的腦海里,至今仍清晰如初。少年時的知己汪慶生,早已辭去會計工作,飄零越中許多年,終于斷了音信。我與他相忘于江湖,像世間眾多無疾而終的事情。
山城植梅成風(fēng),是近十來年的事。人們在公園里植,在坡地上植,在山岡上植,在院子里植,在稻田邊植,走錯路都能遇上梅樹。冬春之際,梅花繽紛綻放,岳西倒成了名副其實的梅城。衣食足而知風(fēng)雅,豈不然乎?
十?dāng)?shù)年前,因為修建高速公路,故居被拆,父母擇地建了一座二層小樓。我在新居門前一左一右栽了兩棵紅梅。當(dāng)時有一個隱秘的心愿,希望父母雙親像梅樹一樣蒼枝勁骨,健康長壽。這么些年,梅不負我,旺旺相相,雙親也不負梅,精精神神。梅花開時,多在春節(jié)期間,彤紅的春聯(lián)與清絕的梅花映照著農(nóng)家小庭院,映照著平民素樸和樂的生活,喜自聯(lián)出,喜從梅生,喜上眉梢。我認為世間所有植梅的人家,所有愛梅的人,都應(yīng)當(dāng)?shù)玫搅济赖淖8?,都?yīng)當(dāng)有平安吉慶細水長流的小日子。
往年,鄉(xiāng)間人家的鍋臺牌坊上,畫著方面大耳紅紅綠綠的灶君灶母,兩邊有對聯(lián),聯(lián)語各不相同,橫批通常是“細水長流”。在人間數(shù)十年了,我越來越惜福,也越來越懂得細水長流的滋味。
城中流經(jīng)一河,名皖水,湯湯東注長江,皖水之湄各色梅花連綿成林。我每天步行從梅林中經(jīng)過,不管有事無事,總要流連片刻,時間久了,自以為沾得一身清逸之氣,紅塵之塵絲毫不能染我,世上的事絲毫不能動我。花時看花,花盡望葉,葉落看枝賞干,四季之梅皆入得眼眸,入得絹紙,也入得心畫。
梅林里有梅數(shù)百本,梅邊有木瓜、桃、李、雞爪槭、芭蕉、水竹、女貞、烏桕、桑、枸骨冬青,也有樸樹與苦楝。一天至少四次,我避開鬧市繞道從河堤上來回,觀四季花木繁盛凋零,聽河水轟轟、嘩嘩或者潺潺,偶爾也坐在河邊草毯上抽煙,聽鳥叫,望天上云戲水底霞飛山中煙起霧散,作為每日紅塵清課。若有一日不曾看見梅,心里就空落一截。
尤其喜歡墻角那一樹綠梅,鐵干疏枝,骨骼清奇,姿態(tài)淵沖謙抑,一如西周佳士?;ǚ艜r,又如兩漢清介素儒的書房,翠瓣綠蕊,寒云滿枝,幽香細細若有若無襲人鼻息。《畫梅譜》說,北宋衡州瀟湘門外的華光寺,住持僧仲仁也就是華光和尚善畫梅,親手植梅花數(shù)本于窗外,每到花發(fā),就將床移到梅花近旁,見窗間疏影橫斜蕭然可愛,于是揮筆摹寫,號為墨梅。華光和尚晨起觀畫,以為殊有月下之思。我見碧云朵朵,心間頓時清逸無塵渣,以為也有月下之思。
人人喜見梅開,我更喜綠梅將開未開,蓓蕾著于青綠小枝上,其欲語還休之姿,端麗清貴之態(tài),如一卷海內(nèi)孤本藏于石室金匱。
山里,在三九隆冬,我注意到梅花開放時間次第是:黃梅、紅梅、白梅、綠梅。綠梅花蕾期最長,比紅梅和黃梅要長二十天左右。生長緩慢的樹木,木質(zhì)至堅,孕花期長的綠梅,花也奇香。前人說畫分四品,仿此而論,則白梅是能品,紅梅是妙品,黃梅是神品,綠梅是逸品。逸品的綠梅,仿佛神霄洞府里的綠衣仙子,只可遠觀不可褻瀆。于是每次路過,我都是站在兩三米開外,斂神屏息而觀,怕一身濁氣穢嫚了它。
有一天觀綠梅,想起《摽有梅》:“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泵芳词敲?。春秋的一位姑娘站在梅邊,心里碎碎默念:有心向我求愛的小伙子,莫要耽誤了美景良辰。
有一天觀綠梅,想起陸游說:“一樹梅花一放翁。”
有一天觀綠梅,想起金庸《神雕俠侶》里,絕情谷主公孫止和鐵掌蓮花裘千尺的女兒公孫綠萼。綠梅一名綠萼,一身君子氣,公孫綠萼的姿容和品格就像綠梅。
有一天觀綠梅,想起南宋周密《齊東野語》的一段記載:宋徽宗趙佶建皇家園林艮岳,溜須拍馬者造油絹囊,每當(dāng)晨霧迷漫時,令人在汴梁附近的重巒疊中張開油絹囊,讓云霧飄入囊中,然后扎緊囊口運送回京。待趙佶游園時,宮女太監(jiān)躲在假山之間,趙佶一來,就張開囊口放云,據(jù)說“須臾滃然充塞,如在千巖萬壑間”。油絹囊所收之云,謂之貢云。綠梅日夜收山光水色天地靈氣于蕾中,一朝忽然吐蕊,清香亦如油絹囊中貢云綿綿而出。
我見梅花清發(fā),自己也成清發(fā)梅花。
三年前,皖水兩岸的市民公園被鐵皮柵欄封堵數(shù)月之久。梅林近在咫尺,卻遙如萬里。那段日子,除了死生之憂,我惦念的只有那些梅。梅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實在按捺不住,于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翻過柵欄進入梅林中。當(dāng)時心中怦怦直跳,樣子如同做賊,如同人前翻《金瓶梅》,大約也如同當(dāng)初那些偷偷摸摸赴桑林之會的少男少女。
那年的梅花開得尤其好,也尤其香。偌大的梅林里,春光燦爛、生機勃發(fā)、幽香回旋,與人間迥若兩個世界。我在小園香徑中徘徊,默誦莊子的《齊物論》,漸覺梅精附體,一腔抑郁之氣轉(zhuǎn)瞬隨風(fēng)而逝。
歲歲梅花發(fā),年年春水生。世事如流水呀,人卻不似不老梅,肉身會老,會朽,會磨滅。不似梅的人,梅卻是寄托。每到萬物衰颯的寒冬,路過梅林,都要盯著枝頭上那星群一樣的梅蕾,暗暗問它們幾時開。梅蕾保守大自然的秘密,從來不語,視我為碌碌蠢物。我本俗物,心下倒也坦然。
古今寫梅畫梅詠梅的詩詞文章,多如梅林的梅。我以為最妙的是王摩詰那句“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那語淺情深的一問,與朱慶馀筆下那位唐代新娘的嬌羞一問,有異曲同工之妙。新嫁娘一夜初試云雨情,翌日大清早起來,坐在妝奩前敷粉插花,精心梳洗打扮,準(zhǔn)備出門拜見阿公阿婆。胭脂抹好,花黃貼罷,眉毛畫成,回過頭嬌嬌問如意郎君,她的眉毛畫得時尚不?!爱嬅忌顪\入時無。”是絕妙好詞?!昂分ㄎ??”更是云端佳問。古來寫閨房濃情蜜意的詩文,無一勝過這首《近試上張水部》。雖然,它原本香草美人,是一首干謁詩。
我也多次寫過梅花,似乎是梅開一回就寫一次。當(dāng)然不能與前人比,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章,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筆下梅花。有一年春節(jié),以《梅花尺素》為題,與友人竹峰通信二萬余字,以為筆下文章散淡又清朗,心間也元氣盈盈。多年后再看,自嘆年華飛逝,已經(jīng)無復(fù)當(dāng)年情致。
昨夜山中飛雪,今日午間小睡,夢見皖水邊的梅林里,梅花初開楚楚然,枝上覆著一層薄白。還看見一位白衣飄飄風(fēng)神若仙的秀士,瀟灑地站在一叢綠梅邊,執(zhí)一管長長的湘妃笛,橫吹早已散佚的漢樂府古曲《梅花落》,音符繽紛也如梅瓣簌簌飄零。望見我循音逐水而來,他緩緩放下笛子,目光皎皎,遙遙告訴我:“昨夜,客中有人夜奏《小團圓》。”
當(dāng)時無言以對,百思不解其意,醒來后仍好生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