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要唱多少遍

歡生

褪去白日里的繁華，夜幕下的西安仿佛又回到了古卷里。那份古樸，那份沉淀，是在白晝的喧囂里感受不到的韻味。西安的古韻停留在有故事的城墻上，駐足在飄逸、豐潤的漢服里，更鑲嵌在流傳千年的縹緲秦腔中。

遇秦腔是在一個夏夜里。一個戲臺，一臺即將開場的秦腔表演，一切似乎都剛剛好。月光在戲臺前灑滿清輝，老人們搖著蒲扇說說笑笑，我則興高采烈地提著木凳在臺前找空地。悶熱中，飛蟲狂躁不安地撲向臺上的燈火，似乎也在催促藝人們快些上臺。老人們耐心地等著，而我則漫不經(jīng)心地東看看，西望望。

突然一聲板胡鑼鼓，五色的戲裝在燈與月的照耀下煥發(fā)出道道光彩。思緒里，再不是厚重的黃土和灰色的天際。一雙雙期待的眼睛仿佛映入了盛唐氣象，望見了李隆基的梨園弟子。那一聲聲秦腔，響遏行云，鏗鏘有力。其勢威武，其氣陽剛，陽剛里又不乏柔情的訴說。

我被一個扮相驚艷的小姐姐吸引。在那石破天驚的豪邁中，在小姐姐的裊裊婷婷與婉轉中，我很快發(fā)現(xiàn)，我完全不知其所云，只是被那種氣勢感染罷了。我連陜西話都說得不順溜，怎么能聽得懂這古老的秦腔？一邊的爺爺奶奶們看得神采飛揚，時不時大聲叫好。我跟著他們叫好，或者鼓掌。

我的裝腔作勢終于挨到月亮藏進樹梢。戲完了，人散了，飛揚的黃土落下來，天又重新歸于灰暗。

出于好奇，我主動請求幫戲班子收拾行當，特地找到那個小姐姐，邊幫她收拾戲服，邊對她說：“你扮上好看極了，唱得也好，可是我沒有聽懂?！彼⑽Ⅻc頭，說：“沒事的，現(xiàn)在聽不懂沒關系，你明天還過來，你一遍聽不懂，我就給你唱兩遍，兩遍聽不懂我就給你唱三遍，我唱十遍百遍，總有一天，你會聽懂的?！?/p>

小姐姐的話讓我很感動，但我也知道，她并不只是唱給我一個人聽。就像她所說，她要用一腔赤誠一直唱，讓全陜西、全中國，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能聽懂?！斑@是我們的華夏之音。”她微微抬起頭，烏黑的頭發(fā)恰好掩住頸上的一道傷疤。那刻我似乎看到了她不分寒暑的苦練，看到她和伙伴們的堅持以及他們師父的訓導。

我問她：“這樣的堅守，你覺得值嗎？”

“前人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們一樣也能挑著這擔子走下去。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生生不息這個詞兒，讓人想到長青的草林，想到不滅的燈盞，想到經(jīng)歷過枯榮但從未沉默的秦腔……你很快就會感受到我們秦腔的魅力！”

我點了點頭，繼續(xù)幫她收拾行當，只是心里多了一份敬仰和感動，仿佛被一些單純的事物輕輕碰觸。她的堅定和義無反顧，緣于熱愛，緣于秦腔的韻味。這大概就是秦腔能生生不息的原因。一代又一代人，像那個小姐姐一樣，以青春韶華付秦腔，堅守藝術，在每個常俗的日子里，俯下身，溫柔守護梨園星火。

唱一遍，再唱一遍……秦腔終是綿綿不絕。